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生前采访


小孩说,梅艳芳姐姐唱得最好了

主持人:前一段时间在北京、广东等一些地方的小学里都已经在试点音乐课里加入京剧的部分,但我们看到还是有一定争议,觉得京剧进入小学音乐课没有必要,您怎么看?

梅葆玖:我们不是让他将来当戏曲演员,入我们这一界,就是学了戏曲以后对戏曲文化有个认识,通过戏曲文化能够对我们的音乐、民族戏曲有一个认同,要不然小孩儿现在就是席琳.迪翁,迈克尔.杰克逊、四大天王,哈利波特,都是这些,一吃就是肯德基、麦当劳,孩子们大了以后提起中国文化都陌生,不知道,一提起流行的都知道,那就麻烦了,我们几千年的历史文化怎么往下传承?那就断层了,这是很危险的,外国人甭打了,咱们自个儿就投降了。

主持人:听说其实梅先生也是一个很时尚的人,您自己听不听迈克尔.杰克逊,席琳.迪翁?

梅葆玖:都有吧,迈克尔.杰克逊,席琳.迪翁,四大天王,四大歌星,我全有,包括邓丽君的,现在一些人,我都有(听),方方面面的都有接触。而且我也很喜欢交响乐器,喜欢古典音乐,喜欢歌剧,喜欢声乐,因为我觉得世界上的艺术都是相通的,我们不是就觉得京剧好,其它什么都不是,我们要多懂、多认同,然后反馈到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应该说是一个营养吧,有好的还是可以吸收的。

我在大连演出(的时候),一个4岁的小娃娃给我献花,说梅爷爷你唱的真好,我爱听。我说,梅兰芳老爷爷你知道不知道?他摸了半天头,说,是啊,梅艳芳姐姐唱的最好了。说出一梅艳芳来,我说那你听梅艳芳得了(笑)。这说明一个问题,他脑子里没有传统文化,可是他看了好听又喜欢,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呢?就这一点。

你演京剧,台上是美女,台下是男子汉(你演京剧台上是美女)(1)

梅兰芳 梅葆玖


京剧的传承需要政府支持

主持人:春晚把戏曲放在一个最冷门的时段播出,现在市场上看京剧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了,您觉得现在京剧的现状能否用“衰败”这个词来形容?

梅葆玖:其实还是一个引导、导向的问题,不导向,当然观众会越来越陌生,80后、90后…当然有些学中国文化的还是知道,有一些年轻人就不知道,提起国外的影星,他比我背的还熟,当然这也无可厚非,但我觉得更重要的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个,尤其你作为一个中学生、高中生、大学生,如果人家外国艺术考察团来问你中国传统艺术,你说我就知道迈克尔.杰克逊,就知道席琳.迪翁,当然不是不可以,但这毕竟是不是我们民族的文化,人家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主持人:刚才您提到一九一几年到一九二几年京剧处于它最兴盛的时候。

梅葆玖:一九二几、三几、四几年,都是最兴盛的时候。

主持人:为什么那时候那么兴盛,现在反而衰落了?

梅葆玖:那时候社会背景不同,媒体没那么多,娱乐选择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当然那时也有电影、有歌曲,周璇什么的都是那个时候的歌星,但那时候不像今天有五花八门那么多东西,人们除了听听戏、听听歌,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当然,那个时代老角儿戏也多,名角儿也多,观众也多,从清朝末年一直到民国初年,再到民国这几十年,在国民党那个时期也是很重视(京剧)的,他们说“国剧不可没有”,蒋介石到台湾以后先把京剧团成立起来了,要让大家知道什么是国剧,所以我觉得这很重要。

主持人:文化政策方面是不是也比较关键?

梅葆玖:就是文化政策的问题,需要政府支持。观众有没有,主要看你推动的怎么样,现在我觉得媒体的介绍占70-80%的关系,你老不介绍,再多的好戏年轻人不知道,而且媒体非常重要。一场戏也就是百十来人、千十来人看,范围还是有局限,但是网上一来、电视一来,或是其它媒体一动,那是铺天盖地。

像拍我父亲《梅兰芳》的那个电影,陈凯歌拍的,表演的人是黎明、章子怡、孙红雷、陈红…那家伙,全世界铺天盖地的一来,我觉得这是个好事儿,让年轻人知道京剧是怎么回事,梅兰芳是怎么回事,艺术是什么,反而做了更好的选择,尽管有时候对剧本有这样那样的看法,这都不要紧,更重要的是表现京剧艺术,知道梅兰芳在梅派艺术上的重要地位,知道他的爱国情操,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


演京剧台上是美女台下是男子汉

主持人:据说《梅兰芳》这个电影的剧本是您哥哥写的?

