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去斯泰尔斯曾经轰动一时,在公众中引起强烈兴趣的“斯泰尔斯庄园案”,现在已经有点冷落下来了,然而,由于随之产生的种种流言蜚语广为流传,我的朋友波洛和那一家的人都要求我把整个故事写出来我们相信,这将有效地驳倒那些迄今为止仍在流传的耸人听闻的谣言,下面我们就来聊聊关于斯塔福特庄园凶手案?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斯塔福特庄园凶手案(阿加莎克里斯蒂)

斯塔福特庄园凶手案

第一章去斯泰尔斯

曾经轰动一时,在公众中引起强烈兴趣的“斯泰尔斯庄园案”,现在已经有点冷落下来了。,然而,由于随之产生的种种流言蜚语广为流传,我的朋友波洛和那一家的人。都要求我把整个故事写出来。我们相信,这将有效地驳倒那些迄今为止仍在流传的耸人听闻的谣言。

因此,我决定把我和这一事件有关的一些情况简略地记下来。

我是作为伤病员从前线给遣送回家的;在一所令人相当沮丧的疗养院里挨过了几个月之后,总算给了我一个月的病假。我既没有近亲也没有密友,当我正在考虑怎么度过这一假期的时候,偶然遇见了约翰·卡文迪什,这些年来我很少见到他。说实在的,我并不是十分了解他。首先,他比我足足大十五岁,虽然他根本找不出有四十五岁。虽说在做孩子的时候,我常在斯泰尔斯庄园逗留,那是他母亲在埃塞克期①的乡间邸宅。

我们经过了一番叙旧之后,接着他就邀我上斯泰尔斯去度过我的假期。

“隔了这么多年又见到你,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补充说。

“你母亲好吗?”我问道。

“嗯,很好。她又结婚了,你大概知道了吧?”

我担心我已有点儿明显地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在我的记忆中,他的母亲是位端庄的中年妇女(她嫁给约翰父亲的时候,他是个仆夫,已有两个儿子),现在,无疑至少有七十岁了。我记得她是个精力充沛、办事专断的人,有点喜欢慈善事业和社交活动,爱好搞搞义卖之类,扮演“帮得忙”太太②的角色。她是个非常慷慨的女人,她自己也有相当可观的财产。

他们这幢乡间邸宅斯泰尔斯庄园,是早在他们结婚那年月,卡文迪什先生购置的。他本来已完全在他太太的控制之下,他一去世,这幢宅第也就留给她终生享用了,她的绝大部分收入也归了她;这样的安排,对他的两个儿子来说无疑是不公正的。然而,他们的后母对他们倒是非常慷慨;实在是,他们的父亲再娶时。他们都还年幼,所以他们一向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弟弟劳伦斯是个文雅的青年。他原已取得了当医生的资格,但他早就放弃了这个行医的职业,待在家里一心想实现文学上的抱负;虽然他的诗作从来没有任何显著的成就。

约翰当过一段时间律师,可是,他最终还是过起这种更为惬意的乡绅生活来了。他在两年前结了婚,带着妻子住在斯泰尔斯,不过,我总觉得,他是宁愿他的母亲多给他一点津贴,好让他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家的。然而,那位老太太是个喜欢独断独行的人,希望别人听从她的安排,而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然处于支配地位,就是说:财权在她手中。

约翰觉察到我听说他母亲再嫁的消息后所表现出来的惊讶,苦笑了一下。

“还是个卑鄙龌龊的粗俗汉子!”他粗鲁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哈斯丁,这搞得我们的日子相当难过。至于哪个伊维③——你还记得伊维吗?”

“不记得了。”

“呵,我想她是在你那一次去过之后来的。她是母亲的管家,女伴,是个样样皆通的人物!那个老伊维,是个大玩物!既不年轻又不漂亮,大家都拿他们作为嘲弄的对象。

“你是打算说——?”

“哼,这家伙!谁知道他是打哪几钻出来的,借口是伊维的远房表兄弟什么的,虽说她似乎并不特别想承认这种关系。谁都能看出,这家伙完全是个粗俗汉子。一大把黑胡子,不管什么天气都穿双漆皮的长统靴!可母亲却立刻对他产生了好感,录用他当了秘书——你知道吗?她一直经营着上百个社会团体呢。”

我点点头。

“当然罗,战争已经把几百个这样的社团变成几千个了。这家伙对她来说无疑是很有用的。可是,三个月前,当她突然宣布她已和阿弗雷德订婚时,这可把我们都给惊呆了!这家伙至少比她要小二十岁呀!这简直是露骨的,追求有钱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她是个独断独行的女主人,她就嫁给他啦。”

“这一定使你们大家处境都困难了吧。”

“困难!糟透了!”

就在这次谈话之后的第三天,我在斯泰尔斯站下了火车。这简直是个荒谬可笑的小站,四周全是碧绿的田野和乡间小道,看来毫无明显的存在感。约翰·卡文迪什在站台上等着我,他把我领到汽车跟前。

“你瞧,总算还搞到了一、两滴汽油,”他说:“主要是由于我母亲的活动。”

斯泰尔斯庄园在离这个小站大约有两英里的地方,斯泰尔斯庄园则坐落在小站的另一方向,离它有一英里地。这是七月初一个宁静、暖和的日子。当你望着窗外掠过的这片埃塞克斯的平野时,它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如此青葱,如此宁静,简直使人不能相信,就在离这不很远的地方,一场大战正在按预定的过程进行。我感到自己已经突然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当我们拐入庄园的大门时,约翰说道:

“我怕你在这儿会感到太冷清呢,哈斯丁。”

“老朋友,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啊。”

“呵,你要是愿意过悠闲的生活,那这里可真舒适极了。我每星期去和志愿兵一起操练两次,在农庄上帮点忙。我的妻子按时去干点农活。她每天早上五点起身去挤牛奶,一直到吃中饭。要是没有阿弗雷德·英格里桑那家伙的话,这儿确实是一种快活似神仙的生活!”他突然刹住了车,看着手表。“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来得及去接一下辛西娅。啊,不行啦,她可能已经从医院出来了。”

“辛西娅!这就是你的妻子吗?”

“不,辛西娅是我母亲的养女,她的一个老同学的女儿,这个老同学嫁给了一个律师,那人是个流氓,后来栽了大跟斗,弄得这姑娘身无分文,孤苦无依,结果是我母亲救了她。卒西碰往在我们家已经快两年了,她在塔明斯特的红十字医院工作,离这儿有七英里地。”

他说最后几句话时,我们已经到了一幢高大的老式房子前。一个穿着宽大的花呢裙子的女人,正俯身坐在花床上,一见我们到来,连忙直起了身子。

“你好,伊维,这位就是我说的负伤的英雄!哈斯丁先生——这位是霍华德小姐。”

霍华德小姐握手很有劲,几乎都把我给握痛了,在她那被阳光晒黑的脸上有一对蓝莹莹的眼睛。她是个一眼看去挺讨人欢喜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嗓子深沉,洪亮的声音,几乎象个男人,生就一副显然很宽阔结实的身材,再配上一双合适的脚——它们被套在结实粗大的靴子里。我很快发现,她的谈吐语句十分简洁。

“杂草长起来就象房子着火,连赶都赶不上它们,我要抓你的夫的。最好当心一点。”

“我相信,能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那我才高兴呐。”我回答说。

“别说这一套。决不要说,希望你以后也别说。”

“你真会挖苦人,伊维,”约翰笑了起来,说道。“今天在哪儿喝茶呀——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这么好的天气还打算关在屋子里。”

“那就去吧,今天的园艺活你已经做够了。你要知道,‘雇工之劳动应与其雇金相符’。去吧,歇一歇,”

“好,”霍华德小姐答应说,脱掉自己的工作手套,“就听你的吧。”

她在前面带路,绕过房子,来到一棵大枫树的树荫下摆着茶点的地方。

有一个人从一张柳条椅上站起来。朝着我们迎上来几步。

“我的妻子。这位是哈斯丁,”约翰介绍说。

我决不会忘掉第一次见到玛丽·卡文迪什的情景。

她,高高的苗条的身材,在明朗的阳光下线条优美;那种欲露还藏的活泼表情。似乎只在那对神奇的褐色媚眼中才能找到。那双惊人的眼睛,和我所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她拥有一种无声的非凡的魅力;然而,她那文静高雅的体态中仍然流露出一种狂热奔放的野性激情——所有这一切,都在我的记忆中熊熊燃烧。这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用一种轻柔、清晰的声音,说了几句热情的话,对我表示欢迎,随后我就在一张柳条椅上坐了下来,心中为自己接受约翰的邀请感到格外的高兴。卡文迪什太太给我斟了茶,她那寥寥数句文雅的话,更加深了我对她的最初印象,觉得她是个会使人完全神魂颠倒的女人。一个有欣赏力的听众总是提高人的兴致的,因而我用一种幽默的口吻叙述了一些疗养院中的趣闻轶事,我用这样的方式,引起了我的女主人很大的兴趣,我自己也感到很得意。当然,约翰虽是个大好人,但他不能被称作一个高明的对话者。

正在这时候,一个难以忘却的声音,从近处的一个开着的落地长窗中飘了出来:

“那末你喝了茶以后给公主写信吗,阿弗雷德?给第二天来的塔明斯特夫人的信我自己来写。或者我们还是等公主那边有了回答再说?要是她不答应,塔明斯特夫人就可以在第一天来,克罗斯贝太太第二天,再是公爵夫人——主持学校的开学典礼。”

传出一个男人的喃喃不清的声音,接着又响起英格里桑太大的答话声:

“对,当然可以。喝了茶以后就好好搞一搞,你考虑得真周到,亲爱的阿弗雷德。”

落地窗又开大了一点,一位端庄的白发老太太,有着一副专横的面容,从里面走出来,来到草坪上,她的后面跟着一个男人,显得一副顺从的样儿。

英格里桑太太热情洋溢地对我表示欢迎。

“啊,隔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阿弗雷德,亲爱的,这是哈斯丁先生——这是我的丈夫。”

我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亲爱的阿弗雷德”。此人确实有点不合时宜。难怪约翰对他那脸络腮胡子那么反感。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长最黑的胡子之一。他戴一副金边的夹鼻眼镜,一脸难以理解的冷淡表情。这使我产生一个印象,他在舞台上也许倒是挺合适的,在现实生活中却怪不自然。他的声音颇为油滑,有点假殷勤的味道。他把一只木头般的手放到我的手中,说道:

“十分荣幸,哈斯丁先生,”接着他转身对他的妻子说:“亲爱的埃米莉,我觉得这椅垫儿有点潮湿呢。”

当他小心翼翼地调换了一个坐垫时,老太大多情地朝他微笑着。一个在各方面都很聪明的女人的奇怪的述恋!

由于英格里桑太大的在场,可以觉察出,在这家人的头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紧张的关系和隐藏着的敌意。霍毕德小姐尤其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感情。然而,英格里桑太太仿佛什么异常的情况都没有发现。我所记得的她昔日的那种多才善辩,经过这么些年来,依然不减当年,她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谈的话题主要是由她组织的、不久就要举行的义卖。她偶尔向她丈夫查问一下日子或日期方面的问题。他那殷勤小心的态度举上从不改变。打从一开始,我就厌恶他,这一想法在我脑子里一直根深蒂固,而且我自以为我的第一个印象通常都是相当准确的。

过了一会,英格里桑太太转向了伊夫琳·霍华德,对一些有关信件方面的事情吩咐了几句,于是她的文夫用他那煞费苦心的声音和我聊开了:

“你的固定职业就是军人吗,哈斯丁先生?”

“不,战前我在劳埃德商船协会。”

“战争结束后你还决定回去吗?”

“也许是。不外乎回那儿或者是找个新工作。”

玛丽·卡文迪什向前探过身来。

“要是你只是从你的爱好考虑的话,你愿意真正选择一个怎样的职业呢?”

“这个,那要看情况了。”

“没有秘密的癖好吧?”她问道。“告诉我——你被什么东西吸引来着?每个人通常都被某种可笑的东西吸引着的。”

“你会笑话我的。”

她笑了。

“也许是这样。”

“好吧,我一直暗地里渴望成为一个侦探!”

“真不赖——英格兰场④?还是谢洛克·福尔摩斯⑤呢?”

“噢,争取成为谢洛克·福尔摩斯。不过,事实上,认真说,我对此非常向往。我有一次在比利时遇到过一个人,是一位非常著名的侦探,是他激起了我对这一事业的热情。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小个子。他常说,一切优秀的侦探工作仅仅是一个方法问题。我的体系就是以他的这一说法为基础的——当然,虽然我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他是个非常风趣的小个子,一个衣着时髦的花花公子,但是惊人地机敏。”

“我也喜欢优秀的侦探小说,”霍华德小姐议论说,“不过,总是写了那么多胡说八道的东西。到最后一章揭露了罪犯,弄得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可是真正的犯罪行为——是很快就能发现的。”

“还有大量的犯罪行为没有被发现哩,”我表示不赞同。

“不是指警方,而是那些当事人。家里人。你没法真正能瞒过他们。他们一定会知道。”

“那么,”我十分感兴趣他说,“你认为假如你和一桩罪行,譬如说谋杀,牵连上的话,你一定能立刻认出罪犯的罗?”

“当然能认出。也许我不会去向一大群司法人员证实这一点,可是我确信我一定知道,如果他走近我,我凭手指尖就能感觉到。”

“也许是‘她’呢,”我提醒说。

“也许是。可是谋杀是一种暴力犯罪。干这的多半是男人。”

“放毒案就不是这样,”卡文迪什太太那清晰的嗓音使我大吃一惊。“鲍斯但医生昨天说过,由于医学界对多数罕有的毒药普遍无知,这就有可能使无数的放毒案完全不受怀疑。”,。

“唷,玛丽,你说得多可怕呀!”英格里桑太大喊了起来。“害得我都觉得毛骨悚然了。噢,辛西娅来了!”

一个穿着爱国护士会制服的年轻姑娘飘然地穿过草坪跑了过来。

“哦,辛西娅,你今天来晚了。这位是哈斯丁先生——这是穆多契小姐。”

辛西娅·穆多契小姐是个体格健美的年轻姑娘,充满生气和活力。她敏捷地摘下小小的护士帽,那一头疏松的栗色卷发真使我惊叹不已。她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小手,接过了茶怀,要是再有乌黑的眼睛和睫毛,那就真是一个美人儿了。

她一下在约翰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当我把一盘三明冶朝她递过去时,她朝我笑了笑。

“来,坐到草地上来吧,这要舒服多了。”

我顺从地坐了下去。

“你是在塔明斯特工作吗,穆多契小姐?”

她点点头。

“活受罪。”

“怎么,他们欺负你了?”我笑着问道。

“我倒喜欢看到他们那样!”辛西娅神气十足地喊了起来。

“我有一个堂妹就是做护士的,”我说,“她也对那些‘修女们’⑥吓得要命。”

“这不奇怪。你知道,哈斯丁先生,护上长就是那样。她们的确是那样!你不知道!谢天谢地,我可不是护士,我在药房工作。”

“你毒死过多少人呀?”我笑着问道。

辛西姬也笑了起来。

“啊,好几百了!”她说。

“辛西娅,”英格里桑太太叫道,“你能给我写几封短信吗?”

“当然可以,埃来莉阿姨。”

她敏捷地一跃而起,她的一举一动中的某些东西,使我想到,她完全处于一个从属的地位;英格里桑太太总的来说可算是仁慈的,但她也不让她忘掉这一点。

我的女主人转向我。

“约翰会带你去你的房间。七点半吃晚饭。我们现在有时候已经不吃晚正餐了。塔明斯特夫人,就是我们的议员的太太——她是已故的阿博茨布雷勋爵的女儿——也是这样。她赞同我的意见,一个人必须成为节约的榜样。我们完全称得上是个战时家庭了;我们这儿一点东西都不浪费——即便是一小片废纸都要积起来,用麻袋装走。”

我表达了我的敬赏之意,接着约翰就带我进屋,上了楼梯,楼梯在半路上左右分开,通向这幢房子的两厢。我的房间在左侧,朝着庭园。

约翰走了,几分钟后,我从窗口看到他和辛西娅手挽手慢慢地从草坪上走了过去。接着,我听到了英格里桑大太急切地叫着“辛西娅”的声音,姑娘吃了一惊,立刻朝房子跑回去了。就在这时候,有个男人从树荫中踱了出来,慢慢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他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脸刮得光光的,表情忧郁,似乎正被一种强烈的感情所控制。当他经过我的窗下时,朝上看了看。啊,我认出了他,虽然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来,在已经逝去的十五个年头中,他有了很大的变化。这是约翰的弟弟劳伦斯·卡文迪什。我感到纳闷,他脸上为什么会带上那样异常的表情。

后来,我就没有再会想他,回头考虑我自己的事情了。

这天傍晚过得十分愉快,晚上,我梦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玛丽·卡文迪什。

第二天早晨,阳光灿烂,我满心期待着一次令人高兴的出游。

一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我才见到卡文迪什太太。她主动提出陪我去散步,于是我们在林子里漫游,度过了一个令人陶醉的下午,回家时已是五点左右。

我们一进门厅,约翰就招呼我们俩到吸烟室丢。从他脸上,我立刻看出一定出了什么乱子了。我们跟着他走进房间,等我们进去后,他关上了门。

“喂!玛丽,闹得一塌糊涂。伊维和阿弗雷德大吵了一场,她要走了。”

“伊维?要走?”

约翰阴郁地点点头。

“是的。现在她上母亲那儿丢了——哦,伊维来了。”

霍华德小姐走了进来。她冷冷地抿着嘴,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箱,看上去既激动又坚决,有点儿处于守势。

“不管怎么样,”她大声嚷道,“我已说出了我的想法!”

“亲爱的伊维,”卡文迪什太太说,“是真的?”

霍华德小姐冷冷地点点头。

千真万确!我对埃米莉说了一些事,恐怕她是不会忘记或者马上原谅我了。不管这些话是否只听进去了一点点,即使说了也可能是白说,我还是照直对她说了:“你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了,埃米莉,再没有一个人会象个老傻瓜一般傻的了。那男人比你年轻二十岁哩。别欺骗自己了,她娶你是为了什么?钱!行了,别给他那么多钱。那个农场主雷克斯可有个非常年轻美貌的老婆。你只要问问你的阿弗雷德看,他在那儿消磨掉多少时间。’她气坏了。傻瓜!可我还是说下去:‘我这是给你提出忠告,不管你爱听还是不爱听。那个男人看到你恨不得把你谋杀在你床上哩。他是一个坏蛋。你爱跟我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请你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他是一个坏蛋!’”

“她怎么说?”

霍华德小姐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怪相。

“什么‘亲爱的阿弗雷德’——还有‘最亲爱的阿弗雷德’——说什么这是‘恶意的诽谤’啦——‘无耻的谎言’啦——是‘刻毒的女人’——诬告她的‘亲爱的丈夫’!我还是早点离开她的家好。所以我这就走。”

“不是现在吧?”

“现在就走!”

我们坐在那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后来,约翰·卡文迪什发现他的劝说全然无济干事,就去查看火车时刻。跟着,他的妻子也走了,她嘴里咕哝着什么,大意是得劝英格里桑太太最好对此多想想。

她一离开房间,霍华德小姐的脸色就变了。她急切地朝我凑了过来。

“哈斯丁先生,你是一位正直的人。我可以信托你么?”

我微微一惊。她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胳臂上,放低声音轻轻说:

“哈斯丁先生,请你对她多加照顾吧,我那可怜的埃米莉。他们是一伙骗子——所有人全是。哦,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不手头拮据,只想千方百计地从她那儿搞走钱。我已尽我所能地保护了她。现在,我让开了路,他们可以乘机欺弄她了。”

“当然,霍华德小姐,”我说道,“我将尽力而为,不过我认为你太激动了,也太过虑了。”

她缓缓接着一个食指打断了我的话。

“年轻人,相信我,我在这世界上好歹总算比你多活几年。我只要求你睁大眼睛时刻提防就是了。你会懂得我说这话的意思的。”

从打开的窗户外传来了汽车的震颠声,霍华德小姐站起身来,朝门口定去。外面响起约翰的声音,她一只字握着门把,扭过头来对我打了个招呼。

“主要的,哈斯丁先生,是要注意那个恶棍——她的文夫!”

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了。霍华德小姐已被淹没在一片热切的劝她别走的说话声和道别声中。英格里桑夫妇没有露面。

汽车刚一开走,卡文迪什太太就突然离开大家,穿过车道,往草坪那边向一个正朝这幢房子走来的蓄着胡子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去。当她对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她的双颊泛起了两朵红晕。

“那是谁?”我锐声问道,因为我对此人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怀疑。

“那是鲍斯坦医生。”约翰简单地回答说。

“鲍斯坦医生是谁?”

“他患过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现在正待在这个村子里进行安静疗法。他是伦敦的一位专家。我认为,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当今最出色的毒物学专家之一。”

“他是玛丽的要好朋友,”辛西娅忍不住插嘴说。

约翰·卡文迪什皱起了眉头,改变了话题。

“去散个步吧,哈斯丁。这是件糟糕透顶的事。她说话老是那么祖鲁,可是在英国没有比伊夫琳·霍华德这样更忠实可靠的朋友了。”

他带我走上种植园中间的小径,穿过在庄园一侧的林子,朝村子踱去。

当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再次穿过一座大门时,一个从对面过来的吉普赛型的漂亮年轻女人,微笑着向我们点头问好。

“是个漂亮姑娘,”我以鉴赏的口吻说。

约翰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雷克斯太太。”

“就是霍华德小姐说的那个——”

“一点不差。”约翰说,带着一种毫无必要的粗鲁口吻。

我想起了大房子里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以及方才对我们微笑来着的那张活泼淘气的小脸蛋,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象一阵寒风使得我全身毛骨悚然。我把它撇到了一边。

“斯泰尔斯真是一座光荣的古老邸宅。”我对约翰说。

约翰优郁地点点头。

“是呀,是一宗好资财啊。它将来总有一天会是我的——要是我父亲立下的是一份象样的遗嘱的话,按理现在就应该是我的了。而且。那样我手头也不会象现在这样拮据得要命了。”

“手头拮据,你?”,

“亲爱的哈斯丁,我不想告诉你,我为了搞钱真是智穷计尽了啊。”

“你弟弟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么?”

“劳伦斯?他用新奇花样的装帧印刷那些乱七八糟的诗,把他有的每一分钱都花光了。不,我们都是穷光蛋。

我必须说,我母亲一直来对我们还是很好的。这是说,到现在为止。当然,打她结婚以后——”他突然停住了,皱起了眉头。

我第一次感到,随着伊夫琳·霍华德的离去,某种难以确切表达的东西也从这环境中消失了。她的存在使安全有了保证。而现在,安全已经失去——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猜疑。鲍斯坦医生那张阴险的脸又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使我感到不快。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对每个人每件事的模模糊糊的怀疑。一时之间,我有了一种快要出事的预感。

注释:①英格兰东海岸一郡。

②语处英国剧作家夸尔的喜剧(The Beaux' Stratagem)中人物名。

③即伊夫琳的呢称。

④指伦敦警察厅,此处意为公家侦探。

⑤福尔摩斯为私家侦探。

⑥护士长。

第二章七月十六—十七日

我是七月五日到达斯泰尔斯的。现在我要说的是那个月十六日和十七日的事。为了让读者方便,我将尽可能精确无误地把这几天来的事情扼要地重述一下。这些事情后来经过一系列冗长乏味的盘问才审讯清楚。

伊夫琳·霍华德走后两三天,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上告诉我,她已在米德林海姆的一家大医院里做护士,该地离这儿有十五、六英里,是个工业小城。她恳求我,要是英格里桑太太表示出有同她和好的愿望的话,就让她知道。

在我的宁静的日子里,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卡文迪什太太在和鲍斯坦医生的交往中那种特殊的、对我来说是不可理解的偏爱。她到底着中此人的哪一点,我没法想象,可是她老是邀请他到家里来,经常和他一块儿出去作长时间的旅游。我必须承认,我实在看不出他的吸引力究竟在哪里。

七月十六日是星期一,这一天整天乱糟糟的。一次著名的义卖已在上一个星期六开幕。这天晚上要举行一次和同一赈济有关的文娱晚会,英格里桑太太要在会上朗诵一首战争诗。上于我们大伙都忙着整理和布置开晚会的村子礼堂。中饭吃得很迟,下午就在花园里休息。我发觉约翰的神态有点异常。他好象十分焦躁不安。

喝好茶,英格里桑太大会躺下休息了,晚上她还得努力一番。而我则向玛丽·卡文迪什挑战,要和她作一次网球单打比赛。

六点三刻左右,英格里桑太太叫唤我们,说是我们要迟到了,因为这天的晚饭要提早。为了能及时准备好,我们只好草草收兵。晚饭还没吃完,汽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晚会开得很成功。英格里桑太大的朗诵博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还表演了一些舞台造型,辛西娅也在其中扮演了角色。她没有和我们一起回家,应邀参加一个晚餐会去了,这大晚上,她和那些和她一起演出的朋友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英格里桑太太是在床上吃的早饭,她有点疲劳过度了,但是,十二点半左右,她精神抖擞地出现了,硬要带劳伦斯和我也一起去参加一次午餐会。

“你知道,这是罗雷斯顿太太的盛情邀请,她就是塔明斯特夫人的妹妹。罗雷斯顿家和征服者①一起来到这儿,是我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玛丽托词和鲍斯但有约在先,为自己不能同往表示了歉意。

我们吃了一顿非常适意的中饭,而当我们驱车离开时,劳伦斯提议,我们应该经由塔明斯特回来,那儿只离我们走的公路一英里,到辛西娅的药房去看看她。英格里桑太太回答说这是个好主意,可是由于她有几封信要写,她得把我们丢在那儿,我们可以和辛西娅一起乘轻便马车回来。

我们由于受到怀疑,一直被医院的看门人阻留着,直到辛西娅出来为我们证明才让进去。她穿着件白色的长外套,看上去既沉静又温柔。她带我们来到她的工作室,把我们介绍给和她一起的那位药剂师,一个有点使人害怕的人,辛西娅轻松地把他叫做“尼布斯”。

“瓶子真多!”当我的眼睛朝这个小小的房间巡视了一圈后,我惊呼说。“你真的都知道所有的瓶子里是什么吗?”

“说起来真怪,”辛西娅叹了口气说。“每个到这儿来的人都这么说。我们真想给第一个不讲‘瓶子真多’的人发笔奖金,我知道,你接下去打算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毒死多少人了呀?’”

我微笑着,感到很内疚。

“要是你们知道错毒死一个人是多么容易,你就不会说这样的笑话了。得啦!我们喝茶吧。那只橱里的各种内情真相我们都已掌握了。不,劳伦斯——那是毒药橱,是那只大橱子——对了。”

我们高高兴兴地喝了茶。后来还帮辛西娅洗了茶具。

正当我们放好最后一只茶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辛西娅和尼布斯突然板起了脸孔,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进来,”辛西娅说,带着一种明显的职业性的语气。

一个显得有点惊慌模样的年轻护士,拿着一只瓶子出现了,她把瓶子递给了尼布斯,他示意她交给辛西娅,还说了句有点莫明其妙的话:

“今天我不是真正在这儿。”

辛西娅接过瓶子,象个法官一样严格地把它检查了一番。

“这应该是今天上午来领的。”

“护士长说很对不起。她忘了。”

“护士长应该来读读门外的规定。”

我从小护士的神色上猜出,她是不可能有这种胆量把这一口信带给那位使人害伯的“修女”的。

“这可得到明天才能领了。”

“你看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可能给我们?”

“好吧,”辛西娅宽厚地说。“我们很忙,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就装一装。”

小护士退出去了,辛西娅敏捷地从架子上取下一只大瓶,把那只瓶子灌满,然后把它放到门外的桌子上。

我笑了起来。

“纪律必须维持?”

“一点不错,到我们的小阳台上去吧。那儿外面的全部病房都能看到。”

我跟着辛西娅和她的朋友走到阳台上,他们指给我看各个不同的病房。劳伦斯仍留在房里。可是过了一会,辛西妞扭头叫了他一声,要他出来和我们一起来看。后来,她看了看表。

“没什么事情了吧,尼布斯?”

“没有了。”

“好吧。那我们可以锁门走了。”

那天下午,我对劳伦斯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虽然和约翰相比,他是个使人吃惊地难以了解的人,几乎在每个方面部不同于他的哥哥,十分胆小,沉默寡言,可是,他还是有某些讨人喜欢的举止态度,因而我相信,要是一个人真正对他有很好的了解,是一定会深深地喜欢他的。我原来一直认为他对待辛西娅的态度相当不自然,她对他也羞答答。可是那天下午,他们俩都很快活,他们在一起谈得很起劲,仿佛象一对孩子。

当我们乘马车穿过林子时,我想起我要买几张邮票,于是我们就在邮局门口停了下来。

在我走出邮局时,我和一个正在进来的小个子男人撞了一个满怀。我急忙退到一边:向他道了歉,可那人突然大声惊叫了起来,把我紧紧地拥抱住,热情地吻我。

“亲爱的哈斯丁!”他喊道。“真的是亲爱的哈斯丁!”

“波洛!”我也喊了起来。

我们回到马车旁边。

“这是我一次非常愉快的会见,辛西娅小姐。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波洛先生,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

“噢,我们认识波洛先生,”辛西娅快活地说。“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也是你的朋友。”

“不错,真的,”波洛一本正经地说。“我认识辛西娅小姐,我得以到这儿来是全仗好心的英格里桑太太的恩赐。”见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他接着说:“是的,我的朋友,她友好地殷勤接待了我们七个同胞,唉,我们这几个都是从自己的祖国逃亡出来的人啊。我们比利时人将永远怀着感激的心情把她铭记在心里。”

波洛是个外表特别的小个子男人,身高只有五英尺四英寸,可是举止显得非常庄重。他的脑袋模样儿完全象只鸡蛋,而他总爱把它微微侧向一边。他的那一抹翘胡子又硬又挺,象个军人。他的衣着整洁得简直不可思议。我相信,在他身上落上一粒灰尘会使他感到比一颗子弹打伤他还要痛苦。这位漂亮的、打扮得象花花公子的小个子(看到他现在的精神这样沮丧,我感到很难过)原来一直是比利时警方最著名的工作人员之一,作为一个侦探,他有着非凡的天才,他曾经成功地侦破过当时的一些最最棘手的案件。

他指给我看了看他和他的比利时同胞栖身的小屋,我答应尽早去看望他。接着,他用一种戏剧性的动作,朝辛西娅扬了扬帽子。于是我们就上车离开了。

“他是个可爱的小个子,”辛西娅说。“我没有想到你认识他。”

“你们是在不知不觉地接待一位名人,”我回答说。

在回家的路上,我对他们讲述了赫卡尔·波洛的各种功绩和成就。

我们怀着欢乐的心情回到家里。当我们走进门厅时,英格里桑太太正从她的闺房②中出来。她看上去有些激动,心烦意乱。

“哦,是你们,”她说。

“出什么事了吗,埃米莉阿姨?”辛西娅问道。

“没有,”英格里桑太太警觉他说,“会出什么事呀?”这时她看到女佣人多卡斯走进餐室,就叫她拿点邮票到她房里去。

“好的,太太。”老女仆踌躇了一下,接着又胆怯地补充说:“大太,您不认为您最好还是上床去躺一会吗?您看来太疲劳了。”

“你也许说得对,多卡斯——是的——不——现在不行。我还有几封信,得赶在邮局收信之前写完。你已经按我告诉过你那样,在我房里生了火了吗?”

“生了,太太。”

“那我吃过晚饭就马上去睡。”

她又走进自己的房间,辛西娅凝视着她的背影。

“天啊!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她对劳伦斯说。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屋子去了。

我对辛西娅提议,在晚饭前来一场网球快速比赛,她同意了,于是我跑上楼去取球拍。

卡文迪什太太正下楼来。也许是我的一种错觉,可是她确实显得有点古怪,心神不定。

“去和鲍斯坦医生散步了吗?”我问道,尽可能表现出一种不在乎的样子。

“没去,”她仓猝地回答说。“英格里桑太太在哪儿?”

“在闺房里。”

她一只手紧握住栏杆,接着好象鼓起勇气去完成一件艰险的工作,匆匆地走过我的身旁,下了楼,穿过门厅,朝闺房走去,进去后,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过了一会,我奔向网球场,我得从闺房的打开的窗下经过,这时我偶然地听到了下面这些谈话的片断。玛丽·卡文迪什以一个死命想控制住自己感情的妇女的声音在说:

“那你就不能给我看看吗?”

英格里桑太太对她回答说:

“亲爱的玛丽,这没有什么。”

“那就给我着看。”

“我告诉你了,事情不象你想的那样。这同你丝毫没有关系。”

玛丽·卡文迪什回答说,声音更加悲哀:

“当然罗,我早就知道你是会袒护他的。”

辛西娅正在等着我,她热切地迎着我说:

“嗨,大吵过一场啦!我从多卡斯那儿全部打听到了。”

“谁吵架呀?”

“埃米莉阿姨和他。我真希望她最终会看透他!”

“那么多卡斯在场吗?”

“当然不在。只是碰巧在房门口。这次可真是大破裂了。我真希望能把全部情况着;了解个一清二楚。”

我想起了雷克斯太太那张吉普赛人的脸蛋,以及伊夫琳·霍华德的警告,但是我明智地决心保持沉默,而辛西娅却千方百计地作了每一种可能的假设,兴奋地希望“埃米莉阿姨会把他撵走,会永远不再和他说话”。

我急于想见到约翰,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显然,那天下午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了。我竭力想忘掉我偶尔听到的那几句话,可是,不管我怎么着,我都没法把它们完全从我的脑子里抹去。玛丽·卡文迪什所关心的那件事是什么呢?

我下楼来吃饭时,英格里桑先生正坐在客厅里。他脸上的表情仍象往常一样冷淡,因而我重又感到此人的令人不快的虚伪。

英格里桑太太最后一个来,她看上去仍然焦躁不安。

吃饭期间餐桌上有着一种紧张的沉默。英格里桑异常平静,象往常一样,他给他的妻子时而献一点小殷勤,在她的背后放上一只背垫什么的,完全扮演着一个忠实丈夫的角色。饭后,英格里桑太太立即就回到自己的闺房去了。

“把我的咖啡拿来吧,玛丽,”她叫唤道。“要赶上邮班,只有五分钟了。”

我和辛西娅走到客厅的打开的窗户跟前,坐了下来。

玛丽·卡艾迪什给我们送来了咖啡。她显得有点激动。

“你们年轻人要开灯呢,”还是喜爱朦胧的黄昏?”她问道。“辛西娅,你把英格里桑太太的咖啡送去好吗?我来把它斟好。”

“你别麻烦了,玛丽,”英格里桑说:“我会给埃米莉送去的。”他斟了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端着它走出了房间。

劳伦斯也跟着出去了,于是卡文迪什太太在我们旁边坐了下来。

我们三人默默地坐了一会。这是个愉快的夜晚,四周一片静寂,天气很热,卡文迪什太太用一把棕榈叶扇轻轻地扇着凉。

“天气简直太热了,”她低声哺咕道,“要下雷雨了。” ”

唉,真是好景不长啊!我的良辰美景突然被门厅里的一阵熟识的非常讨厌的声音打破了。

“鲍斯坦医生!”辛西娅惊叫起来。“怪了,怎么这时候来。”

我偷偷地朝玛丽·卡文迪什瞥了一眼,可是她似乎十分泰然自若,她双颊上那娇白的脸色毫无变化。

过了一会,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把医生领进来了。后者大声笑着,坚决表示他这副样子去客厅是不适宜的。事实上,他真的出了洋相,他身上沾满了泥。

“你在忙什么呀,医生?”玛丽·卡文什迪大声问道。

“我得解释一下,”医生说。”我实在不打算进来,可是英格里桑先生定要我来。”

“哦,跑斯坦,你陷入窘境了。”约翰说着从过道里踱了进来。“喝点咖啡吧,和我们谈谈,你在忙点什么。”

“谢谢,我这就讲吧。”他苦笑着说。他说他在一个难攀登的地方发现了一种相当罕见的蕨类植物,而就在他千方百计想把它采到手的时候,他,实在丢人,竟失足掉进了近旁的一口池塘。

“太阳虽然很诀就把我的衣服晒干了,”他接着说,“可是我怕这一来我的面子都丢光了。”

就在这时候,英格里桑太太从过道里叫唤辛西娅了,于是,姑娘就跑出去了。

“请你把我的公文箱拿过来好吗,亲爱的?我打算睡觉了。”

通注过道的门开得很大。当辛西娅在拿箱子的时候,我已经站起身来,约翰就在我旁边。因此,有三个人可以证明,当时英格里桑太太还没喝咖啡,而是正端在手里。

我的那个傍晚,已被鲍斯坦医生的出现完全彻底地破坏了。看来此人好象不走了。然而,他终于站了起来,我才宽慰地舒了一口气。

“我走着陪你去村子吧,”英格里桑先生说。”我得去看看我们那个房地产代理人,”他又转身对着约翰说,“不需要人等我,我带大门钥匙去。”注释:①即一零六六年征服英国的英王威廉一世。

②系妇女的起居室或更衣室。

第三章悲惨之夜

为了使我这个故事的这部分清楚一点,我特地附上下面这张斯泰尔斯庄园二楼的平面图。经过B门通向佣人的房间。它们和英格里桑夫妇的房间所在的右侧屋并不相通。

糟糕的是她偏偏把自己锁在里面。”

“我马上就来。”

我急忙跳下床,套上晨衣,跟着劳伦斯沿过道和长廊直奔房子的右侧。

约翰·卡文迪什也来了,还有一两个佣人也又敬畏又激动地站在周围。劳伦斯转脸对他的哥哥说:

“你看我们怎么办好?”

