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5年,《立言报》举办一次“童伶竞选”,恐怕是历史上最早的快乐男声比赛了。
经过一年角逐,1937年初,公布结果:中华戏校的男生王金璐以10992票获得生行冠军。
当时的王金璐,刚刚18岁,还是一个无房无车无存款的戏校学生,但他的名气已经堪称“民国第一小鲜肉”。
李墨璎和王金璐结婚照
01王先生是北京人,1919年生,原名王庆禄。
名字是挺喜庆的,但命运不济,幼年母亲病故,父亲离家谋生不知所踪,小小年纪的王金璐,无奈走上了一条穷苦人家吃不上饭,才会选择的道路——唱戏。
中华戏校以“德和金玉”来给每一届的学生取名,校长焦菊隐觉得“王和禄”太俗了,给他取名王金璐,冥冥之中,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戏校学习期间,十五六岁以童伶身份登台表演,凭着俊美相貌,高挑身材、矫健身段,就吸引了大批女粉丝。
每到王金璐的角色上演,台下一片粉嫩女学生、娇俏小娘子们捧场,其中有两位常居VIP包厢的女客特别醒目。
一位是言二小姐慧珠,另一位是李二小姐墨璎。
言慧珠
两人各有特色,言慧珠身材窈窕,五官娇美,热辣活泼的美人一个
相比较而言,李墨璎则成了娇小玲珑,低调沉默、不苟言笑的冰美人。
言慧珠对王金璐的喜爱,那是火辣辣得摆上台面,送花送礼送金钱,就差把自己送出去了。
每天的娱乐小报上,都少不了豆腐块新闻:“言二小姐示好王金璐,如痴如醉”、“言二小姐狂捧王金璐,不遗余力”……
这些她从不顾忌,依旧在王金璐的台前叫好,谢幕时,大放飞吻,娇呼着:“王金璐,我要嫁给你!”
得亏王金璐化着戏装,藏得住他羞成猴屁股的红脸,急急退到后台,深深地呼吸两口,赶紧撩开幕帘一隙,偷偷朝台下张望。
李墨璎
他的目光越过那个咋咋呼呼的言慧珠,落在人淡如菊的李墨璎身上。
他注意她很久了。
每次,她只是带着一个年老的保姆悄悄地进场,坐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默默欣赏。
从不见她涂脂抹粉珠光宝气,倒是一位正宗“青衣”。
02李墨璎,山东历城县人,生于大明湖畔的官宦人家。
父亲曾是东南五省军阀孙传芳手下,后做到中将军长,她随从戎的父亲来到北京,就读贝满女中。
母亲王氏生女三人,她排行第二。父亲一心想要生个儿子,瞒着夫人在外纳妾,果然小妾生下一子,李父想要带回家,被夫人拒绝。李父一怒之下,带着小妾和儿子回了山东老家。
原来他早已在家乡置办下大宗买卖和大片水产,索性将北平的物业财产都留给了母女四人。
李夫人也不是平民百姓,仗着娘家实力雄厚,不屑随丈夫回山东争宠,留在北平带着三个女儿过日子。
全赖她有三位兄弟照顾。
几位舅父均有来头:
大舅乃护卫慈禧太后銮驾的御林军统领;
二舅同父亲皆黄埔军校出身,在日本军官学校与蒋介石有同学之谊;
三舅是国民党高级将领,曾任陆军参谋长。
李墨璎生活在这样的家庭,自然吃喝不愁,但终究是不健全的。
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以打麻将、吸鸦片消磨时光,后来干脆信了佛,对女儿的学业、喜好、婚嫁不闻不问,一切听任三个舅父操持。
结果,李墨璎的大姐,大她八岁,早早在舅父安排下,嫁给了表哥。
因是近亲结婚,她怀的孩子,不是流产就是夭折,精神倍受打击,最后也入了空门,做了尼姑。
李墨璎的小妹,不幸因误服了药变成了聋哑人。
在这样一个气氛沉闷的家庭里,她养成了刚强果断、冷静持重的性格,小小女孩儿家极有主见。
李家富庶,保姆厨子等佣人还有20多人,主母不问事,时常出现吵架、偷窃行为。
李墨璎看在眼里,渐渐地,少而更事的她开始边上学边代母亲掌管起家政来,分派佣人、内外应酬、理财调度全由她做主。
03从小丧母,孤身在世的王金璐,只有从干妈家,体验到一丝丝家庭温暖和母性温柔。幼年的生活经历,造成了他对李墨璎这样成熟中散发母性的女子,从刮目相看,到情有独钟。
也许是缘定三生,巧合的是,李墨璎的保姆梁妈,和王金璐的干妈,是曾经的邻居好姐妹。
一个是深谙小姐的芳心暗许,一个是了解干儿子的品味喜好,两个老姐妹一合计,就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去了。
1936年深秋的一天,李墨璎约了王金璐到北海公园见面。
第一次约会,王金璐竟然穿着一身学生装出现,陪着盛装美艳的李墨璎走了一段路,已经紧张拘谨到浑身冒出热汗。
李墨璎看在眼中,明白了他的窘迫,索性脱去外衣,放低了身段,落落大方和他有说有笑起来。
第二天,李墨璎买了一件黑色褂袍,让梁妈给王金璐送过去。
可笑的是,某次约会途中,被言慧珠迎面撞上,她热情似火地大叫着“王金璐,王金璐”冲着他扑过来。
吓得王金璐下意识躲到了李墨璎身后。
言慧珠才明白,她喜欢的王金璐已经被李墨璎抢了。
心恨,肯定是有了。
李墨璎知道言慧珠是王金璐最大的“捧角嫁”,假以时日,就与言慧珠成了好朋友,轻轻松松摆平了这位无脑大小姐。
最后,她哭着对王金璐说了句:“我只放心把你交给李墨璎,其他人,我是不允许的。”
言慧珠
04两人偷偷约会了数月,有主见的李墨璎决定向母亲坦白,带着母亲去看王金璐的戏。
佛系李夫人,虽感到意外,但看到王金璐长相、身材出挑适中,双目炯炯英气逼人,觉得这小伙儿不错,点头同意了。
但她说了不算,李墨璎的三个舅舅,通通反对。
堂堂将门千金小姐,怎么可以喜欢一个“贱业”的戏子?
