前几天,很多人给我转发了这样一段视频,一群婴幼儿哭的哭,闹的闹,他们都是因为感染奥密克戎而离开父母,单独隔离的孩子
其中,不乏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幼儿
为人父母,看着这些孩子,听着他们的哭声,感觉心都碎了。
刚开始,大家以为这是婴幼儿隔离的条件和情况,大家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这么多孩子挤在一起,难道连单独看护的条件都不具备吗?
第二天,相关方面进行了解释,这些孩子是因为病房调整,才挤在一起,他们有专门的儿科专业医护团队看护,诊治和生活都有保证。
这个解释却让更多人担忧,大家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孩子离开父母,单独进行隔离治疗。
在4月4日的疫情发布会上,上海卫健委相关负责人说,让婴幼儿感染者隔离治疗,是按照《传染病防治法》和防控工作要求,感染者需要与非感染者隔离。
按照分类收治的原则:如果儿童家长同样是阳性感染者,可以同住在儿童区域陪护照顾,一起接受观察治疗。
如果儿童阳性,家人不符合陪同条件(阴性),小于7岁的患儿,将在公卫中心接受治疗;7岁或7岁以上的大龄儿童和青少年将主要在集中收治点,由专业的儿科医疗团队照顾,保障患儿得到规范专业的治疗和生活。
让人欣慰的是,昨天,上海儿童医学中心负责的方舱医院,已经做出了调整和改变,对阳性患儿,即使家长是阴性,也可以陪伴孩子一同住院隔离。
希望这个经验能够大力推广,更希望那些7岁以下的患儿,能在家人的看护和陪伴下,得到治疗。他们相较7岁以上的儿童,更需要家人的照料和陪伴。
为什么说7岁以下的患儿更需要呢?这要从现在心理学备受重视的依恋关系说起。依恋关系理论是,英国发展心理学家约翰·鲍尔比在1950年提出的。
鲍尔比1936-1939在指导中心工作,他第一个接触的是一个6岁的盗窃犯德里克,孩子经常逃学、晚归,但他的家庭却很和睦,父母通情达理、充满爱意,他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就各方面都很好。
经过了解,原来德里克小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18个月的时候,因为患了白喉,被送进医院住了9个月。那个时候的英国规定,孩子住院期间,禁止父母探望。也就是说,在9个月时间里,这个孩子一次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虽然医生护士都很喜欢德里克,也把他照顾得很好,但是德里克回家后,却变了样。他对父母非常冷漠,不管父母关爱还是责罚,孩子都不为所动。随着孩子的不断成长,他更是变得爱搞破坏,有暴力倾向,爱撒谎,经常偷东西。鲍尔比把德里克诊断为“情感缺乏人格”(极度冷漠)。
在后续的工作中,鲍尔比陆续接触了44个6-16岁的少年盗窃犯,他发现,其中有14个人都跟德里克一样是“情感缺乏人格”,更惊人的是,他发现这14人中有12个孩子像德里克一样,在早年经受过长期的母子分离。
这个发现震惊了鲍尔比,他开始和一小群心理工作者一起,研究母子分离对孩子的影响。
1946年,鲍尔比来到伦敦的一个诊所,开始为儿童和父母做治疗。跟他一起工作的一名年轻社工罗伯森开始对曾经入院的1-3岁儿童进行持续追踪。
他发现,医院里,无人看管的孩子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那个时候,医院已经允许父母周日可以去探望孩子一天。而每到周日,孩子们总会哭声震天。罗伯森对医护人员说出自己的担忧,工作人员却说孩子的痛苦是难免的,适应了就好。
罗伯森追踪这些孩子,更是发现这些“适应”了住院的孩子,回家后无一例外地都出现了行为问题——粘着妈妈,乱发脾气、睡不好觉、尿床、退化、富有攻击性,尤其对妈妈。而医护人员对此的解释是:妈妈照看孩子没有护士好。
