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上一百零八将,其中不乏专业军人出身的原朝廷武官,但若说得上真正的将门之后,根正苗红的不过寥寥数人。细数之下,不外“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和“青面兽”杨志三人而已。

“大刀”关胜,虽然书中将他的外貌、衣着、兵器,乃至坐骑都按其伟大祖先进行了一比一复刻,但他表现出的实际战力和军事才能,和祖先比只能算是个渣儿。故而关胜除了给人以一种COSPLAY味道极强的山寨即视感以外,真没有留下什么值得一书的业绩。可以说,“大刀”关胜,也就是个梁山模仿秀冠军而已。

“双鞭”呼延灼要靠谱的多,开国名将呼延赞之后,武艺韬略都远甩关胜几条街。但假若吹毛求疵一点,呼延赞早年的战功并不十分出色,且多是凭个人武力炫示勇猛,行兵布阵方面几乎没有表现。而且呼延赞自己将“赤心杀贼”纹遍全身,平日也喜爱将忠勇挂在嘴边,表演性质强了些,皇帝也没给过他较高职位。所以整体上和杨志的先祖五候令公杨业相比,差了几个段位。

杨志的祖上,书中说得明白:三代将门,五侯杨令公。也就是杨业。由于战功彪炳,又是常胜将军,国人号为“杨无敌”。与呼延赞不同的是,杨业不仅取得战功更多更大,而且基本都是作为一线指挥得正职,非呼延赞的军事副职可比。杨业尤显忠贞的是雍熙北伐时不幸被俘,拒不投降,绝食三天而亡,可歌可泣。

所以杨志绝对是梁山之上真正的将门虎子。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家庭背景,杨志起初也是不愿上梁山的。虽然因为失陷花石纲丢了官职,但王伦诚邀之下,杨志还是坚辞,选择重回体制内。

正如他的名字,姓杨名志,他是有志向的:

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

就单凭这一点杨志就将梁山上众多人落下一大截。大多数好汉们上梁山,冲得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什么志向?不不如提个牛子取了心肝,做一碗三分醒酒酸辣汤来得舒心实惠!

不过现实没有给杨志实现志向的机会,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推再推。

杨志原先是殿司制使官,故人多唤其“杨制使”。书中有介绍,这个制使职务,杨志并非得于祖荫,乃是参加武举应试而得,可见其确有真才实学。但也可得知,杨家此时早已式微,否则杨志的复职之路也不会如此艰难。

杨志做上这个制使官,没能到边疆抵御外侮,而是做起了皇家镖师,押运花石纲进京。按以前的评价,就是做了封建皇帝和地主阶级的走狗,欺榨劳苦民众。

不过杨志就连这个镖师也没干好,黄河一声咆哮,打翻了他的船队,失陷了花石纲(花石纲运输实际不走黄河,容另文详述)。失职有罪,杨志没法交差,竟然选择逃走,成为了负案在逃人员。直到天下大赦,宽宥了他的罪名,杨志才收拾了一担财物,想要复职,再次向理想发起进击。堂堂杨家将后人,想要报效国家,竟要靠行贿,说来也真是唏嘘。

然而别人行贿皆可,唯杨志不可,这在《水浒传》中独此一例。这并非作者想表示大宋还有好官,而是恰要凸显杨家忠良之门的凄凉晚景。连杨令公的嫡孙尚且如此,这样的朝廷如何不亡?

更可恶的是,这些贪官拿钱不办事,还不退赃,弄得杨志事没办成,钱先没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没办法,杨志唯有变卖祖传宝刀。

水浒传中杨志的性格上的两个特点(大志难舒的杨志)(1)

说来也巧,宋朝开国名将曹翰曾和宋太宗对诗:“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不家贫卖宝刀”。且不说老曹是不是在装穷,但杨志卖刀原来早有先例。

刀虽是宝刀,却遇不上林冲那样识货的买家。杨志在大街“立了两个时辰”,没等来行家,等来个牛二。

牛二,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货一定很二。果不其然,耍无赖撒泼皮也不看看对象,惹谁不好惹卖刀的?何况杨志既名青面“兽”,面貌凶恶自不必说,脸上那一搭青记,七尺五六身材,怀中还抱了钢刀,岂是善与之辈。

可二货之所以叫二货,就是明知不作不死,可偏还要作。

杨志卖刀杀了牛二——标准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虽然为京城除了一害,但杨志还是免不了脸上刺了两行金字(不知配上他的青记是什么效果),发配充军。

可怜杨志,他的志向明明是“与祖宗争口气”,可偏偏净干丢祖宗脸的事儿。现在可好,不仅边庭上一刀一枪立功做不到,更成了流配罪犯。自此,杨志再没提过自己是“三代将门之后,五候令公之孙”,说出来,真真辱杀先人!

