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10年，我一直在婆婆的蔑视中忍气吞声地活着，因为我只生了一个女儿。可是这一次，我忍不了了……
一走进小叔子的房间，我立刻感到不适，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今天可是弟媳妇从医院里回来的日子，前一天我那啰嗦的婆婆就吩咐，要我把小叔子结婚前居住的那间房打扫好，换上新的棉被与被单，让刚刚生产完的弟媳妇可以住得舒舒服服。
我一直都有过敏性鼻炎的毛病，从刚才推开小叔子的房间门就喷嚏不止，现在怀孕三十二周，又不能随便吃药，只好戴上两层口罩继续打扫小叔子的房间。
环顾小叔子的房间，房间有三坪大，还有独立的卫浴设备，以前这个房间本应该是我与老公的新婚房，小叔子第一次考大学没有考到理想的学校，在家自修了一年，婆婆说小叔子需要一个安静舒服的环境才能好好考试，房间里有厕所，小叔子不用每次想上厕所时就要跑到楼下的浴室，来来回回的容易分心，所以央求我和老公把房间让给小叔子。
但我与老公就睡在隔壁，每天晚上一直到深夜时分都还可以听见小叔子在打电动的声音。
而现在我与老公居住的房间只有这间房的四分之三大小，还没有独立的卫浴设备，女儿又还小，喜欢黏着母亲，每天晚上我们三人就像是挤沙丁鱼一样并排在双人床上，我时常被睡相差的女儿与老公挤到床的边缘，只要稍微翻个身就会掉下床。
小叔子成婚后我曾经拜托老公去问问婆婆，可不可以搬回原来的房间住？婆婆却说婚后小叔子还是有时间就会回来住，要我们不要去动小叔子的房间。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婆婆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小叔子会回家长住的希望。
10平方米大的房间虽然不小，但小叔子婚前喜欢搜集漫画与玩具，他的床左右两侧与床头上都有三合板制的书架，上面堆满他的收藏品。婚前小叔子所有的薪水几乎都花在这些东西上，也从来没有拿过一毛钱回家，但我老公到现在却还是一领到薪水就把一半的金额交给婆婆。

老公在职业学校毕业后就立刻投入职场，没有再继续升学，我听说因为那时候婆婆在朋友的邀约下一起合伙投资，但这位朋友却卷款跑了，还有好几个会脚都是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哭着找婆婆，要他们行行好，那些钱可是他们的棺材本。
老公说当时婆婆跪在地上，哭着承诺一定会还钱，见到母亲被钱逼得快要自杀了，那时刚要高中毕业的老公毅然决然选择就职，几乎赚的每一分钱都在替家中还债，一直到我嫁进来的头一年都还在还这些债务，所以我们的婚事办得很低调，除了那时我已经怀了老大，不方便办桌宴客。
另一个原因，婆婆就是不希望这些债主知道家中居然还有闲钱与闲情逸致办喜事，关于婚礼的事其实我也不太在意，因为我几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来为我祝贺。
婚后的我即使大腹便便也不敢随意离职，直到生产的前一天都还在工作，帮忙赚钱还完了家中的债务。
婆婆坚持这个家里一定要有一个大学毕业的，不然她会被亲戚朋友瞧不起，笑她都没有栽培自己的孩子，所以坚持要让小叔子念大学。
但小叔子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尽理想，以当时的成绩，稍微像样一点的学校都考不上，花了好多补习费，最后还是重考一年，才遂了婆婆的愿，进入差强人意的私立大学，念了五年才拿到毕业证书，失业将近一年才找到工作，但工作所得却一毛都没有拿回家。
婆婆说现在的时机不好，大学毕业都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不像老公有个一技之长，虽然是出卖劳力的辛苦工作，但是薪资远比大学毕业的小叔子高得多了，所以就没有要求小叔子负担家里的费用。
平常，婆婆老是逢人就夸奖弟媳妇会持家，比她还有办法管教住她那个从小不知节制、像是脱缰野马一样的小儿子。还说弟媳妇有在国外念过书的，果然就是不一样，是真正的知识份子。
虽然我的学历不如弟媳妇，只是个普通高职的毕业生，但我也知道其实所谓的“在国外唸过书”，也只不过是去加拿大当过几个月的交换学生，寄宿家庭还是移居温哥华的华人移民，根本就只是去个暑期观光旅游罢了，到底有什麽了不起，值得婆婆逢人就要四处炫耀她这个二媳妇是喝过洋墨水的。