我认为,他的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格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更为明显。

约翰使劲地把英格里桑太大的房门把手弄得格格作响,可是毫无结果。显然,是在里面锁上或者闩住了。现在全家人都被唤醒了。可以听到从房里传出来的令人极为惊恐的声音。很清楚,一定出什么事了。

“通过英格里桑先生的房间试试,先生,”多卡斯大声嚷道。“哎呀,可怜的女主人啊!”

我突然想到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没有在场——只有他连个影子也看不见。约翰打开了他的房门。房里漆黑一团,劳伦斯举着蜡烛跟了进来,凭着那微弱的烛光,我们发现,他的床没有睡过人,房里也看不出有人待过的迹象。

我们迳直走近和隔壁房间相通的门。可是里面也是锁上或者闩住了。怎么办呢?

“哎呀,天哪,先生!”多卡斯喊了起来,使劲捏着自己的手。“这可怎么办呀?”

“我看,我们得设法撬开门进去,尽管这种方法粗暴。喂,去个侍女,下楼去把贝利叫醒,要他马上去把威尔金斯医生请来。来,我们想法把门弄开。不,等一等,通辛西娅小姐的房间不是有扇门的吗?”

“是的,先生,可是那扇门一直闩住的,从来没有开过。

“好吧,我们先去看看。”

他飞快地沿过道奔向辛西娅的房间。玛丽·卡文迪什已在那儿,她正在摇那姑娘,试图把她弄醒,这姑娘偏偏睡得这么沉。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

“糟糕。那扇门也闩住的。我们还是撬进去。我看这一扇比过道里那扇要稍微不牢一点。”

我们一起使劲猛撞。门框很牢,我们花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撞进。后来,我们发现在我们的猛撞下,它毕竟支持不住了,终于很响地嘎啦一声,被撞开了。

我们一块儿跌跌绊绊地走进房间,劳伦斯手中仍旧举着那支蜡烛。英格里桑太太躺在床上,由于剧烈的痉挛,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动,有一次想必是把身旁的桌子都给翻倒了。可是,我们一进去,她的四肢就松弛了下来,倒回到枕头上。

约翰大步走过房间,点亮了汽灯。接着,他转向侍女安妮,要她立刻到餐室去把白兰地取来。然后他走到母亲床边,我则去打开了通向过道的那扇门的门闩。

我转脸朝向劳伦斯,本想提出,现在已不再需要我帮忙,我还是离开比较好。可是话到口边又止住了。我从来没有在什么人的脸上见到这样惨白的脸色,他白得就象白垩土,握在他那直打颤的手中的蜡烛,烛油都溅到了地毯上,而他的一双眼睛,由于惊恐,或者是由于某种与此类似的感情,定着神,越过我的头顶呆呆地盯着远处墙上的一点。他仿佛看到了使他变成石头的什么东西。我本能地朝他两眼注视的方向着丢,可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看见。壁炉里仍在微微闪烁的灰烬,炉台上成排整洁的礼拜用品,看来是决不会有害的。

英格里桑太太发病的严重时刻似乎正在过去,她能够急促地喘着气说话了。

“现在好些了——十分突然——我真傻——把自己锁在房里。”

一道影子投落在床上,我抬头一看,只见玛丽·卡文迪什站在门边,一只手臂围着辛西娅的腰。她似乎正竭力扶住这姑娘。姑娘看上去完全迷迷糊糊的,不象她原来的样子。她的脸色通红,不断地打着哈欠。

“可怜的辛西娅吓坏了,”卡文迪什太太清晰地低声说。她自己,我发现,则穿着一件干活时穿的白色工作服。时间,比我所想象的迟了一点。我看到一道朦胧晨曦透过窗帷,壁炉台上的时钟已快指到五点。

床上发出的一声窒息住的惨叫使我大吃一惊。疼痛重又侵袭了这位不幸的老太太。她痉挛得十分厉害,看着实在骇人,什么都乱成一团。我们拥挤在她的周围,可是无能为力,没法帮助她,或者减轻她的痛苦,最后,痉挛使得她从床上抬起身,直到用头和脚跟把她顶了起来,使她的身子奇怪地弯成弓形。玛丽和约翰白费力气地试图给她灌进更多的白兰地。过了一会,她的身子重又弯成了那种奇怪的样子。

就在这时候,鲍斯坦医生权威地挤开众人,走进了房间。他突然一动不动地站住了,注视着床上躯体的形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英格里桑太太两眼盯着医生,用一种窒息住的声音叫道:

“阿弗雷德——阿弗雷德——”接着就住后一头倒在枕头上,一动不动了。

医生猛地一步跨到床前,抓住她的两臂,使劲把它们牵动着,我知道,这是在施行人工呼吸。他对佣人们下了几道简短严厉的命令,专横地挥动着一只手,把我们大家都赶到了门口。我们呆呆地盯着他,尽管我想我们大家心里都明白,已经太迟了,现在已经毫无办法。我从他脸上的表情,也可以着出,他自己也认为希望已经很小。

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急救工作,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门外响起的脚步声,英格里桑太太的私人医生威尔金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是个肥胖的爱唠叨的矮个子。

鲍斯坦医生解释了几句,说是汽车开出去时,他恰好经过庄园的大门,于是他就尽快地跑到这幢房子里来,而让汽车继续去接威尔金斯医生。他用一种无力的手势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

“实——在——令人悲痛。实——在——令人悲痛,”威尔金斯医生咕哝着说,“可怜的太太哟,老是得做那么多工作——实在大多了——不听我的劝告。我早就告诫过她。她的心脏远不是健康的。‘不能紧张,’我曾对她说,‘不——能——紧张’。可是她没有办到,——她对各项慈善事业的热情太高了。脾气又倔强。脾——气——倔——强——啊。”

我发觉,鲍斯坦医生一直严密地注视着这位本地医生。在他说话的时候,他仍两眼紧紧地盯着他。

“老太太痉挛时的剧烈程度实在罕见,威尔金斯医生。我感到很遗憾,你没能及时赶到来亲眼目睹一下。那在性质上完全是一种强直性的痉挛。”

“啊!”威尔金斯医生聪明地答应了一声。

“我想和你个别谈一谈,”鲍斯坦医生说。接着他转脸朝向约翰,问道:“你不反对吗?”

“当然不反对。”

我们全部走到过道里,单单留下两位医生,我听到房门在我们身后锁上了。

我们慢慢地走下楼梯。我感到非常激动。我具有一种推理的才能。鲍斯坦医生的态度引起了我脑子里一大堆漫无边际的猜测。玛丽·卡文迪什把她的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鲍斯坦医生的举动着上去这么——怪?”

我瞧着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呢?”

“听我说!”我朝四周看了看,别的入都离开一段距离,不会听见。我压低声音,悄声说:“我认为她是被毒死的!我确信鲍斯坦医生对此已经有怀疑了。”

“什么?”她畏缩地倚在墙上,两眼慌乱地睁着。接着,她使我大吃一惊地突然喊了起来,大声嚷道:”不,不——不是那么回事——不是那么回事!”并且从我身边跑开,逃上楼去。我紧跟着她,生怕她马上会昏倒。我发现她靠在栏杆上,面如死色。她不耐烦地挥手,要我马上走开。

“别来,别来——离开我。我宁愿一个人待在这儿。

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下去,到旁的人那儿去。”我勉强地听从了她的话。约翰和劳伦斯在餐室里,我也走了进去。我们都默不作声,可是当我终于打破了这种沉默开口说话时,我猜想我说出了我们大伙的想法。

“英格里桑先生在哪儿?”

约翰摇摇头。

“他不在家。”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在哪儿?他的不在场是很奇怪的,也是令人费解的。我想起了英格里桑太太临终时的话。那下面是什么?要是她还有时间的话。

他还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终于,我们听到了医生走下楼来。威尔金斯医生看上去既沉重,又激动,可他还是试图把内心的激动隐藏在有教养的镇静的风度之下。鲍斯但医生跟随在背后,他那张阴沉的、长着胡子的脸没有汪河变化。威尔金斯医生是他们俩的发言人。他对约翰说:

“卡文迪什先生,我希望你同意进行尸体解剖。”

“有必要吗?”约翰严肃地问道,他的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表情。

“绝对有必要,”鲍斯坦医生说。

“你们这样说的意思是——?”

“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威尔主斯医生还是我本人,都不能开给死亡证明。”

约翰屈服了。

“既然是那样,我除了同意之外别无选择了。”

“谢谢,”威尔金斯医生轻松地回答说。“我们建议应该在明天晚上——或者就在今天晚上进行。”他朝黎明的曙光瞥了一眼。“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看恐怕一场审讯几乎已经不可避免——这样的手续是需要的,只是请你自己不要因此而悲痛。”

停了一会,接着鲍斯坦医生从口袋掏出两只钥匙。交给了约翰。

“这是那个房间的钥匙。我已经把它们锁上了。我看,暂时还是锁上的好。”

两位医生接着都离开了。

我的脑子里翻腾着一个想法,我觉得此刻可以把提出来加以讨论。然而,我又有点伯这样做。我知道,约翰最怕的是把事情传开去。而且他是个悠闲惯了的乐天派,从来就不愿在半路上碰到麻烦事。要使他相信我的计划是完善的,困难也许就在这里。另一方面,劳伦斯又是个少循常规,多具幻想的人。我觉得,我可以算作是个助手。

毫无疑问,现在得我来领这个头了。

“约翰,”我说,“我打算问你一下。”

“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和你谈过我的朋友波洛吧?你记不记得这个比利时人就在这儿?他是一位最有名的侦探呢!”

“是啊。”

“我要你让我现在就去把他请来——请他来调查这件事情。”

“什么——现在?验尸以前?”

“是的,假如——假如——这确实是一桩暴行,时间上愈快愈好。”

“胡扯!”劳伦斯生气地大声嚷道。“依我看,这全是鲍斯坦骗人的鬼花样!威尔金斯并没有这种想法。是鲍斯坦把这塞进他的脑袋的。可是,象所有的专家一样,鲍斯但的神经也是有点不正常的。毒药是他的癖好。因此在他看来到处都是毒药。”

我承认,我对劳伦斯的这种态度感到诧异,他是个对任何事情都难得这么动感情的人呀。

约翰犹豫着。

“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样,劳伦斯,”他终于说了。

“我赞成让哈斯丁放手处理这件事,不过我宁愿再等一等,我们不要为此招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不,不,”我急切地大声说,“这你用不着担心。

波洛做事是非常谨慎的。”

“那很好,那就听你的便吧,我把这件事交托给你啦。不过,要是事情真象我们所怀疑的那样,这可是桩十分清楚的案件。要是我冤枉了他的话,上帝会宽恕我的!”

我看了着表,已经六点钟。我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然而,我还是容许自己耽搁了五分钟。我用这时间在藏书室里仔细寻找,直到找到一本叙述士的宁①的毒性的书。

注释:①或称马钱子碱,一种烈性毒药,用极微量可以刺激神经。

第四章调 查

比利时人在村子里住的房子,紧贴园子的大门。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穿过一片长长的草坪,不走那弯弯曲曲的车道,抄近路去,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因此,我就走这条路。当我快到门房时,一个步履匆匆迎面而来的男人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是英格里桑先生。他一直在哪儿呀?他打算怎样来解释他的不在场呢?

他急切地朝我迎了上来。

“我的天哪!大可泊了!我可怜的妻子啊!我方才才听说。”

“你在哪儿呀?”我问道。

“昨晚上登拜留我耽晚了,我们一直谈到深夜一点钟。这时,我发现到底还是忘了带大门的钥匙。我不想唤醒家里人,所以登拜留我过了夜。”

“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问。

“威尔金斯敲开登拜的门告诉我的。我可怜的埃米莉!她如此舍己为人——有着这样的高贵品质。她操劳过度了。”

一阵厌恶的心情直朝我袭来。这是个多老于此道的伪君子啊!

“我有事得赶紧去,”我说,感谢他没有问我到哪儿去。

几分钟后,我就在敲小别墅的门了。

没有回答,我急不可耐地反复敲着。我头顶的一扇窗户小心谨慎地打开了,波洛本人伸出头来朝下面看了看。

他看到是我,惊叫了一声。我三言两语地对他讲了发生的悲剧,并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等一等,朋友,我让你进来。我穿衣服时,你详细给我讲一讲这事情的经过。”

过了一会,他打开了门,我跟着他走进他的房间。他让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我毫无隐瞒地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即使是极小的细节也不遗漏。而他则一直精心细致地给自己打扮着。

我给他讲了我怎样被唤醒,英格里桑太太临终时说的话,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在场,前一天的吵架情况,我偶然听到的玛丽和她的婆婆之间的那次谈话的片断,在此之前英格里桑太太和伊夫琳·霍华德之间的争吵,还有后者的暗示。等等。

我讲得没能象我所希望的那样清楚。有几次我讲重复了。偶尔,我又不得不回头讲某个漏掉的细节。波洛和蔼地朝我笑笑。

“脑子搞湖了么?不是这样的?慢慢讲吧,我的朋友。你讲得太急。你太激动了——一激动就不自然。过一会,等我们镇静一点的时候,我们来把事实理一理,好好归归类,使它们各得其所。然后,检查一下,剔掉一些。

那些不重要的,卟!”——他皱起那张小天使般的脸,十分滑稽地吹了一口——“把它们吹跑!”

“那样当然很好,”我表示反对,“可是你打算怎么来确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呢?那样做,我着始终是有困难的。”

波洛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时他正异常仔细地在摆弄他那一抹翘胡子。

“并非如此。得啦!事实是一个连接一个的——因此我们得以继续下去。下一个和这相符吗?好极了!好!我们可以进行下去。这下一个很少是事实——不行!嗨!那就难以理解!就是缺了什么了——这根链条上有一环不对头,我们就要检查,我们就要探究。小小的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实,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不相符,那我们就把它放在这儿!”他做了一个放肆的手势。“这就值得注意!这就是异常情况!”

“是——的——”

“嗨!”波洛使劲地朝我摇着食指,我都在这前面给吓住了。“要当心!一个侦探如果说,‘这是小事一桩,无关紧要。那一点不对路,可以忽略。’就危险了。那就糟糕!事无大小,都很重要。”

“我知道。你一直就这样告诉我。所以我了解了这桩案子的全部细节,不管它们是否与我有关。”

“我很为你高兴。你的记忆力很好。你已经如实地告诉了我全部事实经过。可是根据你的介绍,我可无话可说——真的,这是可悲的。不过,我估计——你会为此感到狼狈。问题是我认为你把一个最重要的事实给遗漏了。”

“什么事实?”我问道。

“你没有告诉我,昨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胃口是否好。

我瞪眼直盯着他,想必是战争影响了这位小个子的脑子。他把外套穿到身上之前,小小心心地把它刷了又刷,仿佛全神都贯注到这件工作上了。

“我不记得了,“我说。“而且,我无论如何都不懂——”

“你不懂?可这是头等重要的。”

“我不懂为什么,”我颇为恼火地说。“我只记得,她吃得不多。她显然心烦意乱,这影响了她的食欲。那是很自然的。”

“是呀,”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很自然的。”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小小的公文箱,然后转脸对我说:

“我已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去庄园吧,去仔细看着现场的情况。请别见怪,我的朋友,你是匆匆忙忙穿的衣服吧,瞧你领带都歪到一边了。让我来给你整一整。”他用灵巧的手势,重新给我结了领带。

“行了!出发吧。”

我们匆匆赶到庄子里,拐进庄园园林的大门。波洛停下站了一会,无限感慨地凝视着这一大片园林的美丽景色,朝露还在放射出灿烂的珠光。

“多美啊,有多美!然而,这家可怜的人家却陷入了痛苦,沉浸于悲伤。”

他说话时,目光锐利地朝我注视着,我感到,在他的长时间的注视下,我的脸红了。

这家人家被悲伤征服了么?英格里桑太太的死引起的痛苦是如此强烈么?我感到空气中缺乏这种感情。去世的女人没有博得家大的爱戴。她的死是打击和不幸,但是她将不会受到深深的哀悼。

波洛仿佛尾随着我的思想。他严肃地点点头。

“是呀,你说得对,”他说,“他们不象有血缘关系。她虽然对待卡文迪什家的人仁慈,慷慨,可是她毕竟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血缘——你千万要记住这点——血缘。”

“波洛,”我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了解英格里桑大太昨天晚上吃得是不是好呢?这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祈腾,可我闹不清楚这和事情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我们一直走着,后来,他终于开腔了:

“我不反对告诉你——虽然,你也知道,事情没有到达结局就作解释,这不是我的习惯。现在的问题是,英格里桑太大有可能是被下在她的咖啡里的士的宁毒死的。

“真的?“

“是呀,咖啡是什么时候送的?”

“八点左右。”

“这么说,她是在八点至八点半之间这段时间喝的了——一定不会太晚。嗯,士的宁是一种功效相当快的毒药。它的毒性很快就能感觉到,可能在一小时之内。然而,在英格里桑太太身上,中毒的症伏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才出现。整整九个小时!固然,要是吃得很饱,几乎在同时服下药,可以拖迟毒性发作的时间,可是不太可能拖得那么久。不过这种可能性还是得加以考虑。但是,据你所说,她晚饭吃得很少,而中毒的症状竟到第二天一早才出现!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情况,我的朋友。通过尸体解剖可能会得到某种解释。到时候,你记着这一点。”

当我们走近房子时,约翰出来迎接我们。他的脸色显得疲倦,憔悴。

“这是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波洛先生。”他说,“哈斯丁已经对你说明了吧?我们迫切希望不要把这事宣扬开。”

“我完全理解。”

“你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仅仅是怀疑。我们还没什么根据。”

“确实如此。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

约翰转脸朝向我,同时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

“你知道吗,英格里桑那家伙回来了?”

“知道。我碰到他了。”

“约翰把火柴梗扔到了近旁的花床上,这种行为实在使波洛感情上受不了。于是他把它拾了起来,顺手埋掉了。

“难哪,不知道怎么来对待他。”

“这种难处不会太久了。”波洛平静他说。

约翰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不十分理解波洛说的隐晦的预言,他把鲍斯坦医生给他的两只钥匙交给了我。

“凡是波洛先生要看的,全部给他看着。”

“房间锁着的?”波洛问道。

“鲍斯坦医生认为这样为好。”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他是很有把握了。哦,对我们来说这使事情简单多了。”

我们一起走向发生悲剧的那个房间。为了方便起见,我附上下面这一张房间和房间中主要家俱陈设的平面图。

波洛在里面锁上了门,对房间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他象蚱蜢一样灵活地从一件物品蹦向另一件物品。我怕抹掉什么线索,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然而,波洛对于我的克制态度,似乎并无感激之意。

“你怎么啦,朋友?”他大声嚷道,“你站在那儿象个——那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干么象根木桩子呀?”

我解释说,我怕抹掉什么足迹之类的东西。

“足迹?亏你想得出!这房间实际上就象来过一支军队了!我们还能找出什么足迹来呀?别站在那儿了,来,帮我一起来搜查吧。在我要用它之前,得先放下我的小公文箱。

说着,他把小箱子往窗边的圆桌上一放,可是动作猛了一点,结果由于桌面是松动的,它一边向上翘了起来,猛地使公文箱摔落到地板上。

“瞧这桌子!”波洛叫了起来。“嗨,我的朋友,一个人有可能住一幢大房子,可是也可能并不舒适。”

在作了一番说教之后,他重又开始检查。

写字台上有一只紫红色的小公文箱,箱于的锁上插着一把钥匙,这一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从锁孔中拨出钥匙,递给我作检查。可是我看着并无特别之处。这是一把普通弹簧锁的钥匙,捏手的地方扎着一段拧在一起的金属线。

接着,他又检查了已被我们推破的门框,弄清楚插销确实被毁坏了。然后他又走到对面的通向辛西娅房间的门边。正如我所说的那样,这扇门也是闩住的。可是,他却拉开了插销,把门打开又关上,试了好几次;试的时候,他十分小心,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突然,插销上的什么东西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作了检查。于是,敏捷地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只镊子,夹起一点极小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一只小小的封袋。

五斗橱上搁着一只托盘,盘子里有一盏酒精灯,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长柄平底锅。锅子里还留有少量发黑的液体。一只已经喝尽的空怀子和茶托摆在它的旁边。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么会这样粗心,连这都给看漏了。这儿有这么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波洛灵巧地伸出一个指头往液体里蘸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尝。他装出一副怪相。

“可可——里面还掺了——我想是——糖酒。”

床边的一张小桌已经翻倒在地,他走到掉落在地板上的那摊东西跟前。一盏台灯,几本书,一些火柴,一串钥匙,一只打破的咖啡怀的碎片,撒得满地都是。

“啊,这可怪了,”波洛说。

“我得承认,我看这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你不感到奇怪?看这台灯——玻璃罩只跌破两处,它掉下来时,就跌成这样子。可是你看,这咖啡杯跌得完全粉碎了。”

“是呀,”我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我猜想一定是什么人踩上去过了。”

“确实如此,”波洛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有个人踩过它。”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壁炉台眼前,站在那儿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上面的礼拜用品,把它们理整齐——这是他心中焦虑时的一种习惯。

“我的朋友,”他转身对我说,”有人踩过这只杯子,有意把它碾成了粉未,而他们这样干的理由不是因为杯子有士的宁,就是因为——那就严重得多了——杯子里没有士的宁!”

我没有搭腔,这可把我搞糊涂了,可是我知道现在不便要他解释。过了一会,他又振作起精神,继续进行侦查。他从地板上捡起那串钥匙,捏在手上迅速地转了几圈,最后终于选中了雪亮发光的一只。他想用它来打开紫红色公文箱上的锁。它刚好合适,于是他打开了箱子,可是犹豫了一下后,他又把它关了回去,重新锁上,同时,也把这串钥匙,如同原来插在锁上的那把一样,塞进自己的口袋。

“我无权检查这些文件,但是这必须马上进行!”

接着,他又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脸盆架的抽屉。在他穿过房间,走向左边的窗口时,深咖啡色地毯上圆圆一滩不十分明显的污渍似乎特别使他发生了兴趣。他蹲下来检查了一会——甚至还扑到近旁闻了闻。

最后,他又倒了几滴可可到试管里,仔细地封上管口,然后掏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在这个房间里,”他说道,一边匆忙地写着:“我们发现了六个值得注意的疑点。要我列举一下吗?还是你说?”

“哦,你来。”我急忙回答说。

“那好吧。第一,一只已被碾成粉未的咖啡杯;第二,一只锁上插着钥匙的公文箱;第三,地板上的一滩污渍。”

“那也许是一些时候以前弄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不,因为它着得出还是湿的,而且还有咖啡的香味。第四,一点深绿色织物——只有一两根纱,但可以认出。”

“啊!”我叫了起来。“就是你夹起放进小封袋那东西。”

“是的,结果也有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太自己的一件衣服上钩下来的,那就毫无价值。我们将会弄清楚的。第五,就是这个!”他用一种演剧般的姿势指着写字台旁的地板上一大片蜡烛油说。“这一定是昨天滴下的,要不,会有个好女仆马上用吸油纸和熨斗把它给去掉的,有一回我的一顶最好的帽子——但这和这事无关。”

“很可能是昨天晚上滴下的。当时我们都很焦急不安。不过也有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大自己滴的。”

“你们只拿了一支蜡烛到房里来吧?”

“是的。是劳伦斯·卡文迪什拿着的。当时他心神干分不定。象是看到那边有什么东西,”——我朝壁炉台方向指了指——“使他吓得目瞪口呆。”

“这倒有意思了,”波洛马上说,“是呀,这很有启发,”——他的目光扫视着整堵墙壁——“不过这一大片蜡烛油可不是他手上的那支蜡烛滴的,因为你看到了,这是白色的,而劳伦斯先生的那支,现在它还在梳妆台上,是粉红的。另一方面,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并没有蜡浊台,只有一盏台灯。”

“那未,”我问道,“你的推断呢?”

对此,我的朋友只给了一个使人有点恼火的回答,他劝我要多用用自己的天赋才能。

“还有第六点呢?”我问道。“我猜是可可的试样了。”

“不,”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可以把那算作第六点,可是我不那么做。不,这第六点目前我还需要保密。”

他朝整个房间迅速地打量了一遍。”这儿没什么要做了,我想,”——他认真地朝壁炉的死灰看了很久——

“除非这炉火还红着——它灭了。不过说不定碰巧——还红着——让我们来看一看!”

他扒在地上,灵巧地开始把炉灰从炉于里扒到它的围栏里,他干得十分小心。突然,他轻声喊了一声。

“镊子,哈斯丁!”

我赶忙把镊子递给了他,他熟练地夹起了一小片尚未烧尽的纸片。

“瞧,我的朋友,”他大声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仔细察看了这点纸片。下面就是完全照原样的复制品:

(译文:全部以及)

这可把我难住了。它特别厚,完全不象平常用的信签。突然,我有了一个想法。

“波洛!”我喊道。“这是遗嘱的碎片!”

“一点不错。”

我锐利地朝他看着。

“你没有感到意外?”

“没有,”他严肃他说,“我料到这一点。”

我把纸片递还给他,看着他在公文箱里放好。他象收藏一件宝贝一样地非常仔细,有条有理,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遗嘱的纠纷是什么呢?是谁把它烧毁的呢?是把烛油滴在地上的人吗?显然是的。可是此人是怎么进去的呢?所有门都是里面闩住的呀。

“行了,我的朋友,”波洛轻快他说,“我们得走了。我还要去问那个客厅女仆几个问题哩,她叫多卡斯,是吗?”

我们走进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房间。在这儿耽搁了一阵子,波洛对它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但是相当全面的搜查。我们就从这个门出来,把它和英格里桑大太的房门都照原先那样锁上。

波洛曾表示希望到楼下的闺房看看,于是我把他带到那儿,然后我去找多卡斯。

可是,当我带着多卡斯回来时,闺房里却空无一人。

“波洛!”我喊道,“你在哪儿呀?”

“我在这儿哪,我的朋友。”

他已走到落地长窗的外面,正站立在那儿,面对着那各种形状的花坛,他显然已沉浸在赞美之中。

“妙极了!”他喃喃地说。“妙极了!多匀称啊!瞧那月牙形;还有那些菱形——那么优美精巧,真使人赏心悦目。这花木的株距也安排得好极了。这是新近栽的吧,早吗?”

“是的,我相信是昨天下午栽的。可是,你进来吧——多卡斯来了。”

“行了,行了!你就让我饱一会儿眼福吧。”

“好的,可是这件事更重要呀。”

“你怎么知道这些美丽的秋海棠不是同等重要呢?”

我耸了耸肩膀。要是他决意采取这样一种态度的话,那实在没有什么好同他辩论的了。

“你不同意?可是这样的事情是有的。好吧,我们进去见见勇敢的多卡斯吧。”

多卡斯站在闺房里,她两手合拢,垂在腹部,她那灰色的头发在白色的帽子下象巨浪似地高高隆起。她是一个忠实的老式女仆的真正典型和化身。

对波洛,她一心抱着一种疑虑的心情,可是他很快就冲破了她的防线。他向前递过一把椅子。

“请坐,小姐。”

“谢谢,先生。”

“你已经跟你的女主人好多年了吧,是么?”

“十年了,先生。”

“时间很长了,而且十分忠于职守。你非常喜爱她,是吗?”

“她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女主人,先生。”

“那未你将不会反对回答几个问题了。我得到卡文迪什先生的完全许可,要问问你这几个问题。”

“噢,当然可以,先生。”

“那我就要开始问昨天下午的事情了。你的女主人吵架了吗?”

“是的,先生。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多卡斯吞吞吐吐地说。

波洛敏锐地注视着她。

“我的好多卡斯,我需要尽可能详尽地了解那次吵架的每一个细节。你别认为你这是在泄漏怀女主人的秘密。

你的女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因此我们必须弄个水落石出——要是我们要为她报仇的话。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如果这确是一桩暴行的话,我们一定要把凶手缉拿归案。”

“但愿如此,”多卡斯忿然他说,“那我就不指名道姓了,哼,这幢房子里有了这么一个人,我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打从他进门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波洛等着她把愤慨平静下来,然后重又用他那有条不紊的语气问道:

“嗯,那次吵架怎么样?你最先听到了什么?”

“噢,先生,昨天我碰巧走过过道,在外面——”

“那是什么时候?”

“确切的时间我说不出,先生,不过远不是喝茶的时候。也许是四点钟——或者是还要迟一点。这个,先生,我刚才说了,我碰巧走过,听到房里有很响、很生气的吵闹声。

我确实不是有意偷听,不过——嗯,就是这样我停了下来。

房门虽然关着,可是女主人的说话声又尖,又清晰,所以她说的我听得很真切。‘你对我澈谎,欺骗我,’她说,可是没听清楚英格里桑先生回答点什么。他的声音比她轻得多——接着她又回答说:‘我养活了你,供你吃,供你穿,你竟敢这样!你一切都得感谢我!你得好好报答我才是!尽给我们丢脸!’他说了什么我又没有听清,可她继续说:‘你说这一套毫无用处。我对自己的义务很清楚。

我的主意已经定了。你不要以为我怕公开出去,或者是夫妻间的反目能吓住我。’这时,我觉得我听到他们快要出来,于是我急忙走开了。”

“你能肯定你听到的是英格里桑先生的声音吗?”

“哦,肯定,先生。这会是别人的声音吗?”

“好吧,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又回到过道里;可是这时已经完全平息了。

五点钟时,英格里桑太太按铃要我给她送怀茶——她没有要吃的——到闺房里去。她看上去叫人害怕——脸色苍白,心烦意乱。‘多卡斯,’她说,‘我受了一个很大的打击。’‘我为这感到难过,太太,’我说,‘您喝怀新沏的热茶吧,那样会好一些,太太,”这时候她手中拿着一件东西。我弄不清这是一封信,还是只是一张纸什么的,不过上面写着字,她一直朝它目不转睛地看着,简直象是没法相信那上面写的东西。她仿佛忘掉了我在那儿,自言自语地唧咕着:‘有了这几句话——一切就都改变了。’接着她又对我说:‘决不要相信一个男人,多卡斯,他们不值得相信!’我急忙离开。接着为她送去一杯新沏的浓茶,她向我道了谢。她喝了茶以后对我说,她觉得好一些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夫妻间的反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多卡斯。要是可能的话,我也就瞒着不说它了。’这时恰巧卡文迪什大太走了进来,于是她就不再说了。”

“她把那封信,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一直拿在手中吗?”

“是的,先生。”

“后来,她可能把那张东西怎么处置了呢?”

“哦,那我不知道了,先生。我猜想,她把它锁进她的紫红色箱子了。”

“那是她通常用来放重要文件的箱子吗?”

“是的,先生。每天早上她都随身把它带下楼来,每天晚上带上楼去。”

“她什么时候丢失那箱子钥匙的?”

“她是在昨天吃午饭的时候发觉丢失的,她要我仔细找过。为这事她感到非常不安哩。”

“她另外还有一只钥匙吗?”

“哦,是的,先生。”

多卡斯十分好奇地朝波洛注视着,说老实话,我也是如此。老问一只丢失的钥匙是什么意思呢?波洛笑了起来。

“没什么,多卡斯,把事情弄清楚是我的职责。这就是那把丢失的钥匙吗?”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从楼上那只公文箱的锁上拔下的钥匙。

多卡斯吃惊地看着,两眼仿佛都要瞪出来了。

“正是这把,先生,一点不错。可是您在哪儿找到它的呀?我到处都找遍了。”

“嗨,你看,那地方昨天没有,今天在了。好了,”我们谈点别的吧,你女主人的衣服里有一件深绿色的吗?’

多卡斯被这意想不到的问题问得有点怔住了。

“没有,先生。”

“你很有把握吗?”

“哦,是的,先生。”

“这幢房子里有别的什么人穿绿衣服吗?”

多卡斯想了一下。

“辛西娅小姐有一件绿色的夜礼服。”

“淡绿还是深绿?”

“淡绿的,先生;一种雪纺绸,她们都那么叫的。”

“嗯,那不是我要问的。没别人有什么绿衣服了吗?”

“没有了,先生——我知道是没有了。”

波洛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表示失望或者别的什么的痕迹。他只是说:

“好吧,我们不谈那个,再谈点别的吧。你是否有理由相信,你的女主人昨天晚上有可能服过安眠药?”

“昨天晚上没有,先生。我知道她没服。”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确切呢?”

“因为药盒是空的。两天前,她服了最后一包。那以后没有再去配过。”

“这一点你很有把握吗?。”

“绝对不会错。”

“那样事情就清楚了。顺便问一下,昨天你的女主人没有要你在什么纸上签名吗?”

“在一张纸上签名?没有,先生,”

“昨天傍晚,哈斯丁先生和劳伦斯先生进来时,他们发现你的女主人正在忙着写信,我想你一定能告诉我,这些信是写给一些什么人的吧?”

“我恐怕没法告诉您。先生。傍晚我出去了。也许安妮能告诉您,虽然她是个漫不经心的姑娘。昨天晚上连咖啡杯都没收掉,事情都出在我没在这儿照料。”

波洛举起一只手。

“既然它们已搁在那儿了,多卡斯,请你就让它们多搁一会吧。我想检查一下。”

“好的,先生。”

“昨天傍晚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六点钟左右,先生。”

“谢谢你,多卡斯,我要问你的就是这些了。”他站起身来,漫步到窗口。“我一直在赞赏这些花坛,顺便问一下,这里雇有几个花匠呀?”

“现在只有三个了。战前我们原来有五个,那时候整理得象所王公贵族的府邸似的。我希望您那时候能看到就好了,先生。风景真是美极了。可是,现在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曼宁,一个年轻的威廉,还有一个穿着裤子之类的新式女花匠了。唉!这年头实在糟糕啊!”

“好年头会再来的,多卡斯,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这样希望。好吧,你去叫安妮上我这儿来好吗?”

“好的,先生。谢谢您,先生。”

“你怎么知道英格里桑太大服安眠药的?”多卡斯离开房间后,我十分好奇地问道。“还有那只丢失的钥匙和那只备用的钥匙?”

“事情要按步就班来。至于谈到安眠药,我是凭这个知道的。”他突然拿出一只药剂师们用来装药粉的那种纸盒子。

“这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

“在英格里桑大太卧室的脸盆架抽屉里。这是我的目录上的六号。”

“不过我想,既然最后剩下的药粉是在两天前吞服的。

这没什么重要了吧?”

“也许不重要,可是你注意到没有,在你看来这盒子是不是有点特别的地方?”

我仔细地对它作了检查。

“没有,我什么也说不出。”

“瞧这标签。”

我仔细地念了标签上的字:“‘如有必要,睡前服一包。英格里桑太太。’没有呀,我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药剂师的名字,这不是事实么?”

“啊!”我惊叫起来。“一点不错,这是特别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药剂师会象这样,名字也不印一个,就把一盒药粉发出来的呢?”

“没有,我没见过。”

我显得非常激动,可是波洛的话使我泄了气:

“这种解释还是很肤浅的,别把自己给逗乐了,我的朋友。”

清楚地传来一阵嘎嘎的脚步声,表明安妮马上就要出现了,因此我已没有时间再作答。

安妮是个身材高大、匀称的漂亮姑娘,她显然正苦于紧张不安,还掺杂着对发生这一惨剧的某种恐怖的有趣心情。

波洛立即带着一种事务性的轻松口吻,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找你来,安妮,是因为我认为你能告诉我一些有关英格里桑大大昨晚写信的事。一共有几封信?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安妮考虑了一下。

“一共有四封信,先生。一封给霍华德小姐,还有一封给律师韦尔斯先生,另外两封,我想我记不起了,先生——哦,对了,有一封是给塔明斯特的文娱会筹备人罗斯他们的。还有一封给谁,我想不起了。”

“再想一想,”波洛鼓励说。

安妮白费力气地空绞了一番脑汁。

“真抱歉,先生,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没有想到我得注意这件事。”

“这不要紧,”波洛说,一点都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样子。“现在我想另外问你一件事情。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里有只长柄平底锅,里面还留有一点可可。她每天晚上都吃那个么?”

“是的,先生。每天傍晚都送到她房里去,晚上她就热了吃——她总是爱喝那东西。”

“那是什么?纯可可吗?”

“是的,先生,里面掺上牛奶,放一茶匙糖,还有两茶匙糖酒。”

“由谁送到她房里去的?”