不过杨志迭配至北京城大名府,却意外地得到了留守梁中书的赏识。您可能会问,留守是个什么职务,大得过知府吗?

北宋建朝,全国置有四京,即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南京宋州(今河南商丘),北京大名(今河北大名东北)。东京汴梁为国家首都,设开封府。余下三京,分别设河南府、应天府和大名府,各以留守司为最高权力机构,而留守,即相当于直辖市市长。

所以,这位梁世杰梁中书在大名府可谓一言九鼎,兼之又是蔡京的女婿,杨志能得到他的赏识,人生似乎又迎来了转机。

起初的情况也确实如此。梁中书先是将杨志留在自己厅前使用,后又专门创造机会让杨志展示武艺。而杨志也很争气,枪术箭法都技压众人,展现了杨家将的应有水平。梁中书自此更加器重杨志,一举擢拔为掌军提辖使,还留在自己府中居住,常随左右。

然而杨志的春天尚未开始,新的灾难又降临了。书中有道:蕤宾节至,梁中书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端阳。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恩,感激不尽!”

这段文字当真十分有趣,文思精妙,容樵人略表。

首先是梁中书的夫人,按古时礼法及书写习惯,应当写作“梁夫人”,而此处却作“蔡夫人”。这并不是施耐庵疏漏,而是故意写明强妻弱婿的夫妻关系。“梁夫人”已作“蔡夫人”,而梁中书的自称则更加“低调”:“世杰”——竟对自己的妻子以已名自称!少见之至。而蔡夫人说话更加直白,直接动问丈夫,你的功名富贵哪里来的?梁中书急忙表明心迹,我不是忘本之人,全靠老丈人!不谢皇上谢丈人,国家公器私相授予。这要是让宠幸蔡京的皇帝老儿听了,不知做何感想。

蔡夫人的第一问梁中书回答正确,不过那只是热身。

蔡夫人道:“相公既知我父亲恩德(樵人要问:那你父亲可知皇上的恩德否?),如何忘了他的生辰?”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

第二问才是重点。梁中收看来也体会到了,以至于直接对自己的老婆自称“下官”。仿佛坐在餐桌对面的不是同床共枕的老婆,而是朝堂之上的蔡相爷。这情景颇有点像《人民的名义》里的梁璐和祁同伟。不同的是,梁世杰没有祁同伟的胆量和血性。更关键的是,梁璐的父亲老梁书记已经退休了,而蔡京尚未致仕,仍是权倾朝野。

大家看这位梁中书,不仅对老婆口称“下官”,而且也真得像下属对长官一样,把如何为泰山大人贺寿这一年度最主要工作的开展情况进行了详尽汇报:购买寿礼(金珠宝贝)、标准(十万贯)、工作开始时间(一月之前)、目前进度(今见九分齐备),预测完成时间(数日之间),以及工作隐患(去年礼物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至今严捕贼人不获)、实际困难(今年叫谁人去好?)。可谓计划周详,考虑缜密。而且最后,为使领导夫人放心,中书大人又打下包票,“世杰自有理会”。

每每读到这一段奇趣文字,樵人总恍惚觉得这位梁中书绝对是位勤于政事工作认真的勤官能吏。

他二人这边妻唱夫随,可苦了不知大祸临头的杨志。

看看六月十五生辰临近,蔡夫人催问“生辰纲几时起程?”总要领导动问,梁中书太被动了,不过他也有理由,工作遇到难题了: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无获。今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是不愧官二代,直接给出了解决办法: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

杨志中招。不过,这接下来梁中书的反应却颇值得玩味。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梁中书踌蹰,便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得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

“却是青面兽杨志”,一个“却”字;“梁中书踌蹰”,偏又一个“踌蹰”;“我正忘了你”,前文方说“梁中书十分爱惜杨志,早晚与他并不相离” , 如何现今却又“正忘了你”?