婚前小叔子夫妻两就已经搬离这个家，弟媳妇当时坚持搬离老家的理由，是因为新居离小叔子上班的地点比较近，但是婚后不久小叔子就离职了，现在工作的地点距离婆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小叔子有时中午还会回家吃中饭，就算家中已经没有饭菜，看见小叔子回家婆婆也会特地叫我再煮些别的菜给这宝贝儿子吃，每次小叔子吃完饭连碗都不会拿到水槽裡放，就拍拍屁股离开餐桌就在沙发上睡午觉，却要每天花将近一个小时往返家中与职场。
每当婆婆说既然上班的地点离老家这麽近，为何还要花钱搬出去住，怎麽不搬回家就好？
大家互相有个照应，还可以省点房租钱，小叔子总是笑而不答。
其实我也很羡慕弟媳妇可以不用跟公婆住，但错就错在我没有像弟媳妇一样，一结婚就抢得先机，一开始就坚定地表明要搬出去的想法。
总是想著刚刚嫁进别人的家门，不应该有太多要求，且那时家中还有债务未清，不方便开口说要搬出去住。心想等到债务还完了，有存款购置自己的房子时自然可以离家独立，但是一晃眼就是将近十年。
公公婆婆虽然不算是太难相处的人，但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难免有些大大小小的摩擦，这点也或许应该怪我自己，是我笨嘴拙舌，不像弟媳妇说得出好听的话，我又不懂得揣测老人家的想法，对于讨婆婆的欢心总是不得要领。
婆婆虽然不至于苛待我，但也总是冷著一张脸。
待在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屋檐下看脸色，呼吸在长辈的鼻息之下，有时真的令人感到喘不过气。
我那弟媳妇这一点就聪明多了，有了距离才会有美感，不用时常见面的人才能和颜悦色的对待，包容对方的各种缺点。
弟媳妇一般一个月才回家一两次，每次都拿一堆吃的喝的用的来孝敬公婆，就算只是饭后帮忙洗个碗、倒杯茶，公婆都开心得合不拢嘴，称赞他们家的二媳妇就是乖巧又懂事，却完全没有发现，为了他们夫妻俩要回家吃个饭，从张开眼睛就要张罗的我，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坐下来喘口气。
虽然我已经多次表达想要搬出去的意愿，老公却连开口都不敢，加上公公几年前曾经中风过一次，身为长子的老公更是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丢下父母不管，离开老家独自生活又更加遥遥无期。
也许是压力太大，生下长女后的好几年，我的肚皮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前两年公婆还会安慰我，要我不要灰心，再多努力就好，亲戚朋友介绍的补药一帖又一帖的喝。
可到了第四年，我的肚皮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婆就要我去医院做检查，是不是妇科方面有什麽毛病。
我也真的相信这麽久都生不出孩子是自己的问题，认命的跑遍各大医院、诊所的妇产科，但每个医生都说我的身体状况良好，不是无法受孕的体质，要我把老公带来检查。
我如实转告医生所说的话，老公没说话，婆婆却大发雷霆，大骂：“你这是怀著什麽心眼？居然怀疑是自己的老公身体有问题？”
各种方式都尝试过了，但我就是怀不上，婆婆终于动摇，怀疑或许我们夫妻一直都怀不上孩子的原因不是我，而是在老公身上，才安排老公去做不孕症的检查，果真我老公有精虫活动力不足的问题，或许这就是这些年迟迟没能再怀上第二胎的原因。
这时婆婆又把问题怪在我身上，说以前不是好好的，也生了大女儿，为何几年过后居然变成这样？
一定是她给我的儿子太多压力，才会让他成千上万的子孙都死光了。
而老公却一句话都没有替我说，沉默地看著婆婆将他精虫活动力不足的问题都怪在我头上。
就在我苦恼着迟迟无法顺利怀孕时，小叔子结婚了。
弟媳妇在婚后不到三个月就成功怀上孩子，这可让一直期盼家中有新成员的公婆乐坏了，只差没有办流水席酬谢神明。
弟媳妇的有孕更令我在婆婆面前抬不起头来，婆婆现在连用正眼看我都不乐意，仿佛嫌弃我只是一只生不出男孩的种母。
就在我心灰意冷，真的已经打算放弃希望时，我居然也怀孕了。
婆婆说她做了胎梦，梦见一个小胖娃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骑着麒麟钻进了弟媳妇的肚子。
命相师说这可是天大的祥兆啊，一定是弟媳妇带旺了我的子女缘，弟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好福气的金孙。