“我送的,先生。”

“一直是你?”

“是的,先生。“

“什么时候送?”

“通常都在我丢拉上窗帘的时候。”

“那未你是直接从厨房拿去的罗?”

“不,先生,你知道煤气灶上是不大有空的,所以厨师往往都在炒晚饭吃的蔬菜之前,早早把它做好,于是我通常就把它拿了,放在转门旁边的那张桌子上,过后再送到她房里去。”

“转门是在左侧吗?”

“是的,先生。”

“还有那桌子,它是在门的这边还是在那边——靠佣人们那边。”

“在这边,先生。”

“昨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我想是在七点一刻左右,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把它送到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去的呢?”

“我去拉窗帘的时候,大概八点来钟。我还没全部拉上,英格里桑太太就上楼来睡了。”

“那么,七点一刻到八点之间,可可就摆在左侧的那张桌子上了?”

“是的,先生。”安妮的脸上越来越红了,现在她突然脱口而说:

“如果里面有盐有盐的话,先生,那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把盐放在它旁边过。”

“怎么会使你想到它里面有盐的?”波洛问道。

“我看到过托盘里有盐,先生。”

“你看到有些盐在托盆里?”

“是的。看上去是粗盐。我拿起托盘时根本没发现,

可是当我打算端到女主人房里去时,我马上就看到了。我想,我本当把它拿回去,要厨师重新做,可是当时我心急火燎的,多卡斯又出去了,我想也许可可里面没问题,盐只不过是掉在托盘里。于是我就用自己的围裙把它给掸掉,然后端进房里去。”

我简直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安妮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证据。假如她知道了,她所说的“粗盐”,就是众所周知的剧毒毒药士的宁,她会吓得怎样的目瞪口呆啊!我对波洛的镇静自若感到吃惊。他的自制能力实在惊人。我期待着问下一个重要的问题,可是它使我十分失望。

“你走进英格里桑太大的房间时,通向辛西娅小姐房间的门是闩着的吗?”

“哦!是的,先生;那门一直都是闩着的,它从来没有开过。”

“通向英格里桑先生房间的那扇呢?你注意没有,它是不是也闩着的?”

安妮显得犹豫不决。

“我说不准,先生,门是关的,可我说不上它是闩着的还是没有闩。”

“你最后离开房间时,英格里桑太太就在你后面闩上房门了么?”

“不,先生,当时没有闩,不过我想她后来是闩上的。

晚上她通常都闩门的。就是通过道的那个门。”

“昨天你收拾房间时,有没有发现地板上有蜡烛油?”

“蜡烛油?哦,没有,先生。英格里桑太太没有蜡烛,她只有一盏台灯。”

“那未,要是地板上有一大片蜡烛油的话,你认为你是一定能看见的啦?” ”

“是的,先生,而且我一定会用熨斗和一张吸油纸把它去掉的。”

接着,波洛又重复了他曾问过多卡斯的问题。

“你的女主人有没有一件绿色的衣服?”

“没有,先生。”

“无论是斗篷,披肩,还有那——你管它叫什么来着?——那运动服,也没有吗?”

“也没有绿的,先生。”

“这屋子里别的人呢?”

安妮考虑了一下。

“也没有,先生。”

“这点你有把握吗?”

“完全有把握。”

“好!我想要了解的就是这些了。多谢你啦!”

安妮神经质地咯咯傻笑着,吱吱嘎嘎地走出了房间。

我的硬抑制着的激动突然爆发了。

“波浴,”我喊道。“我祝贺你!这是个重大的发现。”

“什么重大的发现?”

“嗨,放了毒的是那可可,不是咖啡呀,这不是一清二楚了么!因为可可是在半夜里喝的,当然也就一直到凌晨才生效了啊。”

“这么说来,你认为这可可——请你好好注意听着,达斯丁,这可可——里面有士的宁吗?”

“当然!那托盘里的盐,还会是别的吗?”

“有可能真的是盐,”波洛平静地回答说。

我耸了耸肩膀。要是他打算这样来看问题的话,那还有什么好争论的。我的脑子里不是第一次掠过这种想法:可怜的老波洛到底年岁越来越大了。我私下想,幸亏他这人的脑子接受能力比较强。

波洛用他那冷静地闪烁着的眼睛朝我审视着。

“你对我不满意了吧,朋友?”

“亲爱的波洛,”我冷冷地说,“我不会来指挥你的。

你有权坚持你自己的看法,正如我有权坚持我自己的看法犚谎!?

“一个绝妙的观点,”波洛轻快地站起身来,说道。

“现在,这间房里的事我已经办完了。顺便问一问,角落里那张小一点的写字台是谁的?”

“英格里桑先生的。”

“嗨!”他试着想打开折叠式的盖子①。“锁的。不过,也许英格里桑太太那串钥匙里有一只能把它打开。”他用一只手熟练地转动着那串钥匙,试了几只,最后,终于满意地突然喊了起来。“行啦!这不是开这桌子的钥匙,不过在必要时,它能打开它。”他把折叠桌面滑向后面,朝那些摆得很整齐的归了档的文件迅速地看了一眼。令我惊诧的是,他并没有去检查那些文件,在他把写字台重新锁上时,他只是称许地说道:“显然,这位英格里桑先生是个井井有条的人!”

一个“井井有条的人”,在波洛的评价中,这是他能给予一个人的最高的赞扬了。

当我的朋友支离破碎地东一句西一句聊着的时候,我觉得他本来不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写字台里没有邮票,可是那儿也许有呢。呃,我的朋友?那儿也许有呢?是呀,”——他的两眼朝房间各处打量着——“这间闺房没有告诉我们更多的情况。它给的东西不多。只这么一点。”

说着他从目已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弄皱了的信封,把它扔给了我。这是一件相当奇怪的证据。一只普通的,看上去很脏的旧信封,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显然是随便涂的。下面就是它的复制品:(译文:)拥有我拥有他拥有我拥有拥有②注释:①这是一种有折叠式盖子的写字台。

②原文为possess,可作“拥有”解,也可作“着魔”解,致使哈斯丁产生下文中的想法。

第五章是不是士的宁?

“你在哪儿找到这东西的?”我问波洛,感到很奇怪。

“在废纸篓里。你认得这笔迹?”

“是的,这是英格里桑太大的笔迹。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波洛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我说不出——可是这是有启发的。”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太神经失常了吧?她是不是由于着了魔而有了某种古怪的念头?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结果了自己的生命呢?

我正想对波洛说出这些推测,可是他的话又把我搞糊涂了。

“喂,”他说,“现在去检查那些咖啡杯吧!”

“亲爱的波洛,我们已知道可可的情况了,查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嗨!那倒霉的可可啊!”波洛轻浮地叫了起来。

他满脸高兴地笑着,伪装绝望地把双手举向天空。我当然不应该这样想,可我认为这种举止也许是最粗俗的了。

“可是,不管怎样,”我说道,语气更加冷淡了,“尽管英格里桑太大自己又把咖啡端到楼上去,可我看你别指望能发现什么了,除非你认为有可能我们会在咖啡托盘里发现一小包士的宁!”

波洛立刻变得严肃了。

“得啦,得啦,我的朋友,”他挽住我的手臂说道,“别生气了!你就允许我对我的咖啡怀发生兴趣吧。我也一定尊重你的可可。好!这下成交了吧?”

他如此风趣幽默,逗得我不得不笑了;于是我们一起走向客厅。咖啡杯和托盘仍象我们离开时那样静静地在那儿摆着。

波洛要我扼要叙述一下前一天晚上的情况,他听得很仔细,还核实了每只杯子的位置。

“这么说,卡文迪什太太站在那茶盘旁边——斟咖啡。嗯。后来,她走到窗口你同辛西娅小姐坐的地方。对了。这儿有三只杯子。壁炉台上那怀喝了一半的,是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的。那末茶盘里的一只呢?”

“是约翰·卡文迪什的。我看他放在那儿的。”

“好。一、二、三、四、五——那末英格里桑先生的杯子呢?”

“他没喝咖啡。”

“那就全弄清楚了。等一等,朋友。”

他小心翼翼地从每只杯底倒出一、两滴咖啡来,把它们分别封装在试管里,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还依次地每种都尝了尝。他的面容奇怪地在变化。那儿凝聚了这样一种表情,我只能说它一半是使人迷惑,一半是令人宽慰。

“好了!”他终于说道。“明白了!我原来有一个想法——可是显然我是错了。是的,我完全错了。然而这很奇怪,不过不要紧!”

他以他那独特的架式耸了耸肩膀,消除了不知是什么一直困扰着他的疑虑。打从一开始,我本想就告诉他,他对咖啡这样念念不忘,其结果必然会使他走进死胡同,可是我忍住没有说出口。尽管波洛现在老了,当年他毕竟是一位名人。

“早饭准备好了,”约翰·卡文迪什从过道里走了进来,说道。“你乐意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吗,波洛先生?”

波洛默然同意。我朝约翰看了看。他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常态。昨晚上今人震惊的事件曾一度使他心烦意乱,可是他的平静沉着很快就又回复到正常。他是个极为缺少想象力的人,和他的弟弟形成鲜明的对照,而他弟弟,也许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这天早晨,从一大早开始,约翰就一直忙碌着,发电报——第一封就发给伊夫琳·霍华德——给报纸写讣告,以及通常在办丧事时得做的那些令人感伤的事务。

“我可以问一句吗?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他说。

“你的调查表明,我母亲的去世是自然死亡呢——还是——还是我们必须对最坏的情况得有所准备?”

“我认为,卡文迪什先生,”波洛严肃地说,“你最好还是别让你自己产生任何虚假的希望。你能告诉我家里其它成员的看法吗?”

“我的弟弟劳伦斯确认我们是在无事自扰。他说一切都表明这完全是由于心力衰竭。”

“他是这样看的?那倒很有意思——很有意思,”波洛轻声咕哝着。“那末卡文迪什太太呢?”

约翰的脸上掠过一片薄薄的阴云。

“我一点不知道我妻子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这一回答接着形成了短暂的僵局。还是约翰打破了这相当尴尬的沉默,他稍微有点费力他说:

“英格里桑先生已经回来了。我告诉你了吧?”

波洛低了下头。

“这情况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很尴尬的。当然,本来应该象往常那样对待他,——可是,嘿,那怎么成,坐下来和一个有可能是杀人犯一起吃饭,怎能叫人不恶心!”

波洛同情地点点头。

“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处境是很为难,卡文迪什先生。我想问一个问题。英格里桑先生昨晚没有回来,我相信是因为他忘了带大门的钥匙。是这样吧?”

“是的。”

“我想你是完全相信他忘记带大门钥匙了——可是他到底带了没有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去看一下。我们总是把那钥匙放在门厅的抽屉里的。我去看看,现在是不是在那儿。”

波洛微笑着举起一只手。

“不,不,卡文迪什先生,现在太晚了。我确信你一定能找到它的。即使英格里桑先生真的带走过,现在他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把它放回去了。”

“那末你认为——”

“我没有任何想法。要是今天早上,在他回来之前,恰巧有人看过,看到它是在那儿,那才是一个对他有利的有价值的论据。如此而已。”

约翰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别担忧,”波洛温和地说。“我要让你放心,你没有必要让它来烦扰你。由于你是如此好客,那就让我们去吃点早饭吧。”

所有人都聚集在餐室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自然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聚会,一次令人震惊的事件以后反应总是难受的,因此我认为我们大家都在忍受着痛苦,但是礼貌和良好的教养告诫说我们的举止应该完全象往常一样。

可我仍然没法消除惊讶的心情,如果说这种自制确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的话。没有人眼红泪洒,也没有人暗自悲伤,我感到我的看法没有错,看上去多卡斯是个人方面受这一惨案影响最大的一个人。

我朝阿弗雷德扫了一眼,他多少有点装成是个失去妻子的鳏夫的样子,对于这种虚伪,我感到作呕。我真想知道,他是否了解我们任怀疑他。无疑,由于我们瞒着他,他是没法知道这一事实的。他已预感到有某种可怕的潜藏着的危险吗,还是自信他的罪行不会受到惩罚?空气中这种怀疑的气氛一定会对他提出警告:他已成了一个可疑的人。

可是,是不是所有人都怀疑他呢?卡文迪什太太怎么样?我朝她注视着,她坐在餐桌的头上,庄重,镇静,莫测高深。她上身穿着件光滑的灰色外衣,腕部的白色褶边披落在纤细的双手上,看上去十分美丽动人。然而,只要她愿意,她的脸可以变得象斯芬克斯①一样神秘莫测。她沉默寡言,很少开口,还有一点奇怪的是。我觉得她那品貌的强大力量在支配着我们每一个人。

还有年轻的辛西娅呢?她怀疑么?我感到她看上去疲倦不堪,象是病了。她的样子显得非常消沉,忧伤。我问她是不是觉得病了,她坦率地回答说:

“是的。我的头痛极了。”

“要不要再喝杯咖啡,小姐?”波洛关心地说。“它能使你恢复精神。用来治头痛,它是独一无二的。”他急忙跳起身来,拿了她的杯子。

“不要糖,”波洛刚拿起方糖钳子,辛西娅就看着他说道。

“不要糖?战争时期戒糖,呃?”

“不,我喝咖啡从来不放糖。”

“该死!”在把斟满的杯子端回来时,波洛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说。

这话只有我听见,我好奇地朝他瞥了一眼,看到他的脸,由于抑制着的激动在抽搐,他的两眼也象猫眼似地发着绿光。想必他已听到或看到什么使他深为激动的东西了——可是那是什么呢?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不算笨的,但是这次我得承认,没有一点不平常的迹象引起过我的注意。

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出现了多卡斯。

“韦尔斯先生看您来了,先生,”她对约翰说。

我想起了这个名字,这就是头一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给他写过信的那位律师。

约翰立即站起身来。

“把他带到我的书房里丢。”然后他转向我们。“我母亲的律师,”他解释说。接着又放低了声音:“他也是验尸官——你们知道。你们也许想和我一起去一趟吧?”

我们默认了,于是就跟着他出了房间。约翰在前面大步走着,我趁此机会低声问波洛:

“要审讯么?”

波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似乎正在想什么,这一来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是怎么啦?你没有留意我说的。”

“确实如此,我的朋友。我很担心。”

“为什么?”

“因为辛西娅小姐喝咖啡不放糖。”

“什么?你不能严肃一点吗?”

“我这是最严肃的。嗳!那儿有件事情我不明白。我的直觉是对的。”

“什么直觉?”

“这直觉使我坚持要检查那些咖啡杯,嘘!现在不谈了!”

我们跟着约翰走进他的书房,他关上了我们身后的门。

韦尔斯先生是位风趣的中年人,两眼敏锐,一张典型的律师嘴巴。约翰为我们俩作了介绍,并说明了我们一起前来的原因。

“你得知道,韦尔斯,”他补充说,“这是严格保密的。我们还是希望将会证明不需要进行任何调查。”

“是啊!是啊!”韦尔斯先生安慰说。“我想我们本该使你免受审讯的痛楚和宣扬。可是没有医生的死亡证明,这样做当然是不得已的。”

“是呀,我也这样想。”

“鲍斯坦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是毒物学方面的权威。”

“不错,”约翰说,态度显得有点不自然。随后他又相当含糊地补充说:“我们会不会都得出庭作证——我的意思是,我们大家?”

“你们,当然——还有——嗯——英格里桑——嗯——先生。”

略微停顿了一下,律师继续安慰悦,“任何一件旁的证据都能轻而易举地证实,这仅仅是形式问题。”

“我懂了。”

约翰的脸上掠过一丝宽慰的表情。这使我感到迷惑不解,因为我没看出他所以如此的理由。

“要是你没有相反的意见,”韦尔斯先生继续说,“那我想就在星期五吧。那样就会有充裕的时间给我们研究医生的报告了。我想,是今天晚上验尸吧?”

“是的。”

“这样安排对你合适么?”

“完全合适。”

“亲爱的卡文迪什,我不需要告诉你了,听到这一最不幸的事件,我有多么悲痛。”

“在搞清这件事方面,你能给我们大力帮助吗,先生?”波洛插嘴说,我们进房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我?”

“是的。我们听说英格里桑太太昨天晚上给你写过信。今天早上你一定收到这封信了。”

“是收到了,可是信上并没有什么消息,它只是封短信,要我今天早上来看她,因为她要和我商量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没有给你暗示这可能是件什么事情吗?”

“很遗憾,没有。”

“真是遗憾。”约翰说。

“太遗憾了。”波洛认真地表示同意。

大家都沉默了。波洛出神地想了一会。最后又转头朝向律师。

“韦尔斯先生,有件事情我想请教请教你——这是说,要是这不违反你的职业规则的话。英格里桑太太去世了,谁将继承她的财产?”

律师犹豫了一下,接着回答说:

“这一情况马上就要公诸于世的,假如卡文迪什先生不反对的话——”

“一点也不,”约翰插话。

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我不应该回答你的问题。根据她的最后的注明为去年八月的遗嘱,除了一些不重要的遗物遗赠给佣人等等之外,她决定把她的全部财产都给予前房儿子约翰·卡文迪什先生。”

“那不是——卡文迪什先生,请原谅我提的问题——对另一个儿子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太不公平了吗?”

“不,我不这么想。按照他们父亲的遗嘱,继母去世后,在约翰继承遗产的同时,劳伦斯也能得到一大笔钱财。英格里桑太太把自己的钱都留给了她的长子,她知道他定能保住斯泰尔斯庄园。依我看来,这是个公平合理的分配。”

波洛沉思着点点头。

“我明白了。可是根据你们英国的法律,在英格里桑太太重又结婚后,这一遗嘱就作废了,我这说法不知对不对?”

韦尔斯先生点点头。

“由于我即将提出起诉,波洛先生,那规定现在完全无效了。”

“啊!”波洛说。他想了想,然后问道:“英格里桑太太本人知道这事吗?”

“我不清楚。她可能知道。

“她刚知道,”约翰出乎意外地说,“就在昨天,我们议论到结婚后遗嘱就作废的事。”

“啊!还有一个问题,韦尔斯先生,你说‘她的最后的遗嘱’。这么说来,英格里桑太太在这之前写过好几份遗嘱吗?”

“她平均一年至少写一份新遗嘱,”韦尔斯先生沉着地说。“有关遗嘱中的财产分配,她老是喜欢改变主意,一会儿要赈济一个人,一会儿又要给另一个家里人一些好处。”

“假如,”波洛提示说,“没让你知道,她已写了一份对某个人有利的新遗嘱,而这个人从任何意义上说,都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例如,我们说霍华德小姐吧,你会感到吃惊吗?”

“一点也不会。”

“啊!”波洛似乎已经提完了自己的问题。

当约翰和律师正在讨论如何查看英格里桑太太的文件问题时,我挨近波洛身边。

“你认为英格里桑太太写了一份遗嘱,把她的全部财产都给了霍华德小姐了吗?”我有点好奇地低声问道。

波洛笑了起来。

“不。”

“那你为什么要问呢?”

“嘘!”

约翰·卡文迪什已转身朝向波洛。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波洛先生?我们打算去查着一下我母亲的文件。英格里桑先生非常乐意把它全部交给韦斯先生和我本人。”

“那样就使事情单纯得多。”律师咕哝着说。“当然,从法律上来说,他是有——”他没有把这句句子讲完。”

“我们得先查看一下闺房里的写字台,”约翰解释说,“然后再上楼去她卧室。她把大部份重要文件都保存在一只紫红色的公文箱里,我们得仔细查一查。”

“好的,”律师说,“很可能还有一份比在我这儿的这份更新的遗嘱。”

“有一份更新的遗嘱。”说话的是波洛。

“什么?”约翰和律师吃惊地盯着他。

“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的朋友沉着地继续说,“有过一份。”

“有过一份,你这是什么意思?它现在在哪儿?”

“烧了!”

“烧了?”

“是的。瞧!”他取出我们在英格里桑太太房里的壁炉里找到的烧焦的纸片,把它递给律师,并且简要地解释了是在何时、何地找到它的。

“可是也许这是份老的遗嘱呢?”

“我不这样认为。事实上,我几乎已经确定,这份遗嘱写的时间不会早于昨天下午。”

“什么?”“不可能!”两人一起冲口而出。

波洛转向约翰。

“要是你允许我把你的花匠叫来,我可以向你证实这一点。”

“哦,当然——可是我不明白——”

波洛举起了一只手。

“先照我要求你的办吧。以后你可以爱问多少问题就问多少。”

“好吧。”约翰按了按铃。

多卡斯及时地应声而到。

“多卡斯,你去告诉曼宁,叫他来一趟,到我这儿来谈一谈。”

“是,先生。”

多卡斯退了出去。

我们在一种紧张的沉默中等待着。只有波洛一个人显得十分悠闲自在,他掸掉了书橱上一只忘了擦的角落上的灰尘。

钉有平头钉的靴子踏在外面沙砾上的沉重脚步声。表明曼宁的到来。约翰询问似地看了看波洛,后者点了点头。

“进来,曼宁,”约翰说,“我要和你谈谈。”

曼宁慢慢地走了过来,犹豫地跨进落地长窗,尽可能近地贴窗站着。他两手捏着自己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来回转着。他的背弯得厉害,虽然他的年岁也许不如看上去那么老。可是他的两眼炯炯有神,敏锐机灵,和他那张说话讷讷、相当谨慎的钝嘴极不相称。

“曼宁,”约翰说,“这位先生有些事要问问你,我要求你好好回答。”

“是,先生,”曼宁咕哝了一声。

波洛轻快地走向前去。曼宁的目光带着几分轻蔑朝他扫视了一下。

“昨天下午,你们在这屋子的南面栽种一畦秋海棠,是吗,曼宁?”

“是的,先生,我和威廉两个人。”

“英格里桑太太走到窗口,叫你们了,是吗?”

“是的,先生,她叫了。”

“用你自己的话确切地告诉我,在这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先生,没多大事。她只是要威廉骑车到村子里去了一趟,买回一份遗嘱的格式纸,或者是象这样一类的——我不知道确切是什么——她给他写了个条子。”

“是么?”

“是的,他去了,先生。”

“后来怎么样?”

“我们就继续种秋海棠了,先生。”

“英格里桑太太没有再叫你们吗?”

“叫了,先生,她又叫了我和威廉两个人。”

“后来呢?”

“她要我们俩直接进来,在一张长长的纸的底下签了名,——在她的签名后面。”

“你们有没有看到在她的签名前面写的是什么?”

“没有,先生,那部分上面放着一小张吸墨水纸。”

“你们的名字是签在她告诉你们的地方的?”

“是的,先生,我先签,然后是威廉。”

“后来她拿这张东西怎么样了?”

“啊,这个,先生,她先把它装进一只长信封,后来把它放进摆在这张写字台上的一只紫红色箱子里了。”

“她第一次叫你们时是什么时候?”

“我想是四点来钟,先生。”

“不会更早?会不会在三点半左右?”

“不会的,我可不敢这样说,先生。更有可能是四点过一点——不会在四点之前。”

“谢谢你,曼宁,那就行了,”波洛愉快地说。

花匠朝自己的主人看了一眼,约翰点了点头,于是曼宁举起一个手指到前额,咕哝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转身走出落地长窗。

我们个个面面相觑。

“我的天哪!”约翰喃喃地说。“多离奇的巧合!”

“怎么——巧合?”

“我母亲刚好在她去世这一天立了一份遗嘱!”

韦尔斯先生清清自己的嗓子,冷冷地说:

“你就这么确信这是巧合,卡文迪什?”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我,你母亲昨天下午和一个人争吵得很厉害——”

“你这是什么意思?”约翰又大声问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发白。

“由于那场争吵,你母亲非常突然地匆匆另立了一份新遗嘱。它的内容我们再也没法知道了。有关的条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毫无疑问,今天早上她本来要和我商谈这个问题的——可是她没有机会了。这份遗嘱现在已经失踪,她把这一秘密带进了坟墓。卡文迪什,我怕的是这可能不是巧合啊。波洛先生,我确信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吧,这些事实是很富有暗示的。”

“有暗示也罢,没有暗示也罢,”约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得大大感谢波洛先生阐明了这件事。要是没有他说,我们本来都是一直不知道这份遗嘱的。我想,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你,波洛先生,是什么最初使得你怀疑这一事实的?”

波洛笑着回答说:

“一只上面涂着几个字的旧信封,还有一畦新栽的秋海棠。”

我想,约翰本来还要进一步问下去的:可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响亮震颤声。当它一掠而过时,我们都朝向窗口。

“伊维!”约翰叫了起来。“请原谅,韦尔斯。”他急急忙忙走出去了。

波洛询问似地朝我看了看。

“霍华德小姐,”我解释说。

“嗨,她来了我真高兴。这是个有头脑,也是好心肠的女人,哈斯丁。虽然仁慈的上帝没有赐给她一副漂亮的容貌。”

我也学约翰的样,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里。霍华德小姐正在那儿竭力使自己从裹在头上的盘绕着的面纱中解脱出来。她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一股内疚的悲痛突然朝我射了过来。就是这个女人她曾如此诚挚地告诫过我,可是对她的告诫,唉,我竟掉以轻心!我把它忘得多快,对它多不重视。而现在,她的话居然以如此悲惨的方式得以证实,我感到羞愧。她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为人了解得一清二楚。我怀疑,假如她一直留在斯泰尔斯的话,这一悲剧是不是一定会发生呢?此人会不会害怕她那警惕的目光呢?

当她用那使我记忆犹新的令人发痛的一握和我握了手后,我才宽下心来。她那和我相遇的目光非常悲哀,但并无责备之意。她一定一直在伤心地痛哭,凭着她那通红的眼圈,我可以看出,不过她原来那种粗鲁态度并未改变。

“电报一接到,我马上动身。刚下夜班。租了部汽车,拼命赶来了。”

“早上你还没吃过什么吧,伊维?”约翰问道。

“没有。”

“我知道你没吃。快去吧,早饭还没收掉,他们会给你新沏壶茶的。”他转身向我。“你照顾她一下,哈斯丁,好吗?韦尔斯在等着我呢。哦,这位是波洛先生。他正在帮我们的忙,你知道,伊维。”

霍华德小组和波洛握了握手,可是她扭头朝约翰疑惑地扫了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帮我们的忙?”

“帮我们调查。”

“没什么好调查的。他们不是已经把他关进监牢了吗?”

“把谁关进监牢?”

“谁?当然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呀!”

“我亲爱的伊维,你说话得当心点,劳伦斯认为母亲是由于心脏病发作去世的。”

“劳伦斯是个大傻瓜!”霍华德小姐反驳说。”当然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害死可怜的埃米莉的——我一直就告诉过你他会这么干的。”

“我亲爱的伊维,别这么大声嚷嚷的。不管我们可能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怀疑,目前还是尽量少说为好。星期五要审讯的。”

“哼,别胡说了!”霍华德小姐的嗤鼻声真是顶刮刮。“你们全都神志不清了。到那时这家伙会逃到外国去的。如果他有一点头脑,他决不会乖乖地待在这儿等着去上绞刑架。”

约翰·卡文迪什无可奈何地朝她打量着。

“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指责他说,“你听了那些医生的话了。别去听那一套。他们懂得什么?根本不要去相信——要不正好上了他们的当。这我应该知道——我自己的父亲就是个医生。那个小个子威尔金斯差不多就是个我从未见到过的最大的大傻瓜。心脏病发作,他们就只会这么叨咕。任何一个有点头脑的人都能马上看出,是她的丈夫毒死了她。我一直说,他会把她杀死在床上的,那可怜的人。现在他果然这么干了。可你们能够做的只是轻声细气地嘟囔些无聊的事,什么‘心脏病发作’啦,什么‘星期五审讯’啦,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害臊,约翰·卡文迪什。”

“你要我做什么呢?”约翰忍不住微笑着,问道。

“这毫无办法,伊维,我不能抓住他的颈背把他拖到当地警察局去呀!”

“得了,你有事情可以做的。搞清楚他是怎么干的。

他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我敢说他一定浸泡过毒蝇纸。你去问问厨娘,她丢了毒蝇纸没有。”

这时候,我强烈地想到,要让霍华德小姐和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使他们之间保持和平共处,很可能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因而我没有羡慕约翰。从他那脸上的表情可以着出,他完全意识到处境的困难,只好暂时设法退避一下,于是他突然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多卡斯送来了新沏的茶。待她一离开房间,波洛就从自己原来站着的窗边走了过来,在霍华德小姐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姐,”他认真地说,“我想问你一点事情。”

“问吧,”女士回答说,眼睛注视着他,显得有些不快。

“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我很乐意帮你绞死阿弗雷德,”她粗鲁地回答。

“绞死他对他太客气了,应该象古代那样五马分尸。”。

“这么说我们的看法一致,”波洛说,“因为我也希望绞死这个罪犯。”

“绞死阿弗雷德·英格里桑?”

“他,或者是另一个人。”

“不可能是另一个人。他不来,可怜的埃米莉决不会被害的。我不能不说她原来就被一群鲨鱼包围着——她是被围着。可是他们盯着的只是她的钱包,她的生命还是相当安全的。可是闯进来这么一位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于是,只有两个月——嗨,说变就变!”

“相信我吧,霍华德小姐,”波洛十分诚挚地说,“假如英格里桑先生确实是这么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逃脱不了我的手掌。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我一定把他吊得象哈曼②那么高。”

“那就更好了,”霍华德小姐愈加热心地说。

“不过我得请你相信我。现在,你的帮助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我要告诉你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这整座服丧的邸宅里,只有你的眼睛是哭过的。”

霍华德小姐眨着眼睛,她那粗哑的声音中出现了一种新的调子。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我爱她——那是的,我是爱她的。你知道,埃米莉是个自私任性的老太太。她很慷慨,但是她总是需要报答。她决不让人忘掉她为他们做过的好事——由于这样,她失去了别人的爱。别认为她已认清这一点,或者是即使感到缺少这种爱。无论如何都不要抱那种希望。我是处在不同的地位的。我从一开始就抱定我的宗旨。‘我一年拿你这么多镑。已经够好了。此外一分钱都不要——即使是一双手套也罢,一张戏票也罢。’她不理解,有时很生气。说我这是愚蠢的骄傲。事实井非如此——可是我没法解释。不管怎么样,我都保持着我的自尊心。因此,和这整个一帮子人不同,我是唯一的一个能使自己爱她的人。我照顾着她,卫护着她,使她免受他们那班人的欺凌。可后来闯进来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流氓坏蛋,于是,呸!我多年来的全部忠诚统统白费了。”

波洛同情地点点头。

“我理解,小姐,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这是十分自然的。你认为我们态度冷淡——缺少热情和干劲——可是,相信我,事情并非如此。”

就在这时候,约翰探头进来,邀我们俩去英格里桑太太房间,因为他和韦尔斯先生已经检查过闺房里那张写字台了。

在我们上楼时,约翰回头朝餐室的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秘密地说:

“喂,这两个碰头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已经告诉过玛丽,要她尽可能把他们分开。”

“她会这么做吗?”

“只有老天爷知道。有一点,英格里桑本人可能不太愿意见到她。”

“你仍带着那串钥匙吗,波洛?”当我们走到这上了锁的房间门口时,我问道。

从波洛那儿接过钥匙,约翰打开了门。我们都走了进去。律师径直走向写字台,约翰也跟着他。

“我相信,我母亲把她的最重要的文件都保存在这只公文箱里,”他说。

波洛掏出一小串钥匙。

“请允许我解释一下。今天早上,为了谨滇起见,我把它给锁上了。”

“可是现在并没有锁住呀。”

“不可能!”

“瞧,”说着约翰打开了箱盖。

“大事不好!”波洛喊了起来,惊讶得发呆了。“两把钥匙都在我口袋里呀!”他冲到箱于跟前,突然,他怔住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锁是硬给撬开的!”

“什么?”

波洛重又放下箱子。

“这是谁撬的?他们为什么要撬?什么时候?可是,这房门是锁着的呀?”这些惊叫不连贯地从我们身上冲口而出。

波洛明确地逐个作了回答——几乎是机械地。

“谁?这是个问题。为什么?嗨,我要知道就好了。

什么时候?一小时前我离开这儿以后,至于房门是锁的,这是把很普通的锁。也许这条过道里的任何一间房门的钥匙都可以打开它。”

我们都弄得茫然地面面相觑。波洛已走向壁炉台。他外表上看去镇静自若,可是我注意到,他那双由于长时期来的老习惯,正在机械地摆弄壁炉台上纸捻瓶子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喂,事情象是这样,”他终于说。“那箱子里的东西——一张什么证据,也许本身不大,可是这一线索足以把凶手和罪行联系起来。说明它必须在被发现以及它的重要性被认识之前毁掉,这对他来说是生命攸关的事。因此,他才冒这个险,冒这么大的险,进到这儿来。发现箱子是锁的,他迫不得己撬开了它,这样就把他来过的事给暴露了。他,所以冒这样的险,那一定是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嘿!”波洛喊了起来,做了个生气的手势。“那个,我也不知道!无疑是一份什么文件,可能是昨天下午多卡斯看到在她手里的那份文件的碎片。可是我——”他勃然大怒——“我真是个笨透了的动物!我居然没有想到!我完全象个笨蛋!当时我决不应该让那只箱子留在这儿的。我应该把它随身带走。嗳,三倍的蠢猪!现在完了。它被毁掉了——是毁掉了么?是不是还有一个机会——我们必须千方百计——”

他突然象个疯子似地奔出房间,我一充分地恢复了理智,也就立刻跟了他出去。可是,等我跑到楼梯口时,他已经不见了。

玛丽·卡文迪什正站在楼梯的分岔处,往下朝门厅,朝波洛消失的那方向盯着。

“你那位卓越的小个子朋友出了什么事啦,哈斯丁?他刚才象头发疯的公牛似地从我身旁冲了过去,”

“有件事搞得他相当心烦意乱,”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实在不知道波洛希望我透露多少出去。看着卡文迪什太太那张富有表情的嘴边的笑靥,我竭力设法改变话题说:

“他们还没有碰过面吗?”

“谁?”

“英格里桑先生和霍华德小姐。”

她用一种相当困窘的模样瞧着我。

“你认为,如果他们一碰面,就是一场灾难吗?”

“是啊,你不这样看?”我说道,心中相当吃惊。

“不。”她平心静气地微笑着。“我倒想看一场怒气大爆发呢。它会使空气变得清新一点。现在,我们大家都是想得多,说得少啊。”

“约翰不这样看,”我说。“他竭力希望使他们一直分开。”

“哦,约翰!”

她的语气中有点什么东西把我给惹火了,我脱口而说:

“约翰是个非常好的好人。”

她好奇地朝我仔细察看了一两分钟,接着才开了腔,她的话使我大吃一惊:

“你对自己的朋友很忠实。为了这点我很喜欢你。”

“你不也是我的朋友吗?”

“我是个很坏的朋友。”

“你干么这样说?”

“因为这是真的。我对待自己的朋友是,今天好得让人着了魔似的,明天就把他们忘个精光。”

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了我,不过我确被惹怒了,因而我就鲁莽地,很不礼貌地说了:

“可是你让鲍斯坦医生似乎是一直着了魔似的呀!”

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懊悔。她的脸绷紧了。我感到这下完了,我砧污了一个真正的女人的名声。她一句话也没说,迅速地转身径自上楼去了,我却象个白痴似的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楼下的一阵大声的喧嚷声使我惊醒过来,想到了别的事情。我听到波洛在嚷嚷,大声地解释什么。我懊恼地想着自己交际手段的拙劣。这小个子看来对这一家人都非常信任,可是,至少我个人对他这种做法是否明智表示怀疑。

对于我的朋友在激动起来时就如此容易失去头脑,不能不使我又一次感到懊恼。我急忙匆匆地跑下楼去。我一出现几乎立刻使波洛镇静了下来。我把他拉到一旁。

“老朋友,”我说,“这样明智么?你谅必不会让全家人都了解这情况吧?你这样干实际上是对罪犯有利。”

“你是这样想的么,哈斯丁?”

“我确实认为是这样。”

“好啦,好啦,我的朋友,我就听你的吧。”

“好。尽管,不幸的是现在已经太迟一点了。”

“是呀。”

他看上去如此垂头丧气,羞愧难当,使我也感到非常难过,虽然我仍然认为我的指责是恰当的,也是英明的。

“喂,”他终于说,“我们走吧,朋友。”

“你这儿的事结束了吗?”

“是的,暂时告一段落。你陪我回村子去好吗?”

“非常乐意。”

他捡起自己的小公文箱,于是我们就穿过开着的落地长窗,走进了客厅。这时,辛西娅·穆多契恰巧进来,波洛站在一边让她过去。

“请原谅,小姐,请待一会儿!”

“怎么啦?”她回过头来询问地说。

“你为英格里桑太太配过药吗?”

她的脸上飞起两朵淡淡的红晕,她颇为局促地回答说:

“没有。”

“药粉呢?”

辛西娅的脸更红了,她答道:

“嗯,配过。我为她配过一点安眠药粉。”

“是这个?”

他拿出那只装过药粉的空盒子。

她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索佛那?佛罗那?”