一个“却”,一个“踌蹰”,一个“正忘了你”,写出梁中书多少意外、犹豫、没奈何。看得出来,梁中书是未打算让杨志去的。不是说没人可用了吗?为何偏偏“正忘了”武艺高强的杨志?这里有个细节许多读者可能没有注意到,梁中书抱怨说去年生辰纲遭劫,正是因为“只因用人不着”,去年杨志未到,可是留守司不还有个和杨志旗鼓相当的索超吗?然而,今年“正忘了”杨志的梁中书。去年也“正忘了”索超。

大家说奇怪不奇怪?难道十万贯白搭了梁中书不心疼?

如果说梁中书是一时脑子短路忘了杨志,也有那么点可能,但要是这样,当蔡夫人点到杨志时,梁中书的反应理当是“唉哟我去,对啊!”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才对。可是梁中书,竟“踌躇”起来。

这上下结合起来看,樵人甚至怀疑,上年的生辰纲,压根就是梁中书自己派人劫的!

这样的话,梁中书去年今年先后“正忘了”索超、杨志,还有他的“踌蹰”,就都解释得通了。因为索超、杨志的武艺,足以击退依靠武力动手的劫匪,显然梁中书手里没有可以匹敌二人的人选,故而只好“正忘了”二人。但蔡夫人偏偏直接点了杨志的名,所以梁中书老大不愿意,以至于“踌蹰”起来,但又无法搪塞,只好听命如此安排。

杨志领命之后,梁中书对生辰纲的押运办法做出了具体安排:

梁中书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去。”

想来中书大人去年必定也是如此安排。这简直是一个套路的,三藏法师走到哪里都先报上名号:“吾乃前往西天取经的唐僧是也”,生怕妖精不知道他的肉能长生不老似的。

梁中书这样安排时,也许尚未死心。既要插旗标明运送财物,却又只安排二十名护卫,兵力明显不足,足见中书之心。其实这从两次失陷生辰纲之后的处理就能看出来。去年生辰纲被劫,贼人至今未获,但未听说致令任何官吏遭到处罚。而今年被劫,不仅严令当地州府缉捕,否则发配沙门岛,更限期十日——这次是真丢了十万贯,真心肉疼啊!

不过杨志坚决拒绝了这一业余的安保安排。但是千算万算,杨志没算到又出来一位谢老都管。

反正杨志命里就犯在什么“纲”上了。上次是失陷花石纲,黄河风浪大,是天灾;这次是晁盖七人计赚,是人祸,都让杨志赶上了。好赖沾上“纲”的差事,杨志横竖就是搞不定。武装押运这一行,杨志真的是不适合。

其实吴用所谓的智取生辰纲,其计划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但杨志还是着了道,当然责任大半是老都管谢奶公的(其实“奶公”一职,已表明他只能搞些衣食冷暖的内勤,根本无法胜任外事工作,何况这等险山恶水)。不过杨志没有留下面对结果,而是选择了和上一次失陷花石纲同样的逃避,事实证明这不是个正确的解决办法——这一稍显懦弱的行为直接使谢都管们有了推卸责任和诬陷杨志的机会。

杨志因此背了锅。不过他不在乎了,他自己明白从此和体制内无缘了。他“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也为祖宗争口气”的理想也不可能实现了。

不过阴差阳错,最后杨志还是跟随梁山接受招安,重回体制内。但是,杨志在这之前必须完成书中大部分主要人物都要完成的事——上梁山。

刚失陷生辰纲时,杨志还真是这么打算的,因为林冲在梁山,而且王伦还主动邀请过自己。但是,这样安排是万万不可以的。

假使杨志此时真的去梁山入伙,想必王伦仍旧会是欢迎的。但杨志若真在梁山做了头领,那晁盖吴用等人如何还能再上梁山?杨志要是得知七个投奔者正是劫生辰纲、害自己落草的对头,还不领兵下山厮杀?到那时就不是豹子头火并王伦,而是青面兽火并晁盖了。当然,也更不可能再有今后的梁山大聚义了。