原以为婆婆会像得知弟媳妇有孕时那样高兴，但婆婆却没有为我有孕的事开心太久，因为婆婆所有的关注都落在弟媳妇的肚皮上。
婆婆虽然嘴上说自己是个开明的人，生男生女都是宝贝，可当医生说弟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婆婆乐得连眼泪都掉下来，说他们家里终于有了一个金孙，她总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每天都打电话问弟媳妇今天的状况如何？
有没有想吃什么？需不需要煮些好吃的东西给她送过去？

弟媳妇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婆婆就给她买了好多婴儿用的鞋子衣服。
弟媳妇怀孕前三个月害喜严重，有孕后不久就留职停薪在家待产，熬了十个月，终于在第一个礼拜前卸货，产下一个重达四点两公斤的男婴。
弟媳妇出院，小叔子一大早就跟我老公借车，在婆婆的陪同下去医院把弟媳妇与刚出生不久的金宝宝接回家。
远远的就听见老公那一台老旧的福特车的引擎声轰隆作响，走到窗边查看，看见弟媳妇抱着婴儿走下车。
“这孩子白白胖胖的，真的好可爱喔。”
我打扫完弟媳妇的房间一下楼，就看见婆婆与弟媳妇坐在客厅里，婆婆怀中抱着弟媳妇刚出生的小婴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不禁也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想像着自己的孩子出生以后，婆婆也会对这个孩子疼爱有加。
“妈，你看我们聪聪，眼睛像妈，鼻子像爸，嘴巴像我，手脚简直就跟明华一模一样呢。”弟媳妇笑盈盈地说着，大伙一团和气。
她口中的明华就是小叔子的名字。
我也想要分享弟媳妇喜获麟儿的喜悦，凑上前去想要看看婆婆怀中的婴孩，刚刚打扫小叔子的房间，被灰尘弄得有些痒的鼻子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
“哈啾—”
婆婆凌厉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抱着她的金孙侧过身，一脸嫌恶的表情对着我说：“你感冒了吗？都怀孕的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小心一点别传染给我们聪聪了。”
我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感冒，而是刚刚在打扫小叔子的房间时过敏了，但看着弟媳妇那惶恐的表情，立刻把孩子的包巾盖上，深怕我会把什么疾病传染给她宝贝儿子的模样，就无法再开口了。
“别在这里站着，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婆婆挥挥手将我支开。
我只好捧着肚子缓慢地走上楼，突然感觉到一阵胎动，就好像是肚子里的孩子听见我受了委屈，而在替我抱不平。
我摸摸自己躁动的肚子，偷偷在心中告诉自己腹中的孩子，你怎么不快点出生呢？
只要你出生了，你的爷爷奶奶就会像是疼爱你婶婶一样，疼爱我了。
自从弟媳妇来家里坐月子以后，我的工作就更加沉重，不仅要煮适合产妇食用、营养均衡的三餐，所使用过的餐具、杯子全部都要用滚烫的水消毒过，才可以让弟媳妇使用。
因为婆婆说刚生完的产妇最怕就是寒气侵体，将来老了以后关节痛、头痛、风湿......等，什么毛病都来了，所以即使在现在三十八度的夏天里，家里也不允许开冷气与电扇，家里的窗户也必须紧闭，以免风吹进来让弟媳妇受了寒，让顶着七个多月孕肚的我每天都是汗流浃背，站在闷热的厨房里替弟媳妇煮着麻油鸡汤。
今天已经是弟媳妇坐月子的第十天，婆婆说按照上一辈流传下来的规定，生男孩的产妇必须做足四十天的月子，生女儿的产妇只要做三十天就可以。
婆婆说以前她生下老公与小叔子时，也是足足做了四十天的月子，而我生下大女儿的时候只有做三十天的月子，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奇怪，到底生下儿子跟生下女儿的差别有什么不同？
无论生男生女，都是母亲拿自己的命去拼搏，所以有一句台语的俚语说：“生得过是烧酒香，生不过就是四块棺材板”，为什么生儿子就要比较慎重，要比生女儿多做十天的月子呢？
且自己坐月子那时婆婆还陪着公公回大陆探亲十多天，根本没空管我有没遵循古礼好好坐月子，我现在虽偶有腰酸的情形，但也不至于像弟媳妇那般衿贵，连风吹一下都怕她会散掉一般保护着。