“都不是,是溴化剂药粉。”

“啊!谢谢你,小姐,再见。”

当我们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这幢房子时,我朝他看了不止一次。以前,我经常发现,要是有什么事情使他激动了,他的眼睛就变得象猫眼一样绿莹莹的。现在它们就是这祥,象两颗绿宝石似地在闪闪发光。

“我的朋友,”他终于打破了沉默,“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法,一个非常古怪,也许是完全不可能的想法。然而——它很适合。”

我耸了耸自己的肩膀。我暗自思忖,波洛脑子里这类异想天开的想法稍微多了一点了。无疑,在这桩案子里,真目实在是一清二楚的了。

“这么一来,盒子上的空白标签就有了解释了,”我说。“象你说的一样,很简单。我实在觉得奇怪,我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波洛看来好象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那儿,他们又有了一项发现,”他伸出个大拇指,猛地举到肩上,往后朝斯泰尔斯的方向指了指,说。

“我们上楼的时候,韦尔斯先生告诉我的。”

“发现了什么?”

“他们把东西锁进闺房写字台的时候,发现了一份英格里桑太大的遗嘱,注明签字日期是在她这次结婚之前,上面写明把她的财产遗赠给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这一定是在他们刚订婚那阵子立的。这真使韦尔斯大为谅诧——对约翰·卡文迪什也是如此。它写在一份印就的遗嘱格式纸上,由两名仆人连署——没有多卡斯。”

“英格里桑先生知道这个吗?”

“他说不知道。”

“对这不能完全相信,”我怀疑地说。“所有这些遗嘱全都乱七八糟。告诉我,信封上那几个乱涂的字怎么帮助你发现昨天下午立过一份遗嘱的?”

波洛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在你写东西的时候,你有过笔头呆的情况吗?忘掉了某个字的正确写法?”

“有过,经常这样。我想,人人都有这种情况。”

“确实如此。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在吸墨水纸的边上,或者是一张空白的废张上,把这个词试写一两次,看看写对了没有,是吗?那么,英格里桑太太就是这样做的。你会发觉‘possessed’(拥有),起初少写了一个‘s’,后来加了一个——才写对。为了要弄清楚,她又进一步试写了一个句子,即‘I am possessed’(我拥有),那末,这告诉了我什么呢?它告诉了我,英格里桑太太昨天下午写过‘possessed’这个词,加之,由于我脑子里对壁炉里找到的那一小片纸记忆犹新,所以我马上就联想到可能有一份遗嘱——一份几乎肯定要包含这个词的文件。这一可能性被有关的事实所进一步证实。在这种全面的混乱情况下,今天早上闺房没有打扫。在写字台附近有几个褐色泥土的足迹。这几天天气都很好,因此,留下这么多的泥,一定不是普通的靴子。

“我走到窗口旁边,马上就看到秋海棠是新栽的。花坛上的泥土和闺房地板上的完全一样。而且,我从你那儿获悉那些花是昨天下午新栽的。这时我就确信,有一个、或者也许是两个花匠——因为花坛上有两种脚印——走进闺房来过。而如果英格里桑太太仅仅想要和他们谈几句话的话,她多半只要站在窗子旁边就行了,他们根本不需要走进房间。因此,我就十分肯定,她新立了一份遗嘱,并且叫这两个花匠进来,在她的签字旁连署。结果证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

“这真是巧妙极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必须承认,我从那几个乱涂的字所得出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

他笑了起来。

“你对你的想象力太放任了。想象力是个好奴仆,但也是个坏主人。最简单的解释总是最可靠的。”

“还有一点——你怎么知道公文箱的钥匙丢了?”

“这我原来并不知道。这是个推测,结果证明是正确的。你看到的,钥匙捏手处穿着一小段拧在一起的金属线,这马上使我想到,它有可能是从一只易于损坏的钥匙圈上扭落下来的。而假如钥匙是丢失后重又找到的话,英格里桑太太一定会马上把它套回到她的钥匙串上;但是在她那串钥匙上,我发现的显然是只备用钥匙,很新,很亮,这就使我作出这样的假设:另外有个什么人把原来那把钥匙插在公文箱的锁眼里了。”

“对了,”我说,“毫无疑问,一定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

波洛严肃地着看我。

“你非常肯定是他犯的罪吗?”

“嗯,当然,每一个新的情况似乎都愈来愈清楚地证实了这一点。”

“恰恰相反,”波洛平静他说,“有好几点对他有利。”

“嗨,得啦!

“是真的。”

“我看只有一点。”

“哪一点?”

“昨天晚上他不在家里。”

“这就象你们英国人说得一样:‘打偏了!’你选的这一点我认为恰恰说明对他是不利的。”

“这怎么说?”

“因为,要是英格里桑先生事先知道他的妻子昨天晚上会被毒死,他当然可以有意地计划好离家不回来。他的借口显然是伪造的。这就给我们留下了两种可能性:或者是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或者是有他自己的不在场的理由。”

“什么理由呢?”我怀疑地问道。

波洛耸耸肩膀。

“我怎么知道?毫无疑问是怕受怀疑。我得说,这位英格里桑先生多少是个坏蛋——可是不能说他必然是个杀人凶手。”

我不相信地摇摇头。

“我们的意见不一致,呢?”波洛说。“好,让它先搁着吧。时间会证明我们俩谁是对的。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本案的另一些方面。卧室的所有门都在里面闩上,对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唔——”我考虑了一下,“这得从逻辑上来看。”

“正确。”

“我得这样来阐述。门都是闩的——这是我们的眼睛告诉我们的——一可是,地板上的焰烛油,烧毁的遗嘱,都说明昨天晚上有人进过房间。你同意这样看吗?”

“完全同意。阐述得很清楚。继续说下去吧。”

“好的,”我说,受到了鼓励,“由于进入房间的人不可能通过窗口,也不可能有什么神奇的方法,由此得出结论,门一定是英格里桑太太亲自从里面打开的。这更加使人确信,此人就是她的丈夫。她当然会打开通向她丈夫房间的门的。”

波洛摇摇头。

“为什么她一定会呢?她已经闩上通向他房间的门了——就她而言,是个极不平常的举动——昨天下午她和他刚有过一场很激烈的争吵,不,她决不会允许他进她的房间的。”

“不过你同意我的看法,门一定是英格里桑太太亲自开的吧?”

“有另一种可能。也许她上床睡时,忘了闩上通向过道的门,而到后来,天快亮时,她才起来闩上门。”

“波洛,你的说法不时开玩笑吧?”

“不,我没有说一定是这样,可是,也许是这样,好了,换一个问题吧。对你偶然听到的卡文迪什太太和她婆婆之间的谈话的片断,怎么理解?”

“我已经把这给忘了,”我若有所思地说。“完全象个谜。象卡文迪什太太这样一个极度高傲、谨慎的女人,会如此粗暴地去干涉完全不属于她自己的事情。这似乎是难以置信的。”

“确实如此。一个有教养的女人这样做,实在是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这确实难以理解,”我同意说。“然而,这并不重要,没有必要去考虑它。”

波洛突然哼了一声。

“我一直怎么告诉你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须考虑。要是事实和理论不——那就让理论见鬼去吧。”

“好吧,我们要考虑。”我恼火地说。

“是的,我们应该考虑。”

我们到了李斯特韦思别墅,波洛把我领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递给我一支他自己偶尔抽的细小的俄国烟。我发现他把用过的火柴都非常小心收藏在一只小瓷罐里,觉得很有趣。我的一时的烦恼此刻都化为乌有了。

波洛在打开的窗前放了两张椅子,这儿可以俯瞰小村的街景。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暖和,舒适,预示着将是炎热的一天。

突然一个样子瘦弱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飞快地在街上急匆匆走着。他脸上的表情极不平常——恐惧和焦虑奇怪地交织在一起。

“瞧,波洛!”我说。

他朝前探了探身子。

“啊!”他说,“是梅司先生,药店里的。他上这儿来了。”

年轻人在李斯特韦思别墅前停下了,他踌躇了一下后,使劲地敲起门来。

“稍等一会儿,”波洛从窗口喊道。“我就来。”

他示意我跟着他,随后就迅速地跑下楼去,开了门。

梅司先生立即就说开了:

“哦,波洛先生,对不起,打扰你了,听说你刚从庄园回来,是吗?”

“是的,我们刚到。”

年轻人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他的脸变得很严肃。

“村子里到处都在传英格里桑老太太突然去世的事。

他们都说——”他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是毒死的?”

波洛的脸仍然丝毫没有表情。

“那只是医生告诉我们的,梅司先生。”

“是啊,不错——当然——”年轻人吞吞吐吐的,接着他显得非常焦虑不安。他抓住波洛的手臂,压低声音轻声说:“快告诉我,波洛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士的宁?是不是?”

我几乎没有听清波洛回答点什么。显然是几句态度不明的话。年轻人走了,当波洛把门关上时,他的目光和我的相遇了。

“是啊,”他严肃地点着头说。”审讯时他会出来作证的。”

“我们又慢慢地走上楼去。当我刚要开口时,波洛就作了一个手势,止住了我。

“现在别说,现在别说,朋友。我需要考虑一下。我的脑子有点乱——这样不行。”

约摸有十来分钟,他一直默默地坐着,不吭一声,除了眉宇间出现过几次富有表情的变动外,他的两眼不断地变得愈来愈绿。终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糟糕的时刻过去啦。现在全部分门别类整理好了。一个人决不应该容许自己的脑子处于混乱状态。这桩案子还没有搞清楚——没有。因为它太复杂了!它把我,把我赫卡尔·波洛都给难住了!这儿还有两点重要的事实。”

“哪两点?”

“第一是昨天的天气情况。这一点非常重要。”

“是个好天气呀!”我打断了他的话。“波洛,你这是在戏弄我吧!”

“根本不是。寒暑表上是华氏80度。别忘了,我的朋友,这是打开整个闷葫芦的钥匙。”

“第二点呢?”我问。

“第二点重要的事实是,英格里桑先生穿一身很独特的衣服,有一大把黑胡子,而且还戴眼镜。”

“波洛,我不信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绝对不是开玩笑,我的朋友。”

“可这是孩子的话呀!”

“不,这非常重要。”

“假如验尸陪审团宣布了以蓄意谋杀罪对阿弗雪德·英格里桑提出起诉的裁决,那你的推论会变成什么?”

“我的推论是动摇不了的,因为只有十二个③全是傻瓜才会碰巧犯同一个错误!可是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举个例说,一个乡村陪审团用不着担心为它本身承担责任。而且,英格里桑先生实际上已处于地方乡绅的地位。”他还沉着地补充说:“这我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

“不答应。”

我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小个子,既好气又好笑。他的自信竟如此惊人。他似乎已经着透我的想法,有礼貌地补充说:

“哦,是的,我的朋友,我说到做到。”他站起身来,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眼睛中含着泪水。“在这整个事情中,你知道,我想起了那位去世的可怜的英格里桑太太。她没有过份地受到敬爱——没有。可是,她对我们比利时人是非常好的——我本人就身受其益。”

我竭力想打断他,可是他顾自说下去。

“让我告诉你吧,哈斯丁。如果我让他的丈夫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现在——在我一句话就能救他的时候——被捕的话,她是永远也不会宽恕我的!”注释:①希腊神话中狮身人面女怪。传说她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者即杀害。

②见圣经中《以斯帖记》,哈曼为犹太人的死敌,后被高吊在绞刑台上。

③英美各国陪审团一般由十二人组成。

第六章审 讯

在审讯前的这段时间,波洛的活动很频繁。他两次和韦尔斯先生闭门密谈:还到野外作了几次长时间的散步。我对他没有把我当作他的知心人本已相当不满,再加上我丝毫也猜不透他正在搞点什么名堂,这就更使我愤慨了。

我想他也许正在雷克斯农庄搞调查;星期三傍晚我去李斯特韦思别墅看他,他不在家,于是我就穿过那边的田野走,希望能碰上他。然而,连他的影子也没有,我踌躇了一下后,就径直朝那个农庄走去。当我正在走着时,碰见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庄稼人,他狡黠地朝我斜倪了一眼。

“您是大庄园的,是不?”他问。

“是的。我在找个朋友,我想他也许在这条路上散步。”

“一个小个子?说起话来老挥着手的?村子里的一个比利时佬?”

“对了,”我急忙说。“那么,他来过这儿了?”

“嘿,来过这儿,一点不错,还不止一次哩,他是您的朋友?嗳,您们这些大庄园里的先生——来得真不少啊!”他比开始更加戏谑似地斜睨着。

“怎么,大庄园里的先生常来这儿吗?”我尽量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

“有一位常来,先生。请原谅,名字叫不出。也是一位非常大方的先生!”啊,先生,对不起,真的。”

我继续急速地走着。这么说伊夫琳·霍华德没有说错,当我想到阿弗雷特·英格里桑拿另一个女人的钱来挥豁时,我感到一阵令人厌恶的剧烈刺痛。犯罪的起因是那张动人的吉普赛女人似的脸,还是更为卑鄙的是金钱的原因?也许是有见识地两者兼有吧。

有一点上,波洛似乎使人难以理解地着了迷。他曾三番两次地对我说,他认为多卡斯一定把吵架的时间弄错了。他曾再三向她提出,她听到吵架声的时候应该是四点半,而不是四点。

但是多卡斯一口咬定,她听到吵架的时间和五点钟她送茶给女主人时,两者之间足足有一个钟点,甚至还更长一点。

审讯于星期五在村子里的村民公堂里举行。波洛和我坐在一起,我们没有被要求作证。

已经通过了预审。陪审团查验了尸体,由约翰·卡文迪什作了认明作证。

在进一步的审讯中,他叙述了那天凌晨怎么被叫醒,以及他母亲临终时的情况。

接下去听取了医务人员的证词。这时全场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那位著名的伦敦专家身上,他是当时毒物学这门学科方面最知名的权威之一。

他简要地用几句话就概述了致死的原因。去掉那些医学木语和技术细节,他的话就是说明这么一个事实:英格里桑太太的死亡是由于士的宁中毒的结果。从其服量鉴定判断,她的士的宁服量不少于四分之三喱①,但也有可能为一喱或稍多一点。

“她是否有误服的可能呢?”验尸官问道。

“我认为这非常不可能。士的宁并不象有的毒药那样,可供作家用。它的出售是受到限制的。”

“在你的检查过程中,是不是有什么使你判定毒药是怎样服下的?”

“没有。”

“我想,你是在威尔金斯医生之前到达斯泰尔斯的吧?”

“是这样。汽车在庄园大门外遇见我,于是我就尽快地赶到了那儿。”

“你能确切地给我们讲一讲那以后的情况吗?”

“我走进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间。当时她正处于典型的强直性痉挛中。她对着我,气喘喘地说:‘阿弗雷德——阿弗雷德——’”

“士的宁是不是有可能下在她丈夫端给她的那杯饭后咖啡里?”

“有可能,但是士的宁是一种毒效极快的药物。服后一、两小时,症状即会出现。当然,在一定情况下它会有所延缓,然而在本案中并不存在其中的任何一种特殊情况。我敢断言,英格里桑太太是在晚饭后大约八点钟喝的咖啡,而症状是出现在第二天凌晨,从表面上来判断,这表明毒药应该是在第一天晚上很晚才服下的。”

“英格里桑太太有半夜里喝一杯可可的习惯。士的宁有可能下在这里面吗?”

“不可能。我亲自对平底锅里的残留可可作过采样分析,里面没含士的宁。”

我听到波洛在我旁边轻轻地笑了一声。

“你了解到什么了?”我低声问道。

“听。”

“我得说,”——医生继续说——“我对任何另外一个结果都会感到相当地惊诧。”

“为什么?”

“简而言之,因为士的宁有一种特别的苦味。其一比七万的溶液也能觉出,它只能用某种有味道的物质掩盖起来。要做到这一点,可可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有个陪审团成员想弄清楚是否咖啡也有同样的缺点。

“不,咖啡本身有一种苦味,这有可能可以用来掩盖士的宁的味道。”

“这么说,你认为毒药下在咖啡里的可能比较大,但是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它的作用延缓了。”

“是的,可是,杯子已打得粉碎,不可能对其内容物进行采样分析。”

鲍斯坦医生的证词到此结束。对他的证词威尔金斯医生在各方面部作了证实。在讲到自杀的可能性时,他作了完全的否定。他说,死者虽然患有心力衰弱,但完全享有健康人的乐趣,而且她性格开朗,神志正常。她是个最不至于会自杀的那种人。

接下去传讯劳伦斯·卡文迪什。他的证词毫无价值,纯粹是他哥哥的证词的翻版。就在他将要走下来时,他踌躇了一下,相当含糊地说:

“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提个看法行吗?”

他不以为然地朝验尸官瞥了一眼,对方迅速回答说:

“当然可以,卡文迪什先生,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弄清这件事情的真相,欢迎提出能导致进一步阐明问题的任何意见。”

“这只是我的一点想法,”劳伦斯解释说。“当然,有可能是非常错误的,可是我仍然觉得似乎我母亲的死可能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你怎么来证明这一点呢,卡文迪什先生?”

“我母亲在临死时,以及在这之前一段时间,一直服用一种含士的宁的补药。”

“啊!”验尸官说道。

验尸陪审团的成员都感兴趣地朝他看着。

“我相信,”劳伦斯继续说,“原因是由于一段时间来她服用的药中毒药成份的积累,从而终于引起了死亡。

而且,她会不会有可能误服了过量的补药呢?”

“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死者在死前一直服用士的宁的事。我们非常感谢你,卡文迪什先生。”

威尔金斯医生再次受到了传讯,他把劳伦斯的想法嘲笑了一番。

“劳伦斯先生的说法根本不可能,任何一个医生都会象我这样说的。土的宁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累积性的毒品,可是它决不可能因此而导致突然死亡。它一定会有一个长时期的慢性中毒症状,而那立刻就会引起我的注意。我认为这整个说法都是荒谬可笑的。”

“那么第二个意见呢?英格里桑太太会不会出于疏忽服用过量的补药呢?”

“三倍,甚至于四倍的剂量,也不可能导致死亡。由于英格里桑太太和塔明斯特的库特药店的那班药剂师们有交情,他总是一次能配到剂量格外多的补药,可是,从尸体解剖中发现士的宁的含量看,她得一次服下几乎整整一大瓶。”

“那未,你认为补药无论如何不会引起她的死亡,我们可以予以排除吗?”

“当然可以。这种推测本身是荒谬的。”

原先打断过他的话的那个陪审团成员提出,配药的药剂师是否有可能发生差错。

“当然,那总是有可能的,”医生回答说。

可是,接下去传来作证的多卡斯,连这一可能性也给排除掉了。最近,英格里桑太太并没有配过补药,而是恰恰相反,她在去世那天服的是最后一剂药。

这样,补药的问题最后被放弃了。于是验尸官继续进行自己的审讯。他从多卡斯处了解到她怎样被她的女主人剧烈的铃声惊醒,随后又唤醒全家人,他又转而问了那天下午吵架的情况。

多卡斯在这个问题上的证词,内容很多,波洛和我已经听过,因而我就不在这儿赘述。

接下去一个证人是玛丽·卡文迪什,她站得笔挺,说话的声音轻幽、清晰,非常镇静。在回答验尸官的问题时,她说,她的闹钟象往常一样在四点三十分时把她唤醒,当她正在穿衣服时,突然被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那可能是床边的桌子吧?”验尸官解释说。

“我打开自己的房门,”玛丽继续说,“听了听。过了一会,铃声剧烈地响了起来。多卡斯跑来叫醒我的丈夫,于是我们就赶往婆婆的房间,可是房门是闩住的——”

验尸宫打断了她的话。

“说实在,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就不必再麻烦你了。

那以后发生的情况我们都已了解。但是,要是你能告诉我们,在这之前一大你所偶然听到的吵架情况,我们将非常感激。”

“我?”

她的语气中带有一点傲慢。她抬起一只手,理了理领子上花边的皱槽。这时,她微微偏着头。我的脑子里本能地掠过一个想法:她在故意拖时间!

“是的。”验尸官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我知道,当时你正坐在闺房落地长窗外面的长凳上看书。是这样么?”

这对我来说是个新闻,我朝波洛瞟了一眼,心想,这对他同样也是新闻。

停了一会儿,只是犹豫了片刻,她就回答说:

“是的,是这样。”

“闺房的窗子是开着的,是么?”

说真的,她的脸变得有点越来越苍白,她回答说:

“是的。”

“那你不可能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吧,特别是在发起火来声音提高的时候?事实上,你坐的地方比在过道里听得更清楚。”

“有可能。”

“你能给我们说一下你碰巧听到的吵架情况吗?”

“我真的想不起听到过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听到声音吗?”

“哦,不,我听到声音了,”可是我没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她的面颊上出现了一小片颜色。“我不习惯偷听人家的私下谈话。”

验尸官仍然坚持着。

“这么说你完全想不起了?一点都想不起,卡文迪什太太?使你意识到这是私下谈话的一个零星的词、零星的短语都没有?”

她踌躇了一会,似乎在考虑,外表却仍象原先一样镇静。

“对了,我想起来了。英格里桑太太说了点什么——确切的话我已记不起了——有关夫妻之间引起反目的事。”

“啊!”验尸官满意地向后一靠,”这同多卡斯听到的完全符合。可是,请原谅,卡文迪什太太,虽然你意识到这是在作私下谈话,可你并没有离开?你仍留在原地吧?”

当她抬起那双黄褐色的眼睛时,我看到了它们瞬息间的闪光。我确信,此时此刻她真乐于把这个冷嘲热讽的矮小律师撕成碎片,可是她仍非常镇静地回答说:

“不,我在那儿非常舒但,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的书上了。”

“这就是你能告诉我们的全部内容吗?”

“就这些了。”

审问到此结束,虽然我不相信验尸官对此完全满意。

我想,他一定认为要是玛丽·卡文迪什愿意的话,她是能说出更多情况的。

接下去传讯店员艾米·希尔,她宣誓作证,十七日下午曾卖过一份遗嘱格式纸给斯泰尔斯的下级花匠威廉·埃尔。

继她传讯的是威廉·埃尔和曼宁,他们证实曾在一份证件上连署作证。曼宁断定时间是在四点半左右,威廉则认为还要早一点。

下面轮到了辛西娅·穆多契。然而,她讲得很少。在她被卡文迪什太太叫醒之前,有关这一悲剧,她一点也不知道。

“你没有听到桌子翻倒吗?”

“没有,我睡得很沉。”

验尸官笑了起来。

“心正睡得沉,”他说。“谢谢,穆多契小姐,就这些了。”

“霍华德小姐。”

霍华德小姐出示了英格里桑太太十七日傍晚给她写的一封信。当然,波洛和我都已看过这封信。它对于了解这一惨案毫无补益。下面就是这封信的内容:埃塞克斯斯泰尔斯庄园亲爱的伊夫琳:

我们不能永远忘掉那件十分难堪的事么?我觉得,要我原谅你说的那些攻击我亲爱的丈夫的话,是困难的。不过,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我非常爱你。

你的亲爱的埃米莉·英格里桑7月17日

信被交给了陪审团,他们都仔细地作了传阅。

“我怕这对我们并无多大帮助,”验尸官叹了一口气,说。“一点都没有提到那天下午的事情。”

“在我看来事情一清二楚,”霍华德小姐唐突地说。

“它非常清楚地说明,我那可怜的老朋友好容易才发现她成了个大傻瓜!”

“信里并没有这样说,”验尸官指出。

“不,因为要埃米莉承认自己错啦,她受不了。可是我了解她。她要我回来。可她又不打算承认我是对的。她象多数人那样在兜圈子。我才不相信这一套。”

韦尔斯先生微微一笑。我发现有几个陪审团成员也是这样。霍华德小姐显然是个性情非常外露的人。

“不管怎样,现在这一套全是蠢事,都是在大大浪费时间,”小姐轻视地朝陪审团上下瞥了一眼,继续说。

“讲啊——讲啊——讲啊!我们一直就清清楚楚地知道——”

验尸官极其忧虑地打断了她的话。

“谢谢,霍华德小姐,就到这里吧。”

我相信在她照办时,验尸官一定大大松了一口气。

于是,这一天的高潮到了。验尸官传药店伙计阿伯特·梅司。

这就是我们那个面色苍白,焦虑不安的年轻人。在回答验尸官的问题时,他解释说,他是个合格的药剂师,是新近来这家药店的,因为最近这家店原来的药剂师应征入伍了。

这些开场白一结束,验尸官就转入了正题。

“梅司先生,你最近把土的宁卖给未经批准的人了吗?”

“是的,先生。”

“在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一晚上。”

“星期一?不是星期二?”

“不,先生,是星期一,十六号。”

“你能告诉我们卖给了什么人吗?”

这时,静得连根针落下也能听见。

“好的,先生。卖给了英格里桑先生。”

所有的目光都一齐转向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他木然地坐着,毫无表情。当这些会导致定罪的话从这年轻人的口中说出时,他略微吃了一惊。我本来有点以为他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可是他仍然坐着,虽然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完全象是装出的惊讶表情。

“你说的话确实么?”验尸官严肃地问道。

“完全确实,先生。”

“你惯常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在柜台上把士的宁卖出去的么?”

在验尸官的表示不满之下,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显得十分颓丧。

“哦,不,先生——当然不是这样,可是,我看到是大庄园的英格里桑先生,心里想,这不会有什么问题。他说是用来毒一只狗的。”

我暗自表示同情。这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品性。竭力想巴结“大庄园”——特别是在这有可能使顾客从库特药店转到当地企业的时候。

“买毒药的人通常不是都要在一本本子上签名的么?”

“是的,先生,英格里桑先生签了。”

“你有没有把本子带来。”

“带来了,先生。”

本子交出来了,验尸官严厉地申斥了几句,然后把可怜的梅司先生打发开了。

接着,在全场鸦雀无声中,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受到传讯。我猜想,他一定意识到套着的绞索抽得离开他的脖子已经有多近了吧?

验尸官的话开门见山。

“本星期一的傍晚,你为了要毒死一只狗去买过士的宁吗?”

英格里桑非常镇静地回答说:

“没有,我没有买过,除了一只室外的护羊狗之外,

斯泰尔斯庄园里没有狗,而那只狗现在仍安然无恙。”

“你绝对否认本星期一从阿伯特·梅司那里买过土的宁吗?”

“我绝对否认。”

“这个你也否认吗?”

验尸官把那本上面有他的签名的登记簿递给了他。

“我完全否认。这笔迹和我的有很大不同。我来签给你们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旧信封,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把它交给了陪审团。确实完全不同。

“那末对于梅司先生的陈述,你有什么解释呢?”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沉着地回答说:

“梅司先生一定是搞错了。”

验尸官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英格里桑先生,作为纯粹是形式问题,你可否告诉我们,星期一,即七月十六号傍晚你在哪里?”

“说真的——我记不得。”

“这很可笑,英格里桑先生,”验尸官尖锐地说。

“再考虑一下吧。”

英格里桑摇摇头。

“我没法告诉你们。我想我是在外面散步。”

“往哪个方向。”

“我真的记不得了。”

验尸官的脸色变阴沉了。

“有人作伴吗?”

“没有。”

“散步时碰到过什么人吗?”

“没有。”

“真遗憾,”验尸官冷冰冰地说。“如果你拒绝说出梅司先生肯定认为你到他药店里买土的宁的时间你在哪儿,那我就要相信这一点了。”

“要是你那么愿意相信它,那就请便吧,”

“注意,英格里桑先生。”

波洛显得紧张地坐立不安。

“该死!”他低声抱怨说。“这个笨蛋是想被捕吗?”

英格里桑确实在造成一个不好的印象。他这种无益的否认就连孩子也不会相信。然而,验尸官却迅速地转到了另一个问题,至此,波洛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本星期二下午,你和你的妻子有过一场争论么?”

“对不起,”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打断了对方的话,“你听到的情况不正确。我并没有和我亲爱的妻子吵过架。

这整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那天整个下午我都不在家。”

“有人能给你证明这一点吗?”

“你可以相信我的活,”英格里桑傲慢地说。

验尸官立即回答了。

“有两个证人宣誓证明听到过你和英洛里桑太太争执。”

“那些证人弄错了。”

我被搞糊涂了。此人说话居然如此从容自信,实在使我惊愕。我着看波洛。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得意的神情。”他终于承认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有罪了么?

“英格里桑先生,”验尸官说:“你已经听到在这儿重复过的你妻子临死时说的话了,对此你能作任何解释么?”

“我当然能解释。”

“你能解释?”

“这在我看来似乎很简单。那间房间光线很暗。鲍斯坦医生的身材、体态都和我差不多,而且也象我一样,留着胡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她痛苦交加中,我的可怜的妻子错把他当成我了。”

“嗨!”波洛自言自语地嘟嚷着。“这倒是个怪念头!”

“你认为这说法对?”我低声问。

“我没这么说。不过这确是个有独创性的想象。”

“你们把我妻子临终时的话看作是对我的控诉,”——英洛里桑继续说——“恰恰相反,这是在对我求助。”

验尸官沉思了一下,然后说:

“英格里桑先生,我想,那天傍晚那杯咖啡是你亲自斟了端给你妻子的吧?”

“是我斟的,是的,但是我并没有端给她。我正打算端去,有人告诉我,有个朋友到大门口了,于是我就把咖啡放在过道的桌子上,当过了一会,我再次经过过道时。

咖啡已经不在了。”

这一陈述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真的,但看来并没有使我对英格里桑的看法有多大改善。不管怎样,他都是有充分的时间来放毒药的。

就在这时,波洛用时轻轻推了推我,指指一块儿坐在门边的两个人。一个个子矮小,瘦削,黑头发,脸孔象雪貂,另一个是高个子,白脸金发。

我默然地对波洛露出疑问的目光。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

“你知道那小个子是谁?”

我摇摇头。

“他是伦敦警察厅的侦探巡官詹姆士·贾普——吉米·贾普②,另一个也是伦敦警察厅的,事情进展得很快啊,我的朋友。”

我目不转睛地朝那两人看着,他们完全看不出是警察的模样,我毫不怀疑他们一定是官方的人物。

我还在看着,突然被陪审团宣布的裁决吓了一跳,而唤醒过来:

“此谋杀案为某人或某些人所为,尚未查明。”注释:①英美最小的重量单位,1喱等于64.8毫克。

②吉米为詹姆士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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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出村民公堂时,波洛悄悄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旁。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是在等伦敦警察厅的人。

过了一会,他们出现了,波洛立刻走上前去,和两人中较矮的一个打招呼。

“我怕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贾普巡官。”

“嗨,原来是波洛先生!”巡官喊了起来。他转身朝向另一个人。“你听我说起过波洛先生吧?一九零四年,我们曾在一起工作过——阿伯克龙比伪造案——你总还记得,他被追捕到布鲁塞尔①。嗨,那些日子多美,先生。

另外,你还记得阿尔塔拉‘男爵’吗?你那个漂亮的流氓!他巧妙地逃脱了欧洲半数警察的抓捕。可是我们在安特卫普②把他给逮住了——多亏这位波洛先生。”

在沉迷于对这些往事的友好缅怀中,我走上前去,并且鼓介绍给贾普巡官,他也向我们俩介绍了他的同事萨默海警长。

“看来我是没有必要问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了,先生,”①比利时首都。

②比利时城市。

波洛说。

贾普狡黠地闭上一只眼睛。

“确实没有必要了。我得说情况已经一清二楚。”

但是波洛却严肃地回答说:

“我可和你的看法不一样。”

“嗨,得啦,”萨默海说,他第一次开口。“这整个事情完全象大白天一样一清二楚,这家伙是当场查获,还想装蒜来欺骗我!”

可是贾普却注意地朝波洛看着。

“别激动,萨默海,”他打趣地说。“我以前和这位先生打过交道——我没有一件案子能判得比他快。如果我没大大弄错的话,他一定暗地里有了一套打算了。是这样吧,先生?”

波洛笑了。

“我作了一些推断——是的。”

萨默海仍然显出怀疑的样子,可是贾普却继续细看着波洛。

“情况是这样,”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看到这个案子的表面现象。这是警察厅在此类案子中处于不利的地方,而且还在于这一谋杀案的败露,可以说只是在验尸之后。事情往往取决于先到现场掌握第一手资料,这也就是波洛先生胜我们一筹之处,要不是当场有个机灵的医生通过验尸官给了我们提示,我们本来是不会马上就上这儿来的。可你是一开始就去了现场,你也许已经获得了一些细小的线索,从审讯的情况看,英格里桑先生谋杀妻子,就象我站立在这儿一样千真万确。除了你,不管什么暗示对此有相反意见的话,我都会当面嘲笑他,我必须说,我感到意外的是陪审团没有立即宣布对他的蓄意谋杀进行起诉的裁决。我认为,这是他们的主张,如果验尸官没有此意——那他看来是被他们给阻止住了。”

“也许,你的口袋里现在就有一张抓他的逮捕证吧,”波洛说。

一道官僚作风的木板窗扉垂落在贾普那富有表情的脸上。

“我也许有,也许没有,”他干巴巴地说。

波洛若有所思地朝他看着。

“我极力希望他不要被捕,先生。”

“我看有可能,”萨默海挖苦地说。

贾普困惑可笑地注视着波洛。

“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波洛先生?你的每一句话,都是举足轻重的。你是去过现场的——你知道,警察厅不想犯错误。

波洛严肃地点点头。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好吧,我来告诉你们。用你们的逮捕证,把英格里桑先生逮捕。可是这不会给你们带来好名声——对他的起诉立刻就会驳回!就是这样!”他意味深长地把手指捻得劈啪作响。

贾普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而萨默海则发出表示怀疑的哼鼻声。

至于我呢,我简直只好目瞪口呆地一声不吭。我只能断定,波洛大概是疯了。

贾普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擦着自己的前额。

“我可不敢做这样的事,波洛先生。我相信你的话,可是我上面那些人会问,我这究竟算什么意思呢?你能再给我多说一点吗?”

波洛考虑了一会。

“只能这样,”他终于说。“我承认,我不希望说。

这是在逼我。在目前,我倒是宁愿在一无所知的清况下工作,不过怀说的话完全正确——一个黄金时代已经过去的比利时警察的话是不够的啊!但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无论如何不能逮捕。这我已经发过誓,我这位朋友哈斯丁知道,哎,我亲爱的贾普,你立即去斯泰尔斯吗?”

“嗯,半个来小时以后吧,我们得先去看看那位验尸官和医生。”

“好吧。经过时顺便叫我一声——就是村子过去最后的那幢房子。我和你们一起去。到斯泰尔斯,英格里桑先生会给你们作证,或者要是他拒绝——这有可能——我会拿出使你们完全满意的证据,证明对他的起诉有可能不会批准。就这么敲定了吧?”

“好,就这么敲定,”贾普诚心诚意他说。“我要代表警察厅,向你深表谢意,虽然我得坦白承认,目前我还没能看出证词中可能有的最小的漏洞,可是你是个一直令人惊叹的奇才!那么,再见了!先生。”

两个侦探大步地走了,萨默海咧着嘴,脸上露出怀疑的嘲笑。

“喂,朋友,”还没等我开口,波洛就大声说,“你以为怎么样?我的老天!我在法庭上实在是急坏了;我原来没有想到这人会如此顽固,以至于什么都拒绝说出,显然,这是个十分愚蠢的策略。”

“哼!除了愚蠢的策略,还有一些别的解释哩,”我说。“因为,要是真的对他提出起诉的话,除了用沉默外,他能用什么为自己辩护呢?”

“什么?有上千种方法呢,”波洛叫了起来。“瞧你,要是说犯了谋杀罪的是我,我就能编出七个象煞最有理由的故事来!这要比英格里桑先生的矢口否认使人信服得多哩!”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波洛,我确信你能编出七十个故事来!可是,认真地说,不管我听你和那两个侦探说些什么,现在你谅必不能再认为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也许是清白无辜的了吧?”

“为什么现在不和以前一样呢?我的看法毫无改变。”

“可是证据是如此确凿。”

“是呀,太确凿了。”

我们拐进李斯特韦思别墅的大门,开始登上现在已经熟悉的楼梯。

“是呀,是呀,太确凿了”,”波洛几乎象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真正的证据往往是模糊不清,不能令人满意得。它得受到审查——详细地审查。可是这儿的整个事情早已准备好的。不,朋友,这些证据是巧妙地虚构的——巧妙得把自己的目的意图都给摧毁了。”

“你这是怎么说?”

“因为,只要对他起诉的证据是模糊不清的,那就很难反驳。可是,罪犯担心的是,他已经把网拉得这么紧,有一个破口就会让英格里桑溜掉。”

我默不作声。他停了一会,又继续说:

“就让我们象这样来看一看这问题吧。这儿有个人,我们假定说他打算毒死自己的妻子。而他,正如俗话所说,是个靠施展小聪明过日子的人。因此,他可能有些小聪明,并不完全是个傻瓜。于是,这事情他怎么个着手呢?他大胆地以自己的名义去村子的药店买了士的宁,还编造了一个保证会证明是荒谬可笑的一只狗的故事。他没有在当天晚上施放毒药。不,他一直等到和她发生一场全家人都知晓的激烈争吵之后,这样全家人自然也就一致地怀疑到他。他也不打算为自己辩护——连点辩解的影子都没有。而且他知道药房伙计必然会出来告发的,哼!我才不信,哪有这样的傻瓜!只有精神诸乱,希望自己能上绞架自杀的人才会这么干!”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刚开口。

“我也不明白。我告诉你,朋友,这把我也给搞糊涂了。把我——赫卡尔·波洛!”

