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痴 书法网总编辑
题记:
不得执手,此恨何深?!
这是书圣王羲之在《执手帖》中的句子,然,在此非常时期,不得执手之恨应是可以释怀,还是东坡乐观,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词的结尾处,他说: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公元2020年2月14日,西历为情人节。北京,又下起了大雪。
网上流传着这样一句:情人节最浪漫的事,便是两个相爱的人牵着手漫步雪中,走着走着就白了头......这是从《诗经》里幻化出的浪漫: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而今正是情人节,此际天空雪花漫天,而相爱的两个人因了这场大疫,却不得执手偕行。
不得执手,此恨何深?!足下各自爱。数惠告,临书怅然。
这是1700多年前东晋的书圣王羲之在《执手帖》里所发出的叹息!《执手帖》为草书刻本,3行,总计20字。语短情深,读来令人怅然不已!
“不得执手之恨”今天便读到两则:
其一:穿着防疫服的医生夫妻在隔离病房前偶遇,认出彼此后,几天没见面的他们只能用“全副武装”的拥抱表达爱意。
其二:两个抗疫医护人员情侣,连续抗疫11天,一直没见着面,好不容易见面了,也只能隔着玻璃戴着口罩深情相吻。
非常时期,不得执手,只能以拥抱和隔着玻璃的亲吻来相互表达爱意。好在还可以相望: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这是宋代词人柳永的千古绝唱之句,偶然念起,每每泪目,而今再念此一句,更是有凝噎之态。湖北为荆楚大地,“楚天”便是武汉的天,“暮霭沉沉楚天阔”也正是此际的湖北武汉的情与境。而这些医生夫妻和医护情侣也许都是此次从全国各地征调支援而来到武汉的吧,这便又应了“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这一句。柳永啊!你的深情历千年而不变,但愿“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而不虚设!
执手,是古语,于今是分成牵手和握手两种。情人与亲人执手为牵手;而朋友及相识之人的相见与告别的执手则为握手。尝见很多议论以为我们的执手之礼比起西方的拥抱亲吻少了热情,比起同为东方的日本人的九十度鞠躬之礼少了些文雅,实则我以为中国人的执手之礼才是至为真情,手与手的相握,真切的感受彼此的温度,手牵手,心手相连,彼此心便也能相通,把手交给对方,也就把信任与爱传达给了对方,因为手是可以握玫瑰也是可以握枪与刀!中国人的执手之礼相较西人的相拥之礼更为得体,相对日本人的点头之交,更显出真诚与人情。
《执手贴》是王羲之写给哪位朋友的?如今已经无法寻到。此帖也叫《自爱帖》,源于帖中一句“足下各自爱”。《老子》中有句:“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王羲之一生信奉道教为尊,如此也可谓是语出有自了。身处魏晋之乱世,唯有“自爱”才是处世保命之道。生命的无常和世事的变幻,对于王羲之及其同时代的人而言,个人是无法有更大的主动改变的可能,所以在王羲之给朋友的手帖中经常出现诸如:“比各佳不?”“卿佳否?”“平安何如?”“佳想安善”“久悬情。”等问候和担忧。我在想,王羲之在写这些手帖的时候的心境应该是一如现在有身处疫区亲朋之人的心境。不同的是现在可以通过微信和电话即刻便将这样的担忧问候送达,但是个人在面对一个时代和一场大疫所带来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依然是千数年来没有也无法改变的!
在王羲之留存在世的所有法帖中,《执手帖》算不上重要的作品,但我却经常拿来读和临,不仅是因为贴文的深情与清白隽永,实则此帖之书法也让我有常读常有味,常临常有得。有人将此帖归为章草,这大抵是因为帖中第一行的“手”字是章草面貌,但是全帖其他的字却都是今草的写法,虽只三行,但是两字、三字的连带竟有四处之多,所以此件小手帖很有些大草的气势。此帖之笔法流动如山涧溪水,平流急湍,映带左右,行当行止当止,一任天然,皆是随机生发之妙,起手三字“不、得、执”线条圆劲,笔触轻灵,笔尖在纸面以中锋相对匀速游走,而至“手”字却徐徐将笔锋下压,速度放缓,到第一横划时,笔锋到笔肚,完全以隶书笔法写出,由此“手”字完全以章草的面貌呈现,但却毫无违和之感,此字是王羲之的灵机一动还是心无挂碍的随手而出?我想大抵是后者,因为王羲之作为古体与今体之间的转接代表人物与开创人物,其一生的书写都是在古今书体之间随意的转换和进出,这在他留存的大量法帖中可以看得清楚,而关于王羲之的古今书法面貌之不同,很多学者简单的将古体面貌的手帖定为其早年的作品,比如《姨母帖》;而将今体面貌的手帖则定为晚年的作品,如《丧乱帖》。而实际这样的简单分类是不成立的,比如《十七帖》,其中很多的帖都是完全可以考证出其书写的年代的,从这些年代来看,很多便是属于王羲之的晚年作品,而这些作品的面貌更近古体。现藏在天津博物馆的《寒切帖》更是被大多学者定为王羲之生前最后一帖,实际上无论是《十七帖》还是《寒切帖》,无论是从笔法还是字法乃至章法而言,更接近一般学者所认为的古体章草的面貌。
《执手帖》从章法上来看,前两行都是在中轴线上的摆动,字势虽然是俯仰倚侧,笔画连带也生动,但是从行气而言是波澜不惊,到第三行“书怅然”在章法上却徒然一变,三字以一笔写成,字字连带,而且字势方向也是三字三向,跌宕起伏,一改前两行的中规中矩的遵循着一条中轴线的书写推进。细察此帖,你会发现,字势连带动荡幅度最大的是两处,一处为第一行的“此恨何深”,另一处便是结尾处的“书怅然”,我以为这便是文书合体,情随笔走,而这样的书写特征正是构成一件书法杰作的最为关键特征,从王羲之的《兰亭序》到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再到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均具备这样的特征,邱振中先生将这种特征归纳为书法创作中的“忘情”。书法学术研究中有一个伟大的发问:为何从魏晋唐宋后,今天的书法家上再也创作不出可以媲美这些时代的杰作?我个人的以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我们失去了或者说不能再现书法创作中的“忘情”,还是邱振中先生的一段话,我以为讲的很好:“宋代以后,由于自觉意识的发展,因“忘情”而创造出杰作几乎成为一种神话。在日常书写中,做到“忘情”并不困难,但放松的书写在技术上达不到杰作的要求。这种矛盾阻断了通过“忘情”而创造杰作的道路。”书法创作中的“忘情”成就了历代的书法杰作,但是书法创作之“忘情”不是无情,而是情之至深而忘乎所以,此正如李商隐的诗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由是又念起,在这个西历的情人节里,有多少的家人、友人、相爱的人,因了这场大疫而正在经历着隔离、分离乃至是人生的永离!2020的这个情人节将是一个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情人节!网上读到一则网文,其结尾有一段好话:
“此去经年,回眸过往,希望我们能够懂得并且牢记,能够互道一声无恙,相互依偎在一起,可以十指紧扣的温情时光都是足堪珍贵的。”
失去,方才知道珍惜!不得执手,此恨何深?!然,在此非常时期,不得执手之恨应是可以释怀,还是东坡乐观,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词的结尾处,他说: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由此,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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