所以杨志现在还不能上梁山,书中借“操刀鬼”曹正的口,另给杨志推荐了一个去处——二龙山。杨志偶遇鲁智深,不打不成交,二人合力夺了二龙山。

在这一过程中,杨志实际上并未能通过与二龙山原大王“金眼虎”邓龙的正面对决中展现自己的武功,而是仅仅搠倒了几个喽罗。反而是正式开打之前,和鲁智深来了一场PK。

通过这场遭遇战(动手之前两人互不相识,在山下突逢),杨志树立了他日后梁山一流猛将的地位。

书至第十六回,算上这一次,杨志一共和林冲、索超、鲁智深三次对决(杀牛二当然算不上什么对决,只如杀鸡屠狗而已)。在这三次正面硬刚中,杨志全部未落下风,从结果来看,全都平分秋色,不过内容过程却大有不同。

首先是和林冲。当时林冲劫走了杨志的金银挑担,那可是杨志的全部身家,也是杨志到东京殿帅府跑路子的全部本钱,所以杨志必定是拼死抢杀,舍命相搏,弄不好武功还超常发挥。

反观林冲,当时对杀人纳投名状是不情愿的,而且生平第一次打劫,内心的负罪感必定十分强烈。所以武艺上的发军。势必要打些折扣。

此消彼长之下,杨志多少占了一些场外因素的便宜。但他与林教头的水平差距应该很小,青面兽和豹子头,伯仲之间,林教头理当略胜半筹。

接下来是第二次,对决索超,这次杨志是受梁中书授意,有意夸示武功。但毕竟仍是比武,尚属竞技范畴,不能与战场厮杀同日而语。所以杨志应当是点到即止,至少是有所控制。而且考虑到杨志当时仍是带罪之身,配军一名,面对军官索超,想必虽然要赢,但多少还是会有所顾忌。而索超绰号“急先锋”,性子火爆不亚秦明,此刻又是替败于杨志的同事出头,想来不会留手、更不会留情。

按这个思路两人仍战成平手,可见杨志应当稍强索超半分。

最后这一场PK,与前两次正有不同。两人在树林之中碰面时,杨志是准备武力夺山,自然是战力值满满,杀气腾腾;鲁智深则是攻山不顺,正憋了一肚子怒火,两边可谓都是上足了发条,铆足了力气。从气势上,两人可谓是旗鼓相当。

这一场和曾经倒拔垂杨柳、拳打镇关西的“花和尚”的正面硬刚,杨志使用的还不是最擅长的家传兵器——朴刀,这使用朴刀,简直是《水浒传》武学者的必修技。而鲁智深,使用的是自行设计锻造的称手兵器——铁禅杖,这是《水浒传》中独一无二的存在,绝对属于独门兵器。

这样一来,就如同杨志这个特长生考试,偏不考他的特长,考公共基础科目。而鲁智深则是有什么特长,任意发挥。两人的起点就不公平。

两人最终还是平局收手。但与前两次被第三方叫停不同的是,这次是鲁智深主动停手,足见鲁智深对于战胜杨志并无把握。虽然杨志在心中也暗赞了鲁智深:“哪里来的这个和尚,真个好本事,手段高!俺却刚刚地只敌得他住!”杨志虽然如此自说,但事实上杨志除兵器不称手之外,还有一个不利因素,就是疲倦。

书中写明,杨志遇到鲁智深之前,是“行了一日,看看天色渐晚”,走了整整一个白天,准备进林子歇息,应该是比较疲倦。而鲁智深是在树林中坐等,属于以逸待劳。再加上兵器称手与否的差异因素,此消彼长之下,杨志的发军肯定被打了折扣。

三场超高质量对决、与三位一流高手过招,全然不落下风,后两场还隐有胜意,壮哉杨志!

和鲁智深占据二龙山之后,杨志坐了第二把交椅,成了打家劫舍的山大王,直至三山聚义打青州,最终一齐上了梁山。在此之前,杨志又得到一次展示祖传武艺的机会——对决呼延灼。

呼延灼和杨志的祖上都是宋朝开国时的名将,世代行伍,没想到今天阵前两军相见,明天还要同上梁山为寇。

杨志这次较量的结果,仍旧是平局。杨志倒是不伤和气!