“可是,要是你相信他是无辜的,那怎么解释他买士的宁的事呢?”

“很简单。他没有买。”

“可是梅司认出是他呀!”

“对不起,他看到的是一个象英格里桑先生那样有一大把黑胡子的人,是一个象英格里桑先生那样戴眼镜的人,是一个穿着英格里桑先生那种相当引人注目的衣着的人。他不可能认出一个也许只是从老远见过的人,因为,你总还记得,他本人是在两星期前才到这个村子来的,而且,英格里桑太太主要是在塔明斯特的库特药店购药的。”

“那么你认为——”

“我的朋友,你忘了我强调过的两点了吗?第一点暂时不说,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重要的事实是,英格里桑先生穿一身很独特的衣服,有一大把黑胡子,而且还戴眼镜。”

“一点不错。现在假如有个人想要冒充约翰或者是劳伦斯,这容易吗?”

“不容易,”我想了想说。“当然,一个演员——”

“为什么不容易呢?我来告诉你吧,我的朋友,因为他们俩都是脸刮得光光的人。要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化装成这两人中的一个,都得有演员的天才,而且脸型要基本上相似。可是阿弗雷特·英格里桑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的衣着,他的胡子,蔽住他眼睛的眼镜——那些都是他的个人外表的特点。那末,这个犯罪分子的首要本能是什么呢?为了要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怀疑,不是这样么?他怎么干最好呢?把这扔到另一个人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手头就得有个人。要使每个人都倾向于相信英格里桑先生是有罪的。他被怀疑这是预料中的必然结果。但是,为了使这叫人相信,还得有确凿的证据——例如真的去买了毒药,而且化装成象英格里桑先生这样一个外表独特的人,并不困难。别忘记,这位年轻的梅司实际上以前从未和英格里桑先生交谈过。他怎么会怀疑这个穿着他的衣服,有着他的胡子和眼镜的人不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呢?”

“也许是这样,”我说。被波洛的雄辩给迷住了。

“可是,要是情况是这样。为什么他不肯说出星期一傍晚六点钟他在哪儿呢?”

“哼,为什么?”波洛说,他平静了下来。“要是他被捕了,他多半就会说了。可是,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我必须让他看到他的处境的严重性。当然,在他的沉默的背后,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即使他没有谋杀他的妻子,他还是一个坏蛋,完全撇开谋杀不说,也有他自己的什么东西隐瞒着。”

“有可能是什么呢?”我思索着说,一时间折服于波洛的看法,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这种显然是推论的意见是正确的。

“你猜不出?”波洛笑了起来,问道。

“猜不出。你呢?”

“嗯,是的,我不久前有了一个小小的想法——现在它已经证明是正确的了。”

“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责备说。

波洛抱歉地摊开两手。

“请原谅,我的朋友,你一定不会赞同的。”他诚挚地对我说。”告诉我——你现在认为他应该逮捕吗?”

“大概是这样,”我含糊其词地回答,因为说实在,我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命运完全不感兴趣,而且我认为,好好吓唬他一下对他并无害处。

波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叹了一口气。

“得啦,朋友,”他改变了话题,“撇开英格里桑先生不说,对审讯的证词你有什么看法?”

“哦,几乎不出我之所料。”

“你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的思绪飞向了玛丽·卡文迪什,因而只是躲闪地说:

“在哪一方面?”

“就说,譬如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的证词吧?”

我放心了。

“哦,劳伦斯!不,我不这样想,他一直有点神经质。”

“他的看法是,他母亲可能是服用补药造成的偶然中毒。这你不觉得奇怪——啊?”

“不,我不能说这算奇怪。当然,医生们嘲笑这种看法。可是对一个外行来说,这种看法是很正常的。”

“可是劳伦斯先生不是外行呀。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说他起初是学医的,已经取得学位。”

“对了,这倒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为此大吃一惊。“这确实奇怪。”

波洛点点头。

“首先,他的态度很特别。全家人当中,只有他能够认出士的宁的中毒症状,而且我们还发现他是这家人家唯一坚持自然死亡看法的人,要是这是约翰先生,我就能理解了,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专门知识,自然是想不到的。

但是,劳伦斯先生——不一样!而今天,他提出的看法,他自己应该知道,是十分荒谬可笑的。其中大有值得思考的材料,朋友。”

“这确实很混乱,”我同意说。

“还有卡文迪什太太,”波洛继续说。“她是另一个没有说出她所了解的全部情况的人!你怎么解释她的态度?”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似乎不可思议的是她想要包庇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然而看起来象是这样。”

波洛沉思着点点头。

“是呀,这很奇怪,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她无意中听到的‘私下谈话’要比她愿意承认的多得多。”

“而且,她是最不可能俯身偷听的人”。

“确实如此。她的证词向我表明了一点。我错了。多卡斯完全对。那天下午的争吵确实发生得比较早,象她说的那样,在四点钟左右。”

我好奇地朝他打量着。我原来一直不知道他坚持这一点。

“是啊,今天出现了一大堆奇怪的事情,”波洛继续说。“象那位鲍斯坦医生,那天早上在那种时候,他怎么会穿戴停当,那么衣冠整齐的呢?使我惊讶的是没有一个人评论这一事实。”

“他有失眠症,我相信,”我含糊其词地说。

“一个非常善意的解释,或者是一个十分恶意的解释,”波洛指出。“都会掩盖事实真相,而且什么也解释不了。我可得对我们的机灵的鲍斯坦医生保持警惕。”

“证词中还挑出了什么毛病?”我挖苦地问道。

“我的朋友,”波洛严肃地回答,“当你发现人们没有告诉你真相的时候——就得当心!嗯,除非是我弄错了,在今天的审讯中,只有一个人,至多是两个人说了真话,没有保留或者是遁词。”

“哦,得啦,波洛!劳伦斯或者卡文迪什太太,我不去说了,可是约翰——还有霍华德小姐,他们俩说的谅必总是真话吧?”

他们两个吗,朋友?一个,我同意,可是两个——!”

他的话使我不愉快地震惊了一下。霍华德小姐的证词,尽管并不重要,但如此爽气坦率,对她的真诚,我从未产生过怀疑。不过,对于波洛的睿智我总是非常尊重的——除了在我自己把他看成是一个“傻瓜蛋”的场合之外。

“你真的这样想吗?”我问道。“霍华德小姐一直来对我似乎都是很诚实的——诚实得几乎使我有点不自在了。”

波洛那么奇怪地朝我瞥了一眼,我完全揣摩不出它的含义。他仿佛想说什么,可接着就忍往了。

“穆务契小姐也一样,”我继续说,“她也没有什么说谎的地方。”

“可是奇怪的是,她睡在隔壁,一点也没听到响声;住在房子另一侧的卡文迪什太太,却清楚地听到桌子翻倒。”

“咳,她年纪轻,睡得沉。”

“哼,不错,真是!如一定是个出名的瞌睡虫了,一个瞌睡虫!”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说话的腔调,可是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伸头到窗外一看,发现两位侦探已经在下面等我们了。

波洛抓起帽子,使劲地捻了捻自己的两撇翘胡子,又从袖子上拂去想象中的一点灰尘,然后才示意叫我走在前面,下了楼梯;我们和两位侦探一起,动身前往斯泰尔斯庄园。

我觉得这两位伦敦警察厅的人物的到来多少是一个震惊——特别是对约翰来说,当然,在陪审团裁决之后,他意识到这仅仅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两人的到场,比起别的来,会使他更多地看到事实真相。

路上,波洛和贾普低声作了商议,后者要求这一家人,除佣人外,都得集中到客厅里。我理解这个意思。波洛有责任实现自己夸下的海口。

就我个人而言,我是缺乏自信的。波洛也许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英格里桑的无罪,可是象萨默海这样的人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这样的证据波洛是否能提出,我仍表示怀疑。

一待我们成群地都走进客厅,贾普就把门给关上了。

波洛殷勤地请大家就座。伦敦警察厅的两位人物是大家注意的目标。我认为,我们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事件并不是一场恶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我们曾经读过不少这样的消息——现在,我们自己也成了这出戏中的演员了。明天,全英国的日报都会以下列显著的大字标题发表这一消息:

“埃塞克斯发生重大惨案有钱太太可怜中毒身亡”

还会刊出斯泰尔斯庄园的照片,“正在受到审讯的一家人”的快照——村子里的摄影师是不会闲着的!所有此类消息,每个人都曾读到过许多次——但都不是自己,而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而现在,在这幢房子里,发生了一件谋杀案。在我们面前的是“负责此案的侦探”。在波洛开始讲话之前的间歇里,各种熟悉、流利的措词从我的脑子里匆匆掠过。

我相信,所有人都有点感到意外,第一个说话的是他,而不是一位官方侦探。

“女士们,先生们,”波洛象一位马上要发表演说的名人似地鞠了个躬,然后说,“我请你们诸位一起到这儿来,是为了一件事情,就是有关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的问题。”

英格里桑差不多是独自一人坐在一边——我思忖,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椅子拖得离他稍远一点——当波洛提到他的名字时,他略微吃了一惊。

“英格里桑先生,”波洛径直对着他说,“这幢房子笼罩着一个十分黑暗的阴影——谋杀的阴影。”

英格里桑悲伤地摇摇头。

“我可怜的太太,”他喃喃地说。“可怜的埃米莉!这太可怕了。”

“我认为,先生,”波洛尖锐地说,“你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可能有多可怕——对你来说。”由于英格里桑看来还没理解,他又补充说:“英格里桑先生,你正处于非常严重的危险之中。”

两位侦探都显得坐立不安。我看到,那句公认的诫言“你说的每句话都会用在对你起诉的证词中”,如今一直逗留在萨默海的嘴唇上。波洛继续说:

“现在该懂了吧,先生?”

“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波洛不慌不忙地说,“你被怀疑毒死了自己的妻子。”

由于这句坦率的话。使得周围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哪!”英格里桑喊道,蓦地站了起来。“多荒谬的念头!我——毒死我最亲爱的埃米莉!”

“我认为,”——波洛朝他仔细注视着——“你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审讯时你的证词的不利之处,英格里桑先生,知道了我已经告诉你的话以后,你还拒绝说出星期一下午六点钟时你在哪儿吗?”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呻吟了一声,重又坐了下来,同时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波洛走向前去,站在他的身旁。

“说!”他大声威胁说。

英格里桑费力地从双手中抬起脸。接着缓慢地,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头。

“你不愿说?”

“我不信人人部会这样荒谬,象你说的那样来控告我。”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象个决心已经下定的人一样。

“好罢!”他说。“那得我来给你说了。”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又蓦地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说?你又不知道——”他突然停住了。

波洛转身朝向我们。“女士们,先先们!我来说!请听着!我,赫卡尔·波洛,肯定地说,本星期一下午六点,到药店购买土的宁的人,决不是英格里桑先生,因为那天下午六点钟时,英格里桑先生正从邻近的一个农庄陪雷克斯太太回家。我可以提出不少于五个证人,都在六点钟或六点钟以后亲眼看到他们俩在一起,而且,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阿比农庄,即雷克斯太太的家,离村子至少有两英里半路。英格里桑先生不在犯罪现场,这是绝对不成问题的。”第八章新的疑点

一阵由于惊呆的沉默。我们当中最少感到意外的贾普第一个开了腔。

“我得说,”他大声说,“你真行!的确如此,波洛先生!你的这些证人都没有搞错吧,我想?”

“那儿的话!我已经列了一张表——开了他们的姓名、地址。当然,你得去看看他们。不过你会发现一点没有错。”

“我相信这一点,”贾普放低了声音。“我非常感激你。差一点要把他给凭空地逮捕起来了。”他转身朝着英格里桑说:“可是,请原谅,先生,你为什么不在审讯时说出全部情况呢?”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波洛打断了他的话。“据某种谣传——”

“这是个最恶毒的、彻头彻尾的谣言,”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声音颤抖地打断说。

“英格里桑先生迫切希望不要有眼下在传的这种流言蜚语。我说得对吗?”

“很对,”英格里桑点点头,说。“我可怜的埃米莉还没安葬,我迫切希望这种谣言不再出现,这你会感到奇怪吗?”

“我和你想法不同,先生,”贾普说,“在我,与其因谋杀被捕,宁愿不管有多少流言了。我冒昧地认为,就连你那位可怜的太太,也许都会这样看的。要是没有波洛先生在这儿,你完全有可能已经被捕了,一点不假!”

“我也许是太愚蠢了,”英格里桑咕哝说。“可是你不知道,巡官先生,我已经受够迫害和诽谤了。”说着,他朝伊夫琳·霍华德狠狠地瞪了一眼。

“先生,”贾普敏捷地转身朝向约翰,说,“对不起,现在我想去看看老太太的卧室,接下去我还要和佣人们简单聊一聊。不必你多费神了。有波洛先生在这儿,他会给我引路的。”

一待他们都走出房间,波洛就转身对我示意,要我跟他上楼。到了楼上,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旁。

“快,到另一侧去。站在那儿——就在厚呢盖着的门这一边。在我到来之前,别走动。”随后,他迅速回转身;重又和两个侦探一起走了。

我遵从他的指示,到了厚呢盖着的门旁边的位置上,我闹不清在这一要求的后面有什么安排。干么我一定站在这么个特指的地点守着呢?我深思地朝前面的过道注视着。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想法。除了辛西娅·穆多契的之外,所有人的房间都在左侧。是不是有什么和这有关呢?我得报告谁来谁往吗?我忠实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很可能过了约摸二十来分钟,波洛上我这儿来了。

“你没走动吧?”

“没有,我一直象块磐石似地安在这几。什么事都没发生。”

“嗨!”他是高兴呢,还是失望?“你一点东西都没有看到?”

“没有。”

“你也许听到什么了吧?猛地一撞——呢,朋友?”

“没有。”

“这可能么?嘿,我这是在自找烦恼!我一向不算笨的,只是轻轻做了个手势,”——我懂得波洛的手势——“我用左手掀翻了床边的桌子!”

他看上去如此孩子般地苦恼而又垂头丧气,于是我连忙安慰他。

“不要紧,老朋友。这有什么关系?你楼下的胜利鼓励着你哪。我可以告诉你,那使我们大家都感到意外。在英格里桑和雷克斯太太的这一不正当关系中,一定还有比我们想到的更多的情况,所以才使得他如此顽固地不肯开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伦敦警察厅两位伙计哪儿去啦?”

“下楼和佣人们谈话去了。我给他们着了我们所有的证据。我对贾普很失望。他拿不出什么办法!”

“喂!”我朝窗外看看,说。“鲍斯坦医生在这儿。

我认为你对他的看法是对的,波洛。我也不喜欢他。”

“此人挺机灵,”波洛沉思着说。

“哦,机灵得象魔鬼!我得说,看到他星期二进屋时的那股狼狈相,我真高兴极了。你一定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于是我把那天医生的冒险活动描绘了一番。

“他看上去十足象个田里的稻草人!从头到脚一身泥。”

“那未,你看到他了?”

“是呀,当然看到了。他不愿进来——那时刚吃好晚饭——可是英格里桑先生定要他进来。”

“什么?”波洛使劲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星期二傍晚鲍斯坦医生在这儿?在这儿?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简直象要发疯似的。

“我亲爱的波洛,”我劝告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对这感兴趣的呀,我不知道它有什么重要。”

“什么重要?它头等重要!这么说,鲍斯坦医生星期二晚上——谋杀的这个晚上——在这儿。哈斯丁呀,你还没懂吗?这改变了一切——一切!”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心烦意乱。他松开了抓住我的手,机械地摆弄着一对烛台,嘴里仍自言自语地喃喃叨念着:“是呀,这改变了一切——一切!”

“突然,他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好吧!”他说。“我们必须马上行动。卡文迪什先生在哪儿?”

约瀚正在吸烟室里。波洛径直到了他那里。

“卡文迪什先生,我要去塔明斯特办件重要的事,有个新线索。我可以乘你的汽车吗?”

“哦,当然可以。你是说马上?”

“是的,对不起。”

约翰按了按铃,吩咐把车开过来。十分钟后,我们就已乘车经过园林,疾驰在前往塔明斯特的公路上了。

“波洛,”我顺从地说,“也许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有关这一切了吧?”

“好吧,朋友,有许多情况你自己是可以猜测到的。

当然,你也了解,现在英格里桑先生解脱了,整个形势已经大大改变。我们面临的是完全新的问题。现在我们知道的,没有去买过毒药的有一个人。我们已经排除掉那些虚构的线索,现在得找到真正的线索。我已经查明,除了那位正在和你打网球的卡文迪什太太外,这家人家的任何一个人星期一傍晚都有可能冒充了英格里桑先生。同时,我们已经听过他的陈述,他把咖啡放在过道里了。审讯时,没有一个人对此多加注意——可是现在,它有着十分不同的意义。我们必须查明最后到底是谁把那杯咖啡送给英格里桑太太的,或者是在它搁在那儿时,有谁经过过道。据你说,只有两个人我们可以肯定说她们没有走近过那杯咖啡——就是卡文迪什太太,还有辛西娅小姐。”

“是的,是那样,”我感到心情变得无法形容的轻松。玛丽·卡文迪什当然不应该受到怀疑。

“在解脱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过程中,”波洛继续说,“我还来不及仔细考虑,就被迫摊牌了。当我也许被认为是在迫踪他的时候,罪犯可能已放松了警惕,可是现在,他会加倍地小心。是的——会加倍小心。”他突然转身朝我问道:“如实告诉我,哈斯丁,你有没有怀疑什么人?”

我犹豫着。老实说,那天早上我脑子里曾经有一、两次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本身是轻率的,过份的。我已经因其荒谬而加以排斥,然而它仍固执地保留着。

“你不能把这叫做怀疑。”我喃喃地说。“它是十分可笑的。”

“说吧,”波洛鼓励地催促说,“别害怕,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你得一直注意你的直觉。”

“那好吧,”我脱口说出,“这说来是荒谬的——不过,我总怀疑霍华德小姐没有说出她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霍华德小姐?…

“是的——你要笑我了——”

“一点也不。我干么要笑?”

“我总觉得,”我继续象犯了错误似他说,“我们有点把她搁在可能的怀疑范围之外了,单凭她已经离开了这儿这一点。可是,离这儿毕竟只有十五英里呀。车子半小时就能到。我们能肯定说发生谋杀那天晚上她一定不在斯泰尔斯么?”

“是呀,我的朋友,”波洛出乎意外地说,“我们能肯定。我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打电话给她工作的那个医院。”

“是么?”

“是的,我获悉,星期二那天,她做下午班,而——突然来了一个伤员护送队——她欣然提出继续留着做夜班,这一提议被十分感激地接受了。事情就是这样。”

“哦!”我感到相当狼狈。“说实在,”我继续说,“她那么出奇地激烈反对英格里桑,倒使我怀疑起她来了。我总觉得,她事事都反对他。因此,我有一个想法,有关烧毁遗嘱方面。她也许知道点什么。也许是她烧掉了这份新的遗嘱,把它错当成比较早的于他有利的那份了。

她也恨死他了。”

“你认为她的激烈反常吗?”

“是——的。她太激烈了。我实在怀疑她在这个问题上是否神志正常。”

波洛使劲地摇着头。

“不,不,这你方向完全不对头了。霍华德小姐脑子既没有毛病,智力也没有衰退。她是个神志健全、身强力壮的杰出典范。她的神志完全正常。”

“然而她恨英格里桑恨得简直象个疯子了。我的想法是——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可笑的想法——她想要毒死他——而由于某种原因,英格里桑太太把它给误服了。可是我一点都想不出这可能是怎么发生的。我这整个想法都是极其荒谬可笑的。”

“有一点,你还是对的。应该怀疑每一个人,然后从逻辑上加以验证,直到你自己完全满意,他们确实无罪,这样做始终是明智的。那未,有没有什么理由控告霍华德小姐蓄意毒死英格里桑太太呢?”

“什么!她很忠诚于她的呀!”我惊叫起来。

“嘿!嘿!”波洛急躁地大声说。“你说话象个孩子。要是霍华德小姐有能耐毒死这位老大太,她也就完全有本领装出她对她的忠诚。不,我们必须看看别的方面。

你的设想是完全正确的,她反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程度已经激烈到不正常了;但是你从中得出的推论是完全错误的。我已经得出了我自己的推论,我相信这是正确的,不过眼下我还不愿说,”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现在,在我看来,说霍华德小姐是个凶手,还有一个难以迈越的障碍。”

“是什么呢?”

“英格里桑太大的死对霍华德小姐毫无好处。因为没有目的的谋杀是没有的。”

我考虑了一下。

“英格里桑太太会不会有可能写过一份于她有利的遗嘱?”

波洛摇摇头。

“可是你自己不是就对韦尔斯先生提到过这种可能吗?”

波洛笑了起来。

“那是有原因的。我不想提到我脑子里实际上想的那个人的名字。而霍华德小姐所处的地位与之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所以我就用她的名字来代替了。”

“不过,英格里桑太太也许真的写过。唔,她死那天下午写的那张遗嘱可能——”

可是。波洛的头摇得那么用劲,我只好停下不说了。

“不,朋友,关于那份遗嘱,我有我自己的一些想法。这我可以告诉你许多话——那遗嘱对霍华德小姐没有利。”

我接受他的断言,虽然我并没有真正搞清楚,关于这件事他怎么会如此肯定。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说,“那未我们得宣判霍华德小姐无罪啦。我之所以一直来怀疑她,部分是由于你的过错。是你说的关于她在审讯时的证词的话,使我引起的。”

波洛显得困惑不解。

“关于她在审讯时的证词,我说了什么啦?”

“你不记得了?当我举例说到她和约翰·卡文迪什可以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时?”

“啊——哈——是的。”他似乎有点慌乱,可是接着就恢复了镇静。“顺便说一下,有件事情我想要你给我办一下。”

“当然可以。是什么事?”

“下一次你碰上单独和劳伦斯·卡文迪什在一起时,我想要你对他说这样几句话:‘波洛要我带一个口信给你。他说:‘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怀,你就可以安心了!’不要多说,也不要少说。”

“‘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对吗?”我问道,心中十分迷惑不解。

“好极了。”

“可这是什么意思呀?”

“嗳,这我要交给你去发现了。你有机会接触到真相的。只是把这对他说一说,着看他说点什么。”

“这好倒是好,——可是实在太神秘了。”

这时,我们驶进了塔明斯特,波洛指点车子开到“分析化学师”家。

波洛轻快地跳下车子,走了进去。几分钟后他又回来了。

“瞧,”他说。”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

“你在干什么呀?”我非常好奇地问道。

“我留下一点东西进行分析。”

“我知道,可是到底是什么呀?”

“我从卧室长柄平底锅里取的试样。”

“那已经作过化验了呀!”我喊了起来,惊得发呆了。“鲍斯坦医生已经拿它化验过了,你自己当时还讥笑里面可能有士的宁的说法呢!”

“我知道鲍斯坦医生化验过,”波洛心平气和地回答说。

“那为什么?”

“嗯,我想到要再化验一下,就这么回事。”

有关这个问题,我没能从他那儿再掏出别的话来。

就可可这件事来说,波洛的这种举动使我极为困惑不解。对此,我感到莫明其妙,然而,我信任他,虽然这种信任曾经一度有所减弱,但是,自从他的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是无罪的看法成功地证明是正确的以来,它又完全恢复了。

英格里桑太太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在星期一,当我下楼来吃晚早餐时,约翰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说,英格里桑先生这天早上就要离开,住到村民公堂去,要住到他得以完成自己的计划。

“想到他要走,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宽慰,哈斯丁,”我的老实朋友继续说。“以前我们认为事情是他干的,这是非常不好的,而现在,当我们为过去对他那么厌恶而感到内疚时,也决不会更坏。事实是,我们讨厌他。当然,也就事事都对他板面孔了。我看任何人都不会责备我们结论下得武断。而要是我们犯错,现在仍旧这样,还有这种粗鲁的感情的话,就得改正;一个人对他一点也不比从前喜欢的话,那就难办了。这整个事情真是尴尬透了!所以我很感激他的识趣,自动地离开了!母亲没有把斯泰尔斯庄园遗赠给他,这是一件大好事。一想到这个人会在这儿逞威作福,就叫人没法忍受。那样他就可以随意地乱花母亲的钱了。”

“你真的能保住这地方吗?”我问道。

“哦,是的。当然,得付遗产税,可是我父亲的一半财产在这儿,眼下,劳伦斯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也有他的一份。当然,开始时我们会感到拮据一些,因为,正如我曾告诉过你那样,我自己在财务方面还有点亏空。眼下那批家伙还在等着哩。”

由于英格里桑的即将离丢,大家都如释重负,我们吃了一顿发生惨事以来感到最为适意的早餐。辛西娅自然更加精神勃勃,轻松愉快,她看上去又如原来那么健美漂亮了。除了劳伦斯仿佛依然那么忧郁、胆怯外,我们大家都非常高兴,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崭新的,满怀希望的前景。

不用说,报纸上已经连篇累牍地登满了这一惨案的消息。引人注目的大字标题,这家人家每个成员的简历,微妙的影射,以及惯用的、大家所熟悉的诸如“警方已有线索云云”之类的陈词滥调。对我们真是什么都不加吝惜。

这是个无精打采的时日,战争一时打得不死不活,于是报纸就使劲地抓住上流社会生活中的这类犯罪行为大做文章,“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就是当时的话题。

这自然使卡文迪什家的人十分恼火。这座宅邸不断受到那批新闻记者的包围,他们虽然一直未被允许进入房子,但他们仍继续逗留在村子里,以及在庄园的庭园中。

带着照相机埋伏着,等候拍摄这家人家的任何一个未加留神的成员。我们整天都生活在一股宣传的疾风之中。伦敦警察厅的人员来来往往,调查、询问,目光锐利,言语冷淡。至于他们搞出什么结果,我们则一无所知。他们是不是有了线索?还是整个事情仍然处于未被查明的罪行一类?

早餐之后,多卡斯相当神秘地走到我的眼前问我,她是否可以和我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是什么事,多卡斯?”

“哦,是这么一回事,先生。今天您多半能见着那位比利时先生吧?”

我点点头。

“是这样,先生,您知道,他特意问过我,我的女主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是不是有件绿色的衣服?”

“对,对。你发现一件了吗?”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不是那么回事,先生。不过后来我想起,少爷他们(多卡斯仍旧把约翰和劳伦斯称作‘少爷’)有只什么‘化装箱’,它就在前屋的阁楼里,先生,是口大柜子,里面全装满旧时的衣服和各种化装服饰,什么都有。

我突然想到那里面也许有件绿色的女服。因此,请您告诉一下那位比利时先生——”

“我会告诉他的,多卡斯,”我答应说。

“多谢您了,先生。他是一位非常和蔼的先生,他打听事情,问起问题来,和伦敦来的那两位侦探完全不一个样。我通常是不要看外国人的,可是从报纸上说的我了解到,这些勇敢的比利时人是些不同寻常的外国人。确实是这样,他就是一位说话非常和气的先生。”

亲爱的老多卡斯!当她站在那儿,一张诚实坦率的脸向上朝着我,我心里想,她是一个那正在迅速消失的老式女仆的多好的典范啊。

我考虑,我得马上去村子拜访波洛;可是,我在半路上碰上了他,他正来庄园,于是我立即将多卡斯的口信转告了他。

“啊,这位勇敢的多卡斯!我们得去看看那柜子,虽然——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可以检查的。”

我们通过一扇长窗进入了屋子。门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们就迳直爬上那间阁楼。

一点不错,是有一口柜子,是口精致的老式箱柜,上面全是黄铜的饰钉,里面装满一切可以想得出的衣着服饰。波洛毫不客气地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都草草扔到地板上。有一、两样深浅不同的绿色织物,可是波洛看后都摇摇头。他对这次搜查似乎有点冷淡,仿佛他估计到不会有什么大结果。突然,他惊叫了一声。

“那是什么?”

“瞧!”

柜子都快掏空了,就在柜底摊着一大绺漂亮的黑胡子。

“啊!”波洛喊道。“嘿,嗨!”他双手提着它翻看了一阵,仔细作了检查。“新的,”他说。“是的,全新的。”

他踌躇了一会后,把它放回到柜子里,又象原先一样在它上面堆上所有其它的东西,然后敏捷地走下楼来。他径直走向餐具室,我们在那儿找到了正在忙着擦银餐具的多卡斯。

波洛用一种法国人的殷勤态度向她问了好,然后说:

“我们刚才已经仔细查看过那只柜子了,多卡斯,我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那里面的确收藏了不少东西。

我想问问你,那些东西他们常用吗?”

“噢,先生,现今不很常用了,虽然我们还是经常搞,少爷们管它叫‘化装晚会’的那种活动。有时这种活动非常有趣,先生。劳伦斯先生,他扮演得真精彩。好笑极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扮成波斯查①下楼来的那个晚上。

我记得他是那么叫的——这是个东方国家的国王什么的吧。他手握着一把厚纸板做的大刀子,冲我说:‘当心,多卡斯,你得对我恭恭敬敬。这是我的磨得特快的短弯刀。要是你惹得我生起气来,它就叫你脑袋搬家!’辛西娅小姐,他们管她叫阿巴希②,大概是这么个名字——我想这是个法国式的杀人凶手一类的角色吧,她看上去象真的一样。你决不会相信,一个象她那么年轻漂亮的小姐竟能扮成这样一个凶恶的暴徒。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她来。”

“这些晚会一定有趣极了,”波洛亲切地说。“我想,那次劳伦斯扮成波斯沙时,是戴了柜子里那绺漂亮的黑胡子下楼来的吧?”

“他是戴了一绺胡子,先生,”多卡斯笑着回答说。

“这我全知道,因为为了做这玩意儿,他还向我借过两绞黑绒线呢。我敢说,站得稍远一点的话,它着上去简直象是真的,至于说楼上有一络假胡子,这我一点不知道。我想,那一定是一直后来才买的。头发方面,据我知道,只有一顶红假发,别的就没有了。他们多半是用烧过的软木炭的——虽然在把它洗去时,弄起来很脏。有一次,辛西娅扮一个黑人,哦,她就招了麻烦。”

“这么说多卡斯不知道那绺黑胡子,”当我们出来重又走到过道里时,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你认为这就是那一绺?”我热切地低声问道。

波洛点点头。

“我是这么想。它已被修剪过了,你注意到没有?”

“没有。”

“剪过了。完全剪成了英格里桑先生的样子,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两根剪下的胡子。哈斯丁,这案子可奥妙哩。”

“我真纳闷,是谁把它放进柜子的呢?”

“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波洛冷冰冰地说。“他在这幢房子里选择这么一个不会被觉察的地方来藏放它,这你想得到吗?是的,他很聪明。但是我们应该更聪明。我们应该聪明得使他一点都想不到我们是聪明的。”

我默然表示同意。

“瞧,朋友,你对我帮助是很大的。”

听了这赞扬的话,我十分高兴。以前,有时我总感到波洛并没有了解我的真正的价值。

“是的,”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继续说。“你对我来说是十分宝贵的。”

这自然使我感到非常满意,可是波洛下面的话却叫人不那么高兴了。

“在这幢房子里我必须有一个助手,”他沉思着说。

“有我。”我表示。

“不错,可是你胜任不了。”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且表现出来了。波洛急忙解释说:

“你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你正和我在一起工作。我需要一个在任何方面都和我们没有联系的人。”

“哦,我明白了。约翰怎么样?”

“不行。我看不行。

“这位老兄也许不太机灵,”我沉思着说。

“霍华德小姐来了,”波洛突然说。“她正是我所要的人。不过,自从我为英格里桑先生开脱罪责以来,我已失去她的好感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试一试。”

霍华德小姐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极为勉强的礼貌,她总算同意波洛的谈几分钟话的请求。

我们走进小休息室,波洛关上了门。

“好吧,波洛先生,”霍华德个姐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说吧。我忙着呢。”

“你还记得吗,小姐,我曾经请求你帮助我?”

“是的,我记得。”女士点点头。“我曾告诉你,我很乐意帮助你——绞死阿弗雷德·英洛里桑。”

“啊!”波洛严肃地朝她仔细看着。“霍华德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要求你能予以如实地回答。”

“从来不会说谎,”霍华德小姐回答说。

“是这么一个问题。你仍然认为英格里桑大太是她的丈夫毒死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尖刻地反问道。“你别以为你那漂亮的解释会对我有丝毫影响。我承认到药店买士的宁的不是他。那有什么?我敢说,他浸泡了毒蝇纸,就象我一开始就告诉你的一样。”

“那是砒霜——不是士的宁,”波洛温和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用来干掉可怜的埃米莉,砒霜和士的宁是完全一样的。既然我确信这是他干的,他怎么干,这对我来说毫无关系。”

“确实如此。既然你确信这是他干的,”波洛平静地说。“我想以另一种方式提出我的问题。你从内心来说,到底是不是认为英格里桑太太是她丈夫毒死的?”

“天哪!”霍华德小姐喊了起来。”我不是一直对你们说他是个坏蛋吗?我不是一直对你们说他会把她杀死在床上吗?我不是一直把他恨透了吗?”

“确实如此,”波洛说。“这完全证明了我的一个小小的想法。”

“什么小小的想法?”

“霍华德小姐,你还记得我的朋友刚到这儿那天进行的一次谈话吗?他对我说了,其中你有一句话对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你曾断言,要是发生了犯罪行为,任何一个你所爱的人被谋杀了,你确信,你凭直觉就能知道谁是罪犯,即使你完全不能证实这一点,这你还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是那么说的。而且我也相信是那样。

我猜想,你认为这是胡说八道吧?”

“一点也不。”

“可是你并没有注意到我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直觉吧?”

“是的,”波洛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因为你的直觉不是英格里桑先生。”

“什么?”

“是的。你想要相信他犯了罪。你相信他会犯这个罪。但是你的直觉告诉你,他没有犯这个罪。它更多地告诉你的是——我要说下去吗?”

她迷惑不解地注视着他,做了个稍稍表示肯定的手势。

“为什么你一直反对英格里桑先生这么激烈,这我来告诉你好么?这是因为你试图相信你想要相信的事情。这是因为你试图抑制往你的直觉,而你的直觉是告诉你另一个名字——”

“不,不,不!”霍华德小姐挥起双手激动地喊了起来。“别说!哦,别说!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怎么会钻进这么个荒唐的——这么个可怕的——念头!”

“我说得对,还是不对?”波洛问道。

“对的,对的;你一定是个能猜善算的男巫。可是事情不可能是这样——这太荒谬了,太不可能了。这一定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

波洛严肃地摇摇头。

“这事别问我了,”霍华德小姐继续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也不会承认,那怕对我自己。一想到这样的事,我就会发疯的。”

波洛点点头,仿佛感到满意。

“我不再问你什么了。对我来说,证实事情如我所想就足够了。我——我也有一种直觉。为了达到共同的目标,我们将携手一起工作。”

“别要求我帮助你,因为我不愿意。我连个小指头都不会提起来——到——”说到这儿她踌躇了。

“你会不由自主地帮助我的。我对你没有要求——但是你会成为我的助手。你不可能去帮助你自己的。你只会去做我希望你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呢?”

“你会看到的!”

伊夫琳·霍华德低下了头。

“是的,我不能帮着做那种事情。我要一直等着——一直等到我被证实是错了。”

“要是我们错了,那也好,”波洛说。“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高兴的。可是,要是我们对了呢?要是我们对了,霍华德小姐,那时你站在谁的一边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好吧。”

“这事可以下作声张。”

“没有必要秘而不宣。”

“可是埃米莉本人——”她突然停下不说了。

“霍华德小姐,”波洛严肃地说,“这对你来说是不相称的。”

她突然仰起埋在手中的脸。

“是的,”她镇静地说,“那可不是伊夫琳·霍华德说的话!”她蓦地骄傲地把头向上一甩。这才是伊夫琳·霍华德的话!她要站在正义一边!要付多大代价就让它付多大代价吧!”说着,她跨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房间。

“瞧!”波洛看着她的背影说,“一个多有价值的助手。这个女人,哈斯丁,她是很有头脑,很有心眼的。”

我没有应声。

“直觉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波洛若有所思地说。“它既没法解释,又不能忽视。”

“你和霍华德小姐似乎都知道你们在谈什么,”我冷冷地说。”也许你还没意识到我可仍在五里雾中。”

“真的?是这样,我的朋友?”

“是的。给我开导开导,行吗?“

波洛朝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接着,使我极为惊诧的是,他坚决地摇摆头。

“不行,我的朋友。”

“啊,瞧你,为什么不行?”