紧接着,罗伯森又观察了一些因为肺结核而需要长期住院的孩子。他发现,与母亲分离后,孩子的情绪反应通常会经历三个阶段:
第一个是反抗阶段,父母离开后,孩子变得哭泣、粘人、尖叫,孩子会害怕、迷茫,急迫地找寻消失不见的妈妈,任何可能是妈妈来了的动机,都会让孩子焦急的转头。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孩子会进入第二阶段:“绝望”阶段。孩子变得无精打采,对周围的一切丧失兴趣,没有食欲,偶尔还会哭泣,孩子对妈妈的期待逐渐消失。
接着,孩子就会进入第三个:疏离阶段。孩子开始适应病房生活,与人的互动增多,面露微笑,也开始吃东西。但孩子开始变得和原来不太一样,妈妈再来的时候,他开始变得好像不认识一样,妈妈离开是,孩子也不哭不闹不关心,渐渐地,孩子对母爱彻底冷漠了。
其中,有一个2岁半的女孩玛丽,她在住院一年后出院回家,但玛丽似乎不再需要妈妈,不让妈妈抱,只是站着看她,就像不知道感情是什么一样。
罗伯森对玛丽又进行了持续多年的观察,他发现玛丽逐渐成为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孩,越大越孤僻,对哥哥残酷无情,与同学关系糟糕,老师也不喜欢她。
这些研究观察,以及更多的资料整理,帮助鲍尔比在1950年写出了《母爱关怀与心理健康》一文,清晰地提出重大的早期分离会让孩子遭受严重的精神损伤,这些伤害是不可逆的,不仅对孩子有害,最终也会危害社会。
那时候,许多国家的社会工作者都是以家庭环境不佳(卫生或经济条件太差)或以母亲未婚唯有把母子分开。鲍尔比认为,这样的做法是彻底错误的,只要不是残暴不堪的妈妈,就算她邋遢、无序,往往也比干净整洁、有条不紊的收容所更能给予孩子充分的情感关怀。
可惜的是,这个观念在当时没有得到认可。
1951年,鲍尔比和罗伯森决定用录像记录那些因为生病单独入院的孩子。他们拍摄的第一个孩子是2岁5个月大的劳拉。
劳拉特别漂亮,非常乖顺,有很强的的自控力,能够自我克制,她从不放任自己长时间哭泣,但她的情绪常常失控流露。
第一天入院,护士给他洗完澡,她甚至光着身子跑到门口,试图逃跑。她原本开朗的表情,逐渐变得灰暗,时常抱着自己的泰迪熊或毯子,独自低声抽泣。好几次,她痛苦地问:“我妈妈去哪儿了?”尽管她极力忍着不哭,但是她却变得越来越痛苦焦虑。
为了观察劳拉对父母的态度会发生什么变化,医院特别准许劳拉的父母每隔一天去探望她一次。当劳拉在住院第二天看见父母时,她大哭起来,哀求父母带她回家,她紧紧抓住爸爸的领带,苦苦哀求:“爸爸你别走。”
随着父母探望次数的增加,每多一次,劳拉的态度就变得更冷淡一分,在第五天妈妈出现时,劳拉没有笑,而是面露厌恶,不让妈妈亲吻。在录像机的画面里,记录下妈妈说要离开时,劳拉嘴唇颤抖的镜头。
到第八天,妈妈接劳拉出院,劳拉却忧心忡忡,见到妈妈是,她却哭得浑身发抖。最后,她离开时,拒绝牵妈妈的手。
回家两天后,劳拉眼睛又焕发了光彩,但她也有与其他短期住院孩子一样的问题:焦虑、烦躁,睡眠不佳、尿裤子,粘着妈妈,不让妈妈离开自己的视野,一旦妈妈不抱她,她就马上大发脾气。
这部片子播出后,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医护人员极其愤怒,认为这是恶意剪辑,一些医护人员却赞同影片里的看法,有人说,看了这部片子,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对小患者的痛苦视而不见,因为看到小患者与母亲分离异常难过,而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麻木应对。精神分析师们也分成两派,一派赞成,一派反对,认为孩子的痛苦与母亲无关。