不过看着弟媳妇四十天不能碰一滴生水、喝了四十天麻油鸡、四十天不能沐浴洗头、四十天不许看电视、书报解闷，就只能尽量待在床上待着闭目养神，闷都快要闷死了。
三更半夜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听见弟媳妇在向小叔子抱怨月子做得好辛苦，不能洗澡也不能吹风，大夏天里就算躺着不动也是汗流浃背，整天待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都快要被自己熏死了。
这倒是不争的事实。
我每次替弟媳妇送三餐的时候，进入弟媳妇的房间就只好忍耐想吐的感觉、憋着气，这才发现原来十几天没有洗澡的气味是这么恶心。
弟媳妇说剖腹生产的伤口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只要下腹部一用力就会痛得哭爹喊娘，让她根本没办法顺利排便，从产后就一直便秘到现在，还长了痔疮，每次上厕所就像是受刑一样痛苦，就连医生开给她的软便剂都不见效，只好叫小叔子去买灌肠剂与痔疮药才解决她严重的便秘问题。
或许是产后荷尔蒙失调所以情绪不稳定，我时常半夜的时候隔着一堵墙，听见小叔子与弟媳妇的对话，通常两夫妻说不到两句，弟媳妇就会开始声泪俱下的抱怨。
怨她为什么要这么早结婚？
看着朋友出国去玩，她也好想去，却被困在这又闷又热又臭的房间，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生孩子，原本想要晚个几年再生的，怎么知道随随便便就有了。
都是小叔子的错，为什么不避孕？
让她在没有准备好的状况下就怀上了，还嚷着叫小叔子快点去结扎，她才不想要再生第二胎。
我不禁心想，这些任性的话要是给婆婆听见了不知道会做何反应？

弟媳妇动辄情绪化地说，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孩子，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那团肉球整天除了哭就只会吃。
偏偏她的胸部都已经硬得像两颗石头，却还是连一滴奶都挤不出来，身材变形，乳晕变得又黑又大，跟两颗黑枣似的，被孩子的嘴巴还有电动集乳器吸得都破皮了，她就是挤不出一滴奶。
身上还有难看的妊娠纹，一条一条的像是蚯蚓一样爬在她的肚皮上，她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生下孩子？
还要接受这种折磨？
她可没有办法忍受这种状况四十天，再这么折磨她，她就要去自杀。
小叔子被弟媳妇逼得硬着头皮去向婆婆表明弟媳妇想要洗澡、吹冷气的意愿，婆婆才勉强答应让弟媳妇擦澡，但弟媳妇的要求最后连累的人却是我。
婆婆说产妇不可以碰生水还有寒冷的东西，所以要我用大铁锅将放入老姜的水烧开，稍微放凉一点点再给弟媳妇擦澡，当我挺着肚子努力地将那锅加了生姜、滚烫的水往楼上搬，还得小心自己的脚下，要是一不小心踩空了，整锅热水就会倒在自己身上。
当我努力的把滚水搬进弟媳妇房间里的浴室时，弟媳妇坐在马桶盖上，脱下衣服，这才发现弟媳妇的身体果真如她自己所说的，布满了小指头一样粗细、深褐色的妊娠纹，松弛下垂的肚皮都快要盖住她的阴毛，因胀奶而肿胀的乳房都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布满在苍白的皮肤之下，膨胀的乳晕比平常还要大得许多。
虽然我也曾经生育过，当时我工作到生产的前一天都不敢请假，也因为孕吐无法好好进食，体重只比怀孕前重了七公斤，或许是体质的缘故也没有什么妊娠纹，还是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产后的模样在别人的眼中是那么怵目惊心，原来这就是女人为了生育下一代身体所做的牺牲与改变，这本应该是一个女人因为生育而被造物者嘉勉名为母爱的印记，在我的眼中却觉得有一点恶心。
“很丑对吧？现在我都不想照镜子了。”弟媳妇大概是看见我惊愕的眼神，自嘲的说着。
我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不是，而且我又是一个口舌笨拙的人，就算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谎话敷衍也很快就会被识破，只好苦涩的笑着应对，将专注力放在替弟媳妇擦澡。
我将毛巾浸入老姜水中，还要避免自己被烫伤，拧干后调整至不会烫人的温度，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弟媳妇突出一块肥厚赘肉的颈后，搓出了堆积十几天一层又一层的体垢，看了就让人反胃，但还是忍耐着恶心感继续帮弟媳妇搓澡。
