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何处不相逢(三月来时芳未尽)(1)

将整个自己,都蜷缩进绒毛。

厚实衣服里,世界外面,咀嚼声,列车鸣笛声,穿行而过。

风声。

1

旧事重起,未免伤神。

何况于人。

六日晚,厄信传来,被告知姑娘离开的消息。

简短两句言语,形同她匆匆一生,不着痕迹,尽是风华。

反反复复,看了又看,震惊,迟疑,颤巍,却又不敢询问,生怕末了,还是未能遂了心意。

知道真相的人,是快乐的,而所假装不知道真相的人,是幸福的。

曾说过,自当安生,得尝幸福。

这是句,再寻常不过,简单,而又纯粹,寒暄。

有些事情,或许正是如此,你自觉得简单时候,恰恰容易忽略掉,它实际上所具有的,深沉的,浓烈的,含义。

那段时间,我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跟任何东西说话,落进窗子里的光,拂过海棠树的风,打过照面悬着的尘。

安静地坐着,安静地趴着,安静地躺着,安静地睡着。

以为这样,形体上,足够离得近些。

死亡。

这种东西,尽管尚未做好直面准备,却固执认为,自己能够妥善处置,至少不必太过困伤。

毕竟,早先有过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离开的祖父身上。

那时我,也只是躲在门前那棵,他老人家亲手种下的大槐树后,悄悄地,待上整个下午。

若非是后来被发现,有人问起,祖父去哪儿了?

我也不至于,紧绷的情绪瞬间瓦解,哭得撕心裂肺。

尽管年幼,道不清缘由,却也知,有些人事,到底不再是原先那个样子了。

至此之后,“祖父”二字,再也没机会提。

想起,那前几日,跟姑娘无意间聊到写在故事里的几个人,她还嗔怪,写了那么多旁人的事,却从未曾写过自己。

原本是,写过的。

兴许,早先时候,忘了与姑娘提起。因此,连忙翻出予她,这才嬉笑说,赶哪天有时间,得好好看看。

前后,统共不过两三日,她来信,说是看了后,倘若能换个结局,那就再好不过了。

彼时,我亦是忙于它事,想着应允下来,来日方长,并不算个什么事的。

不曾想,当初一语成谶,这一应允,竟成了难言的遗憾。

单纯,善良。

与世无争,与人无争。

最为刚硬的东西,大概也是最为易碎。

倘若以后,有人向我问起,你去哪儿了?

我该,如何来应?

花开花落何处不相逢(三月来时芳未尽)(2)

2

行夜不知如何稍安,长生或恐暗自生悲。

人一生世,所能遇见,也就那么几个,所能想起来的故事,也就那么多。

更不必说,还有一些,来不及遇见,来不及想起的。

人心向善,与人为善。

其实终究,也只不过是想,与己为善,于这浮世苍茫之中,妥善安置己身。

却也往往,成为一种奢侈。

南音往往,总会拿我那让人愁急的记忆力,来说事,以此也落下对于诸多事,颇不上心的诟病。

它一度怀疑,是否生理提前进入老龄化,得了种类似于健忘的症。

于我来说,也想为自己开脱,大概具有选择性,那些能记住的,终究还是能想起来的,那些记不住的,兴许真的也就成为无关紧要的什物了。

对于诸多人事,我的印象,始终还是停留在多年前的模样,并也以为仍还是那般模样。

千里之外,老宅子里,年少时就开始打理的小花园;

紧挨着水井旁,从邻居家移植过来的石榴树,后来也郁郁葱葱;

院长前门边,靠近围墙那里,曾结出拳头大小果实的葡萄藤架。

至于藤架下,则是由一丛又一丛乍白乍白的栀子花,和着茉莉花,互为映衬。

以至于,多年未回去,虽心里明了,院子难免荒废下来,却也始终觉得,它们应当都还安然如初。

那些花花草草,那些人影憧憧。

此时,见或不见,倒没了少女如花时,那种带着偏执般,生生惦记。

求学阶段时,画师曾说过,这自我暗示。

是,病。

《人间词话》中,静安先生有关诗词之“境”,谓之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我觉着,说得有趣,人也活得有趣。

