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来者何人

作者:鲁敏

朗诵者:唐伟

(B座西窗朗读志愿者,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广播台主播)

写小说这件事,孤独、愉悦和烦恼都是巨大的,大到像大象那样,在书房里发出沉重的结实的脚步,阵阵看不见的灰尘扬得我满脸满身,让我惊惶又为之深深享受。但每篇小说,起码三分钟,会是纯粹好玩儿的。比如,给小说里的人儿取名字。

对主人公哪怕只是次要人物的名字,我向来比较谨慎,像赋予他们生命的双亲到派出所上户口那样谨慎,哪怕这种谨慎可能是多余的:大部分读者都随随便便像瞅一个代码一样就跳过去了,可我不行,我得对他们负责,我非常顶真地想着,姓名有着许多暗示与隐喻,气质上的,代际上的、地域上的、职业上的,出身上的,等等。尤其在视觉阅读中,姓名会传达出宿命的言外之意乃至对读者窃窃私语:瞧,他就是这么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就是这么个命嘛。

故而在小说开场之际、替主人公想名字时,我总是兴致盎然,好像给自己吃一块小糖一样,细细剥来慢慢吮。为了避免自己过分猎奇、生硬,我会跑到书架前,翻开许多书,找书皮上印着的出版人员姓名,比如策划、校对、设计、摄影、翻译、销售主管等……概不满意;若碰巧女儿在家,就鬼鬼祟祟借来她的同学名册,从头看到尾,又拆又合,念念有词,还是一个也不中意,觉得一个也不像我的主人公。他们的名字,要不太甜美,要不太惊人,要不过分平熟——如果我自己过日子叫这个名字倒也无妨,可这是写小说呀,写小说不就是让我来肆意虚构、夸张反叛、大胆试验的吗?同时,还有另一个障碍,可能也是我心理感受上的悖论,一个已经被现有个体“占有”了的姓名,哪怕是个从未谋面的人,但我还是会觉得这名字已经带有体温、价值与经验了,端端不好再用了,既冒犯了这位姓名的主人,也冒犯了我笔下的人物,两边不落好……当然还有一个蠢笨无脑的办法:翻字典,像求签人一样闭着眼任意翻到一页,继续闭眼然后用手在上面移动一番,停下,以为能蒙上一个“天意”或“天赐”之名……

试举一小例,我写《不食》时,里头这位主人公因为对这个世界的人类食物深感绝望,故选择了只吃树叶、花草、藤条等自然产物……那么他叫什么好呢,我不愿他叫“军”“磊”“峰”,也不愿叫“信哲”“宇轩”,更不想叫“迈克”“查理”。就为替他取个恰当的名字,我停工几日,为之苦想,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一执念简直好笑到滑稽了,本是虚构之境,哪里至于如此顶真?张三李四其实又有何不可?不,随即又自我反驳,张三李四确乎不可!就好比在商业规则里,对汽车运动系、香水新款、洗发水定义等等需要很专业的再三推敲,作为一个“专注写作若干年”的写作者,这点小说家的职业牛角尖,钻一钻也是起码的吧。总之,挑三拣四,捻七掂八一番,最终我为《不食》里这位特立独行的男人找到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名字。嗯,这里就不说了,原谅我要卖这个一文不值的关子。为了弥补,我可以告诉你我最近一篇新小说里主人公的名字,他叫贺西南,一个像冰冻牛排那样一板一眼的人,对浪漫主义不屑一顾,但行动力极强。每次敲出贺西南这三个字,我就结结实实地感觉到,我的确认识这么个家伙,迎面碰上,我都能叫上他一块儿去吃饭。

顺便补充一下,哪怕有时特意要写出一种微若蚁蝼、泯然众人的人物效果,我也不愿去随意取名,诸如丽、秀、莲等等。这种所谓的“平常性”,其实有一种我不太喜欢的明示与破绽,好像从一起笔起就打算草菅人命,带着相当世故的逻辑关系。不能够这样的,我反而会更加费力地去想这么一个所谓凡人的来路与出身,给他设计一份相称的工作、了解他喜好什么饮食、有什么口头禅等等,并由此来设计他(她)的姓甚名谁,像亲人一样地倚重与凝望他,给他建立一个属于他的世界,即便这只是一篇虚妄的小说。

来者何人专辑(好听第二季来者何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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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扬子晚报 编辑:张晨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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