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农历四月下旬,还有几天就是芒种。田野里的小麦已开始发黄,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气息。虽有过一场小雨,平原上的土地却依然干旱。烈日下,路旁的小草、野菜已经蔫头耷拉脑,毫无生机。许多乡亲们都在忙着灌溉,预备着收完麦子接着播种玉米。
此次我和几位同事出差去市里,出发前他们就商议,时间尚早,不急着走高速了,改走乡间小路吧,就算是下乡旅游了。我怕走错了路口耽误正事,就建议他们设好导航。车子行驶在246省道上,沿途有许多施工的车辆,随着小清河复航工程的推进,坡庄大桥两侧许多配套设施也需要完善提升。困意来袭,我索性闭上眼睛,听着音乐假寐。车轮滚滚,很快到了清河镇浮桥。小安说,“王哥,别睡了。咱从黄河大堤上往东吧,这边不堵车。”郭哥也说,“好几年没来黄河北边了,变化肯定很大。咱一边走,一边看看沿途风景。”
黄河大堤上绿树成荫,堤下一片片的防护林和果园,有樱桃,有黄河蜜梨,也有葡萄园。不远处分布着一个个村庄,白墙红瓦,仿佛隐藏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一声声犬吠鸡鸣,提示着村庄里还有不少人家。凭着我对房屋建筑风格的了解,下意识里我知道已驶进了里则街道办事处地界。虽然我老家就在里则办,但对于镇子南边的许多村子只是闻名,并未去过。从我家向南,最远我去的是彭集、庙张两个村,对于黄河岸边的小开河、红庙、张清吉、李椿门、西圈王、河沟张、阮家阁、西纸坊等许多村庄,直到上了中专后遇到高集、齐家的几个同乡,才知道镇子原来这么大,有着97个行政村之多。
我们沿着乡间小路,驶进就近一个村庄,路边店铺的广告牌提示我,这里是里则街道兰家村。越往北走,心里越有一种感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奶奶和我说过,我有一个远房姑姑嫁到这里,她的年龄比我奶奶年龄都大,她在世的时候,我父亲每年正月里都来给她磕头拜年(父亲和奶奶多次和我说过几个大姑的名字,嫁到陈家有俩姑,老大名字叫“巧”,还有一个叫“四”;嫁到赵家的姑,名字叫“五”,我对她印象最深,常去我家走动;嫁到兰家的姑姑,排行老二,可惜忘了她的名字了)。再往北走,过了定吕社区,就是南司家村,这个村以种植蔬菜闻名。因为村庄紧邻黄河下游,土地肥沃,水质甜美,经过近30年的发展,已形成了规模较大的蔬菜种植基地和批发市场。特别是他们用小拱棚种植的菠菜,品质格外好。记得2003年春“非典”横行的时候,我还在滨州工业学校读书,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有感冒发烧的同学需要单独隔离,人员不得随便进出,食堂饭菜也需要每天取样、化验。很多外地蔬菜运不进来,食堂里的饭菜品种越来越少,我们一大部分吃当地产的菠菜、西红柿、藕、土豆,还有沾化虾酱(有老师笑称,咸菜、虾酱齁咸,能把病毒杀死)。
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些青菜都是从我们里则办南司家蔬菜基地拉来的。南司家蔬菜基地不只是滨州市区、附近乡镇的菜篮子,每天都有成车的新鲜蔬菜运往北京、天津、黑龙江、河北等地。
..情之所至,我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个视频发微信朋友圈,“走在里则大地的乡间小路上。”很快有中专同学留言,“我就在老家呢,出差回来的时候,家来吃饭再走……”记得小时候邻村有集市,每到中午散了集,就有人骑着大自行车,带着篓筐去我家。他们都是父亲在建筑队打工或者做小买卖时认识的叔伯们,车子放在大门过道里,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喊到:“牛哥在家不,来讨口水喝。”父亲一边高兴地应答着一边走出来,把人迎到北屋里。沏上茶水,再安排我去馒头房拿热馒头,让奶奶炒个热菜。临走的时候,他们往往都会在篓筐里拿出一些赶集剩下的、品相不好的青菜交给父亲,有丝瓜、辣椒,也有茄子、地黄瓜等。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比同村的孩子更早知道茄子有长茄子,也有圆茄子,我们附近几个村都是种紫袍圆茄子,方便煎茄饼吃的那种。有时候,他们也会捎来一两包从省育种中心买到的西瓜种或者蔬菜种子。
文章写到这里,有一件陈年旧事也随即涌上心头。如果没记错,那一年应该是1996年夏秋之交,镇上为了发展经济,在我们村东面修建了一条南起河沟张村、北至堰头张村,名为“双张路”的柏油路,施工队就临时驻扎在我们村北的一处空地上,所有的工程车辆晚上也停放在那里。但是,他们集体吃饭的地方——职工食堂,却选择了在我邻居家的一处空房子里。厨师是从隔壁的村里雇来的,已不记得姓赵还是姓吴,长得很富态,巧的是与我父亲他们都认识。
有一个夏日的午后,一家人正在睡午觉,我闲来无事在大门过道里看书。忽然有人敲门,我从门缝里往外一看,有个厨师端着个铝锅站在门口。我问:“你有事吗?”他憨憨一笑:“来还你们家的铝锅啊!”我这才想起,今上午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他确实来借过东西,还说认得我爸。父亲听见有人说话,也赶紧撩起竹帘,走出来去开大门。到屋里后,他用毛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对我父亲说,“今天是我第一次给队上做大锅饭,馒头正好,菜剩下了。这些是肉炒瓠子(西葫芦的俗称),天热放不住,你要是不嫌,就给孩子们吃了吧。我晚上需要重新给工人们做菜。”
父亲接话道:“那好吧。你那边刚开始,一些家什也不全,缺啥就来拿去使吧。”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给他倒的茶水他也没沉住气喝,就回去忙活了。他走后,我和妹妹就一人掰了块馒头,蹲在小方桌旁,吃了起来。那时,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很少用猪肉炒菜的,一般都是鸡蛋炒西葫芦、鸡蛋炒蒜薹、鸡蛋炒丝瓜等。我俩都没想到,五花肉炒瓠子会这么好吃,这么香,说是当时两眼冒光一点也不虚话,说那菜是舌尖上的美味,也不夸张。总之,那是我从小到大吃到的最好的一次“肉炒西葫芦”,没有之一。后来,那个大伯也给我们家送过其他剩菜,也给临近的几户孤寡老人送过。冬天的时候,他又跟着施工队去别的地方做饭了,我再也没见到过他,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大名。但他却在无意之中,给我打开了一扇通往外边的窗。我那时就想,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后找份好工作,一日三餐不用愁,经常吃猪肉炒菜、猪肉水饺。
随着时代发展,物质生活极其丰富,鸡鸭鱼肉已不再是稀罕物。也许是触景生情吧,一次出差中的无意之举,却一下子勾起了这么多儿时的记忆。为了生活,谁不是每天都在挣扎、打拼?“人已慢慢变老,但眼泪依然年轻。”有时一句久违的乡音,一个老家打来的电话,都会令我沉思许久。有人说,“心安处即吾乡”,随着年龄增长,我在不断告慰中慢慢读懂了它。同时,也在寻找更多的机会常回家看看。
(本文于2021年5月31日首发于滨州网)
作者简介:王冬良,80后,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山东西王糖业有限公司。偶有文章发表。2020、2022获滨州日报社大平原(双年度)文学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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