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自问世以来,他的荒唐形象经历过嘲讽,批驳,颂扬。从反骑士小说,到茶余饭后的消遣读物,再到文学经典,甚至是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甚至是现代小说所有流派的鼻祖。无论什么时代,人们都是把他习惯性的作为一个与自己离得比较远的角色来评价的。无论是支持他还是反对他,都是把堂吉诃德看作了一种极致化了的精神象征。比如什么反骑士式讽刺的象征,骑士正义感的象征,革命精神的象征等等。堂吉诃德在这些评论里不是作为一个自然的人,而是作为一个由精神凝聚成的人形的代表。但实际上,人人评论堂吉诃德,却人人都是堂吉诃德。只是他们一般而言忘记了自己的这一部分。
假意脱离现实的写法
很多人不喜欢《堂吉诃德》的理由是其不够现实,而现实主义的力量在文学中确实是明显可见的。而我们这次就将从《堂吉诃德》中看看那些表面上不现实,却实际上是被人忘掉了的现实的一面。
我们可以先来说书中所谓的一些疏漏或者错误。相较于福楼拜和托尔斯泰那样精密完美的作品,塞万提斯似乎在本书中展现出了创作全局的低劣水准。
在《堂吉诃德》中经常可以见到一些时间空间甚至情节上的错位。如两地之间明明需要至少几周的时间,堂吉诃德却朝发夕至。再如一些情节之前明明没有发生,读者根本没有看到,书中却说之前发生了什么什么。每隔几章就可以看到类似的例子,无需一一列举。这些逻辑上来说确实似乎不应该存在,但读者们常常忘记了现实生活中人们在回忆一些故事时,本来就是会出现很多疏漏与错误的,而口口相传,最后汇总的故事,就更容易有矛盾了。
塞万提斯写《堂吉诃德》的初衷是为了讽刺骑士小说,而关于骑士的传说正是有各种不同的版本流传的。所以塞万提斯故意在书中说堂吉诃德的故事不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而是他发现了关于堂吉诃德这个人的一些手稿材料,他通过这样的方法来更加贴近民间骑士小说流传的情景。在初期他只写了上部,据说在当时市面上有人开始写唐吉诃德故事的后续,逼迫的塞万提斯加紧了下部的创作。
这样一来小说中的杂乱流传在本书的创作过程中就与现实里的杂乱流传进行了呼应,谁能说这不算现实呢?要知道塞万提斯在创作前最初的目的是“消除骑士小说在诗人当中造成的影响和迷狂”,因为在他看来,“好故事的好坏主要在于它的真实性”,而骑士小说过于荒诞无实。可惜很多现实主义者忽略了现实里的混乱模糊这一点。没有想到书中所谓的疏漏其实是塞万提斯故意的安排。
也许会有人疑问,万一塞万提斯不是故意安排,而是真的搜集来的呢?其实关于这方面,谎称搜集实为原创的有《红楼梦》,故意安排回忆中时间空间疏漏错误来更加贴近现实情况的有《追忆似水年华》,都不是单一的。《红楼梦》是天才的巧合而采用了类似的手法,而《追忆似水年华》则不排除有学习《堂吉诃德》的地方。曹雪芹和普鲁斯特的文学造诣无需多说,都是世界顶尖的。如果这种独特的手法不是精心故意为之,又怎么可能被学习和暗中契合呢?
极致虚幻之下的写实
再看内容表达。堂吉诃德疯疯癫癫闯荡世界,在他的眼里看到的世界是与别人不同的。不管多么简单破落而普通的世界,在他眼中都是无比精彩凶险的骑士冒险世界。于是病弱的老马可以成为宝驹,小小的旅馆可以成为城堡,膀大腰圆,声音粗哑洪亮,甚至还有胸毛的彪悍村妇也可以成为公主美人。侧向和《包法利夫人》做一比较。同样是心怀虚幻,堂吉诃德是彻头彻尾的让虚幻充满了大脑,不顾一切地将虚幻进行到底。而包法利夫人只到一半程度,她想要虚幻,却无法逃离现实,那虚幻也边终究只能是虚幻,她也因此而成为了不切实际的代名词。只有如堂吉诃德般索性将虚幻进行到底,从可以办到将虚幻变成自我的现实。
塞万提斯创作出堂吉诃德这个形象,初衷也许是相对简单的,但在后世其形象不断丰富,堂吉诃德成功得到翻案,即:“塞万提斯已死,堂吉诃德获得新生与自由”。由虚入虚,虚虚得实。杀死塞万提斯的正是堂吉诃德本人。
而所谓虚,其实也来自于实。在《哈利波特》系列电影拍摄时,导演就注意到,虽说孩子们因为没有足够的表演经验和学习阅历,不可能像老戏骨般表演得精湛。但是孩童有在自己脑海中构建世界的天赋。当面对绿幕,或者一片空白,或简陋的道具时,一般演员也许很难将其想象成后期处理后应有的画面,导致表演的不自然。然而孩子们却可以。我们只要观察一下生活中孩童们玩乐的场景,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便可以确信这一点。一点小水渠,可以看成汪洋大江,几块小土块,可以看成高峰巨垒。一根树枝可以是马是车是剑是飞机,正如堂吉诃德之所见水车可以是巨人。堂吉诃德的可贵品质之一就是把这种孩童看世界的特性推进到了极致。这种极致的虚幻恰恰成为了真实。
孩童性折射出来的赤子之心和文学价值
我们说塞万提斯死了,所以堂吉诃德得到了解放,人们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解释,这种“杀死作者”的解读风尚,其实就是和堂吉诃德看世界有近似的。即对最初本来面目的另类解读。对于堂吉诃德的孩童面解读,本身也是堂吉诃德式的方法,于书内书外,互相映衬。其实这种品质绝大多数人都拥有过,只是如《小王子》所说一般,他们大都已经忘记,甚至忘记了,自己过去也是孩童。
堂吉诃德的孩童性,在全书《堂吉诃德》中有着另一种体现。不是简单的局限于观察世界的视角。还有这本书本身在文学史上的存在,也是一个孩童式身份。
《堂吉诃德》可以称为现代小说艺术的开端,因为自其以后,几乎所有的小说技巧都可以从中找到原型。无论是滑稽模仿、多重叙事视角、故事里套故事、暴露叙事者身份,还是阅读距离的控制、将读者引入叙事等,都被巧妙运用。还有各种主题,欲望、成长、现实、梦想、爱情、个人、疯癫等等,在这一部书中也都可以找到。而将小说与读者与作者这三者间原本隐秘的东西写出来的所谓“元小说”,也是由此开端。更进一层,有趣的是正好在现代文学中,小说的地位攀登最快。
我们都知道,一朝代有一朝代的文学,如汉赋,唐诗,宋词。而现代世界文学中,长篇小说则登上了这样的宝座。可以说,《堂吉诃德》如一棵榕树一般,如始祖一般,繁衍出了无尽的硕果。
我们分析着《堂吉诃德》赞颂着《堂吉诃德》,也应当意识到,这种方法本身就很“堂吉诃德”。而当我们如此进出于《堂吉诃德》时,希望读者们可以意识到,人人都是堂吉诃德,只是我们被表层的现实所迷惑,而当我们可以回首再看堂吉诃德时,也便可以更加明白何为“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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