梅葆玖:也不是,陈凯歌也请了专家,也跟我们和专业人员推敲了,但它不是纪录片,也不是叙事片,电影总得有故事吧,总得有情节吧。

主持人:您觉得黎明演的梅兰芳角色(怎么样),点评一下。

梅葆玖:不容易,他不是干这个的,他今天能够表现到这点,我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他不是从小学习的,但他气质很好,也很大方,没有那种矫揉造作,扭扭捏捏,是一个大男人的感觉。你演京剧,台上是美女,台下是男子汉,不能台下也擦胭脂抹粉,那就吃错药了,麻烦了。

主持人:会不会出现入戏太深(的情况),我们知道,男旦在台上需要千娇百媚,在台下会不会有入戏太深的情况?

梅葆玖:台下不会,台下我还是大老爷们儿,该开车还是开车,该玩还是玩,也不能说台下我也擦胭脂抹粉,那干脆改性得了,做一个性别手术。那是两回事,艺术是艺术,生活是生活。台上是媚的,台下也一样,那一定搞同性恋了,不是乱套了吗?


李玉刚是娱乐艺术,我们是严肃艺术

主持人:星光大道上有一个叫李玉刚的人,现在他一炮而红。

梅葆玖:他是唱歌的,是歌舞演员,他的歌舞表演很好,也可以唱京剧,但他毕竟不是我们专业人员,所以你不能按专业人员(的标准)要求他,好多歌舞演员说我也能唱段京剧,那你就唱吧,但你唱的那是娱乐行为,不能归类到我们民族艺术里,我们这是属于严肃艺术,他那是属于娱乐艺术,是两个层面。当然,我觉得这也无可厚非,但你不能对李玉刚按照梅兰芳、四大名旦的要求来要求,你这样要求他,那也是误导,毕竟是两回事,艺术理念、艺术概念不是一回事。

主持人:您觉得李玉刚扮演的男角儿,和您扮演的男角儿本质上是不同的吗?

梅葆玖:他唱唱《霸王别姬》、《贵妃醉酒》也无可厚非,但不能拿他和我们剧团表演来(比较),这样想本身就是误区,但这样有什么好处呢?唱一唱,至少让人家知道,《天女散花》,《霸王别姬》,别管是什么形式,至少还是唱了一些京剧,但不要弄的太光怪陆离,奇奇怪怪,这样人家又觉得有损咱们传统京剧艺术的严肃性了,别人会非议,老艺术家留下的那么好的东西,你别弄的又像又不像,那就麻烦了。

主持人:好像您曾经在政协提过一个提案,对选秀节目应该要规范一下?

梅葆玖:是这样的,现在选秀应该有一个规范,所谓选秀,不管哪方面的秀,也应该包含艺术成份在里面,不能说选秀的什么都可以,这个秀当然很热闹,但里面是空的,什么都不是,那也是闹剧,没什么意思。


我不是大师,充其量就是一个老师

主持人:说到京剧的传承,以前京剧都是家族传承,父传子,这样一代代传下去的,具体到梅派艺术来讲,我们听说梅家现在直接跟梅派京剧有关的人没几个了,有没有考虑让后代再学习梅派艺术?

梅葆玖:当然后代可以学,不管是不是搞专业,都可以学。但关键是搞专业要看是不是有这个天才,反正艺术不是1 1=2,不像数学,数学的公式本身是死的,这个艺术,你没法儿拿那个来等量,所以你的后代如果有条件就可以学,没条件你就念别的,别误导,别说我是梅兰芳的儿子或某某名家的儿子就一定得有个传人,不行你也得给我唱,唱出来不是那么回事,大家不爱听、不爱看,你不是白费劲吗?所以有这个条件我们就让他学,这是自然形成的,不要成为一种规章制度。当然,我们文化大革命时期正赶上样板戏,老戏都不唱了,所以隔了一代,现在我们也可以从孙子辈中再发现,有爱好的也可以学,这个不限制的。

主持人:当年您跟您父亲有同台演出过吗?