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三山因为青州府攻打,商议之下干脆推倒墙来是一家,组队投奔梁山。

这就如同三家小公司,联合入股梁山这个大集团,盈利倒在其次,主要目的还是在于增强抗风险能力。但就三山的头领们来说,心中可谓五味杂陈、各怀心事。

其中最开心的,必定是白虎山的孔明、孔亮兄弟。二人是宋江的徒弟,等于和大集团董事长裙带关系,况且三山之中他们的白虎山实力最弱小,对合并到大集团肯定最积极。之后梁山的大排名也证明了这一点。——以孔明、孔亮的孱弱,竟然力压打得赢李逵的焦挺这样的实力派;杜迁、宋万、朱贵这样的资深元老派;还有孙新、顾大嫂这样卧底祝家庄的贡献派,以及张青、孙二娘、李云、石勇等江湖名气、地位、综合实力都在孔家兄弟之上的好汉。毫无疑问,白虎山是三山投梁山最大的受益者。

至于桃花山的李忠、周通,本事并不比孔氏昆仲高明多少,上梁山入伙,也就是投托大寨,交出指挥棒,换回个保护伞。

而二龙山,则复杂得多。首先,二龙山自身实力最强,鲁智深、杨志、武松都是一流高手,后来又加入了曹正、张青、孙二娘、施恩,可谓人才济济。几个主要头领的态度也不甚一致。武松与宋江是旧交,应该比较积极。而鲁智深虽然对宋江的名望还是抱有一些疑虑,强调眼见方能为实。但是考虑到鲁智深结义兄弟林冲在梁山这一因素,鲁智深对于上梁山至少不抗拒。

只有杨志,失陷生辰纲之仇在眼前,想及自己杨门之后,落得今日剪径山贼之境地,杨志如何能与晁盖、吴用等人称兄道弟、把臂言欢?

奈何形势比人强。再怎么不情愿,杨志此时也得服这个软。但见他和宋江甫一照面,便道这三山聚义一梁山是:

此是天下第一好事!

八个字,说不尽英雄多少怨懑,道不完将军多少悲怆!

可怜杨志,原本志在边疆,不能开疆拓土,至少也要保家卫国,“为祖宗争口气”。如今却屈沉文面小吏麾下,手中缨枪反要指向朝廷。再加上每天还要面对晁盖等人的“可憎”面目,青面兽的内心,可知是何等煎熬。当他每天见到晁盖时,还得拱伏施礼,口称“天王”之时,心中又是何其屈辱。

最为可恶的是,在欢迎宴会上,晁盖竟然当众揭杨志的疮痕:

晁盖说起黄泥岗劫取生辰纲一事,众皆大笑。

全然不顾杨志的颜面!在:“众皆大笑”之下,书中没有描写杨志作何感想,有何反应。樵人想,必定是满面羞怒,一脸通红……哦不,衬着他脸上的青记,真正是青一块、红一块了!

这场景若换作是李逵,肯定破口大骂,将自己剥得赤条条,抡起两把板斧杀开去。但杨志选择了沉默。而这种沉默,伴随了杨志今后所有的梁山岁月。

何谓沉默?

首先是不出工。入伙梁山之后,杨志从不主动申请任务。当时梁山之上,马军头领仅有林冲、杨志、秦明、花荣、呼延灼而已,杨志实力上的优势十分明显。但杨志从不“抢”军功,别人下山厮杀,他却一直甘于坐镇山寨留守大后方。

晁盖攻打曾头市,没带杨志(自然不会带他);宋江攻打大名府搭救卢俊义,又没带杨志;迎战关胜,亦不见他;等到宋江攻打曾头市,作战人员名单中终于出现了杨志,但从头到尾杨志没在战斗中出现过一次,生生当了一次群众演员——让老子出力去给晁盖报仇,做你的红楼梦去吧!

二就不出力。好不容易攻打东平府时,杨志终于出了一阵。可这一阵,却委实窝囊的很:

张清又一石子,铮的打在盔上,唬得杨志胆丧心寒,伏鞍归阵。

哪里还有杨家将的威风、硬刚“花和尚”的风采?