“我看大嫂这一胎肚子好像没有很大，也没有胖多少，气色也很好，不仔细看都还不知道大嫂现在怀有身孕呢，看来这一胎应该是个女孩吧，真羡慕。”
弟媳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最后停留在我的肚子上。
“还、还不知道，医生说这个孩子特别古怪，老是夹着大腿，所以超音波也看不清楚。”
医生也有说，我肚子里的胎儿是女孩的机会比较大一些，但在看见我失望的表情时，又赶紧说也许是他看错了，孩子实际的性别还是要等生产之后才能确定。
我替弟媳妇解开绑成麻花辫的头发，浓浓的油耗味扑鼻而来，令因为怀孕而嗅觉变得更加敏感的我忍不住发出了反呕的声音。
“两个礼拜没洗头了，很恶心吧？”
我勉强扯着微笑摇摇头，用小盆子勺了老姜水慢慢的淋在弟媳妇的头发上。
弟媳妇的头发已经长出一段长约十五公分的黑发，下半部则是浅褐色毛躁干枯的头发，头皮上还有一块一块的头皮屑。
弟媳妇是个爱漂亮的人，怀孕前每个月都要上美容院花钱让人补染发根，但是因为怀孕所以已经有十个月无法整理头发，那头黑褐壁垒分明的头发看起来有一点狼狈。
由于十几天没有洗头，洗发精都已经无法在弟媳妇的头发上搓出泡泡。
指尖擦进弟媳妇的头皮时，都还可以感觉到一阵油腻感就觉得厌恶，但还是硬着头皮帮弟媳妇把头发洗了三次才洗干净。
“人家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女生，产妇就会变得漂亮，如果是男孩子，产妇就会变得很丑。好像是真的，你看生这一胎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了？以前还没怀孕前，我的体重一直都维持在五十公斤以下，一怀孕就胖成这副德性，到快要生产前我连体重计都没有勇气站上去，肚子大到我连多走两步路都觉得累，打个喷嚏都会漏尿。而且怀孕以前我是一颗痘痘都不会长的人，自从怀了聪聪以后，不仅脸上长满了烂痘痘，连斑都长出来了。”弟媳妇看着镜中的自己，懊恼的抱怨了起来。
但是你至少生下了男孩啊！
话到了咽喉又硬生生地吞下，我因为迟迟没有给老公生下一个男孩吃了不少苦头，当医生说头一胎是个女孩子时，婆婆失望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在确定性别以前，婆婆每次都会陪着我去产检，自从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时，婆婆就让我自己去医院产检，我可以强烈感受到婆婆有多失望，估计也是在那时，一向对我还算客气的婆婆态度有了转变，所以在生下老大以后，我也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生下一个男孩。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我就是生不出一个儿子。
但弟媳妇可是婆婆口中一嫁进来就带着贵子而来，还带旺兄嫂子女福分的好媳妇呢，她到底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弟媳妇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我听，喃喃的说着：
“生孩子真的好辛苦，你不觉得吗？为什么女人要为孩子牺牲这么多，怀孕九个月，各种身体的不适都经历过了，生下的孩子却还是姓老公的姓。身材变形了，变得又肿又丑，我现在的鞋码可是比怀孕之前足足大了一号半呢，连我都快要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我自己了。”
弟媳妇本就气色黯沉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抬起头望着镜中的我，眼神停留在我隆起的肚子上。
“真希望大嫂你肚子里的不要是个会扰乱母体荷尔蒙的男孩子，不要变得跟我一样，丑到都好想要去死了。”
我压抑着想要打她一巴掌的冲动，蹲低身子替弟媳妇搓洗着脚趾缝。
给弟媳妇洗完澡，忍耐着密不透风房间里的闷热，替她吹干头发后，我也已经汗流浃背，提着刚刚给弟媳妇装生姜水的大铁锅下楼，正准备也替汗流浃背的自己洗个澡，经过婆婆的房间时，听见孩子洪亮的哭声。
于是我走进婆婆的房间，想给孩子换尿片，但发现尿片还是干净的，泡了牛奶这孩子也完全不愿意喝，把奶嘴塞进那张只会哇哇大哭的嘴巴，不一会儿又吐出来，没有来由声嘶力竭地哭着。