“一个秘密最多两人知。”

“嘿,我认为,对我也保密,这很不公平。”

“我没有保密。我知道的每一个事实,你都了解。你可以从中作出自己的推论。现在是个思考的问题。”

“可我还是有兴趣了解一下。”

波洛菲常诚挚地注视着我,又摇了摇头。

“瞧,”他忧伤地说,“你没有直觉。”

“你现在要求的是智力,”我指出。

“这两者常常是在一起的,”波洛莫测高深地说。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如此毫不相干,我甚至都不愿费神来回答他。但是我暗自决定,如果我有了什么有趣的、重要的发现的话——毫无疑问、我是会发现的——我也要保守秘密,用最后的结果来使波洛大吃一惊。

坚持自己的权威有时常常是一个人责无旁贷的事。

注释:①应为“沙”,波斯国王的称号,此处多卡斯把声音搞错了。

②法语中的“强盗、暴徒”。

第九章鲍斯坦医生

迄今为止,我都没有机会把波洛的口信传给劳伦斯。

而现在,当我仍然对我的朋友的专横怀着一肚子不满。去草坪上散步时,我看到劳伦斯在草地槌球场上,正在漫无目标地乱敲几只非常老式的槌球,用的木槌则更加老式。

我觉得,这是个传话的好机会。否则,也许波洛本人要和他谈这件事情了,可我的确没有完全推测出它的目的所在。不过我自己认为通过劳伦斯的回答,也许再加上我的一点巧妙的盘问,我是很快能理解它的意义的。因此,我就走上前去和他搭话。

“我一直在找你,”我说了假话。

“你在找?”

“是的,是真的。我给你带来个口信——是波洛的。”

“是吗?”

“他要我等到我和你单独在一起时才说,”我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说,并且目不转睛地斜眼睨看他。我相信,在所谓谓制造气氛方面,我向来是有一套的。

“噢?”

那张黝黑、忧郁的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对我要说的话他有什么想法呢?

“是这么个口信,”我更加压低了声音。“‘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劳伦斯十分真挚的惊讶地盯着我。

“你不懂?”

“一点不懂。你呢?”

我不得不摇摇头。

“什么特大号咖啡怀?”

“我不知道。”

“要是他要了解咖啡杯的事,他最好还是去问问多卡斯,或者别的女佣人,这是她们的职责,不是我的事。有关咖啡杯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只搞到过几只永远没法用的,那可真是妙极了!是老伍斯特①。你不是个鉴赏家,是吧,哈斯丁?”

我摇摇头。

“这么说来实在太可惜了,那才叫真正是完美无缺的古老瓷器——摸它一下,或看甚至是看上一眼,也是十分愉快的。”

“喂,我告诉波洛什么?”

“告诉他,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对我来说这是句莫明其妙的话。”

“好吧。”

当我朝房子走去时,他突然把我叫了回来。

“我说,那口信的结尾是什么?你再说一遍,行吗?”

“‘找到那种特大号咖啡杯,你就可以安心了。’你真的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我认真地问他。

他摇摇头。

“不懂,”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懂,我——我希望我能懂。”

房子里传出当当的锣声,于是我们一起走了进去。波洛接受约翰的邀请,留下来吃中饭了,他已坐在餐桌旁。

经大家默许,一律不提及惨案的事。我们谈论战争,以及其它外界的话题。可是,在轮递过乳酪和饼干,多卡斯离开房间之后,波洛突然朝卡文迪什太太俯过身子。

“恕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太太,我有个小小的想法!——波洛的“小小的想法”快要成为一个极好的绰号了。——。“想要问一、两个问题。”

“问我?当然可以。”

“你太和蔼克亲了,太太。我要问的是这个:从辛西娅小姐房间通向英格里桑太太房间的门,你说是闩着的吗?”

“确实是闩着的,”玛丽·卡文迪什回答说,她显得有点惊奇。“我在审讯时就这么说了。”

“闩着的?”

“是的,”她显得困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波洛解释说,“你能肯定门是闩着的,不仅上了锁?”

“哦,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不,我不知道。我说闩着,意思是说它关牢了,我没法打开它,不过我相信,所有门发现都在里面给闩上了。”

“就你所知,那门也许同样还锁得好好的吧?”

“哦,是的。”

“你自己没有碰巧注意到。大太,当你走进英格里桑太太房间时,那门是闩着的还是不闩的?”

“我——我相信它是闩着的。”

“你没看到?”

“是的。我——没看。”

“可是,我注意了,”劳伦斯突然打断了话。“我碰巧注意到,它是闩着的。”

“噢,那就解决了。”于是波洛显得垂头丧气。

我为他这一次一个“小小的想法”的落空而忍不住感到高兴。

午饭后。波洛请求我陪同回家。我勉强地答应了。

“你生气了吗?”我们走过园林时,他焦急地问道。

“根本没有。”我冷冷地回答。

“那就好。我思想上的大负担解除了。”

这不完全是我原来的目的。我本来是希望他会批评我的生硬态度的。可他还是用热情的话来平息我的怒气。我缓和下来了。

“我把你的口信带给劳伦斯了,”我说。

“他说了什么来着?他完全给懵住了吧?”

“是的,我完全相信他根本不懂你说的意思是什么。”

我原来认为波洛会因之感到失望的;可是,使我惊诧的是,他回答说,这正不出他之所料,还说,他感到非常高兴。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再对他提出任何问题。

波洛调换了话题。

“辛西娅小姐今天吃中饭时不在吧?这是怎么啦?”

“她又去医院了。今天她继续上班了。”

“啊,她真是个勤劳的女孩子。又长得那么漂亮。她就象我在意大利看到过的那些美人画。我很想去看看她的那间药房。你认为她会让我看吗?”

“我确信她是会高兴的。那是个很有趣的小房间。”

“她每天上那儿吗?”

“她星期三都休息,星期六吃中饭就回来。那是她唯一的休假时间。”

“我会记得的。现在女人都在担当重大的工作,辛西娅小姐很聪明——啊,是的,她很有才智,这个小女孩。”

“是的,我相信她经过非常严格的考试。”

“毫无疑问,毕竟这是一项责任重大的工作。我猜想,她们那儿也有剧毒药吧?”

“是的,她曾指给我们看过,全都锁在一只小橱子里。我相信他们都必须十分小心,离开那房间时,他们总是把钥匙交出。”

“当然,它靠近窗口吗,那小橱子?”

“不,恰恰在房间的另一边。怎么啦?”

波洛耸耸自己的肩膀。

“我感到奇怪。就这么回事。你要进来吗?”

我们已经走到他的小别墅跟前了。

“不,我想我这就回去了。我打算套远路穿过林子走。”

斯泰尔斯庄园周围的林于是非常美丽的。在开阔的园囿中步行后,再缓缓地漫步在这凉爽的林间空地上,使人心旷神怡。几乎是没有一丝微风。就连鸟儿的啾啾声也是轻幽幽。我在一条小径上漫步着,最后终于在一棵高大的老山毛榉树脚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对人类的看法是仁慈的,也是宽厚的,我甚至原谅了波洛的荒谬的保密。实际上,我是与世无争。接着,我就打起呵欠来了。

我想起了那桩罪行,而且感到它是那么虚幻,那么遥远。

我又打了个呵欠。

我心里想,也许,这种事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这全是一场恶梦。事情的真相是劳伦斯用槌球木槌杀害了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但是,可笑的是约翰对这件事竟如此大惊小怪,他大声嚷道:“我告诉你,我不许你这样!”

我突然惊醒了。

这时,我立刻就意识到我正处于尴尬的境地。因为,在离我大约十二英尺的地方,约翰和玛丽·卡文迪什正面对面地站着,他们显然正在争吵。而且,很明显,他们没有觉察我就在近旁。因为,在我走上前去或者开口之前,约翰又重复了把我从梦中惊醒的那句话。

“我告诉你,玛丽,我不许你这样!”

传来了玛丽的声音,冷淡、清脆。

“你有什么权利来批评我的行动?”

“这会成为村子里的话柄!我母亲星期六刚刚葬掉,你这就和那家伙到处闲荡。”

“哼,”她耸耸肩,“要是你所关心的只是村子里的闲话就好了!”

“可是不仅如此,那个东游西荡的家伙的那一套,我已经领教够了。不管怎样,他是个波兰犹太人。”

“犹太血统的色调并不是坏东西。它能使那”——她朝他看着——“迟钝愚蠢的普通英国人变得灵活起来。”

她的两眼热如炭火,她的语气冷若冰霜,热血象绯红的潮水,一直涌到约翰的脸上,对此我没有感到惊讶。

“玛丽!”

“怎么啦?”她的语气没有改变。

他的声音中已经没有辩论的味道。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还要违背我的意愿继续丢着鲍斯坦?”

“只要我愿意。”

“你向我挑战?”

“不,但是我不承认你有权批评我的行动。你的朋友难道我都满意的吗?”

约翰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慢漫变淡了。

“你这算什么意思?”他反问道,语气动摇不定。

“你自己知道!”玛丽平静地回答说。“你应该知道,你有没有权来指挥我选择朋友。”

约翰恳求似地朝她瞥了一眼,在他脸上有一种惊慌的神情。

“没权?我没权,玛丽?”他颤抖着说,他伸开了两手。“玛丽——”

片刻间,我想,她犹豫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较为温和的表情,接着,她突然一转身,几乎是恶狠狠地离开了。

“别这样!”

她顾自走开,约翰急忙追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

“玛丽,”——他的声音现在已非常平静——“你爱上那个鲍斯坦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突然间,她的脸上掠过了一种奇怪的表情,老样子,但带着某种新的从未见过的东西。大概有个埃及的狮身人面象就是这么笑着的。

她从容地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扭过头说:

“也许是。”

说完,她就迅速地穿过小小的林间空地走了,留下约翰一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

我有意颇为招摇地向前走去,尽量用脚劈劈啪啪地踩着地上的枯枝败叶。约翰转过身米。幸亏,他以为我刚来到这儿。

“喂,哈斯丁。你看到那小个子安全回到自己的小别墅了吗?多有趣的小个子!可是,他真的那么能干么?”

“他被认为是他那个时代的最杰出的侦探之一。”

“哦,好吧,那我想其中必有一定道理。可是,这次可不太妙啊!”

“你觉得如此?””我问道。

“老天爷,说真的!首先是这件倒霉事。伦敦警察厅的那些人从屋子里进进出出,就象是只玩偶匣②,始终不知道下次他们会从那儿跳上来。国内的每份报纸上都是惊人的大标题——哼,那些该死的记者!你知道,今天早上有一大群人挤在庄园的大门口,朝里盯着看。有几分象塔梭滋夫人名人蜡象陈列馆了。可以免费参观。太过分了,不是吗?”

“别灰心丧气,约翰!”我安慰说。“不会老是这么下去的。”

“什么不会?它会拖得我们永远再抬不起头来。”

“不,不,是你在这个问题上精神有点病态了。”

“是会把一个人给搞病的,成天受那班卑鄙下流的新闻记者的潜步追踪,还要受那伙目瞪口呆的圆脸傻瓜的惊讶凝视,你叫他往哪儿走呀!可是情况还有比这更坏的哩。”

“什么?”

约翰压低了声音。

“你想过没有,哈斯丁——这对我来说真是一场恶梦——这是谁干的?有时我禁不住会认为这一定是个偶然事件。因为——因为谁会干这种事呢?现在,英格里桑已排除在外,不会有另外的人了;不会有了,我的意思是,除他之外,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干这种事的。”

是的,确实如此,这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恶梦!我们当中的一个?是的,事情谅必确实如此,除非——

一个新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际,迅速地考虑了一下。

心里亮堂了。波洛的不可思议的举动,他的暗示——一所有这一切都和我的想法符合。真是傻瓜。以前我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多大的宽慰。

“不,约翰,”我说道,“这不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这怎么会呢?”

“我知道,但另外还有谁呢?”

“你猜得到吗?”

“猜不到。”

我谨慎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

“鲍斯坦医生!”我低声说。

“不可能!”

“毫无问题。”

“可是他和我母亲的死究竟会有什么利害关系呢?”

“这我还弄不清,”我承认,“不过我得告诉你:波洛是这么想的。”

“波洛?他这么想?你怎么知道?”

我告诉他,波洛听到说那个不幸的晚上鲍斯坦医生在斯泰尔斯时,非常激动,我还进而说:

“他说了两次:‘这改变了一切’。我一直都在想。

你知道的,英格里桑不是说把咖啡放在过道里的吗?咳,恰恰就在那时,鲍斯坦到了。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当英格里桑带他经过过道时,他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咖啡?”

“哼,”约翰说。“那可太冒险了。”

“是的,但这是有可能的。”

“可是,当时他怎么会知道这是她的咖啡呢?不,老朋友,我认为这是站不住脚的。”

但是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说得很对。问题不在于这是怎么做的。你听我说,”接着,我告诉了他波洛拿可可试样去做分析的事。

当我还在说时,约翰就打断了我的话。

“但是,请注意,鲍斯坦已经拿它去作过分析了。”

“是的,是的,这是要害。迄今为止,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过那试样。你还不理解吗?鲍斯但拿它去做分析——正是这一点!如果鲍斯坦就是凶手,没有什么比他用某种普通的可可来取代他的试样送去化验更为简便的了。当然,他们也就发现不了士的宁!可是除了波洛,任何人做梦也不会去怀疑鲍斯坦,或者想到再取一次试样,”我带着迟晚了的认识进一步说。

“是的,可是那可可掩盖不了苦味怎么办呢?”

“咳,这我们只是听了他说的。还有另一种可能呀。

他是公认的世界上最著名的毒物学家之一——”

“世界上最著名的什么之一?再说一遍。”

“他懂得的有关毒药的知识,几乎比任何人都要多,”我解释说。“嗯,我的想法是,可能他已经找到某种方法使士的宁无味。或者是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士的宁,而是某种从来没人听到过的不知名的毒药,它会产生许多相同的症状。”

“哼,是呀,也许是这样,”约翰说。“可是注意,他怎么够得着那可可呢?它不在楼下呀!”

“是的,它是不在楼下,”我勉强承认说。

于是,突然,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在我的脑际一闪。我暗自希望并祈祷,但愿约翰不要也产生这种想法。我朝他瞟了一眼。他正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于是我宽慰地深深戏了一口气。因为我脑际掠过的可怕念头是:鲍斯坦医生可能有一个同谋。

然而这还不能肯定!的确,没有一个象玛丽·卡文迪什这样漂亮的女人,会是个持刀杀人的凶手。但是漂亮的女人下毒。过去是时有所闻的。

于是,我突然想起,我刚到那天喝茶时的第一次谈话。当她说到毒药是女人的武器时,她的两眼在闪闪发光。在那个不幸的星期二的傍晚,她是多么焦虑不安!是不是英格里桑太太发现了她和鲍斯坦之间的什么,而且威胁说要告诉她的丈夫?这次犯罪就是为了要阻止那种告发?

后来,我又想起了波洛和伊夫琳·霍华德之间的那次莫明奇妙的谈话,他们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这个?这是不是就是伊夫琳所竭力不予相信的可怕的可能性?

对了,这全部符合。

霍华德小姐提出“这事可以不作声张,”也就不奇怪了。现在,我已经懂得她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埃米莉本人——”我内心也完全同意她的看法。英格里桑太大一定宁愿不要报仇,而决不愿这种极其丢脸的事落到卡文迪什这个姓氏上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约翰突然说,他那出乎意外的说话声使我内疚地吃了一惊。“这使我怀疑你说的是否符合事实。”

“是什么事?”我问道,感谢他已抛开毒药如何能放进可可这个话题。

“嗨,事实上是鲍斯坦要求验尸的。他本来不需要这样做嘛。那位小个子威尔金斯是很愿意让它作为心脏病死的。”

“是的,”我含糊地说。“但是我们不知道。可能,他认为从长远来着,这样做比较安全。以后也许会有人说闲话。到那时,说不定内务部还会下令挖尸检验。整个事情就会暴露,那样他就会处于尴尬的境地,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象他这样一个有声望的人会把这错着成心脏病。”

“是。那是可能的。”约翰承认。不过,”他又补充说,“我可不想知道他的动机可能是什么。”

我哆嗦了一下。

“喂,注意,”我说,“我可能完全错了,还有,请记住,这都是秘密。”

“噢,当然——不要说出去。”

我们边谈边走,现在,我们已穿过一个小门,走进庄园。近傍响起了说话声。那棵大枫树下,已经摆好了茶点,就是我刚来那天摆过的地方,

辛西娅从医院回来了,于是我把自己的椅子放到她的旁边,同时告诉她,波洛希望去参观她们的药房。

“当然可以!我欢迎他去看看。他最好哪天上那儿喝茶去。我一定为他准备好。他是位多亲切的小个子!可是他这人真有趣。那天,他要我从领结上取下饰针,再别回去,因为他说它没有别直。”

我笑了起来。

“这完全是他的一种癖好。”

“啊,是么?”

我们沉默了一两分钟,接着,辛西娅朝玛丽·卡文迪什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

“哈斯丁先生。”

“什么事?”

“喝完茶,我想和你谈谈。”

她朝玛丽那一瞥引起了我的联想。心想,这两人之间很少有共同之处。我第一次对这姑娘的前途感到纳闷。英格里桑太太没有为她作出任何安徘,不过我料想约翰和玛丽多半是一定要她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至少得到战争结束。我知道,约翰很喜欢她,他是舍不得让她走的。

进屋去的约翰现在又出现了。他那张温厚的脸上,一反常态地气得皱起了眉头。

“那些侦探莫讨厌!我真闹不清他们在找些什么!屋子的每个房间都去了——翻箱倒柜的搞得乱七八槽。真是太讨厌了!他们是利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搞的。下次见到那个贾普,我要找他了!”

“一帮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家伙,”霍华德小姐咕哝着说。

劳伦斯则认为,这是他们不得不表示一下他们是在干事。

玛丽·卡文迪什什么也没有说。

喝完茶,我邀辛西娅去散步,我们一块儿漫步进树林。

“怎么样?”一当窗帘般的树叶把盯着我们的目光挡住后,我就问道。

辛西娅叹了一口气,猛地坐了下来,一下子脱丢帽子。透过枝叶的阳光,把她栗色的头发照成了闪闪发光的金黄。

“哈斯丁先生——你总是那么和蔼,而且你懂得这么多。”

这时,我感到辛西娅确实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比从来不说这类话的玛丽要妩媚得多。

“怎么样?”当她犹豫不决时,我温和地问道。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是呀。你知道,埃米莉阿姨总是对我说,我会得到抚养。我想她准是忘了,或者没有想到她会去世——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没人赡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认为我应当马上离开这儿吗?”

“天啊,不!我相信,他们是不想和你分手的。”

“辛西娅犹豫了一下,用她那双小手拔着小草。后来,她说了:“卡文迪什太太是想我走的。她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我惊讶地大声说道。

辛西娅点点头。

“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看不惯我;他也是这样。”

“这我知道是你错了,”我热诚地说。“恰恰相反,约翰是很喜欢你的。”

“是的,约翰是这样。我指的是劳伦斯。当然,当没有一个人爱你时,这是相当可怕的。不是吗?”

“可是他们是爱你的,亲爱的辛西娅,”我诚挚地说,“我相信,是你错了。瞧,有约翰——还有霍华德小姐——”

辛西娅颇为忧伤地点点头。“是的,我想约翰是喜欢我的,还有伊维,当然,尽管她的脾气不好,可她是一点都不会伤害人的。可是劳伦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方面他是否能有所帮助,而玛丽简直不能使自己变得对我客气一点。她要伊维继续留下来,在求她,可是她不要我,所以——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这可怜的女孩子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迷住了我。也许是她的美丽,她坐在那儿,阳光在她的头上闪烁;也许是在遇到一个与这悲剧如此明显地截然无关的人时的宽慰心情;也许是真诚地怜悯她的青春和孤寂。总之,我向前屈下了身子,拿起她的一只小手,笨拙地说:

“嫁给我吧,辛西娅。”

我竟然无意地找到了治疗她的眼泪的特效药。她立即坐直身于,缩回自己的手,带点严厉地说:

“别傻!”

我有点生气了。

“我不是傻。我是在要求你给我赏光做我的妻子。”

使我极为惊讶的是,辛西娅突然大笑起来,而且还把我叫做“好笑的亲爱的人”。

“你这完全是在逗乐,”她说,“可是你知道你是不要的!”

“不。我要的。我有——”

“你有什么都没矢系。你不会真正要——而我也是如此。”

“好吧,当然,那就这样算了,”我生硬地说。“不过,我没有看到有什么可嘲笑的东西。求婚没什么可笑的。”

“确实没有,”辛西娅说。“下一次有人也许会接受你的求婚的。再见,你已经使我感到十分高兴。”

于是,她带着一种最终难以控制地迸发出来的欢乐,消失在树丛之中。

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这次会面,我感到十分不能令人满意。

突然,我想到该去村子一趟,去着看鲍斯坦。应该有人一直监视住这家伙,同时,减少他也许已经意识到的自己已被怀疑的疑虑,是明智的。我想起波洛就很信赖我的交际手段。因此,我就来到这座窗口嵌有“公寓”二字卡片的小屋跟前,我知道他寄住在这儿,我轻轻地敲敲门。

一位老太太来开了门。

“你好,”我举止文雅地说。“鲍斯坦医生在吗?”

她两眼朝我盯着。

“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关于他。”

“关于他什么?”

“他拖走了。”

“拖走?死了?”

“不,被警察拖走了。”

“被警察!”我气吁吁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把他逮捕了?”

“是的,是这样,而且——”

我没有再等着听下去,而是向村子飞奔去找波洛。

注释:①英国伍斯特郡一小城镇,以制造瓷器著称。

②一种玩具,揭开盖子即有玩偶跳起。

第十章逮 捕

使我极度烦恼的是波洛不在,那位来给我开门的比利时老汉告诉我说,他相信波洛去伦敦了。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了。波洛去伦敦究竟于什么呀!这是他突然决定的呢,还是几小时前和我分手时就有了这个念头的?

我怀着某种烦恼的心情顺原路返回斯泰尔斯。由于波洛走了,没法确定该怎么行动。他已预见到这次逮捕吗?他很可能不是为这桩案子去的?这些问题我都没法解答。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得做点什么呢?该不该在斯泰尔斯公开宣布这一逮捕的消息?尽管我不会对自己承认这一点,为玛丽·卡文迪什担忧的想法却一直压在我的心头。

这对她会不会是一个可怕的打击?此刻,我已把对她的任何怀疑完全搁到一边。她不可能受牵连的——要不我就该听到一些有关的风声。

当然,鲍斯坦医生被捕的事不可能永久地瞒住她。这会在第二天的各种报纸上发表。可是我还是怕脱口说出这件事。只要能见到波洛,我就可以问问他的意见了。什么事如此不可理解地使他匆匆前往伦敦呢?

我对他的洞察力的评价,禁不住无边无际地增大了。

要不是波洛在我脑子里安进这个念头,我是做梦也不会怀疑这位医生的。是啊,很明显,这个小个子的确机灵。

经过一番考虑,我决定把约翰当作知心人,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是否让他来公开这件事。

当我向他透露了这个消息后,他吹了一声奇妙的口哨。

“天哪!那么说你是对了。不过我可现在都不相信。”

“不,这事是惊人的,要到你对此习惯为止,你瞧,这使得每件事都合情合理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当然,一般说来,明天大家就会知道了。”

约翰考虑了一下。

“没关系,”他终于说,“目前,我们什么也不要说。没有必要。象你说的那样,这件事大家很快就可知道的。”

但是,使我吃惊的是,第二天一早下楼,急切地打开报纸一看,关于逮捕的事,上面居然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纯粹是铺张词藻的“斯泰尔斯毒杀案”专栏,没什么新内容。这颇为令人费解,不过我猜想,这是基于某种原因,贾普希望让它置身于报纸之外。可这恰恰使我有点担忧,因为这有可能将来作进一步的逮捕。

吃过早饭,我决定到村子去一趟,看着波洛是否已经回来;可是,在我动身之前,一张熟悉的脸孔挡住了窗口,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早安,我的朋友!”

“波洛!”我宽慰地喊了起来,然后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拉进房间。”我看到任何人都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听我说,除了约翰,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对吗?”

“我的朋友,”波洛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呀?”

“当然是鲍斯坦医生被捕的事啦,”我不耐烦地回答。

“这么说鲍斯坦被捕了?”

“这你不知道?”

“这事我确实一点也不知道哩,”然而,他停了一下,补充说:“不过这并不使我吃惊,我们这里离海岸毕竟只有四英里。”

“海岸?”我迷惑不解地问道。“那和这有什么关系?”

波洛耸了耸肩膀。

“说实在,这是很清楚的。”

“我可不清楚。也许我太笨了,可是我看不出靠近海岸和英格里桑太大的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毫无关系,”波洛微笑着回答说,“可是我们现在是在谈鲍斯坦医生的被捕呀。”

“是呀,他是由于谋杀英格里桑太太被捕的——”

“什么?”波洛喊了起来,显然是大吃一惊。“鲍斯坦医生被捕是由于谋杀英格里桑太太?”

“是呀。”

“不可能!那大概是一出绝妙的滑稽戏吧!谁告诉你的,朋友?”

“嗯,没有一个人确切地告诉我过,”我承认。“可是他被捕了。”

“哦,是的,很可能。但那是由于间谍活动,我的朋友。”

“间谍活动?”我喘不过气来了。

“正是如此。”

“不是由于毒死英格里桑太太?”

“不是的,除非我们的朋友贾普发疯了,”波洛平静地回答。

“可是——可是我以为你也这样想的。”

波洛朝我看了一眼,这一眼转达了一种感到惊讶的遗憾,以及完全认为这种念头是十足荒谬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说,鲍斯坦医生是个间谍?”我问道,慢慢地使我自己适应了这种新的想法。

波洛点点头。

“你从来都没有怀疑到这点?”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一个著名的伦敦医生就这么隐居在一个小村子里,习惯于整个晚上都穿戴整齐地到处闲逛,这没有使你感到奇怪吗?”

“没有,”我承认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事。”

“他原来当然是个德国人。”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虽然他在这个国家已经开业很久,甚至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不是英国人。大约十五年前,他加入了英国籍。是个很聪明的人——当然,是个犹太人。”

“恶棍!”我愤慨地叫了起来。

“根本不是。恰恰相反,他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你想,他受到多大的损失。我本人钦佩这种人。”

但是,我可没法用波洛的哲学方法来看待这件事。

“而这就是卡文迪什太太一直和他在村子里到处闲逛的那个人!”我愤慨地喊道。

“是的。我得认为,这是他发现她很有用处,”波洛说。“只要爱说闲话的人忙着把他们俩的名字连在一起,这位医生的任何古怪行径也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那么你认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对她喜欢过吗?”我急切地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也许稍微太急切了一点。

“那当然我说不出,可是要我告诉你我个人的意见吗,哈斯丁?”

“好的。

“好吧,是这样:卡文迪什太太并不喜欢他,她丝毫没有喜欢过鲍斯坦医生!”

“你真的这样认为?”我没法掩饰住我的高兴。

“我完全确信这一点。我会告诉诉你为什么。”

“是吗?”

“因为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我的朋友。”

“哦!”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不由自主地,一股令人愉快的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不是个牵涉到女人时九爱虚荣的人,但是我回忆起某些迹象,现在想来也许太轻而易举了,可它们似乎的确暗示了——

我的美好的沉思被霍华德小姐的突然进来打断了。她慌忙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弄清房间里没有别的人,接着就飞快地拿出一张旧的包装纸。她把这递给了波洛,低声说了这么句含义隐晦的话:

“在那口衣柜顶上。”

说完她就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波洛急忙打开这张纸,发出一声满意的惊叫。他把它摊在桌子上。

“过来,哈斯丁。告诉我,这个起首字母是什么——J.还是L.?”

这是张中号尺寸的包装纸,上面满是灰尘,好象搁着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引起波洛注意的是顶上的签条。上面有著名戏剧服装商派克森先生商店的印戳,它寄给“埃塞克斯,斯泰尔斯村,斯泰尔斯庄园,X(尚未确定的起首字母)卡文迪什先生。”

“这可能是T.或者是L.,”我对这研究了一番后说,“决不是J.。”

“好,”波洛回答说,重又把纸折了起来。“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没错,这是个L.①!”

“这是哪儿来的?”我好奇地问道。“重要吗?”

“中等程度。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测。我推断有这么一张纸,就叫霍华德小姐去搜寻,结果,如你刚才所看见的,她找到了。”

“她说的‘在那口衣柜顶上’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意思是,”波洛立刻回答。“她是在一口大柜顶上找到它的。”

“放张包装纸的怪地方,”我沉思着。

“根本不奇怪。大柜顶上是放包装纸和纸盒子的好地方。我自己就是把它们放在那儿的。摆整齐了,一点也不刺眼。”

“波洛,”我认真地问道,“关于这件罪行,你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吗?”

“是的——可以说,我相信我知道是怎么干的。”

“啊!”

“不幸的是,除了推测之外我还没有证据,除非——”他突然使劲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旋风似地急速把我带到楼下过道里,激动地用法语喊道:“多卡斯小姐,多卡斯小姐,有空请你来一下!”

多卡斯被这叫声弄得张皇失措,急忙从餐具室里奔了出来。

“我亲爱的多卡斯,我有一个想法———个小小的想法——要是它证明是正确的,那该是多好的运气!告诉我,星期一,不是星期二,多卡斯,而是星期一,就是法生惨案的前一天,英格里桑太大的电铃是不是出过毛病?”

多卡斯显得十分吃惊。

“是的,先生,你说中了,它是出过毛病;可是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听说的。一定是老鼠什么的把线给咬断了。星期二早上来人修好的。”

波洛高兴得长长地惊叫了一声,带头回到休息室。

“瞧,一个人不一定去找表面的证据——不,只需推理也行。可是人类是脆弱的,发现他的想法完全对头,就得到安慰了。嗨,我的朋友,我现在就象一个精神振作的巨人。我要跑!我要跳!”

他真的又跑又跳起来,胡乱往下跳到落地长窗外面的那一大片草坪上去了。

“你那位不平常的小个子朋友在做什么呀?“我身后的一个声音问道。我一回头,发现玛丽·卡文迪什就在我的旁边。她微笑着,于是我也笑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实在没法告诉你。他问了多卡斯一个关于电铃的问题,她给他回答以后,他就高兴得象你看到的这样蹦蹦跳跳了!”

玛丽笑了。

“多滑稽!他从大门出去了。今天他不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不想去猜测下一次他要做什么了。”

“他的确有点疯疯癫癫吗?哈斯丁先生?”

“我真的不知道。有时候,我确信他是疯疯癫癫的;其次,在他最癫狂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癫狂是有条理的。”

“我明白了。”

尽管玛丽在笑,”可是今天早上她看上去心事重重。她似乎很严肃,几乎有点哀伤。

我想,这也许是和她交涉辛西娅问题的好机会。我认为,一开始,我还颇为得体,可是我没说多久,她就以命令的口吻把我给止住了。

“我不怀疑,你是一位杰出的辩护律师,哈斯丁先生,可是在这件‘案子’上,你的才能算是给完全白扔了。辛西娅不会遭到我的任何刻薄对待的。”

我开始无力地结结巴巴说,希望她不要认为——可是她再次止住了我,而她的话是那么出人意外,以致从我的脑子里彻底赶跑了辛西娅,以及她的烦恼。

“哈斯丁先生,”她说,“你认为我和我的丈夫在一起幸福吗?”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于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我说找无权考虑这种事情。

“好吧,”她平静地说,“不管你有权无权,我得告诉你,我们是不幸福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看到她还没说完。

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慢条斯理地开始说,她的头有点儿侧着,当她走动时,她那苗条、柔软的体态轻轻摇摆着。她突然停住脚步,仰望着我。

“你不了解我的情况,是吗?”她问道。“我是哪儿人,和约翰结婚前我是谁——实际上你全不了解?好吧,我来告诉你。我要使你成为一个忏悔神父。我认为,你很仁慈,是的,我相信,你是恨仁慈的。”

不知怎么地,我并不完全象我也许应该有的那么兴高采烈。我想起辛西娅也是用大致相同的方式开始吐露她的知心事的。而且,忏悔神父应该是上了年纪的,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年轻人扮演的角色。

“我的父亲是英国人,”玛丽·卡文迪什说,“可是我的母亲是个俄国人。”

“哦,”我说,“现在我懂了——”

“懂什么?”

“在你身上总有那么一种外国的——不同的——味道。”

“我相信,我的母亲是很漂亮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当我完全是个小孩子时,她就死了。

我认为她的死是一个悲剧——她过量地误服了某种安眠药。不管怎样,我的父亲悲伤极了。不久以后,他进入驻外领事馆工作。不论他到哪儿,我都跟着他。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跑遍了全世界。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生活——我喜爱那种生活。”

她的脸上露出微笑,她的头向后仰着。她似乎正沉浸在对过去那些欢乐时日的回忆之中。

“后来,我的父亲死了。他留下了我,很穷,我不得不去和约克郡②的几个老姑母一起住。”她突然打起颤来。“当我说,对一个象我这样成长起来的姑娘来说,那是一种死一般的生活时,你是会理解我的。那种狭窄的生活圈子,死一般单调的生活方式,几乎逼得我发疯了。”她停了一会,然后用一种不同的声调接着说:“后来我遇到了约翰·卡文迪什。”

“是吗?”

“你可以想象到,以我那些姑母的观点,这对我来说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但是,我可以老实地说,这对我毫无意义。不,它只不过是一种使我得以逃离难以忍受的单调生活的方法而已。”

我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她又继读说:

“别误解我。我对他是非常诚实的。我把真相告诉了他,还说我非常爱他,而且希望以后更加爱他,但是我也告诉他,我和他并没有任何那种称之为‘相亲相爱’的感情。他表示,他对这感到很满意,于是——我们就结了婚。”

她停了很久,她的前领上聚集了几丝皱纹。她似乎在认真地回顾过去的那些日子。

“我认为——我确信——他开始是喜欢我的。但是我想,我们并不是很配的一对。几乎是马上,我们俩就疏远了。他——这对我的自尊心来说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这是事实——很快就对我厌倦了。”我只来得及低声说了几句表示异议的话,她就很快接下去说:“哦,是的,他是那样!不是现在才发生这种情况——现在我们是已经到了十字路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平静地回答说:

“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留在斯泰尔斯了。”

“你和约翰不打算住在这儿了?”

“约翰可能住在这儿,可是我不住了。”

“你打算离开他?”

“是的。”

“那为什么?”

她停了很久,后来终于说:

“也许——因为我要——自由!”

在他说着时,我突然幻想到那一望无边的旷野,大片的原始森林,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对玛丽·卡文迪什来说,自由可能就意味着是这样的自然美景。片刻间,我仿佛看到她既象是一匹未经文明驯服的野马,又象是深山幽谷中一只易于受惊的小鸟。她突然抽泣起来: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地方对我来说多么象一座监狱!”

“我知道,”我说,“可是——可是别做任何轻率的事。”

“哟,轻率!”她的口气嘲笑我的谨慎。

这时,我突然说了一件事,这事我本来是可以不说的:

“你知道鲍斯坦医生被捕了吗?”

一种突然的冷漠象一个面具罩到了她的脸上,掩住了她的全部表情。

“今天早上,约翰很仁慈,拍这都向我透露了。”

“哦,你有什么想法?”我无力地问。

“什么方面?”

“关于逮捕的事?”

“我能有什么想法?很明显,他是个德国间谍;园丁们就是这样告诉约翰的。”

她的脸部和语气都是那么冷漠,毫无表情。她是关心呢还是不关心?

她走开了几步,然后摆弄着一只花瓶。

“这些花全都死了。得从新换一换。对不起,请你搬一搬,谢谢你,哈斯丁。”她从容地走过我的身旁,跨出落地长窗,冷淡地点了点头走了。

不,她确实不可能喜欢鲍斯但。没有一个女人能用如此冷淡的态度来扮演她这样的角色的。

第二天早上,波洛没有露面,也不见伦敦警察厅人员的影子。

但是,在吃中饭时,接到了一件新的证据——或者说是颇无价值的证据。我们一直徒劳地试图查明英格里桑太太临死前那个傍晚写的第四封信。由于我们的努力完全白费,对这件事我们已经放弃了,只希望有一天它自己会出现。这情况果然在通信来往中发现了。二班邮件③送来了一封法国一家音乐书籍出版商号寄来的信,通知说英格里桑太大的支票已经收到,但是很抱歉,他们没能找到某一套俄罗斯民歌丛书。这样,本想通过英格里桑太太在那个不幸的晚上的通信来解这个谜的最后希望,就不得不放弃了。”

就在喝茶前,我赶去告诉波洛这一新的令人失望的消息,但是,使我烦恼的是发现波洛又出门了。

“又去伦敦了吗?”

“噢,不,先生,他只是乘火车去塔明斯特。他说:‘去参观一位年轻女士的药房。’”

“傻瓜!”我突然喊了出来。“我告诉过他星期三她不在那儿!好吧,请告诉他明天早上去看我们,好吗?”

