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作家中,贾平凹一直是个颇具争议的小说家。从《浮躁》到《暂坐》,他的作品或赤裸、或隐晦的与“性”有不解之缘。

由于其作品中经常充斥着“性”描写,他的作品引起了不少读者和批评家的质疑。

可如果你摒弃“成见”,去了解他的作品,会发现“性”只是表象,生命意识才是精神内核。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1)

《远山野情》是作家贾平凹的一部中篇小说合集,收录了了《黑氏》、《火纸》、《美穴地》、《五魁》等七篇中篇。

在“远山野情”系列中,《五魁》是一部性压抑到极致甚至变态的故事,绝对是贾平凹所有作品里最为悲情的一部,读完只剩如鲠在喉的沉重感。小说中女人的悲剧就是因为她始终没有男人让她作为女人受活,畸形性是整个故事悲剧的本质。

先是没腿的丈夫,后是被伦理道德扼杀正常欲望的五魁。情爱的压抑与畸形最终让她精神变态,绝望死去,留下令人遗憾的悲哀。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2)

陕北高原,荒凉偏僻,山高沟大,没有花轿走的路,新娘只得背着走。

驮夫五魁身材高大,憨厚老实,家中贫困无以娶妻,因年轻力壮做了驮夫,专门靠背新娘为生。

那日,是柳家公子娶亲之日,柳太太命驮夫五魁去接新娘。

新娘生得十分美艳,是茅草屋里生养出的观音,是奇迹般的事物,五魁从来没有背过这么美的女人,以至于女人爬上他背那一刻,他竟刷地出了一身微汗,以至于在女人已经双膝跪在了背褡上的毡垫还不知。

这大抵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吧。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3)

山路上刮着悠悠的风,五魁觉得一切很美,平生第一次觉得驼人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

一只蜜蜂落在五魁的发旋上,蛰了个包,女人怕他疼,用手指在口里蘸了唾沫涂抹在他旋包上。一个接嫁的驮夫,竟得了她的关心,五魁突然冒起了一个“邪念”:若是土匪能出现就好了,他就不必背着她去柳家,而是背着她“私奔”。

是心之所想的结果,还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土匪果然出现了。

五魁见状不妙,背起新娘拔腿就跑,然而寡不敌众,很快他们就被土匪团团围住,新娘被掳到白风寨做了唐景的压寨夫人。或许是出于背丢新娘的愧疚,或许是因为胸中涌动的爱意,五魁单枪匹马折回了白风寨。

另一边,得知新娘子被俘虏后,年轻气盛的柳家少爷怒气冲冲去取猎枪和炸药,要杀去白风寨夺回新娘,谁知弄巧成拙,掉下的炸药爆炸,把他的两条腿炸没了。

五魁最终用他的忠义勇气把女人救回了柳庄,他以为自己做了英雄,将女人从土匪窝救回免除了女人做压寨夫人的悲剧,却不知背着她回柳家,才是她人生悲剧的开端。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4)

柳少爷因失了腿,性情变得异常凶残,对女人百般折磨。为了能看到女人,五魁去柳家做了牛倌。看着女人被谩骂、毒打,他懊悔又自责,如果他没有去土匪窝把她救回来,她的日子应该比这好过千倍。寨主唐景,是个翩翩白衣少年郎,有钱也有颜。

女人夜里的哭声如幽灵一样压迫着五魁。女人受不住折磨,跑到五魁住的牛棚,哭着求五魁带着她走。而这场私通的后果是,五魁被赶出柳家,女人被打断了腿。良心难安的五魁终是选择在一个夜里去柳家放了火,打晕柳少爷,趁乱将女人救出柳家,带着女人躲进了深山的山神庙。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5)

他们就这样在深山野沟里住下来了。五魁每日于庙后开垦新地,播种子,挖竹根,采野果,日子一天天开始有了眉目。男有情女有意,柳少奶奶曾不止一次要和五魁过日子,她给五魁唱歌、梳好看的发型给他看,要五魁帮她插花,给她分头发畔儿,把五魁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掏耳朵,还说五魁是四眼爹爹,她是四眼娘等等。

但这一切都被五魁迂腐自卑的“菩萨心理”否定了,少奶奶是菩萨,菩萨怎么能被亵渎。女人日渐憔悴,五魁就给她买了一条狗作伴。偶然的一次,五魁发现自己奉为神明的女人竟然抱着那条狗相拥而眠。所谓的人不如狗,大抵就是这样,他自以为是君子,却高尚得连禽兽不如。

“她五魁心中何曾没有冲动,几乎数次要干出越轨的事体。但是他没有,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他不配,他更不敢引起帮她而最终是为了自己的内疚,可四眼这条狗子竟像一口人似乎睡在女人身边引得女人痴痴呆呆......”