“闭嘴！”这是我心里真实的声音。
被这孩子吵到头都痛了，我只好把孩子抱起来，好声好气的哄着孩子。
“好乖，不哭了，不哭了喔，好乖。”
但这孩子的哭声却没有消停的迹象，反而越哭越用力，脸蛋都被憋得通红，像是随时会断气一般，我也心急了。
“吵死人了！不要再哭了！”内心深处的声音又响起。
我又不自觉想起了刚刚弟媳妇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说我这一胎一定是个女孩，还说羡慕我，到底是白目不会看人眼色，还是故意讽刺我就是个生不出男孩的女人？
况且她到底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上天已经够眷顾她了吧？
才刚刚结婚就怀上了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弟媳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我这几年来想尽办法想要拥有的一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不过是身材稍微走了样，外型不如怀孕前那样动人而已，无病呻吟个什么劲？
一想到弟媳妇那副抱怨个没完的嘴脸就烦躁了起来，用稍微大一点点的力拍打着孩子包着厚厚一层尿布的屁股，发出了砰砰砰的声响。
“不要哭，安静，不要哭！”
“你在干什么？”
婆婆走进房间，看见我正在拍打着她的金孙，凌厉的眼神瞪着我。
“我听见这孩子在哭，尿布也换了，奶也喂了，他就是哭不停，所以......”我慌张的解释，就是怕婆婆误会我在虐待她的金孙。
婆婆把孩子从我的手中抢了过来，在哇哇大哭的小嘴里塞进奶嘴，轻轻摇晃几下，原本哇哇大哭的孩子居然停止哭泣。
婆婆心疼的替孩子擦掉眼泪鼻涕，用看待下人的表情对着我说：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出去。”
等不及坐完四十天的月子，弟媳妇在孩子刚刚满月就回到职场工作，嘴上说是自己请假太久，对公司与同事不好意思，实则是弟媳妇已经受够了婆婆专制又古板。
但小叔子还是每天要上班，需要优良的睡眠品质，所以孩子还是放在婆家，让婆婆照顾。
哼，弟媳妇还真是舍得啊，这孩子也才刚刚从她的肚皮里出生一个月，他还这么小一个，就放心孩子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顾自找个不用跟婆婆周旋的地方，有多远闪多远，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换作是我，是不可能做得到放着自己怀胎十月的宝贝撒手不管的。
而且弟媳妇一点都没有身为人母的自觉，现在不是都已经在提倡母乳才是孩子最好的食物，母乳亲喂有助于母体的新陈代谢与安定孩子的情绪，要妈妈亲自哺乳，但弟媳妇甚至觉得挤奶很费劲，胸部胀得跟两颗石头一样，挤了半天却还是只有两滴，且重返职场就没有办法每几个小时就要挤一次奶，就请医生给她打了退奶针。
连让孩子喝自己奶水都嫌麻烦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当别人的母亲？
我低下头，摸摸再不久就要从这个肚子里出生的孩子，说：“宝贝，妈妈才不会像你小婶一样这么自私呢。”
弟媳妇的孩子前天夜里就特别躁动，也不好好喝奶，看了医生也没有什么好转，这么小的孩子吃了药，过不了多久就会连同好不容易喝下的奶水一起吐出来，印堂发青，哭声虚弱，变得没有活力。
婆婆很担心他宝贝金娃的健康，所以一大早就叫老公请半天的假，赶紧载着她带孩子去镇上妇幼保健院。
剩下我与公公独自在家，少了小婴儿的家终于清静了，对于难得的悠闲感到愉悦，开心地打扫着家里，心想就算真的不小心惊动了床母被婆婆责怪了也不错，这个家自从弟媳妇的孩子出生以后就没有一刻是能让人轻松的，所以格外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平静，而不是耳边随时充斥着孩子的哭声，就连走路说话都要小心翼翼，深怕惊动了婆婆的宝贝金孙又要遭到一顿白眼。
就在我悠然地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光，晾晒完衣服，在走去客厅休息的路上，突然发现自已的裙摆已经湿了，是羊水破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客厅，打电话给老公，或许老公正忙着开车，所以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我只好自己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出自家的巷子口，到大马路上叫车，但司机看到我快要生产，羊水都弄湿了地板，立刻皱起眉头。