“当然可以,先生。”

可是,第二天,仍不见波洛的影子。我生气了。他果真用这种最傲慢的态度来对待我们。

吃过中饭,劳伦斯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否打算去看波洛。

“不,我没有想到要去。如果他想来看我们,他可以上这儿来。”

“哦!”劳伦斯显得犹豫不决,在他的举止中有着某种异常的不安和激动引起了我的好奇。

“怎么啦?”找问道。“要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可以去一趟。”

“没什么太多的事,不过——好吧,如果你去的话,请你告诉他——”他放低了声音。“我想我已经找到特大号咖啡杯!”

我几乎已经忘掉波洛的那个莫明其妙的口信了,而现在,重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劳伦斯不会再多说,于是我决定屈尊再一次到李斯特韦思别墅去找波洛。

这一次,我受到了微笑的接待。波洛先生在里面。我还摆架子么?我还是要摆。

波洛正坐在桌子旁边,双手捧着头。

“怎么啦?”我担心地问。“我希望你没生病吧?”

“没有,没有,没有生病。我是在考虑决定一件重大的事情。”

“是不是抓罪犯?”我开玩笑地问。

但是,使我大为吃惊的是,波洛竟然严肃地点点头。

“正象你们那位伟大的莎士比亚所说的那样,‘说还是不说:这是问题。④’”

我没有费神去纠正他这句话。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波洛?”

“我这是最最严肃的。因为这件最严肃的事情的成败如何还悬而未决。”

“什么事?”

“一个女人的幸福,我的朋友,”他认真地说。

我完全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这个时刻已经来到,”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你要知道,这是我押上的一笔大赌注。除了我,赫卡尔·波洛,没有一个人敢作这样的尝试!”说着他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为了不损害他的形象,在恭敬地停了一会后,我才把劳伦斯的口信转告给他。

“啊哈!”他叫了起来。“这么说他已经找到特大号咖啡杯了。那很好。他的智力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强,你那位闷闷不乐的劳伦斯先生!”

我本人对劳伦斯的智力并没有根高的评价,但是我克制着没有去反驳波洛,而是温和地责备他怎么忘掉了我告诉他的辛西娅休假的日子。”

“是啊,我老要忘记。不过,另外那位年轻的女士很和气。她为我的扫兴感到很难过,于是就非常热心地带我参观了一切。”

“啊,那好,不要紧。不过你改日得上辛西娅那儿喝茶去。”

我给他讲了那封信的事。

“这件事真遗憾。我对那封信一直怀着希望。可是不行了,没有可能了。这件事必须完全从内部来解决了。”他拍拍自己的前额。“依靠这些小小的灰白细胞,‘由它们来担当’——象你常说的那样。”接着他突然问道:

“你会鉴定指纹吗,朋友?”

“不会,”我感到相当吃惊地回答,“我知道没有两个指纹是相同的,可我的技术也就到此为止。”

“正是这样。”

他打开一只小抽屉,拿出几张照片,把它们放在桌子上。

“我已经给它们编了号:一号、二号、三号。你能给我说一说吗?”

我仔细地对这些指纹照片作了研究。

“我看出,这全都经过高度放大。我得说,一号是个男人的捐纹,姆指和食指。二号是一位女士的,它们要小得多,各方面部不一样。三号”——我停顿了一会——“象是有许多乱七八槽的捐纹,但有一个,很明显,是一号的。”

“和别的重迭的?”

“是的。”

“你确实认清了么?”

“哦。是的,它们一模一样。”

波洛点点头,小心地从我手中拿过照片,重又把它们锁进抽屉。

“我猜想,”我说,“你仍象往常一样,不打算作解释吧?”

“恰恰相反。一号是劳伦斯先生的指纹。二号是辛西娅小姐的,它们并不重要,我只是拿它们作个比较。三号较为复杂一点。”

“是么?”

“就象你所看到的,照片经过高度放大。你大概已经注意到在整张照片上布满的一种污迹,我不需要向你解说我所使用的撒粉的专门器械了。这对警务人员来说是熟知的方法,用它你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得任何物体上的指纹照片。好吧,朋友,你已经着过这些指纹——剩下来的,只要告诉你这个留有这些指纹的特别物体就行了。”

“快说下去——这实在使我激动。”

“好吧!三号照片是塔明斯特红十字医院药房的剧毒药品橱里一只小瓶子的经过高度放大的表面——这听起来好象很不可靠!”

“天哪!”我惊叫起来。”可是劳伦斯·卡文迪什的指纹怎么会留在它上面的?我们去那一天,他从来没有走近过那只毒药橱呀!”

“哦,不,他走近了!”

“不可能!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波洛摇摇头。

“不,我的朋友,有一会儿你们根本不在一起,要不就不需要叫劳伦斯先生出来和阳台上的你们一起了。”

“我已经把这给忘了,”我承认。“可是那只是一会儿功夫。”

“够久了。”

“够久做什么?”

波洛的微笑变得颇为不可思议。

“对于一位研究过药物的先生来说,要使之满足一种非常自然的兴趣和好奇,这已经够久了。”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波洛的目光愉快、暖昧。他站起身来,还哼起了小调。我疑惑地注视着他。

“波洛,”我说,“这只特别的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波洛朝窗外看着。

“士的宁盐酸,”他回过头来说了一句,继续哼着小调。

“天哪!”我颇为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已不再感到惊奇,我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他们很少用纯士的宁盐酸——只是偶尔入药。正式用的是用在大部分药里的液体士的宁盐酸。这就是为什么从那时候以来,指纹仍得以泰然自若地留着。”

“你怎么设法拍下这张照片的?”

“我故意让我的帽子从阳台上掉了下去,”波洛简单解释说。“那个时候参观者是不允许下去的,这样,经不住我再三表示歉意,辛西娅小姐的同事只好下去为我拾了回来。”

“那未你是知道你将会找到什么的了?”

“不,根本不是,我只是从你的叙述中了解到,有可能劳伦斯先生走近过那只剧毒药品橱。而这种可能必须得到进一步证实,或者是予以排除。”

“波洛,”我说,“你的高兴并没有使我失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我不知道,”波洛说。“可是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无疑对你也是如此。”

“是什么?”

“咳,就是和这桩案子有关的士的宁,总的说来是太多了,这是我们第三次意外地发现。英格里桑太太的补药里有士的宁。斯泰尔斯的梅司门市卖出过士的宁。现在,我们又有了更多的士的宁,为这家人家的一个成员所掌握。这么乱糟槽的;可是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我是不喜欢混乱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比利时人打开了门,探进头来。

“下面有一位女士要找哈斯丁先生。”

“一位女士?”

我一跃而起。波洛也随我走下狭窄的楼梯。玛丽·卡文迪什正站在门口。

“我刚去探望了村子里的一位老太太,”她解释说,“因为劳伦斯告诉我,你在波洛先生这里,我想我顺路来叫你一声。”

“哟!太太,”波洛说,”我想你还是赏光来探望我一次吧!”

“要是你邀请我,哪一天我来,”她微笑着答应他说。

“那好极了。要是你需要一个忏悔神父,太太,——她略为有点吃惊——“请记住,波洛神父随时听候你的吩咐。”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仿佛力图理解他的话中的某种更深的含义。接着,她就突然动身离去了。

“喂,波洛先生,你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吧?”

“非常高兴,太太。”

在回斯泰尔斯的路上,玛丽·卡文迪什一直又快又兴奋地说个不停。可是,我总觉得,她在某种程度上害怕波洛的眼睛。

天气突然变了,狂风的泼辣程度几乎已象秋天。玛丽冷得有点发抖,她把自己的黑色运动服扣得更紧一点。风刮过树林,发出一种悲哀的声音,就象是个巨人在叹息。

刚走到斯泰尔斯庄园的大门口,我们立即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了。

多卡斯跑出来迎接我们。她一边哭着,一边伤心地绞扭着自己的双手。我发觉,其他的佣人也都挤成一团,全神贯注站在后面。

“哦,太太!哦,太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怎么啦,多卡斯?”我焦急地问,”快告诉我们。”

“就是那些坏透了的侦探。他们把他抓走了——他们抓走了卡文迪什先生!”

“把劳伦斯抓走了?”我气吁吁地说。

我看到多卡斯的眼中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不,先生,不是劳伦斯先生——是约翰先生。”

我的背后一声惊叫,玛丽·卡文迪什沉重地倒在我的身上,而当我转身抓住她时,我看到了波洛眼中的无声的喜悦。

注释:①J·为约翰,L.为劳伦斯英文名字的起首字母。

②英格兰北部一郡。

③当时英国寄送邮件时间分早班、二班、末班等。

④这句话借自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莱特》,该剧中,王子哈姆莱特常说的一句话本为:“干还是不干:这是问题。”但波洛说成了这样。

第十一章对原告有利

因其谋杀继母而对约翰·卡文迪什的审判在两个月后进行。

有关这几个星期来的情况,我要说的不多,但是,对玛丽·卡文迪什,我充满了真诚的赞美和同情。她热情地站在丈夫的一边,摈斥一切认为他是有罪的念头,并且竭尽全力为他战斗。

我把我的这种赞美告诉了波洛,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呀,她是那种在逆境中方能显出她们的最好美德的女人,在这种时候才能充分表现出她们身上的极度温存和无限真诚。她的骄做和妒忌已被——”

“妒忌?”我问道。

“是的。你没有意识到她是一个非常妒忌的女人?我现在在说的时候,她的骄做和妒忌已被搁到一边。除了她的丈夫,以及那威胁着他的可怕的命运,她什么都不去考虑了。”

他说得非常富有感情,我诚挚地朝他注视着,想起了那最后一个下午,当时他正在仔细考虑说还是不说。怀着他的为了“一个女人的幸福”的柔情,我感到高兴的是,这一决定是由他作出的。

“即使到现在,“我说,“我也几乎不能相信这一点。你知道,直到最后一刻,我还认为是劳伦斯!”

波洛咧着嘴笑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

“结果却是约翰!我的老朋友约翰!”

“每一个杀人犯都可能是某一个人的老朋友,”波洛富有哲学意味他说。“你不能把感情和理智混淆起来。”

“我得说我认为你本来司“以给我一点暗示的。”

“也许,我的朋友,我不这样做,正因为他是你的老朋友。”

这话使我感到有点难堪,我想起了我如何把我认为是波洛对鲍斯坦的看法急急忙忙地告诉了约翰。顺便说一句,有关对他指控一事,他已被宣判无罪。不过,尽管这一次由于他对此极为机灵,指控他犯有间谍活动罪没能得到证实,他的活动可大大地受到限制了。

我问波洛他是否认为约翰会被宣判有罪。使我十分吃惊的是,他回答说,恰恰相反,他非常有可能宣判无罪。

“可是,波洛——”我表示不同意。

“哦,我的朋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我没有证据。知道一个人犯罪是一回事,而证明他犯罪又是另一回事,假若是这样的话,证据是极少极少的。这就是整个困难所在。我,赫卡尔·波洛,是知道的,但是,在我的链条中,还缺少最后的一环。除非我能找到这缺少的一环——”他沉重地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约翰。卡文迪什的?”过了一会,我问道。

“你一点都没有怀疑他?”

“真的没有。”

“在你偶然听到卡文迪什太太和她婆婆之间的那次谈话片断,以及看到她后来审讯中不够坦率之后,也没有?”

“是的。”

“你不要把两个和两个放在一起,而应该考虑到,假如那天下午和英格里桑太太吵架的不是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你总还记得,他在审讯时竭力否认这一点——那一定是劳伦斯或者是约翰了。如果这是劳伦斯,玛丽·卡文迪什的举动则就令人费解。但换之,如果是约翰,这整个事情解释起来就非常自然了。”

“这么说,”我恍然大悟,叫了起来,“那天下午和英格里桑太太吵架的是约翰了?”

“一点不错。”

“你一直知道这情况?”

“当然。卡文迪什太太的举动只能这样来解释。”

“可是你说他可能被宣判无罪?”

波洛耸耸肩膀。

“我是这么说的。在警察法庭的诉讼程序中,我们将会听到对原告有利的案情陈述,可是完全有可能他的律师会建议他保留答辩权。而到正式审判时,会使我们大吃一惊。还有——哦,顺便我有句话要告诫你,朋友。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一定出面。”

“什么?”

“是的。正式说,我和这没有什么关系。在我找到我链条那最后的一环之前,我必须留在后台。卡文迪什太太一定会想到,我正在为他的丈夫奔波,而不是在搞他。”

“哟,我看,这可有点象在耍手段。”我表示不赞同。

“根本不是。我们不得不和一个极其狡滑、无耻的人打交道,因此我们必须采用一切方法来控制住他——否则他会从我们的指缝中溜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谨慎小心地呆在幕后。所有发现都是贾普作出的,因此贾普将得到全部荣誉。要是叫我去作证的话,”——他豁达地笑了起来——“那就有可能成为有利于被告一方的证人了。”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完全是按章办事,”波洛继续说。“说也奇怪,我可以提出证据来推翻原告一方的一个论点。”

“哪一个?”

“说是毁坏遗嘱这个论点。约翰·卡文迪什并没有毁坏那份遗嘱。”

波洛是一位真正的先知。我不想去探究警察法庭诉讼程序中的那些细节了,因为它包括了许多令人厌烦的复述。我只打算直截了当他说一点:约翰·卡文迪什保留了自己的答辩权,并被正式交付审判。

九月间,我们全部到了伦敦。玛丽在肯辛顿租了一幢房子,家庭聚会的人员中包括波洛。

我自己已被分配在陆军部任职,因此得以经常地看到他们。

随着几个星期的过去,波洛的精神态度变得愈来愈坏了。他说的那个“最后一环”依然没有着落。我私底下希望,也许还是这么搁着的好,因为,要是约翰宣判有罪的话,对玛丽来说,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九月十五日,约翰·卡文迪什因被控“蓄意谋杀埃米莉·阿格尼丝·英格里桑”,且“不服”,在伦敦中央刑事法院出庭受审。

著名的王室法律顾问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土受聘为他辩护。

菲利普斯先生代表王国政府开始提出公诉。

他说,这是一桩经过充分预谋的,极为残酷的凶杀案。它完全证实,一个慈祥轻信的女人被她的前房儿子所蓄意毒杀,而她对待他胜过亲生母亲。自他童年起,她就开始抚养他。直到今天,他和他的妻子仍受到她的无微不至的爱护和照料,在斯泰尔斯庄园过着奢侈的生活。她是他们的慈善、慷慨的恩人。

他提议传证人上庭证明被告——一个浪荡公子——如何在经济方面已处于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他还继续和一个邻近的农场主的老婆叫雷克斯太太的私通。这一消息传到他后母的耳中,就在她被害的那天下午,她为此责备了他,结果发生了争吵,其中一部分话被人无意中听到。在这前一天,被告曾去村子里的药店买回士的宁,他化了装,试图借此把罪责加到另一个人——即英格里桑太太的丈夫身上,被告对他极为妒忌。幸亏英格里桑先生能够提出无可指摘的证据,证明本人不在犯罪现场。

检察官继续说,七月十六日下午,和自己的儿子争吵后,英格里桑太太立即立了一份新遗嘱,这份遗嘱第二天早上发现已被毁于她的卧室的壁炉中,但证据经显露,表明它立得有利于她的丈夫。实际上,在结婚之前,死者已立有一份于他丈夫有利的遗嘱,但是——这时菲利普斯先生摇着一个富有表情的食指——被告对此一无所知。这份旧遗嘱迄今还在。是什么导致死者重立一份新的,他没能说出。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了,说不定有可能已经忘掉了以前的一份;或者是——这种说法对他来说似乎更可靠——她也许有一个想法,以为结了婚这份遗嘱就作废了,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曾经有过某种说法。女士们总是不很精通法律知识的。大约在一年前,她已经签署了一份于被告有利的遗嘱。他还将传来证人证明在那个不幸的晚上,最后把咖啡递给英格里桑太太的是被告。当天晚上,他曾得到允许进入她的房间,就在那时候,无疑,他找到了烧毁这份遗嘱的机会,因为就他所知,这份遗嘱会使英格里桑先生的受宠得以合法化。

被告的被捕是由于侦探贾普巡官——一位非常高明的警宫——在他的房里发现了一只装士的宁的小药瓶,这就是作案前一天村子药店卖给假英格里桑先生的那一只。陪审团将确定这些导致定罪的事实是否足以构成判定被告有罪的充分证据。

菲利普斯先生巧妙地暗示,陪审团如果不作出这样的决定是非常难以想象的,随后他坐了下来,擦了擦前额。

为原告作证的主要证人大多为验尸时被审讯过的那些,此外,还第一次提出了验尸报告。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士——他以对待证人采用威胁方式而闻名全英国——只问了两个问题。

“我想,鲍斯坦医生,那士的宁作为一种麻醉剂,作用是很快的吧?”

“是的。”

“而你说不出在本案中所以缓延的原因?”

“是的。”

“谢谢。”

梅司先生认出检察宫给他着的这只小药瓶就是他卖给“英格里桑先生”的那只。经催促,他承认他只是跟英格里桑先生面熟,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话。这个证人没有再受到盘问。

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受到传讯,他矢口否认去买过毒药。他也否认同他的妻子有过争吵。好几个证人都证明这些陈述是正确的。

花匠的证词,叙述了有关在遗嘱上连署的情况,接下去传讯到多卡斯。

忠实于她的“少爷”的多卡斯,竭力否认她听到的是约翰的声音,而且不顾一切地一口咬定,在闺房里和女主人争吵的是英格里桑先生。正在受审的被告脸上,掠过了一丝苦笑。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她的勇敢的违抗是多么地没有用处,因为否认这一点并不是辩护的目的。卡文迪什太太当然不可能被传到庭上来发表不利于她丈夫的证词。

就其它情况提了几个问题后,菲利普斯先生问道:

“在今年六月底的时候,你是否记得派克森商店给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寄来过一个包裹?”

多卡斯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先生。也许有这件事,不过劳伦斯先生六月份有一段时间不在家。”

“倘使有个包裹寄给他而他又不在家,那怎么办?”

“可以放在他房里或者是转给他。”

“这由你管吗?”

“不,先生,我只是把它搁在过道的桌子上。象这类事都由霍华德小姐料理。”

伊夫琳·霍华德被传到庭上。问了她几个别的问题后,就问她这个包裹的事。

“不记得,来的包裹很多。我没法一个个都专门记住。”

“你是否记得劳伦斯先生去威尔士后,你有没有把这个包裹转给他,或者是你就把它放在他房里了?”

“想不起转过包裹。有的话应该记得的。”

“假如有个包裹寄来给劳伦斯·卡文迪什先生,可后来它不见了,你应该发觉它的失落吧?”

“不,我不这样想。我会认为有个人把它保管起来了。”

“我相信,霍华德小姐,是你找到这张包装纸的吧?”他举起波洛和我在斯泰尔斯庄园的起居室里检查过的那张满是灰尘的纸。给她看了看。

“是的,是我。”

“你怎么会去找这张纸的?”

“那个雇来办这桩案子的比利时侦探要我找的。”

“你最后是在哪儿发现它的?”

“在衣柜的——的——顶上。”

“在被告的衣柜顶上?”

“我——我相信是这样。”

“不是你自己找到的?”

“不。”

“那你应该知道你是在哪儿找到的了?”

“是的,在被告的衣柜上。”

“这就好了。”

派克森戏剧服装商店的一个店员作证说,六月二十九日,他们根据要求给L.·卡文迪什先生供应了一大绺黑胡子。它是来信订购的,信内附有一张邮政汇票。不,来信他们没有保存。全部交易情况都记载入册。根据来信指明地址,他们已将胡于迳寄“斯泰尔斯庄园,L.·卡文迪什先生。”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士沉重地站了起来。

“这信是从哪儿写来的?”

“从斯泰尔斯庄园。”

“你们包裹寄的是同一地址?”

“是的。”

“信是从那儿来的?”

“是的。”

海维韦萨就象一头猛兽朝他扑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

“我——我不懂。”

“你怎么知道信是从斯泰尔斯来的?你看到邮戳了?”

“没有——不过——”

“啊,你没有看到邮戳!可你竟这么自信地肯定说信是从斯泰尔斯来的,事实上,它也许盖的是别的什么地方的邮戳呢?”

“是——的。”

“这封信虽然写在印有地址的信纸上,可事实上,它也许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投寄的呢?譬如从威尔士?”

证人承认情况有可能是这样,于是欧内斯待爵士才表示满意。

斯泰尔斯庄园一个干粗活的女佣人伊丽莎白·威尔斯陈述说,那天晚上她已上床,后来想起她把大门给闩住了,没有象英格里桑先生所要求的那样只扣上弹簧锁。因此,她就又下楼去纠正自己的错误。这时,她听到右侧屋有轻微的响声,偷偷朝过道一看,看到约翰·卡文迪什先生正在敲英格里桑太太的门。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上迅速解决了她的问题,在他的无情的逼问下,她绝望地自相矛盾起来了,于是欧内斯特爵上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重新坐了下来。

安妮的证词叙述了地板上蜡烛油的事,以及看到被告把咖啡送进闺房。

审判到此休庭,定次日继续进行。

我们一回到家里,玛丽就大骂检察官。

“这个可恶的人!他给我的可怜的约翰拉上了一张什么网!他竟把每一桩小事都歪曲得面目全非!”

“哦,”我安慰说,“到明天情况会不同的。”

“是啊,”她若有所思地说;接着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哈斯丁先生,你不会认为——”这谅必不会是劳伦斯——哦,不,不可能!”

可是我自己也感到迷惑不解,因此一和波洛单独在一起,我就问他,他认为欧内斯特爵士到底是什么意思。

“嗨!”波洛赏识地说,“他是个聪明人,那位欧内斯特爵士。”

“你认为他是否相信劳伦斯犯了罪?”

“我并不认为他相信或者特别注意某一点!不,他这样做的意图是要在陪审团的思想上引起混乱,使他们在认为是他兄长干的这个意见上产生分歧。他力图证明告发劳伦斯的证据完全和告发约翰的一样多——我十分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重又开庭审判时,第一个被传的证人是侦探巡官贾普,他的证词简明扼要。在叙述了较早的一些事情后,他继而说:

“接到按照通知行动的指示后,萨默海警长和我本人,趁被告暂离住房时,搜查了他的房间。在他的五斗橱里,一些内衣裤的底下,我们发现:首先是一副和英格里桑先生戴的那副相似的金边夹鼻眼镜。”——它己提交给庭上——”其次就是这只小药瓶。”

小药瓶就是药店伙计已经辨认过的那只,是只蓝色的小玻璃瓶,里面装有一点白色结晶状粉未,瓶上标明:

“土的宁盐酸。剧毒。”

自警察法庭起诉以来,被侦探们发现的一件新证据是一张长长的,几乎是全新的吸墨水纸。它是在英格里桑太太的一本支票簿里发现的,用镜子一反照,就清晰地映出这么几个字:“……我死之后,我所拥有的全部财产均遗给我心爱的丈夫阿弗雷德·英格……”这无可争辩地证实了这样一个事实:那份被毁的遗嘱是有利于死去的太太的文夫的。当时,贾普曾出示经过复原的壁炉里取出的烧焦纸片作为证据。而现在,这,再加上在阁楼上发现的假胡子,使他的证据得以完善了。

但是,欧内斯特爵士还是进行了盘问。

“你搜查被告的房间是哪一天?”

“星期二,七月二十四号。”

“恰好是发生惨案后一星期?”

“是的。”

“你说,你们是在五斗橱里发现这两样东西的。那抽斗没锁吧?”

“是的。”

“你认为,一个犯了罪的人把罪证保存在一只任何人都能发现的没锁的抽斗里是可能的吗?”

“他也许匆忙中暂时把它们藏在那儿。”

“可是你刚才说了,从犯罪那天起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了。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来转移它们,以及毁掉它们。”

“也许有。”

“在这个问题上不存在‘也许’。他是有,还是没有充裕的时间来转移和毁掉它们呢?”

“有的。”

“底下藏着这两样东西的那堆内衣裤是厚的还是薄的?”

“很厚。”

“换句话说,这是些冬天穿的内衣裤。显然,被告是不可能去开那抽斗的罗?”

“也许不可能。”

“请回答我的问题。在炎热的夏天里最热的一个星期,被告可不可能去开放着冬天内衣裤的抽斗?可能还是不可能?”

“不可能。”

“假如是那样,现在谈到的这两样东西是否有可能为一个第三者所放,而被告对此完全不知情呢?”

“我可认为这不太可能。”

“但这有可能吗?”

“有。”

“那就行了。”

接下去是一些其它证据。有关被告发觉自己到七月底要陷入经济困境的证据。有关他和雷克斯太太私通的证据——可怜的玛丽,对她这么一个矜持的女人来说,听这是很痛苦的。伊夫琳·霍华德说的事实是对的,虽然她对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憎恨使得她武断地乱下了个结论,硬说他是与比案有关连的人。

后来,劳伦斯·卡文迪什被带进了证人席。他用一种很低的声音来回答菲利普斯先生的问题,他矢口否认六月间向派克森商店订购过东西。事实上,六月二十九日,他已不在家里,在威尔士。”

欧内斯特爵士的下巴立即好斗地向前突了出来。

“你否认六月二十九日向派克森商店订购过黑胡子吗?”

“是的。”

“啊!万一你哥哥出了事。谁将继承斯泰尔斯庄园呢?”

这句残酷的问话直问得劳伦斯那张苍白的脸一片通红。法官不满地低声抱怨着,被告席上的被告恼怒地屈身向前。

海维韦萨对当事人的恼怒毫不在意。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劳伦斯平静他说。“是我。”

“你说‘想’,这是什么意思?怀哥哥没有孩子,将由你继承它,是么?”

“是的。”

“哦,那很好。”海维韦萨带着一种残忍的亲切语气说。“你还将继承大部分财产,是么?”

“说实在,欧内期特爵士,”法官提出了异议,“这些问题是无关的。”

欧内斯持爵士点点头,继续发射出他的利箭。

“七月十七日,星期二那天,我相信,你曾和另一位客人去拜访过塔明斯持红十字医院的药房,是么?”

“是的。”

“当你碰巧单独待着几秒钟的时候,你曾打开毒药橱检查过一些瓶子么?”

“我——我——可能是这样。”

“我看你是肯定这样吧?”

“是的。”

欧内斯特爵士紧接着又迳直朝他射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有没有特别检查过一只瓶子?”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注意,卡文迪什先生。我说的是一小瓶士的宁盐酸。”

劳伦斯的脸色刷地发青了。

“没——没——有,我真的没有。”

“那么你怎么来解释你在它上面留下一清二楚的指纹这一事实呢?”

这种威吓手法对于神经过敏的脾性极为灵验。

“我——我想,我一定拿过这只瓶子了。”

“我也这样想!你取过瓶子里的东西没有?”

“确实没有。”

“那你为什么拿它?”

“我曾学过医,这类东西自然使我感兴趣。”

“啊!这么说毒药‘自然使你感兴趣’,是么?还有,你是等到独个人时才来满足你的‘兴趣’的吧?”

“那纯粹是巧合。即使其它人在那儿,我同样也会这么做的。”

“可是,这事发生的时候,其它人不在那儿吧?”

“是的,不过——”

“事实上,在那整个下午,你只有几分钟独自一人,而你对士的宁盐酸表现出‘自然的兴趣’,就发生——我说的是,就发生——在这几分钟内,是么?”

劳伦斯可怜地结结巴巴说:

“我——我——”

欧内斯特爵士露出满意的表情说道:

“我没有更多的东西要问你了,卡文迪什先生。”

这几分钟的盘问引起了法庭上的极大骚动。在座的许多衣着时髦的女人都忙忙碌碌地交头接耳着,她们的低语已经影响到这样的程度使得法官生气地威胁说要是再不立刻静下来,他就要把她们清除出庭了。

还有一件证据,请来了几位笔迹专家,就药店毒药出售登记簿上的“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这个签名听取了他们的看法。他们都一致断言,这确实不是他本人的笔迹,他们的看法是,这也许是被告的笔迹。经过询问,他们承认这可能为被告所巧妙地伪造。

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土的、开始使案情有利于被告的讲话虽然不长,但是态度十分坚决有力。他说,在他漫长的经历中,从来都不知道凭这么一点证据可以控告一个人犯谋杀罪。它们不仅完全是一些次要的间接证据,而且其中极大部份实际上未经证实。让他们来看看他们听过的以及在公正地审查的这些证据吧,在被告房间的一只抽斗里发现了士的宁。正如他所指出的,这只抽斗并未上锁,他认为,并无证据证明把毒药藏在那儿的就是被告。事实上,这是某个第三者企图把罪名栽在被告身上的恶毒阴谋的一部分。检察当局拿不出一点证据来证实他们的论点:向派克森商店订购黑胡子的是被告。有关被告和他的后母之间发生的争吵,被告早已坦率地承认,但是这件事以及他在经济上的困境都被严重地夸大了。

他的同行——欧内斯特漫不经心地向菲利普斯点了点头——说,如果被告是个无辜的人,在警察法庭审讯时他就应该站出来解释清楚,争吵的是他,而不是英格里桑先生。他认为事实因而被歪曲了。真买的情况是这样的:星期二晚上,被告一回到家里,别人就非常可靠地告诉他,英格里桑夫妇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被告没有想到有人会有可能把他的声音错当作英格里桑的。他自然而然地也就断定他的后母有过两次争吵了。

检察当局断言,七月十六日,星期一那天,被告伪装成英格里桑先生去过村子里那家药店。恰恰相反,当时被告正在一个叫做马斯顿丛林的荒凉处所,他被一张匿名字条召唤到那儿,字条上都是讹诈的言词,威胁说,要是不照条子上的要求去做,就要向他的妻子揭露某些事情,因此被告到了指定的地点,可是在那儿空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才返回家来。不幸的是来回的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可以证明他的故事的真实性,可是侥幸的是他还保存着那张字条,它可以作为证据。

至于有关烧毁遗嘱的供述,被告以前曾做过开业律师,他清楚地知道,一年前所立的那份于他有利的遗嘱,由于他的后母再嫁已经作废。他可以提出证据来表明是谁烧毁了这份遗嘱,从而也许有可能出现一个有关本案的全薪的见解。

最后,他给陪审团指出,除了约翰·卡文迪什外,还有着告发别人的证据。他要他们注意下列事实:告发劳伦斯·卡文迪什的证据如果说不比告发他的哥哥多的话,至少也是不相上下。

这时他刘被告招呼了一下。

约榆往被告席上表现得很好。在欧内斯特爵士巧妙的安排下,他令人信服、满意地叙述了自己去丛林的事。他拿出他收到的那张匿名字条,把它交给陪审团审查。他欣然承认了他在经济上的困难,以及和后母的意见不一,这对他的否认谋杀具有很大意义。

申述结束,他停顿了一下,说:

“有一件事我想要明确声明。我坚决拒绝、绝不赞同欧内斯特·海维韦萨爵士对我弟弟所暗示的怀疑。我认为,在这一罪行中,我的弟弟决不会比我做得更多。”

欧内斯特爵士只是微微一笑,他的锐利的目光注意到,约翰的抗辩已经在陪审团中产生了良好的印象。

接着,开始盘诘。

“我认为,你说的你没有想到审讯时的证人会有可能把你的声音错当作英格里桑先生的。这不使人感到非常奇怪么?”

“不,我不这样想,当时别人告诉我说我母亲和英格里桑先生之间发生了争吵,而我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不是真的这样。”

“当女佣人多卡斯复述了某些谈话片段之后——这些片段你理应记得——你也没有想到吗?”

“我不记得那些话。”

“你的记忆力谅必是很差的了!”

“不,而是因为当时我们两人都很生气,我想我们说的话比我门想要说的多。我很少主义我母亲实际说的话。”

菲利普斯先生的表示不相信的嗤鼻是辩论技本上的一大成就。他转到了字条的问题上。

“你这张字条交得非常及时。告诉我,这笔迹不熟悉么?”

“我不熟悉。”

“你不认为它和你的笔迹明显地相似么——经过仔细伪装的?”

“不,我不这样认为。”

“我要对你说,这是你自己的笔迹!”

“不。”

“我要对你说,是你为了急于要表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想出了这个虚构的、相当不可信的约会的主意,并且自己写了这张字条以便证实你的供述!”

“不。”

“就在你自称在一个偏僻的、人迹罕到的处所空等着的时候,你实在是到了斯泰尔斯村的药店里,在那儿冒名阿弗雷德·英格里桑买了士的宁,这不是事实吗?”

“不,这是谎言!”

“我要对你说,是你穿了一套英格里桑先生的衣服,戴上修剪得象他一样的黑胡子,到了那儿——还以他的名义在登记簿上签了名!”

“这绝对不是事实。”

“那我将把这字条、登记簿上的签名以及你本人的笔迹这三者之间的明显相似点提交给陪审团考虑研究。”菲利普斯先生说完坐了下来,脸带一个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但是这种蓄意的假誓仍然使他非常厌恶的人的神情。

在这以后,由于时间已晚,此案宣布休庭到下星期一继续开庭。

我发觉波洛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沮丧。凭他那皱起的眉头,我就清楚地知道。

“怎么样,波洛?”我问道。

“唉,我的朋友,事情进行得不妙,很不妙。”

我的心不禁宽慰地一跳。显然,约翰·卡文迪什有可能被宣判无罪。

我们到家以后,我的小个子朋友谢绝了玛丽提出的邀他喝茶的建议。

“不,谢谢你,太太,我想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一下。”

我尾随着他。他仍然皱着眉头。走到写字台旁,取出一小盒纸牌。然后拖了把椅子到桌边,而且使我感到十分诧异的是,他竟然一本正经地搭起纸牌房子来了!

我无意中拉长了脸,他立刻说:

“不,朋友,我不是处于老年智力衰退期!我是在稳定我的神经,如此而已。这买卖要求手指的精确性。用手指的精确来达到脑子的精确。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比现在更为需要过!”

“遇到什么麻烦了?”我问道。

波洛在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捶翻了他小心翼翼地搭起来的“大厦”。

“是这个,朋友!我能够搭起一座七层高的纸牌大楼,可我没能”——捶了一拳——“找到”——又捶了一拳——“我对你说过的那最后一环!”

我确实不知说什么才好,因此我默不作声。接着他又开始慢慢地搭起纸牌来。他一面搭一面断断续续地说:

“好——就这样!放上去——一张牌——放到另一张上——用数学上的——精确性!”

我看着这座纸牌房子在他手下升起来,一层叠一层。

他从不犹豫,也没动摇。这真差不多象在变戏法。

“你的手稳极了,”我发表意见说。“我相信迄今为止我只看到过你的手颤抖过一次。”

“无疑,是在我发怒的时候,”波洛十分平静地回答说。”

“是的!在你一次大发雷霆的时候。你记得吗?是在你发现英格里桑太太卧室里那只公文箱的锁被撬开的时候。你站在壁炉台的旁边,照你的老习惯摆弄着上面的摆设,这时你的手颤抖得就象一张叶子!我得说——”

但是我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波洛发出一声嘶哑、含糊的喊叫,再一次弄翻自己的杰作,又把双手按在两眼上来回挪动,显然是受着极大的痛楚。

“天哪,波洛!”我叫了起来。“怎么啦?你病了吗?”

“不,不,”他气吁吁地说。”这是——这是——我有了一个想法!”

“啊!”我高声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的一个‘小小的想法’吗?”

“哦!其实,不!”波洛坦率地回答说。“这次是个巨大的想法,了不起的想法!这是你——你,我的朋友,给了我的!”

他突然紧紧地拥抱住我,热烈地吻着我的双颊,同时还没等我从吃惊中恢复过来,他已一头跑出房间。

就在这时,玛丽·卡文迪什走进了房间。

“波洛先生是怎么啦?他冲过我身边,嘴里喊道:‘汽车库!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告诉我汽车库怎么走,太太!’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冲到门外的街上了。”

我急忙奔向窗口。一点不错,他是在那儿,在街上狂奔,没戴帽子,一面跑一面还打着手势。我转过身来朝着玛丽做了个绝望的手势。

“他被一个警察拦住了一会。后来又跑起来,现在拐过街角了!”

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们无能为力地互相注视着。

“可能出了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刚才正在搭纸牌房子,突然说他有了一个想法,于是,如你看到的就奔出去了。”

“啊,”玛丽说,“我估计他到吃饭的时候会回来。”

可是,夜幕降临了,波洛没有回来。

第十二章最后一环

波洛的突然离去大大地引起了我们大家的好奇心。星期天早上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出现。可是到三点左右,外面一声响亮、拖长的汽车喇叭声把我们都驱赶到窗口,只见波洛在贾普和萨默悔的陪同下,从一辆汽车里钻了出来。这小个子变了。他流露出一股可笑的自鸣得意的神情。他用过分的尊敬向玛丽·卡文迪什鞠了一个躬。

“大太,你允许我在客厅里开个小会吗?每个人都得出席。”

玛丽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波洛先生,你有权安排一切。”

“你真是太温厚了,太太。”

波洛依然满脸笑容,把我们大家都集合到客厅里,他一面安排,一面往前搬着椅子。

“霍华德小姐——到了。辛西娅小姐。劳伦斯先生。

诚实的多卡斯。还有安妮。好!我们的会还得延迟一会儿开始,等英格里桑先生来。我已经给他送去一个条子了。

霍华德小姐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要是那家伙进这屋里来,我马上离开这儿!”