精神信仰的奔溃随之而来,五魁设计杀死了狗,女人终因羞愧而自毁容貌,跟着四眼滚进了冰窟。

一年后,山神庙改造成了十多间木屋的小寨子,聚集了很多土匪,五魁成了土匪的头子,他们四方抢劫,而抢在寨子中来的压寨夫人已经有了十一位。

明明可以是一个英雄救美的甜文故事,偏偏演绎成了追妻火葬场的虐文。

是什么摧毁了两个互生情愫的人走向悲剧?是人欲和伦理道德。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6)

无处安放的人欲:只想做女人,不想做菩萨的柳少奶奶

作为自然存在的人,女人也有着自己的本能欲求,情欲就是其中一种。天仙一样的柳少奶奶,嫁给了生理残废的男人。她渴望获得幸福,但现实生活中她仅是丈夫赏玩的工具,在丈夫“像狼一样的号叫声中”被两个粗笨的丫头“请”到房中受尽非人变态的折磨,她失去了作为人最基本的尊严。

求生的欲望让她将目标放在了将她从土匪窝救出来的男人五魁身上,可五魁却将她视为一尊高高在上的菩萨。

在山神庙里,女人想要与五魁结为连理,共享鱼水之欢。然而这种想法是无法成真的,因为无论她怎样想方设法地引诱、暗示五魁,找寻一切机会与他产生身体的接触,五魁始终保持着正人君子的作风和气派。

五魁爱女人,却不敢动女人。他为女人着迷,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与女人的距离,所以“始终压迫自己的那方面欲望”,他叫女人“妹妹”来提醒自己不要越界。

一声“妹妹”让女人感到绝望,她不想做那尊菩萨,只想做有食色性欲的女人。

五魁给了她活的机会,也浇灭了她生的希望。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7)

伦理,不可违背的金科玉律:想做男人,却只能做“圣人”的五魁

什么是五魁呢?

实际上,“五魁首”是“五经魁首”的简称。古人苦读《诗》《书》《礼》《易》《春秋》五种经籍著作,以求功名,夺得魁首。明代科举考试,以儒家五经取士,每经的第一名叫“经魁”;每科的前五名,必然分别是每经的第一名,俗称"五魁"。

直至结局之前,五魁是一个懂得发乎情止乎礼的“圣人”。

接亲路上,产生背女人逃走的邪念,足以说明五魁对柳少奶奶是足够的占欲望。

他去柳家做了牛倌,只为能见女人一面。他觉得只要让自己见上女人一面,就算死也值了,因此他刻意寻找与女人邂逅的时机,漫长的夜里,他尽情回想着,品味着,享受着与女人相处的滴点。

逃出柳家后的每个夜晚,他内心泛起复杂的涟漪,情欲的萌发折磨着他,使他几乎就要伸手去摸碰他的神明。但每一次,理智却让他退却了。

贾平凹暂坐女性形象(她不想做那尊菩萨)(8)

伦理使他以一个“不近女色的爱人”面具示人,带着面具生活的五魁不会与女人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骨子里的自卑让他不敢觊觎他的神明,他看不起自己的贫穷和低贱,自认为丑陋的他配不上高贵的少奶奶。

伦理和自卑对五魁的奴化,不仅从外部,而且从内心支配着五魁。

不是他不想做她的男人,而且他不能。

爱而不得的柳少奶奶,求而不能的五魁,他们活得都不如四眼那条狗。

作者用一条狗,杀死了这两个被欲望折磨的鲜活的人。

女人在爱人面前,爱而不得,长久被压抑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于是心灵发生扭曲,最终把自己交给了一只狗,五魁因为无法忍受,自己坚守的信念被一条狗摧毁而杀狗。

女人羞愧自杀,没有了女人陪伴的五魁也成了一个“游魂野鬼”,没有了人性的色彩。

当不想做菩萨,只想做女人的柳少奶奶遇到想做男人,却只能做“圣人”的五魁,他们的悲剧似乎是注定的。

贾平凹的小说中总能见到被时代扼住命运的小人物,他们尽可能地想逃过时代,渴望寻找自己的幸福,却还是成了时代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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