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花谢花会开。
栀子吐芳蕊,布谷衔香来。
周末清晨,本想睡个懒觉,窗外传来了清脆亮堂的鸟鸣: kuku,Kuku!这声音极有规律,高一声低一声,仿佛在不停地单曲循环 ;又极为频繁,这一声才歇,那一声又起,仿佛是一群鸟在此呼彼应,细听又似是同一只鸟在声声呼唤。它在呼唤什么呢?我来不及怨它扰我清梦,耳朵里只顾着捕捉那一声声划破晨寂的厉啼。
这啼鸣,其实早就来到了我们的世界。记得五一节回乡下,正是农历四月天气,在新雨洗过的天空,不停地划过那声声鸣啼: kuKu,Kuku!这歌声不绝于耳,你却找不到那声音的源头。在电线杆上,在树丫枝头,在屋檐角落,的确有很多鸟雀在扇动翅膀,在蹦跳觅食,在歌唱应和,但它们不是那“王者歌声”的原唱,它们啁啁啾啾,婉转轻灵,鸣唱虽也热闹,但少了几分嘹亮,少了几分划破天空的穿透力。
我一直以为那是鹧鸪,因为心中受着古人诗词的蛊惑。沈明臣道“一片桑麻天气绿,养蚕时节鹧鸪啼”;李商隐有“鹧鸪声苦晓惊眠,朱槿花娇晚相伴”;苏轼也云“沙上不闻鸿雁信,竹间时听鹧鸪啼”。看看,季节对,时辰对,地点也对,怎么会不是呢?那声音不也正是“鸪鸪,鸪鸪”吗?
鹧鸪
然而我也听说过布谷鸟,在竺可桢先生的《大自然的语言》里,“布谷鸟开始唱歌,劳动人民懂得它在唱什么:‘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布谷鸟来了,那一声声“布谷布谷”就变成了农人们渴望的,来自天公的亲切呼唤。这时节这声音也是对的呀!我糊涂了!
虽喜鸟鸣,却是鸟盲,只好求助度娘。度娘告诉我,鹧鸪喜阳厌阴、喜光厌潮、喜热怕冷,所以大多生活在两广闽粤一带,常居常啼,多在山间高树上鸣唱。那么,我听到的只能是布谷鸟鸣了,四五月天气,布谷鸟飞来,求偶生育,九十月间,它们似乎完成了使命,于是又飞走了。江南四季分明,来来去去里,夏候鸟喜爱的只不过是那几个月的明媚光阴。
无怪乎,已是五月来临,我还能继续听到那“布谷布谷”的清脆啼鸣,在这个静寂的清晨,在这城市的一隅。这鸣啼似乎唤醒了我心头的一些忧郁。
是的,近些日子,心头总被一些烦恼缠绕着,欲放不能,欲思不明,欲呼不可,欲言唯止。它把我的心紧紧揪着,把我的喉咙紧紧锁着,让我只觉呼吸困难,四围冰冷。那种感觉,正是辛弃疾一语道破: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喜事不是没有,舅舅六十大寿,表弟乔迁新居,连着两个周末,姐妹群里颇为热闹。可我却总觉有些隔膜,那是他们的热闹,与我无关。我只有我的烦恼,而且烦恼无处倾诉。如果母亲还在,或许她会静静地听一听吧。然而,没有然而,她离开的这十多年,很多话我只能说给自己听。我把这些愁思变成长长的文字,依然只能深深地掩藏,不能拿出来寻求共鸣,否则只会平添更多的烦恼。
布谷鸣声又起,它似乎叫累了,声音开始低沉短促: kukuKu,KukuKu……我忽然想起,布谷的学名其实是杜鹃,又名子规。杜鹃啼血,声声哀凄,古人把它那红嘴红唇喻作鲜血,借它的凄厉鸣叫抒发内心的离愁。放在此刻,窗外的急雨正声声敲打心房,单调的哀啼似乎也正应和了我的心事。“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一夜迷梦,不知自己该心归何处;数年别离,总在人间寻魂宿之居。晨雨潇潇子规啼,声声只道不如归。游子或曰: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我不是身的游子,心却总是在游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这声声呼唤,是否在为我而鸣?
沉沉中,又做了一回梦。醒来,天已大亮,雨歇天晴。市声渐起,喧嚣沸腾。布谷鸟的鸣声融入了这人间的繁华,不再那么突兀,也不再那么嘹亮,偶尔传来那么几声,隐隐约约。
它曾惊醒了我,让我在静寂的清晨徒增悠悠愁绪;它又催眠了我,让我于微熹的晨光中缓缓轻抚心弦。此刻再追寻它的啼鸣,又似乎没有了最初的那种凄厉与悲切,反而多了些欢欣。“布谷叫,春天到”,“布谷布谷,收麦种谷”,在农人眼里,这鸟儿是祥瑞的征兆,是希望的使者,是好运的降临呢。
于是,心里的结也轻轻打开了。是的,日子总要流转的,过去的终将过去。舅舅的大寿是值得庆贺的,他历经生活坎坷,年轻丧妻,困顿潦倒,一番苦干后终于迎来了晚年幸福;表弟的新居也是值得祝福的,自去年姑父去世,家中一直颓丧,姑母也总是愁眉,换个新居或许也能换种心境!至于我的愁怨,大概正如一滴水,把它融入小溪大海里,它的滋味终归会被冲得淡而又淡吧,而生命的美好,定会随着生命的顽强而得以延续。
打开微信,群里留着昨夜的一段视频: 父亲正和表弟共同抬着一炉火走入厨房,表姑妈提着油和米在后面跟上,喜气洋洋地吆喝着: 恭喜恭喜,平平安安,发财又发人(人丁兴旺之意)啊!彼时正是深夜,屋外暗沉沉,屋内亮堂堂,乔迁的欣喜充溢了整个房间。随着那声吆喝,柴米油盐的日子又即将在这个温暖的地方展开新的旅程了吧?
我走进阳台,轻风拂面,夹带来一股浓郁的香气,原来是栀子花开了!又是一年五月节,蓦然发现,母亲其实一直活在栀子花香中。我的眼前豁然明朗了起来,耳畔又传来了那一声声宏亮的鸟鸣——“布谷,布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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