再至后来童贯来剿从好汉、高俅三打梁山泊,轮番恶战之下,杨志也仅出战一阵,斩了一个无名之辈李明。

这就是随梁山接受招安前,杨志的全部战绩。

招安后,仍旧如此。出征辽国,按说乃杨家夙敌,又是迫死杨老令公的仇家,杨志竟也未见一阵。再征田虎,杨志仍仅仅挂名随行而已,还是未动一刀一枪,更遑论立功。就连王英之流都有斩获,杨志是当真不想干了。直到又征淮西王庆,才见到杨志出战,可就这一战,还中中伏被困:

马罢人困,都在树林下,坐以待毙。

好个“坐以待毙”,这何止是不想干了,简直是不想活了。

宋江主动讨旨去江南征讨方腊,杨志还是寸功未立,仅限于每天点卯而已。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书中有载:患病寄留丹徒县。才刚过长江,就因病脱离工作岗位,成为了出征方腊的梁山大军之中第一位非战斗减员的头领。

等到杨志再次在书中出现,已经到了第一百十九回,此时宋江已剿平方腊,准备班师回朝。书中日:丹徒县又申将文书来,报说杨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

对于杨志的死,宋江及梁山众将无一人表示出悲痛,甚至连一句慰勉追忆的话语都有曾有。梁山众好汉有多人是因病殒亡,记有林冲风瘫、杨雄背疮、时迁搅肠痧,张横、朱贵、朱富、白胜、孔明则是死于瘟疫。唯独杨志一人,没有记载是身患何病。这出奇的冷漠,与杨志的沉默有直接关系。他除去不出工、不出力之外,还不出声。

杨志作为梁山的一流猛将,又是梁山之中小三山集团的核心领导之一,话语权绝对是有的。但杨志遇到任何事,都像没嘴的葫芦一样,闷不作声。无论山寨做出任何决定,杨志都不表态,就如同木偶一般,装聋作哑。无论招安、反对并破坏招安,或是平叛、征辽,大家说怎样便怎样,但甭想让我表态。

杨志这玩的不是什么“讷于言,敏于行”,而是言既讷、行亦不敏,横竖就是不卖力。难怪谁死了,宋江不论真假都哭两声,唯独杨志死了,一字也没说。

杨志出场时,就是一副落魄相,但当需要拿出本事来时,他是毫不怯阵的。他一人押运生辰纲,晁盖七人都不敢凭武力硬夺,足见对其武艺的忌惮。上梁山之前,杨志先后正面对决林冲、索超、鲁智深、呼延灼四位一流高手,全然不落下锋。但上了梁山之后,杨志惰战、避战,直接自废武功,直至自我毁灭。

杨志一生被梁山抢劫了三次。

第一次是被林冲劫去财物,虽后被奉还,但毕竟不会是一段什么美好的回忆。

第二次是失陷生辰纲,这次杨志失去的是前途,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前途——以至于杨志一度想要自杀。

第三次则是投奔梁山,实则是被梁山兼并。杨志这次失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山寨、队伍、财富以及领导地位。更重要的是,随着上梁山,杨志也上了朝廷的黑名单。

宋江和柴进乔装私入禁宫时,看到徽宗皇帝在“睿思殿”的屏风御笔亲书四大寇姓名:

山东宋江 淮西王庆 河北田虎 江南方腊

连宋江自己都惊讶,他竟然排在第一位!而杨志投奔了宋江,也就把自己和宋江绑在了一起。在朝廷眼中,他杨志也就和宋江没有区别,不过是首恶与从恶之分而已。本来杨志若一直在二龙山上呆着,朝廷和徽宗甚至都不知他是哪号人物。他和鲁智深、武松在落草之前,罪名最重不过是杀人(且是个人渣),不像宋江,被扣的是谋反的帽子。杨志几人若是想招安,反而倒有几分重获朝廷真正委用的希望。但一旦跟了宋江,就好比加入了头号通辑犯的团伙,犯罪情节一下重了许多,从此便再无被朝廷和主流社会真心接纳的机会了。梁山众好汉最终结局也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实际上可以说,是梁山毁了杨志“边庭上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也为祖宗争口气”的朴素理想。当然。,昏庸的皇帝和无道的朝廷也是重要原因,但是,直接动手将其几次推入深渊的却是梁山。

最终,杨志放弃了自己的“志”。一旦去志,人也就废了,只留下脸上的一大块青痣。

他的“志”,在这个病态的社会和环境中,不可能得以施展。

好一个杨志,梁山一百多好汉,没有一人像他一样从头到尾一直走霉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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