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林良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望着窗外雪做的窗帘,忽然就想起清代张潮《幽梦影》中的几句话,决定走出家门,走进雪的世界,听雪。

听雪的地方,我选择去离我家不远的镜湖。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虽晚,却是出奇的大。走在镜湖身旁,那流淌三季的水在雪下酣眠,风中送来她的呼吸声,一吐一纳之中,听见雪落的声音,伴着塞北的风,天空的洁静,时光的脚步轻轻流转。高抬脚,轻落步,脚底嘎吱嘎吱的声音,竟像是雪的低吟,穿越天地,向我诉说它的前世今生。

听雪,听那人世与禅机。

忽然想起柳宗元的雪,那个在大唐的山水中垂钓的老翁,那个把空灵与静寂集于一身的才子,那个把孤寂与寒凉传给后世的背影,都是因为那一场“人工降雪”呀!

在被雪雕刻的时空里,他一个人静静地听雪,千山,绝径;不见人踪,不闻鸟语。只有他,拿着钓竿,在这白茫茫的世界,在红尘的一角,钓这尘世的静寂,用一个文人的风韵,钓起一杆禅意。

优美的散文听雨(优美散文听雪)(1)

千年以后,在这塞北的湖边,想着那个遥远的一天天走向没落的大唐,想起那个在永州垂钓的文人,我知道,彼时,不管柳宗元置身何地,他的内心都藏着雪,不管他表面有多么风平浪静,他的内心都有一场暴风雪。他听雪,是在听一场无法挽回的悲歌,是在听一段被风吹乱的往事。

听雪,听谁在轻轻吟唱,听一场红尘离别。

纷纷扬扬的世界里,是谁在殷勤叮咛:“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是谁手搭凉棚,望眼欲穿:“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听雪,听出一场悲欢,一场离合。

高抬脚,轻落步,在雪地里深藏起呼吸,听这让人屏气凝神的死寂。那雪轻轻落地的声音,天能听到,湖能听到,墙角的梅能听到。这一刻,雪静静地落,无悲无喜。

天地不言,湖亦无语。天地把飞雪拥在怀中,寒梅留给了诗人。

听雪,听一个清净灵魂的独白。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闭上眼,听白梅在白茫茫的天地中轻笑,那么空灵,那么高傲,那么素洁。这里藏着一个清冷干净的灵魂。

听雪,听红尘中的人间烟火。

优美的散文听雨(优美散文听雪)(2)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一场暮雪眼看就要飘洒下来。可以想见,彼时森森的寒意阵阵向人袭来,自然免不了引起人们对酒的渴望。而且天色已晚,有闲可乘,除了围炉对酒,还有什么更适合于消度这欲雪的黄昏呢?

听雪,听一颗灵魂的自由飞翔。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纳兰容若出身显赫,才名卓著,仕途顺利,本人儒雅清俊,与妻子感情和谐。似乎,似乎,这个男人是上帝的宠儿,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够得到和不满足的。然而,满眼的温柔富贵结果却种出一株别有根芽的“富贵花”。他爱的是冷处偏佳,是精神的至清至洁;他取的是冷月凉音相伴下的漂泊天涯,是灵魂的自由不羁。也许,容若看到漫天雪花飞舞,他幻觉到灵魂羽化的样子,它们片片飞旋起落。 那一刻,听到内心的召唤,他领悟自己一生的追寻。

听雪,听“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的豪气;听“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的无奈;听“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的文案……听雪,听一段风花雪月,听一段千古流芳。

听雪,听辛辣的讽刺和深沉的愤怒。

“尽到丰年瑞,为瑞又如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益多。”“……醉唱玉尘飞,困融香汁滴。岂知饥寒人,手脚生皴劈。”安居深院华屋、身袭蒙茸皮裘的达官显宦、富商大贾,在酒酣饭饱、围炉取暖、观赏一天风雪的时候,正异口同声地大发瑞雪兆丰年的议论,身处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却是流离失所,衣不蔽体。

优美的散文听雨(优美散文听雪)(3)

听雪,听出幽默风趣,听出辛辣的讽刺,听出深沉的愤怒。

听雪,听“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谋略,听“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自信,听“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豪放。听雪,听记忆中的铁马金戈。

听雪,听王子猷的“乘兴而行,兴尽而返。”高抬脚,轻落步,嘎吱嘎吱的雪声掠过层层林木,拾起几串鸟鸣,就这样进入耳朵。空中款款飞着的雪花,便送走了太多的烦恼,这一刻,雪声洗净了心灵。

听雪清唱,是最幸福的时刻。雪在这里,雪不沉默;我在这里,侧耳聆听。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去镜湖听雪,与张潮相比,是否是输了境界?那雪,原本可以放在心里定格,不必刻意去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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