这以后,逐渐有一些医院放开了自己管辖的病房,不再限制探望时间,对于5岁以下的孩子,还鼓励母亲陪睡。大家发现,母亲的到来,让孩子变得更好看护。
鲍尔比和罗伯森由此拍摄了第二部影片《与母亲一起去医院》,这部片子记录了20个月大的婴儿萨利住院5天的经历,这期间,妈妈一直陪着她,萨利虽然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其他住院儿童身上典型的绝望和排斥,相反,大多时候,妈妈的陪伴让她心情安适,她可以用力洗脸,配合陌生医生的检查,配合注射,惬意地在不熟悉的地方醒来,而没有变现出烦躁不安或是沉默寡言。
这部影片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认可,1959年,英国的住院儿童福祉委员会开始接纳鲍尔比和罗伯森的建议,鼓励广大父母陪孩子一同住院就医。
随后,鲍尔比和罗伯森又拍摄了《儿童短期分离》,记录了4例母亲住院的孩子,他们想看看,在排除疾病潜在干扰、陌生的医院环境及替代性关爱的不足的情况下,当孩子在几近完美的情况下与妈妈分离,会有什么表现。
孩子住在罗伯森的家中,他们会先让孩子熟悉家中环境,了解孩子的好恶、饮食和作息习惯,也鼓励孩子父亲来陪孩子,一同吃饭、给孩子洗澡、哄睡。
其中一个两岁半的孩子凯特,在与妈妈分离一个月前,她经常见到罗伯森的太太,彼此有牢固的依恋关系。但当她和妈妈分离,搬入罗伯森家中时,凯特却逐渐露出焦虑情绪,有一次,孩子在玩游戏时,甚至重建了自己家的房子,但她构建的场景中,父母似乎不想要她。她大叫着“把他们丢进垃圾箱”,要求将父母赶出房间,很快,又哭着要求把父母放回来。
另一个孩子简的妈妈怀孕快生孩子了,她不得不与妈妈分开。为了让养父母开心,经常生硬地大小,挤出夸张的小脸,但父亲来访时,她又变得很冷漠,父亲要离开时,又会黏住父亲不放,大喊大叫,每一次,她路过自己家时,都会变得很难过。10天后,当妈妈来接她时,她立刻跑到妈妈身边,邀请对方重新成为自己的妈妈。
在持续的研究中,罗伯森夫妻发现,如果母子分离后,有持续的高质量的关系稳定的陪伴孩子,这对孩子的伤害会小一点,孩子的人格不会造成重大的损失,但是与妈妈分离所带来的创伤依然存在。
在后续的研究中,鲍尔比和罗伯森还把目光对准了一个17个月大的孩子约翰,因为妈妈再怀孕,临近生产时,孩子被送到一家寄宿制的保育院里住了9天。保育院为孩子配了4个很友善的护士,还有很多玩具。
因为照看的护士太多,意味着不可能有固定的护士一直留在约翰身边,每一次当他把自己的依附对象指向某一个人时,他就发现这个人没多久就离开了,很快又换了另一个人出现。也就是说,孩子的付出都是白费。
到了第三天,约翰的不快开始显现,他与人渐渐疏远,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荡。可惜,护士们需要同时照看的孩子太多,他们都没有收到约翰的绝望信号,他只能想泰迪熊寻求慰藉。
从第四天,约翰变得越来越虚弱,可怜,他开始不吃东西,一直绝食到第八天。最后,妈妈终于来了,准备带约翰回家,约翰却变得哀号、大哭,他不肯看妈妈,也不接受妈妈的安慰,当两个人好不容易终于对视,约翰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妈妈。
回家后,约翰也一样,表现出各种缺乏安全感的症状,这些问题持续了数月,这段经历,让约翰对父母产生了浓厚的恨意,让他有了一种深层的不安全感。这部片子彻底改变了英国寄宿制保育院,改为寄养。
鲍尔比还同时做了很多动物研究,他最后提出依恋的理论:儿童能否健康成长,与主要抚养者关系很大。孩子即使长大了,也依然会选择一位核心的依恋对象,爱她胜过一切,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就会感到安全。在遭遇人生低谷,遇到疾病或重大挫折时,更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人。