屋子里那么多人,墙上,地板上,镜子里,你却未必能找到一个,愿意认真同你讲话的人。

多数时候,倒还不抵,从隔壁家溜出来,夜会春深的那只猫,从你房前经过,还不忘朝着灯火微亮处,道一声,“喵-”

黑色习惯了从黑夜里开花,你却习惯了从笑里哭出声来。

花开花落何处不相逢(三月来时芳未尽)(3)

3

大年三十,回了趟老家。

蓝的天,白的云,空气里弥漫着的满是,阔别许久,旧房子的味道,风霜刀剑亦都变得温和起来。

因为政策影响,村里人家,这么些年,大都渐从原先住的地方,搬了出去,村子也就荒芜下来,紧接着,就被夷为平地,换作农田。

而老宅子,父亲舍不得拆。

尽管它已没了实际存在的意义,权作是一种缅怀过去的象征,风烛残年如它,孤独而又桀骜地守在那里,也守着我对于过往几十年近将泛白的记忆。

屋子,没有想象中,那般破败不堪。

是每年父亲回去,都会央人重新修葺一番,这才使得它能历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摧残。

院子里的花,无人打理,自然生长,有些不成样子,地上铺满落叶归根的念想。

母亲说,等将来老了,这屋子还能来住,门前新修的水道,屋后拓宽的马路,院子里再重新种上一片小树林,修个花园。

那样,景色不比山里差。

想了想,后院。

那如今我也得低头,才能进去的木门,不知母亲那句“老了”,指的是她与父亲,还是家里的孩子。

说那些话的时候,前些年,隐约记得母亲已然生了白发。

如今,倒是少见,只是不知,是否她为了免得担心,偷偷染了。

女人再大,也还是个孩子,也总有些天真幼稚自以为不会被看穿的小伎俩。

这辈子,你总得假装,不知情。

好多年,没有正经煮过饭。

相比那些矫情,清水煮新粥,温火煨寒炉,母亲的手艺,显然更要接地气。

年岁渐长,与母亲之间纷葛,兴许只有通过食材,才找得到些,缓和余地。

烹煮百味,如捻人世。

照旧习俗,三十晚上,须给外公外婆辞岁。

回来路上,下意识,牵起母亲的手。印象里,上次这样牵着母亲,还是很多年以前,而今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手更多了些粗糙,却分外厚重。

那时,她牵着我,以后也该由我牵着她。

我们娘俩,就这样,好好的,好好的,牵在一起,走一辈子。

花开花落何处不相逢(三月来时芳未尽)(4)

4

前几日,晚上。

完结手头事宜,独自去喝了碗参鸡汤。

镇子上,新岁时,归来人少,倒不是因为不归,而是原本即是鲜少有人外出。祖祖辈辈,大都在镇子里,也不觉得外面有何新奇。

年味正浓,饭馆里显得热闹。三五人一群,一两桌而凑,便有了团圆之意。

挑个靠窗位置,桌子上摆着一只乳白净瓶,里面插着一支半枯枝条。

月色刚好透进来,留在黝黑桌面,影子斜长。

慢条斯理,将汤喝完,身体变得热乎,眸子里平静,没多想些什么。

也没觉得,此刻孤独。

那么一瞬,忽然觉得,兴许自己真的能够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并没什么特别依据,只是这么觉得,且,有了些难得笃定。

回去。

路上,遇见姑娘脚上,一双顶好看鞋子。

不知什么作底,周围是一圈绒毛样式,乖巧,怜爱,像极了印象里,南音亲手纳底的,绣花鞋。

作为路痴来说,

兴许会迷路,却从来不会迷失。

这算是对,诸事随心,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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