舅舅们动用一切关系给她介绍多位青年才俊,李墨璎只一个态度“不可能”,宁愿和舅舅们翻脸断交,也不会动摇她要嫁给王金璐的心。
远在山东的父亲,得知女儿要嫁戏子,气得撂下一句狠话:“你要嫁给他,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李墨璎给父亲回信,提到戏曲中王宝钏为嫁乞丐薛平贵,与父亲三击掌断绝关系的例子。
气得父亲,恼羞成怒,写了封休书给她的母亲,痛声叱责她教女无方,言明若纵容女儿嫁给戏子,就断绝与她们母女四人的关系,等同于休妻。
即便如此,也动摇不了李墨璎的坚定。
1939年,等到王金璐在中华戏校毕业,李墨璎与他在北平举办了婚礼。金仲荪校长当了证婚人,翁偶虹先生为男方介绍人,李兰田先生为女方介绍人。
事业正在上升期的王金璐,毕业后就结婚,对于艺人来说是多么冒险的行为。
他失去了学校演出的机会,也因为娶妻,失去了大批女粉丝的捧场,一时间陷入困局。
此时的言慧珠,在失恋之后,暗自发誓要报仇雪恨。他父亲是“四大须生”言菊明,带着女儿拜师学艺成为一名女戏子,一段时间后,父亲不得不承认,言慧珠是“祖师爷赏饭吃”,在自己班里唱了几次旦角,已经火的一塌糊糊,人气超越了自己。
王金璐没有戏唱,有人提议去找言慧珠提携搭档。也有人将王金璐的境况告诉了言慧珠,希望她给个演武生的机会,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李墨璎得到消息,亲自登门拜访言慧珠,完全不说当年的横刀夺爱,只欢叙闺密情深,最后言慧珠看在李墨璎面上,原谅他们,给了王金璐挂牌武生的机会。
05李墨璎说服母亲卖掉菜市口一处房产,为他置办各种行头,之后又变卖嫁妆,维持家庭生活开支。
很多时候,她就像他的严师,督促他、鞭挞他练功演戏、鼓励他、提醒他正直做人;同时也像一个慈母般,照顾他、体贴他的饮食起居,更像是他的经纪人,编纂安排他的戏目,管理跟戏院老板的分账收入……
王金璐活脱脱成了一个“妻管严”,练功演戏从不敢懈怠,为人处世也不敢堕落,更是不敢沾染梨园行里各种陋习,只是专心演好一个大武生。
1959年王金璐从上海京剧团调到西安,演《冲霄楼》时,由于舞台事故而摔伤,脊椎严重受损,腰部韧带大面积撕裂。
回到北京,住在西四大糖房胡同家里养伤的时候,没有工资也没有户口。
李墨璎依靠在家糊火柴盒,维持生存,还要在精神上鼓励心灰意冷的他,千万不要放弃。
她省吃俭用,想方设法与大夫配合,让金璐穿上人称“强直”的钢化背心,接受蒸气疗法和气功疗法,静下心来,慢慢养伤。
她为了帮他做复健,将火柴扔在地上,逼他一根根弯腰捡起来。王金璐疼得直哼哼,一转脸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妻子,为了不发出哭声,咬得下嘴唇出血,已心疼的泪流满面。
为了排解他内心苦闷,李墨璎带着王金璐一起去给马连良老师当秘书,整理记录老师的戏目,增加改编和表演的设计工作。
正因为给马连良老师当作秘书,和老舍先生修改过剧本,那场运动中,两位也受到冲击。
但他们相互扶持,彼此鼓励,终于熬过了那段岁月,可惜当年情敌闺蜜言慧珠,却用她舞台常演的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年仅47岁。
1979年,59岁,王金璐再登舞台,一出《挑滑车》,震动梨园。
80岁的王金璐演《林冲夜奔》,依然身手依旧矫健,满场轰动。
1990年,王金璐出演电视剧《武生泰斗》中的老年林玉昆,被誉为“武生泰斗”
……
2016年6月1日,儿童节,从18岁相恋,到80年相守,这位花了李墨璎一辈子的呕心沥血之作,从小鲜肉到武生泰斗的,王金璐先生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享年97岁。
他们跨越世纪风雨的守护,也成为传奇绝唱。
“我一辈子都没什么主意,就盯着她,她管我。”——王金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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