梅葆玖:演啊,《白蛇传》,我父亲演白蛇,我演青蛇。

主持人:那时候紧张吗?

梅葆玖:他演小姐,我演春香,演丫头,有意思。我父亲说你跟我同台演,我说好啊,您跟我说我就跟您演,年轻嘛,那时候。

主持人:一点儿都不紧张?

梅葆玖:不紧张,我父亲这人,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骂过人,打过人,绝对是一位非常慈祥的长者,他对家庭这一块完全是开放式、启发式的,没有说一拍桌子你就得跪着,你不行我就拿起棍儿来打,都是启发你、爱护你,他一看我能学戏那就让我学戏了,请老师,他自己先不教我,而是让老师教我基本功,唱念做打,后来我才进入剧团,跟他同台演出,逐渐的,他在台上带我,一点一点的,我就能单独唱了。我父亲去世以后,我就把梅兰芳京剧团带起来了,六几年样板戏一来,传统戏就搁下了,一搁就是十几年,那很可惜的,正是二三十岁好的时候,搁了十四年,等到四人帮倒台再让我唱已经快五十岁了,四十多岁了,不过我小时候的功底还扎实,所以又恢复起来了,但我恢复起来觉得这个年龄再唱(不行了),就赶快带学生吧,所以现在带了不少学生。

主持人:说到梅派艺术,在梅兰芳先生那个时代已经达到顶峰了,您作为名门之后接着发展这门艺术,会不会担心有这种压力,觉得自己做不到。

梅葆玖:你这么一说我全明白了,我是个做事儿的人,是干活的人,既不是大师,又不是顶峰,我是干活的人,顶多到头了我是一个名演员,大伙儿知道我就完了,现在的大师何其多?其实没那么多大师,贝多芬是大师,莫扎特是大师,科学界也是几个数得出来的大师,现在这也是大师,那也是大师,一说学者,这也是学者,那也是学者,我看网上说“老师满街走,学者多如狗”,这是我网上看见的,群众也有反映,哪儿有那么多大师?所以我不是大师,充其量就是一个老师,梅老师,把我父亲的艺术传下去,我自个儿也轻松,大伙儿也轻松。

你演京剧,台上是美女,台下是男子汉(你演京剧台上是美女)(2)

梅葆玖 梅兰芳《三娘教子》剧照


张国荣是个好演员我给他说过戏

主持人:年轻人都喜欢看电影,看了《霸王别姬》,最近也看了《梅兰芳》这两部电影,有些人说,演旦角,张国荣演的比黎明好,您怎么看?

梅葆玖:张国荣扮演的不错,在台上的感觉都挺好,但他自杀了,很可惜。我觉得从艺术角度来说他还是不错的,我还给他说过戏呢,拍(《霸王别姬》)的时候我给他看过妆,给他指点过,我觉得演员还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剧情怎么回事那是另外一回事,但从艺术角度来说,我觉得张国荣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可惜他自杀了,这就没法儿说了。

主持人:您当时怎么跟他说戏的呢?

梅葆玖:他化妆时我去看过,他的手势我也给他比划过,应该说他在台上更容易找到那个感觉,当然,他没有正式拍戏曲片,(《霸王别姬》)还是故事片,但他的材质还是有的,应该说是个好演员。

主持人:京剧艺术家也都是生活在具体的时代艺术里,可能会受到时代、命运的影响,好比梅先生在抗日战争时拒绝为日本人演戏,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情况?

梅葆玖:他不会演戏的,我父亲是苦出身,你别忘了,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就都没了,他是跟着伯父长大的,他从小看到过八国联军的(恶性),他赶上了。所以可贵的是他是从灵魂深处出来的爱国情操,不是装假作秀,假装不唱,私下又跟日本人交往。他觉得我们中国要是强盛不了就是永远受欺负,在八国联军那时候就是受欺负,所以我父亲在解放以后一定是回北京的,不会跟着去台湾,那是很明确的,后来入党了,这都是他的真心。

你演京剧,台上是美女,台下是男子汉(你演京剧台上是美女)(3)

张国荣拍摄《霸王别姬》现场

(文章来自 中国广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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