“别这样,别这样!”波洛走到她跟前,低声请求说。

霍华德小姐终于答应,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过了一会,英格里桑先生走进了客厅。

等人一到齐,波洛就从坐位上站了起来,摆出一个受欢迎的演说家的架势,向他的听众有礼貌地鞠了一个躬。

“先生们,女士们,正如你们诸位所知道的,我是受约翰·卡文迪什先生之约来调查此案的。我当时立即检查了死者的卧室,那间卧室根据医生们的建议,早已上了锁,因而它完全确切地保持着发生惨案时的情况。我在检查中发现:首先是一点绿色的布片;其次是,在窗口附近的地毯上有一片污迹,还是潮湿的;第三是,一只装溴化剂药粉的空盒子。

“先说这点绿色的布片,我发现,它钩在那间卧室和隔壁辛西娅小姐住的房间相通的那扇门的插销上。我曾经把这点布碎交给警方作过检查,他们认为这不很重要,但是他们认出了这是什么——这是一点从绿色务农臂章上撕下的布片。”

人们有点骚动起来了。

“目前,在斯泰尔斯只有一个人是务农的——就是卡文迪什太太。因此,一定是卡文迪什太太经由和辛西娅小姐房间相通的这道门进入过死看的房间。

“可是那道门是在里面闩上的呀!”我叫了起来。

“我去检查那房间时,是这样。但是,最初,这情况我们只是听她说的,因为去试看那道特别的门以及报告它闩住的都是她。在后来的混乱情况下,她是有足够的机会再把门闩上的。我早就找到一个机会检验过我的推测。首先,布片和卡文迪什太太臂章上一个扯破的小洞完全吻合。而且在验尸审讯时,卡文迪什太太还曾公开宣称,从自己的房里听到了床边那张桌子翻倒的声音。我也早已测验过她的这种说法,我要我的朋友哈斯丁站在房子的左侧,就在卡文迪什太太的门外。我自己和警方人员一起到了死者的房间,在那儿我表面上显得偶然地弄翻了谈论到的那张桌子,可是我发现,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样,哈斯丁先生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这使我更加相信,她公开宣称的惨案发生时她正在自己房里穿衣服,说的并不是真话。

事实上,我确信,在响起报警的铃声时,卡文迪什太太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里,而实际上是在死看的房中。”

我朝玛丽迅速地瞥了一眼。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但仍在微笑。

“我来继续说清这个假设的理由。卡文迪什太太在自己的婆婆的房中。我们可以说,她正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且没找到。突然,英格里桑太太醒了过来,她以为毛病发作而感到一阵惊慌,猛地伸出手去,结果推翻了床头桌,接着不顾一切地拉响了电铃。卡文迪什太太大吃一惊,失手跌落了拿着的蜡烛,把浊油撒到了地毯上。她拾起蜡烛,飞快地退进辛西娅小姐的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她急匆匆地奔出房间来到过道里,因为不应当让佣人们发现她在这儿。但是已经太晚了!连接两侧的长廊那边已经传来脚步声。她该怎么办?她迅速一想,急忙退回到年轻姑娘的房间,并且动手把她摇醒。仓促地被唤醒的一家人聚集在过道里。他们都忙着猛敲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门,没有想到卡文迪什太太没有和其它人一起来,可是——这值得注意——我可以查明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从另一侧过来。”他注视着玛丽·卡文迪什。“我说得对吗,太太?”

她点点头。

“一点没错,先生。你知道,要是我想到泄露这些事实会使我的丈夫有点好处的话,我早就这样做了。但是我觉得这并不关系到他的有罪或者无辜的问题。”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正确的,太太。但是这能澄清我脑子里的许多错觉,现在让我来坦率他说一说那些真正有意义的事实吧。”

“遗嘱!”劳伦斯叫了起来。“那未它是你,玛丽,是谁烧毁那遗嘱的?”

她摇摇头,波洛也摇摇头。

“不,”他平静地说。“只有一个人有可能烧毁那遗嘱——就是英格里桑太太本人!”

“不可能!”我惊叫起来。“那是她当天下午刚写成的呀!”

“然而,我的朋友,这确实是英格里桑太太。因为,你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解释这样一个事实:在今年最热的日子里的一天,英格里桑太太竟然吩咐在她的房间里生火。”

我喘了一口气。我们真是傻瓜,从来都没有想到生火这多不合理!波洛继续说:

“那天的温度,先生们,在荫处为华氏80度,而英格里桑太太还吩咐生火!这为什么?因为她想要烧掉什么东西,不可能想到别的。你总还记得,由于在斯泰尔斯实行战时经济,连一张废纸也不让扔掉,因此像一份遗嘱这么厚的一份文件也不能烧掉。在我听到说在英格里桑太太房里生火的时候,我就匆匆武断地下了结论,这一定是要烧毁什么重要文件——可能是一份遗嘱。因此,在壁炉里发现烧焦的碎片并没有使我感到惊奇。当然,当时我不知道,我们讲到的这份遗嘱是这天下午刚立的,而且我得承认,当我听到这一事实后,我曾误入严重的歧途,我得出结论,认为英格里桑太太烧毁她的遗嘱的决定是由于当天下午发生争吵引起的直接结果,因此这次争吵系发生在立遗嘱之后,而不是立遗嘱之前。

“在这点上,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我搞错了,我被迫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以一个新的观点来对待这个问题。

哦,在四点钟时,多卡斯偶然听到她的女主人生气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怕公开出去,或者是夫妻间的反目能吓住我。’我对此作了推测,而且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些话并不是对她的丈夫,而是对约翰·卡文迪什说的。五点钟时,即一小时之后,她说了几乎是同样的话,但是出发点不同。她对多卡斯承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夫妻间的反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四点钟时,她在生气,可本人完全是个女主人的样子。五点钟时,她已极度悲伤,说的话使人大为震惊。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着这件事情,我得出一个结论,我认为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她第二次说的‘反目’不同于第一次——这是关于她自己的!

“让我们重新再来设想一下。四点钟时,英格里桑太太是和她的儿子争吵,威胁说要向她的妻子告发他——顺便说一句,他的妻子已碰巧听到了这次谈话的大部分。四点三十分时,英格里桑太太由于有了一次关于遗嘱的有效性问题的淡话之故,立了一份有利于他丈夫的遗嘱,这就是两个花匠连署的一份。五点钟时,多卡斯发现她的女主人的情绪相当激动不安,她手中拿着一张纸——多卡斯认为‘一封信’——这时她吩咐在她的房里生上火,有可能在当时,就是在四点三十分到五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了她感情上非常剧烈的变化,因为这时她急干要烧毁这份遗嘱翼就象她在这以前,急于要立它一样。那么这是什么事情呢?

“就我们所知,在这半小时内,她完全是独自一人。

没有一个人进来或者离开过那间闺房。那末是什么引起这一思想感情上的突变呢?”

“只能有一种推测,可是我相信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英格里桑太太的写字台里没有邮票。这我们知道,因为后来她曾要多卡斯给她拿一些来。而在那个房间的对角,放着她丈夫的写字台——是锁着的。她因为急于要找到几张邮票,于是,根据我的推论,她试图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那张写字台。据我所知,其中有一只钥匙是配得上的。因此,她打开了写字台,而在寻找邮票的过程中,她偶然发现了一件别的东西——就是多卡斯看到她拿在手中的那张纸,这张东西无疑是决不能让英格里桑太太看到的。另一方面,卡文迪什太太却认为,她的婆婆如此紧紧地握着的这张纸是她自己的丈夫与人私通的书面证据。她要求英格里桑太太把这给她,她却要她放心,说是确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卡文迪什太太不相信她。她认为英格里桑太太在包庇自己的儿子。而卡文迪什太太是个非常果敢的女人,在她那谨慎自制的面纱后面,有的是对她丈夫的狂烈的妒忌。她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取得那份材料,而且在这种决心下有个机会帮助了她。她碰巧拾到英格里桑太太那大早上丢失的公文箱钥匙。她知道,她婆婆总是把重要的文件放在这只特殊的箱里的。

“因此,卡文迪什太太制订了自己的计划,就象只有一个因妒忌铤而走险的女人才会做出来的那样。傍晚的某个时候,她拉开了通往辛西娅小姐房间的那个门的插销。

可能她还在折叶上点了油,因为我发现当我该着开门时,它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把她的计划拖延到那天凌晨,以便比较安全,因为在那个时候佣人们习惯干听到她在房间附近走动的声音。她穿好她的全套田间劳动服,悄俏地通过辛西娅小姐的房间,走进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下,辛西娅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要是有人经过我的房间,我本当惊醒过来的呀?”

“要是你被麻醉了,你就醒不过来了,小姐。”

“麻醉?”

“是呀!”

“你们总还记得,”——他又对我们大家说——“一直都那么乱哄哄,可隔壁的辛西娅小姐却睡得那么沉。这有两种可能。不是她装睡——我不相信这一点——就是被某种人为的方法搞昏迷了。”

“脑子里带着后一种想法,我非常仔细地检查了全部咖啡杯,我记得前一天晚上拿咖啡给辛西娅小姐的是卡文迪什太太。我从每一只杯子里都取了试样,对它们进行了分析——由于没有结果,我又仔细地计算杯子,万一有一只已经拿走了呢。六个人喝过咖啡,六只杯子都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犯了极为严重的粗枝大叶的错误。喝过咖啡的是七个人。而不是六个人,因为那天傍晚鲍斯坦医生也在那儿。这改变了整个事情的面貌,因为现在有一只杯子不见了。佣人们并没有引起注意,女佣人安妮端来了咖啡,拿进来七只杯子,她不知道英格里桑先生一直都没有喝,而第二天早上收杯子的多卡斯,象往常一样只找到六只——或者严格地说她只见到五只,这第六只就是发现打碎在英格里桑太太房里的一只。

“我确信不见的这只就是辛西娅小姐的那只。我之相信这一事实还有一个附带的理由,所有杯子里发现都放过糖,而辛西娅小姐是从来不在自己的咖啡里放糖的。我的注意力被安妮说的她每晚要送到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去的可可的托盘里发现一些“盐”的事吸引住了。因此我采了一点那可可的试样,把它送去作了分析。”

“可是鲍斯坦医生已经搞过了,”劳伦斯迅速地说。

“不完全如此。他只要求分析人员报告是否有士的宁。而不象我一样,要求化验是否有麻醉剂。”

“麻醉剂?”

“是的。这是分析人员的报告。卡文迪什太太给英格里桑太太和辛西娅小姐两人放了一种安全而有效的麻醉剂。

这样她才有可能有一个‘作案”的时间!当她的婆婆突然死去,而且一听到‘毒药’这个字后,她的感觉是可以想象的!她相信,她所放的安眠药是完全无害的,但是,无疑,在那骇人的刹那间,她一定是害怕别人把英格里桑太太的死归罪到她头上了。她显得惊慌失措,在这种影响下,她匆匆跑到楼下,迅速把辛西娅小姐喝过的那只咖啡杯连同茶托一起扔进了一只黄铜大花瓶,后来它就是被劳伦斯先生在那里面找到的。而那留下来的可可,她碰也没敢去碰。看着她的眼睛太多了。当提到士的宁,而且她发现这整个惨案并非她所造成之后,她的宽慰是可以猜测到的。

“现在我们可以说明士的宁中毒的症状这么久才出现的原因了。麻醉剂和士的宁一起服下,使毒药的作用延缓了好几个小时。”

波洛停了一下。玛丽朝他着着,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你说的全部是事实,波洛先生,这是我一生中最最庄严的时刻。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它。可是,你真是太好了。我现在知道——”

“我告诉过你,你向波洛神父忏悔错不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可是你不信任我。”

“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劳伦斯说。“有麻醉剂的可可,加到了有毒药的咖啡上面,这就造成毒性发作延缓的原因。”

“一点不错。可是,咖啡是有毒的,还是没有毒的呢?这儿我们碰到了一点困难,因为英格里桑太太一直就没有喝咖啡。”

“什么?”大家都惊叫起来。

“没有喝。你们还记得我说的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地毯上的污迹吗?有关那污迹,有一些特点,它还是潮湿的,散发出强烈的咖啡味,而且渗进了地毯的绒毛,我还发现了一些很小的磁器碎未。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一清二楚的。我曾把我的小公文箱放在靠窗的那张桌子上,可是桌子突然一边向上翘了起来,把它摔落到地板上,恰恰也落在了同一个地方。正是如此,头一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把那杯拿到房里来的咖啡放了上去,而那张不牢靠的桌子也是这么捉弄了她一下。

“以后发生的情况,就我而言,仅仅是一种推论而已,但是我应当说,之后英格里桑太太拾起了打破的杯子,把它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她感到需要喝点兴奋的东西,于是就热了可可,当时就喝下去了。现在,我们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我们知道,可可里不含士的宁,咖啡她又根本没有喝,而且士的宁一定是在傍晚七点到九点之间这段时间放的。这第三种媒介物是什么呢——一种能如此适合地掩盖掉士的宁的味道,以致奇怪地没有一个人想到它的东西?”波洛朝房间里环顾了一周,而后令人难忘地自己作了回答。“她的补药!”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士的宁放进了她的补药?”我大声问道。

“不需要放。它已经在里面了——在混合剂里。杀害英格里桑太太的土的宁是威尔金斯医生处方上开的同一种士的宁。为了使诸位清楚起见,我要给诸位念一念从一本药物配方书上抄下的一段摘录,这本书是我在塔明斯特红十字医院的药房里发现的:

“‘下述配方在教科书上已出名:

士的宁盐…………gr.1溴化钾……………3vi水…………………3viii混合

此溶液数小时后能使大部分士的宁盐沉淀为一种难以溶解的成透明晶体状溴化物。一英国女士因服用一种类似的混合剂丧生,因沉淀之士的宁均聚集在瓶底,而在服用最后一剂时,她近乎服下全部士的宁!’”

“当然,在威尔金斯医生的处方中并没有这种溴化物,但是诸位一定还记得我曾提到过一只溴化剂药粉的空盒子。放一、两包这种药粉到盛满的补药瓶里,就能使士的宁有效地沉淀,而象书上说的那样,使之服下那最后一剂。诸位以后一定会听到,这个惯常为英格里桑太太倒药的人,一直都非常当心,不去摇动瓶子,而在瓶底留下的沉淀物也就安然不动。”

“总之,有许多迹象表明惨案本当在星期一晚上发生。那一天,英格里桑太太的叫人铃的电线被整整齐齐地割断,当天晚上,辛西娅小姐又在朋友家过夜,因此在右侧屋只有英格里桑太太独自一人,这样就完全断绝了任何救助,而使她多半在请医生急救之前就死去。但是,那天晚上由于英格里桑太太急急忙忙地要赶去参加村子里的文娱晚会,她忘掉了服药,第二天,她又没有在家吃中饭,因此那最后——致命的——一剂药,实际上也就比凶手预期的迟服了二十四小时;正由于这一延迟,这决定性的证据——这根链条中的最后一环——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中。”

在众人屏息的激动之中,他掏出了三张薄薄的纸条。

“一封凶手的亲笔信,朋友们!它在措词方面若更为清楚一点,要是及时得到警告,英格里桑太太是有可能得以免于被害的。其实,她已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但是她不知道杀害她的方法。”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波洛把几张纸条拼在一起,清了清嗓子,念道:

“‘最亲爱的伊夫琳:

你一定为听不到消息在着急吧。一切顺利

——只是它将在今天晚上而不是昨天晚上。你是

能理解的。等老太婆一死,处理掉,好日子就来

了。没有一个人能确实证明是我犯的罪。你的那

个有关溴化物的主意,真是天才的一着!不过我

们还得十分谨慎小心。走错一步——’

“朋友们,信到此为止。毫无疑问,笔者被打断了;但是,有关他的身分,已经不成问题。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手迹和——”

一声近乎尖叫的嚎吼打破了寂静。

“你混蛋!你怎么搞到它的?”

一张椅子被推翻了。波洛轻捷地跳到一旁。他飞快一个动作,攻击他的人就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先生们,女士们,”波洛带着一种戏剧性的动作说。“请允许我向诸位介绍这位凶手——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第十三章波洛的解释

“波洛,你这个老家伙,”我说,“我真有点想扼杀你!你已经做了,为什么竟然还骗我?”

我们正坐在藏书室里。令人激动的几天已经过去。在下面的房间里,约翰和玛丽重又相聚了,而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和霍华德小姐则已被拘留。现在,我终于要波洛对我说一说了,以便能消除仍在烧灼着我的好奇心。

波洛没有马上给我回答,但后来他终于开了口:

“我并没有骗你,我的朋友,至多是我容许你骗了你自己。”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嗯,这很难解释。你看,我的朋友,你有一个这么诚实的性格,又有一张如此坦率的面容,以致于——要想隐藏住你的感情终究是不可能的!假如我把我的想法都告诉给你,在你第一眼见到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先生时,那位狡猾的绅土就会——在你的如此富有表情的风度中——‘嗅到秘密’!然后,对我们要逮住他的打算说声‘再见’!”

“我认为我有比你对我的称赞更多的外交手腕。”

“我的朋友,”波洛恳求说,“我求求你,不要发火!你的帮助是最最宝贵的。只是因为你的这种极为美好的性格使得我有所踌躇。”

“嗯,”我咕哝着,稍为平静了一点。“可我仍认为,你可以给我一点暗示呀。”

“我给了,朋友。给了几个。你没能领会呀。你现在想想,我对你说过我相信约翰·卡文迪什是有罪的吗?恰恰相反,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一定会被宣判无罪吗?”

“是的,但是——”

“而且,我接下去不是马上就谈到要把凶手缉拿归案是困难的吗?我说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你还不明白?”

“不,”我说,“我不明白!”

“还有,”波洛继续说,“一开始,我不是就反复说过好几次,现在我不要让英格里桑先生被捕?那应该说已经把某种信息传递给你了。”

“你的意思是说早在那个时候你就怀疑他了?”

“是的。首先,英格里桑太太的死对其它人都有好处,而她的丈夫受益最大。这是逃脱不了的。当我和你第一天到斯泰尔斯去时,这个罪是怎么犯的,我并无想法,但是从我对英格里桑先生的了解中,我认识到要找到把他和这一罪行联系起来的任何证据都是很困难的。当时,一到大庄园,我就马上知道,烧毁遗嘱的是英格里桑太太;瞧,顺便说一句,这你不能抱怨了,朋友,因为我已经竭尽所能来迫使你认清盛夏季节在卧室里生火这件事的重要性了。”

“是的,是的,”我急切地说。“快说下去。”

“好吧,我的朋友,正象我所说的,我的认为英格里桑先生是有罪的看法是非常动摇不定的。实际上,告发他的证据是这么多,以致使得我倾向于相信他并没有干过这些事。”

“你的看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当时,我感到我越是作出努力设法宣布他无罪,他却越是千方百计想使自己被捕。后来,当我发现英格里桑和雷克斯太太并无不正当关系。事实上是约翰·卡文迪什对那个女人发生兴趣时,我就完全有把握了。”

“为什么?”

“这很简单。要是英格里桑和雷克斯太太有不正当关系的话,他的沉默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是,当我发现传遍整个村子的是说约翰被农场主的那个漂亮妻子吸引时,他的沉默就有完全不同的解释。借口说他害伯流言蜚语,这是胡说,因为不可能有流言蜚语能缚住他的手脚。他的这种态度强烈地促使我去思索,我渐渐地被迫作出这样的推论,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希望自己被捕。好吧!从那时候起,我就相应地作出决定,他不应当被捕。”

“等一等。我不懂,为什么他希望被捕呢?”

“因为,我的朋友,你们国家的法律规定,一个已被宣判无罪的人决不能因同一罪行而再次受审判,啊哈!他的主意——确实不错!毫无疑问,他是个有办法的人。你瞧,他知道,处于他的地位,他必定要受到怀疑,因此他构想出这个十分巧妙的主意,准备了一大堆捏造的证据来控告自己。他希望被捕。到时候,他可以提出他的无假可击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于是,嗨,说变就变,他的老命就平安无事了!”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用什么办法来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他可是去过药店的?”

波洛诧异地注视着我。

“这可能吗?我可怜的朋友啊!你还不知道去药店的是霍华德小姐?”

“霍华德小姐?”

“当然是她。还会有别人?对她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她的身材很高,声音低沉,象个男人;而且,别忘记,她和英格里桑是表兄妹,他们两人之间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特别是在他们的走路姿势和举止风度方面。这是再简单也没有了。他们真是机灵的一对!”

“关于溴化物的事究竟是怎么搞的,我还是有点模糊,”我说。

“好!我将尽可能地为你描述出整个经过。我倾向于认为霍华德小姐是这一事件的主使者。你还记得吗,她曾经说起她的父亲是个医生?可能是她给他配过药,或者是她从手边的一本书上得到了这个主意,辛西娅在准备考试时就放着许多这样的医学书。不管怎样,她是熟悉把溴化剂加到含有士的宁的混合剂中能引起后者沉淀这件事的。

很有可能她产生这个主意非常突然。英格里桑太太有一盒溴化剂药粉,她晚上偶尔服用。还有什么能比暗中拿一、两包这种药粉,溶解到英格里桑太太刚从库特药店买来的大瓶补药中来得容易呢?危险实际上等于零。惨案几乎要到两个星期以后才会发生。即使有人看到他们两人中无论哪一个接触过这种补药,到那时候他们也会把这忘记了。

霍华德小姐策划了自己那次争吵,并且离开了这个家。时间上的间隔,以及她的不在,将会击败一切怀疑。是的,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要是他们就这么干,也许永远不能确实证明罪行是他们所犯。可是他们没有以此满足。他们试图成为更机灵的人——这就导致了他们的毁灭。”

波洛喷着细小的雪前烟,他的两眼凝视着天花板。

“他们安排了一个计划,通过到村子药店买上的宁,并模仿他的笔迹在登记簿上签名,把怀疑都抛到约翰·卡文迪什身上。

“星期一,英格里桑太太将要服最后一剂补药。因此,星期一下午六点钟,阿弗雷德·英格里桑有意作了安排,让许多人看到他到一个远离村子的地方去。霍华德小姐事先还捏造了一个他和雷克斯大太胡搞的荒诞故事,以说明后来他保持缄默的原因。六点钟时,霍华德小姐乔装成阿弗雷德·英格里桑,到了药店里,以毒狗的名义买了士的宁,并且用预先仔细学会的约翰的笔迹,签上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名字。

“可是,要是约翰也能提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这就毫无用处了,于是她又给他写了一张匿名条子——还是模仿他的笔迹——把他弄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在那儿极不可能会有人看到他。

“到此为上,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霍华德小姐回到米德林海姆,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返回斯泰尔斯。没有什么会使他遭致损害,因为霍华德小姐手上有士的宁,事后只需把这作为诱饵,就可把怀疑抛到约翰·卡文迪什身上了。

“但是,现在发生了故障。那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没有服药。割断电铃线,辛西娅的不在——这是英格里桑通过妻子安排的——这些全都白费了。于是,接着——他就犯了错误。

“英格里桑太太出去了,他坐下来给他的同谋写信。

他怕她因为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而可能惊慌失措。也许是英格里桑太太回来得比他预计的要早。突然听到声音后,他显得有点慌张,急忙就关锁上自己的写字台。他害怕,假如他留在房间里,也许会不得不再次打开它,英格里桑太太可能会在他把这封信抓在手中之前,就看到它。因此,他就走了出去,到林子里转了一通,他几乎做梦也没有想到英格里桑太太会打开他的写字台,发现这一件证明有罪的证据。

“而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就发生了下面所说的事。英格里桑太太看了这封未写完的信,发觉到自己的丈夫和伊夫琳·霍华德小姐的背信弃义,虽然不幸的是有关溴化物的那句话没有在她思想上引起警惕。她知道,她正处于危险之中——但是不知道危险在哪儿。她决定对她的丈夫只字不提,而是坐下来给她的律师写信,请他第二天就来一趟,而且她还决定立即烧毁刚刚立下的遗嘱。她保存起这封致命的信件。”

“那未她的丈夫强行撬开公文箱的锁是为了找那封信了?”

“是的,从他冒那么大的风险,我们可以看出他完全意识到它的重要性。除了那封信之外,绝对没有什么可以把他和这一罪行联系在一起。”

“可是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理解,他拿到这封信后为什么不马上烧毁呢?”

“因为他不敢冒最大的风险——把它保存在自己那里。”

“我不懂。”

“要从他的观点来看。我发现他只有短短的五分钟时间来处理它——五分钟后我们就立即到达了现场,因为在这之前,安妮在掸刷楼梯,凡是有人经过走向右侧,她都会看到。你自己想象一下那情景吧!他用另一间房间的钥匙打开了房间——它们全都相象——走进了房间。他急忙奔向公文箱——它是锁着的,钥匙又不知道在哪儿,这对他来说是当头一棒,因为这意味着他到这房间里来的事不能象他原来希望的那样隐瞒住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为了这张该死的证据,必须冒一切风险。快,他用随身小刀撬开了锁,翻查了里面的文件,直到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可是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窘境:他不敢把这张东西留在身边。说不定已经有人看到他离开这个房间,他也许会受到搜查。要是在他身上发现了这张东西,那就全完了。很可能,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楼下韦尔斯先生和约翰离开闺房的声音。他必须迅速行动。他能把这张可怕的东西藏到哪儿去呢?废纸篓里的东西都被保存起来了,总之肯定会受到检查。既没法烧毁它,又不敢保存它。他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于是看到了——你想是什么,朋友?”

我摇摇头。

“他立刻把信撕成细条条,又卷成几只纸捻,然后把它们插到壁炉架上那只瓶子里的其它点火纸捻中间。”

我发出了一声惊叫。

“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去那儿看看。”波洛继续说。

“在他有空时,他可以回来烧毁这唯一的一份告发他的证据。”

“那么,它一直就在英格里桑太太卧室里的纸捻瓶里,就在我们的鼻子底下?”我大声说。

波洛点点头。

“是的,我的朋友。那就是我发现我的‘最后一环’的地方,而且我应该把这一非常侥幸的发现归功于你。”

“归功于我?”

“是的。你还记得吗,你告诉我说,我在摆弄壁炉架上的礼拜用品时,我的手在颤抖?”

“是的,可是我没有看出——”

“不,可是我看出了。你一定知道,我的朋友,我记得那天一大早,我们一起在那儿时,我已经整理好壁炉架上的全部东西。而且,如果它们已经被整理好了,也就不需要再整理了,否则,在此期间一定有别的什么人动过它们。”

“呵,”我咕哝道,“这也就为你的举止反常作了说明了。你飞快地赶到斯泰尔斯,发现它仍在那儿?”

“是的,这是一场时间上的竞赛。”

“可是,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英格里桑这么傻,还让它留在那儿,他有许多机会可以烧毁它呀。”

“啊,他没有机会。我看住的。”

“你?”

“是呀,你记得吧,你不是还责备我,说我在这件事情上把这一家人都当作知心吗?”

“是的。”

“噢,我的朋友,我看到只有一个机会。当时,我没有把握,英格里桑到底是否犯了罪,而要是他犯了,我推想他身边不会有这张东西,而会把它藏到某个地方,依靠全家人的帮助,我就能够有效地防止他把它烧毁。他已经受到了怀疑,而通过把这件事公开化,我就有了十来名业余侦探为我服务了,他们会一直监视着他,正由于他本人意识到他们的监视,他不敢进一步去烧毁这一证据。因而他被迫离开了庄园,把它留在了纸捻瓶子里。”

“但是霍华德小姐无疑有足够的机会帮他忙的。”

“是的,可是霍华德小姐并不知道有这张东西存在。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她决不能和阿弗雷德·英格里桑说话。他们应该成为死对头,因此在约翰·卡文迪什有把握被宣判有罪之前,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敢冒险去会面的。当然,我也安排了一个监视人员,一直看着英格里桑先生,希望他迟早会把我领到藏东西的地方。可是他太狡滑了,并没有去冒任何险。那张信藏在那儿很安全,因为在第一个星期内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丢那儿看看,在那以后要想这么做,就不可能了。不过,照你说的这么侥幸的话,我们也许就永远不能把他缉拿归案了。”

“现在我懂了;可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霍华德小姐的?”

“从我发现她审讯时在她收到英格里桑太太的那封信的问题上撒了一个谎之后。”

“唷,撤了什么谎?”

“你看过那封信吧?你还记得大体的样子吗?”

“多少还有点记得。”

“那你一定想得起来,英格里桑太太写字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她在字和字之间留下了很大的空隙。可是,要是你看着那封信头上的日子,你就会发现,7月17日,这几个字在这方面完全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我承认说,“我不明白。”

“那封信不是17日写的,而是7日写的——也就是霍华德小姐离开之后那天,你还不明白吗?在‘7’的前面写上一个‘1’,使它变成了‘17日’。”

“可是为什么?”

“这正是我问过自己的问题。为什么霍华德小姐要隐瞒17日写的那封信,而交出这封假的来代替呢?因为她不想拿出17日的那一封。又是为什么?我的脑子里立刻产生了怀疑。你一定还记得,我曾说过,对一个对你不说实话的人多加提防是明智的。”

“可是,”我愤慨地大声说,“在那以后,你给我说了霍华德小姐不可能犯罪的两个理由!”

“而且也是非常正确的理由,”波洛说。“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来它们对我来说都是一块绊脚石,直到我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她和阿弗雷德是表兄妹。她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去犯罪,但是与此相反的理由是并不能排除她成为一个同谋。而且,她的仇恨实在过于激烈了!它隐蔽着一种完全相反的感情。毫无疑问,远在他来斯泰尔斯之前,他们之间就有一种暧昧关系。他们早就策划了他们的罪恶计划——他应当和这个富有然而相当愚蠢的老太太结婚,劝诱她立一张遗嘱,把她的财产都留给他,然后通过一个设想得极为巧妙的犯罪行为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要是全都按他们的计划完成,事成之后他们很可能就离开英国,靠他们的可怜的受害者的钱在一起过活了。

“他们是非常狡猾,无耻的一对。当怀疑直接对准他的时候,她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暗中做了许多准备。她从米德林海姆来到时带来了她拥有的全部害人项目。怀疑不会落到她身上,”她进出这幢房子没有人会引起注意。她把士的宁和眼镜藏到了约翰的房里。她把胡子放到了阁楼上。她一定要使这些东西早晚被及时发现。”

“我不很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千方百计把罪名栽到约翰身上,”我说。“对他们来说,把这归罪于劳伦斯要容易得多。”

“是呀,可是那纯粹是偶然。所有控告劳伦斯的证据,完全由于偶然事件所引起。事实上,这显然也使这对阴谋家感到烦恼。”

“劳伦斯的态度实在令人遗憾,”我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你当然知道在那后面是什么了?”

“不知道。”

“他认为辛西娅小姐在这桩案子中是有罪的,这你不了解吗?”

“不了解,”我喊了起来,感到大为惊讶。“这不可能!”

“一点不错。我自己差不多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当我向韦尔斯先生问到有关遗嘱的第一个问题时,我脑子里有了这个想法。后来,又有了她配制的溴化剂药粉,象多卡斯说的那样,她还能维妙维肖地扮演男人。说实在,可以控告她的证据要比对任何人的多。”

“你在开玩笑吧,波洛!”

“不。我要告诉你吗,在那个不幸的晚上,劳伦斯先生最初走进母亲的房间时,是什么使得他的脸色变得这么苍白?这是因为,当他的母亲显然是中毒躺在那儿时,他扭头看到通向辛西娅小姐房间的那道门并没有闩上。”

“可是他公开说他看到它是闩上的!”我喊了起来。

“确实如此,”波洛干巴巴地说。“这恰恰加深了我的怀疑,事实并非如此。他在包庇辛西娅小姐。”

“可是他为什么要包庇她?”

“因为他和她相爱。”

我笑了起来。

“波洛,这你可完全错了!我曾偶尔了解到一个事实,他不仅没有和她相爱,而且他肯定不喜欢她。”

“这是谁告诉你的,朋友?”

“辛西娅本人。”

“这可怜的孩子!她忧心重重了吧?”

“她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那就是说她必定非常在乎了,”波洛说。”他们完全象——一对恋人!”

“你说的有关劳伦斯的情况,使我大为惊诧。”我说。

“为什么?这是一清二楚的呀。每一次辛西娅小姐和他的哥哥交谈或者说笑时,他不是都摆出一张愠怒的面孔吗?他那只过于聪明的脑袋认为辛西娅小姐爱上约翰先生了。当他走进他母亲的房间时,他着出她显然是中了毒。

子是就匆匆作出结论,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辛西娅小姐一定了解一些内情。他几乎因绝望而弄得不顾一切了。首先,他用脚把那只咖啡杯踩碎,他记得头天晚上是她陪他母亲上楼的,他决意不让人有机会化验这只杯子里的东西。在那以后,他又使劲地,毫无用处地坚持‘自然死亡’的论点。

“还有‘特大号咖啡杯’是怎么一回事?”

“我确信杯子是卡文迪什太太藏起来的,但是我必须查清楚。劳伦斯先生根本不知道我的意思;不过,经过考虑,他得出结论,要是他不管在哪儿能找到一只特大号咖啡杯,他的意中人就可摆脱怀疑。因此他完全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英格里桑太太临终时说的话是什意思呀?”

“当然是告发她的丈夫了。”

“呵,波洛,”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想你已经把全部事情解释清楚了。我很高兴这整个案子有了这么一个圆满的结局。连约翰和玛丽也言归于好了。”

“多亏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多亏你?”

“我亲爱的朋友,你没意识到这纯粹是使他们俩重新和好的一种审判么?我相信,约翰·卡文迪什仍然爱着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同样也爱着他。可是原来他们俩已经非常疏远了。一切全由误会引起。她和他结婚缺乏爱情。他也知道这一点。他是个性情方面比较敏感的人,要是她不大理他,他不会强迫自己去讨好她的。由于他的撤退,她的爱情唤醒了。而他们俩又都异常骄傲,因而他们的自尊心使得他们始终顽固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不知不觉地被雷克斯太太缠住了,她也蓄意培植和鲍斯坦医生之间的友谊,约翰·卡文迪什被捕那天,你发现我在考虑一个重大决定,这你还记得吧?”

“记得,当时我非常理解你的苦恼。”

“请原谅,我的朋友,可是对此你一点也不理解。我当时正在试图作出决定,是否要马上开脱约翰·卡文迪什。我本来可以为他开脱——虽然这也许会使证明真正的罪犯有罪遭到失败。直到最后一刻,有关我的真正态度,他们都完全蒙在鼓里——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的成功。”

“你的意思是说你本来可以搭救约翰·卡文迪什,使他免受审判的?”

“是的,我的朋友。可是我最后还是决定支持‘一个女人的幸福’。只有让他们通过急流险滩,才能使这两个骄傲的人物重新和好。”

我默不作声,惊愕地注视着波洛。这个小个子的话多么不近人情!世界上,除了这个波洛,谁会想到用谋杀审判来恢复夫妇之间的幸福的!

“我看出了你的想法,朋友,”波洛朝我微笑着说。

“除了赫卡尔·波洛,没有一个人会试图做这样的事情!可是,谴责这件事你可是错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幸福,是整个世界上最大的大事。”

他的话使我想起了早些时候的事。我回忆起玛丽,当时她脸色苍白,精疲力尽地躺坐在沙发上,留神地听着,听着。下面传来了铃声。她蓦地站了起来。波洛已经推开了门,迎着她那极度痛苦的眼睛,有礼貌地点点头:“好了,太太,”他说。“我已经把他带回来给你了。”他站到一边,而当我走到门外时,我看到了玛丽眼中的神情,这时,约翰·卡文迪什已经把自己的妻子搂在怀中了。

“也许你是对的,波洛,”我轻声地说。“是的,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大事。”

突然,响起了叩门声,辛西娅往里面探进头来。

“我——我只是——”

“请进来,”我说着,跳起身来。

她走了进来,然而没有坐下。

“我——只是想对你们说件事情——”

“是吗?”

辛西娅站了一会,不安地玩弄着一条小流苏,接着,她突然大声喊道:“你们真好!”她先吻了我,又吻了波洛,然后奔出了房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吃惊地问道。

受辛西娅一吻是非常愉快的,但是这种公开的接吻有点减弱了乐趣。

“这是说,她已经发现芳伦斯先生并不象她原来想的那样不喜欢她。”波洛富有哲理地回答说。

“可是——”

“他来了。”

就在这时候,劳伦斯跨进了房门。

“啊!劳伦斯先生,”波洛叫道。“我们得向你道喜了,是这样吧?”

劳伦斯的脸红了,然后尴尬地微笑着。一个在恋爱的男人总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时辛西娅看上去真是媚人极了。

我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啦,朋友?”

“没什么,”我伤心地说。“她们是两个讨人喜欢的女人!”

“她们两人中没一个供你喜欢吧?”波洛最后说。

“没关系。自我安慰一下吧,我的朋友。我们可以一块儿再追猎,谁知道呀?以后——”(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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