鲍尔比认为,早期母爱剥夺与母婴分离之所以危害巨大,是因为对孩子而言,至关重要的那个人消失后,孩子的依恋生活,所有情感和发展衍生都紊乱了。
他提出,母亲可以让孩子适应不同的人照顾,但是3岁以前,妈妈不要长时间离开孩子,他反对让孩子住院,如果非住院不可,他建议母子同住。
如果妈妈身体有问题,不得不住院,留下孩子, 也一定要把孩子交给熟人,交给一个能长时间陪伴孩子,给他很多爱和安抚的人。
如果妈妈出院回家,也不要指望孩子能热烈欢迎,孩子可能会沉默,与妈妈保持距离,可能会不知所措地跑开,也可能不要妈妈。有的孩子也可能会在最初的反抗之后,长时间粘着妈妈,寸步不离,分开一会就乱发脾气。
在这些理论之下,衍生出大家熟悉的依恋关系的四种类型:安全型、焦虑性、回避型和紊乱型。
在现在的心理学研究中,对依恋关系及其衍生的四种类型有了更深的研究。
那些安全型的人能自在地接受亲密感和对他人的需求,能够心口如一的呈现,与依恋对象建立或保持连接。就算小小受挫,只要能够重回稳定的依恋关系,也能迅速调整回来。他们更能弹性地面对压力,乐观、高自尊、更自信、更有好奇心,对人也更包容,更能从悲伤或负面情绪中恢复。
焦虑型依恋关系,则会对来自重要他人的任何负面讯息都异常敏感,并以“战斗”(大哭大闹)反应来对抗疏离,以便从依恋对象那里获得更多的关注和可靠的支持。
回避型依恋关系,则是将自己与被视为敌对、危险或漠不关心的爱人疏离,将挫折感和痛苦降到最低。
当个体遭遇依恋创伤时,还会产生第三种类型:一直处于一直自相矛盾的境地,那个依恋的人既是恐惧的源头,也掌握着消除恐惧的钥匙,这就是紊乱型依恋。
这些不安全依恋关系容易引发适应不良,焦虑型和紊乱型依恋经常感受到失落感、孤独感、遗弃感和无助感,容易患抑郁症、压力及焦虑症、强迫症等。回避型依恋则与成就道姓的抑郁症相关,比如完美主义、自我批评和自恋。
不安全依恋关系还与许多人格障碍有关,边缘型人格障碍常常与极端焦虑的依恋相关,而精神分裂和逃避型人格障碍则与逃避型依恋相关。青少年行为障碍、成人的反社会人格和成瘾症等,都与不安全感息息相关。
所以,与不可替代的重要他人形成那种稳定的持续安全感,是一个人一辈子能够获得最佳发展、顺利成长、人格健全的重要基础,也是一个人面临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危机和变化时,最强有力的支撑。这个安全感不仅仅会影响父母与孩子的亲子关系,也会影响孩子未来的成人伴侣关系。
现在,我们再回头来看那些因为生病就不得不离开父母的孩子,大家就会知道,他们被迫与父母分开,对孩子造成的,是什么样的伤害!孩子越小,单独隔离治疗所带来的伤害越大!
希望每一个生病的孩子都能有父母在身边看顾,对于父母来说,没有什么比亲自照顾生病了的孩子更重要。
最后,也要说一下,因为这次疫情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很多确诊阳性的孩子不得不与父母分开,单独接受治疗。
如果孩子已经面临这种情况,为人父母也请不要过于自责。
虽然短时间的分离会对孩子造成重大影响,孩子回家后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变得粘人,与父母不亲,关系糟糕,但是父母只要持续、稳定地给予孩子爱和安抚,经常通过讲故事、玩游戏、角色扮演等方式把孩子所遭遇的状况讲述出来,经常给予孩子爱和拥抱,经常帮他们做做按摩,让孩子感受到父母的安抚,孩子的伤口也会逐渐被修复。
这些做法,虽然不可能完全回到原先没有受伤的状态,但是可以把分离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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