“你会弄脏我的车子，这样我一整天都不用做生意了啦。”
一辆又一辆的计程车拒绝了我，站在温度高达三十八度的马路边，捧着肚子蹲在路边汗流浃背，觉得自己就快要因为中暑与越来越密集强烈的阵痛而站不稳，蹲低了身子，怕自己真的会在下一刻昏倒。
附近邻居的大婶看到蹲在地上的我，立刻上来关心。“婷茹，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快要生了。”
“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叫你婆婆。”大婶慌张地往我家的方向跑，我赶紧拉住大婶。
“他们出去了......我现在要叫车去医院，可不可以帮我叫一辆车？”
“就你一个人去吗？那怎么可以？你等一下，我叫我老公去开车，撑着点喔！”
邻居慌张地折返回家去开车，到院时我的子宫颈已经全开，随时都有可能生产。
妇产科的护士立刻把我送上产台，果然不到三十分钟就产下一名两千九百多公克的婴孩。
听见孩子洪亮的哭声时，我已经虚脱无力，满身大汗，还不忘抓着产房的护士的手，用最后一口气问：
“是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埋藏在口罩下的脸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对我说：
“恭喜你，是个健康可爱的小女孩喔。”
为什么？为什么是个女孩？
一丝失望的情绪不禁闯进了心头，化作眼泪涌上眼角，我虚弱无力的张开大腿，在产台上情绪失控的大哭着，已经分不清楚让我不能自己痛哭着的，是失望还是内疚？
“我怎么可以因为孩子的性别就感到情绪低落？不管如何这都是我怀胎十月所生下的女儿，我一定会用尽全力爱她、呵护她的。”
我擦去眼角不断涌出的眼泪，暗暗告诉自己。
老公到了下午才风尘仆仆地赶来，我已经有办法下床去育婴室看看孩子。
隔着玻璃橱窗看小小的脚上挂着别有我名字的粉红色手环，小小的嘴巴打着哈欠时，小小的手高举着就像在跟我打招呼，精致的小脸蛋真的好可爱，让人看着心都软了起来。
这么可爱的孩子有谁会不喜欢呢？等婆婆亲自看见这个孩子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像我一样第一眼就爱上这个孩子的。
我如此默默地想，拖着缓慢的脚步回到恢复室，婆婆刚好背着弟媳妇的儿子，提着一个便当袋走进来。
办理住院手续的护士正在询问老公的意见，要不要添一点费用住好一点的房间，还是只要住健保给付的四人病房。
老公说了希望给我住好一点的房间，让我可以好好休息，婆婆立刻阻止了老公。
“住双人病房要多付个好几千块，养孩子奶粉、尿布什么都要钱，张开眼睛银子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那些钱还不如留着给孩子买东西。”
老公皱起了眉头。“明华他老婆的孩子出生时，住的可是有独立卫浴设备与电视机的单人病房，还一住就是一个礼拜呢，现在婷茹也生了，为什么就有差别待遇。”
“莉莉那个时候是剖腹产，简直是从鬼门关前走一遭，能一样吗？反正婷茹这一胎就像母鸡生蛋那般顺利，才生产完就能够下床去育婴室看孩子，这次估计小住两晚就出院，忍耐一下也不会怎么样，没有必要多花那些钱吧。”
婆婆这般提议，老公没再上诉，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默默地想着是因为弟媳妇生的是个男孩，所以这点钱花了都不会心疼了是吧？
弟媳妇的儿子又哭了起来，响亮的哭声就像要把屋顶给掀了，婆婆哄着背上的婴孩，但这孩子却越哭越大声。
“聪聪在闹了，我带他回去了。等一下如果有办法吃东西的时候就吃一下吧。”
婆婆不耐烦地把便当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塞给我。
用尽全力生产的我满心期待地打开保温罐，还以为婆婆准备了鸡蛋麻油汤，补补我产后虚弱的身体，却是昨天晚餐喝剩的海带排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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