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鲜明
那天,生产队里杀牛。
杀牛,是一件大事,全生产队大人小孩都来围观,就像一个盛大的节日。
我大概10岁左右,挤在人群里看。
这是一头典型的南阳黄牛,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可是已经瘦得骨头碴子直立着,枯黄的牛毛杂乱地竖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大捆柴禾。
那年月,牛是生产队里最值钱的东西,也是农民最看重的伙伴,人们生活再紧张也少不了它的草料。
但那头牛实在是太老了,拉不动犁,甚至走不动路,人们就要杀它。
从人们的表情看,大家都想吃肉,就像一群狼围着一个猎物。
杀牛的时候,先是几个人用一根绳子套一个圈儿,把牛的两条后腿套住、系紧,一拽,牛就倒了;然后,用另外一根绳子拴住牛的两条前腿。
牛在地上挣扎着,一动一动的,哞哞地叫。
这时候,上来一个人,手里掂着一把长长的、白亮亮的刀。
那人并不急着动手,而是蹲在牛的面前,用刀子在牛的肚子上来回蹭着,跟牛说:“牛啊,你莫怪我。你太老了,该走了,我送你!”
那牛似乎听得懂屠夫的话,指拇肚那么大的泪滴从它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往外涌,把地上滴湿了一大片。
那个牛把式,也就是喂牛、使牛的那个人,跟着哭。
哭归哭,最后还是把那头牛杀了。
血接了一大盆子,还有一些血流到地上,红了一大片。
那个杀牛的人,业务很熟,不一会儿就把牛皮剥了下来。
那头被宰杀的牛,白花花,光溜溜,侧卧在摊开的牛皮上,就像一个大胖子睡在红白色的床单上。
让我记忆最深的是,那个杀牛的人把四只牛蹄子砍下来之后,像扔砖头一样随手扔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地人有一个习惯:不吃牛蹄子,不吃鸡爪子,不吃鱼头和鱼尾。
“生产队”,代表的是一种最朴素的乌托邦梦想
当时,我爹也在那里看杀牛,他上去把那四个牛蹄子捡起来。
我家是从湖北搬迁过来的,我们老家那里大概有吃牛蹄子的习惯。
我记得,当时有几个人嘲笑我爹,其中一个人说:“咦,湖北佬儿,啥都吃!”
杀了牛之后,生产队里每家每户各分到一小块牛肉,大家高高兴兴地捧着肉回家去。
而我爹用一根草绳捆了那四只牛蹄子,一手捧着牛肉,一手拎着牛蹄子,笑眯眯地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咕哝:“还笑话我哩。你们才是傻屌,不知道牛蹄子好吃。”
当年那牛肉的滋味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因为太少吧,印象不深——但牛蹄子的滋味,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记得我爹把牛蹄子拿回家之后,用一根烧红的烙铁在牛蹄子上嘶嘶啦啦地烙着,一股蓝色烟雾伴随着一股焦糊味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烤肉的香味儿。
烙好之后,妈烧了一锅开水,把那牛蹄子在开水里烫了一会儿,用一个小刀子慢慢地刮着。
之后,我爹把牛蹄甲一一踢掉。
之后,又用清水慢慢地洗。
洗完之后,用刀把牛蹄子切开放到锅里,添上水开始煮。
好像没有放什么佐料,就是白水煮。
等到饭锅冒白烟的时候,我闻到了肉香,那是一种带着淡淡的腥味和焦煳味的香。
我急着要吃,爹一把打开我伸向锅盖的手,说:“慌啥子?还没好哩,得文火慢慢炖。”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在我的记忆中,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爹揭开锅盖,用一双筷子扎了扎牛蹄子,说:“好了。”他一边往碗里盛,一边说:“先不放盐,原味,好吃。”
现在回想起来,那牛蹄子的味道,如果用一个字概括,就是“鲜”。
这“鲜”怎么理解?首先漂浮上来的是由肉香、皮毛的煳味混合而成的浓郁的香气,它构成味觉上的表层,就像事物鲜亮的外表;然后,有一股青草、干草的香味暗暗地浮动;接下来,是一种泥土的腥味儿,沉沉的,低低的,掩藏在那味道的底层。
这味道,与田野有关,与泥土有关,与草木和庄稼有关,甚至与大气和水有关。
口味,其实是由味道、情感、回忆等杂糅在一起而形成的复杂的记忆系统
这是我此时回味并总结出的感觉,自然是加上了我此时对那种味道的理解。
当时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牛蹄子好吃得要命。
几十年来,我时常会想起那牛蹄子的味道。
大概就是从那以后,我终生喜爱吃牛肉,尤其是牛蹄子。
后来,在不同的地方吃过不同的牛肉和牛蹄子,却总是吃不出小时候吃过的那牛蹄子的味道。
有一天,我在一位邓州老乡在省城开的一家叫“黄牛庄”的饭店里,又吃到了过去的那种味道。
这是一家专门经营全牛宴的饭店。
在这里,食客可以从牛头吃到牛尾。
牛头,在全牛宴上自然是领头的,是其中最有名的一道“硬菜”。
这道菜,以牛的头盖骨作为盛器,里头装的是从整个牛头上分离出来的肉。
由于是“头”,这道菜自然显得大气、庄重,甚至带着一种神气和霸气。
一道菜一道菜下来,从牛的五脏到六腑,从皮到骨髓,吃到最后,不仅是牛尾,还有更靠下的,也是最接地气的,那就是一道以牛蹄子为材料做成的菜。
有时候,人吃的是菜,但是品味的却是菜以外的东西
在这里吃牛,不仅吃的是牛的全部部位,更重要的是,这里供应的是正宗的黄牛,自然与水牛、红牛、奶牛等牛类的肉质和口感大为不同。
据说,这个店里的牛肉和牛杂全来自南阳盆地,也就是来自黄牛的故乡。
这让我突然明白,在这里吃到的牛的味道,包括牛蹄子的味道,其实是家乡那片田野的味道,是那片田野上青草的味道、庄稼的味道、泥土的味道,以及空气和水的味道。
但愿这种“味道”,能长久地保持下去……
作者简介
张鲜明,摄影家,诗人,作家。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美国职业摄影师协会会员,河南日报文体新闻部主任。“幻像摄影”流派的首创者。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100多万字。出版诗集《梦中庄园》、《诗说中原》。报告文学集《排场人生》。散文《一张用旧的脸》,获中国孙犁散文奖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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