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的港剧《法证先锋4》开播了,前三部珠玉在前,首部在2006年播出,第二部在2008年播出,都是由欧阳震华主演,第三部于2011年播出,由黎耀祥主演,这三部一部比一部精彩,因此时隔九年之后,观众们对这部港剧依然抱着很大的期望,可是仅仅播出十几集,就惹来骂声一片,很多人纷纷弃剧,豆瓣评分一路跌到5.6。
最近我也正在看这部剧,并且还追了不少老港剧,也有一些感悟,今天我们就从人物塑造、叙事结构和表现方式这几个方面来聊聊,一部电视剧该如何讲好故事。
1.人物塑造:人,是电视剧的核心要素TVB,香港无线电视台的英文简称,它是世界第一华语商营电视台,而且自己制作电视剧播放的传统由来已久,很多明星也是从他们举办的培训班中学习出来的。
从一开始用金庸的小说作为剧本,拍出一系列诸如《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之类的武侠片,在两岸三地掀起收视狂潮之后,TVB开始探索各种类型的电视剧,职业剧如《法证先锋》、家族剧如《珠光宝气》、宫斗剧如《金枝欲孽》。
他们往往都是从小人物着手,通过精彩的剧情和矛盾冲突而观众难以自拔,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之后,以《金枝欲孽》为首,TVB拍摄了一大堆制作精良、堪称艺术品的精品电视剧,可高潮之后就是衰落,近年来,TVB几乎拿不出一部可以和从前媲美的电视剧,不说那些没有激起波澜的电视剧,就连这部《法证先锋4》,所谓的热度也几乎都是批评之声,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得不承认,港剧真的在走下坡路,而走下坡路的原因,也绝不仅仅是所谓的和大陆市场“水土不服”了。
(1)对人性的探索浮于表面
文学,就是人学,文艺作品的核心,归根究底还是人,那么TVB的“人”是不是出了问题?答案是肯定的。
TVB曾经以擅长讲故事而闻名,尤其是对人性的深刻探索,早年的港剧看完之后,观众得到的不仅仅是对紧张刺激情节的回味,还有对人性的反思。
庞德在《严肃的艺术家》中提出,严肃的艺术家研究的是人性和个性,而赫伯特·里德也在《艺术的真谛》中说,艺术家仍然坚信自己作品中的艺术价值在于表现了永恒的人性。
就拿戚其义导演的《金枝欲孽》来说吧,这是一部由黎姿、张可颐、佘诗曼、林保怡、陈豪等人主演的宫斗剧,也被公认为宫斗剧的始祖。
在这部剧中,主人公们生活在清朝嘉庆年间,也就是封建社会中,而陈豪饰演的孔武,是一个功利主义的小市民角色,从一开始他一出场,就是唯金钱至上,帮忙运输贡品,因为可以挣钱,偶遇落难的秀女,本来不想帮忙,可是觉得侯佳玉莹可以帮到自己升官发财,才好心相救,到了京城之后,一心一意往上爬,最后竟然爬到了皇帝的身边当起了御前侍卫,这可以算得上他的人生巅峰了,但他未泯灭的良知和自己重情义的一面一直在不断发酵着。
他爱上了张可颐饰演的安茜,并且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安茜顶罪,愿意为了她离开皇宫,离开他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最后趁着宫乱,他带着安茜离开,安茜死在他身边,而他还在幻想着他们以后的美好生活。
看到这里观众自然而然会对财富和情义孰轻孰重,产生思考。
正如戴婧婷所说的这部剧是“残酷的世俗谋术教科书,这部古装剧虽然套用后宫妃嫔争宠的戏码,内里却透着香港小市民精于算计的生存之道。”
这部剧的成功之处,不仅仅是演出了历史情景之下的一部宫斗大戏,更是让人们映射到了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在职场上的种种经历。
而如今的TVB却逐渐将这些深刻的人性慢慢抛弃,越来越流于表面。
拿《法证先锋4》中的第一个案子来说,这是一个发生在戏班子的凶杀案,而且还是一个连环案中案,在这个案子中,我们可以认为主角是米雪饰演的雪姐,但这位雪姐其实只是案子的旁观者,她看着自己剧团里的人一个个死去,实际上她自己跟这个案子根本没有关系,其中一位妈妈因为找到了曾经侮辱过自己女儿的凶手,就捅了这个人,而另一位由于和这个人鬼混染上艾滋病的人,由于憎恨,也捅了这个人,另外,这个捅人的人由于家暴自己的妻子,又被儿子杀死了,而这一切仇恨的推动者,其实雪姐身边另一个女人,她做这一切都是维护雪姐。
总体来说,第一个案子显得混乱凌乱,东拼西凑,想要塑造的人物太多,可是真正的主角却好像完全没有性格,而被塑造出性格的那些人物,在破案片中已经十分常见,完全引不起观众的兴趣。
(2)人物形象塑造不够丰满
电影《卧虎藏龙》的编剧蔡国荣曾经在一次演讲中说:“影视创作者塑造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就好比画家作画,如何让画纸上的内容更加生动和立体,关键是画好阴影部分。”
如果说《金枝欲孽》和《法证先锋4》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电视剧,不具备典型的可比较性,那么从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我们用潘粤明主演的《白夜追凶》来做例子。
在电视剧《白夜追凶》中潘粤明饰演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叫关宏峰,是刑警队里最出色的警长,弟弟叫关宏宇,因为被卷入了一场凶杀案而不得不躲起来成为通缉犯。
两个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每次出场,观众就可以认出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除了潘粤明出色的演技,两个角色之间的性格差异也是非常明显的。
哥哥内向稳重,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因为他不仅仅要隐瞒弟弟被藏起来的事实,还要隐瞒自己有“黑暗恐惧症”的事实,于此之外,他还要调查一个个杀人案件,可谓是亚历山大。
弟弟则一直显得轻佻放荡,自己的女友已经怀孕数月,他依然是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冒充哥哥出去研究案情,还会不自觉地撩一下小警花。
说回《法证先锋4》,已经演到11集了,目前主角们的感情线也逐渐明朗,但每位主角的具体性格依然不太明确,唯一明确的人物性格可以说是高安的女友,一位坚持自己原则的品酒师,在金钱诱惑面前大胆拒绝,甚至为此被人恶意抹黑也绝不妥协。此外其他的人的性格都还不明显,可以说是很拖沓了。
(3)主角光环突破观众底线
尼尔·波兹曼谈到电视的娱乐性时说:“电视把娱乐本身变成了表现一切经历的形式,我们的问题不在于电视为我们展现具有娱乐性的内容,而在于所有的内容都以娱乐的方式表现出来。 ”
他所谈到的娱乐性,在每部电视剧中都有不自觉地体现,当观众看到想要拍手叫绝的时候,那就是娱乐性突出的时候,最典型的莫过于电视剧《庆余年》。
在电视剧《庆余年》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娱乐性达到高潮的时刻,一开始范闲在庙中和鸡腿姑娘相遇并且一见钟情,可是却忘记了问名字,后来他专程跑到太子的诗会上,只为了寻找他的鸡腿姑娘,看得观众都为他着急,后来他决定拜访林府,却发现原来被皇帝赐婚的林婉儿就是自己要找的鸡腿姑娘。这时候观众和主角们都感到此事甚好,这便是娱乐性的体现。
另一个让观众们感觉很爽的情节就是范闲斗诗了,他被邀请参加宴席,在宴席上,北齐第一文豪直言他写的诗是抄袭,这位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范闲,立刻斗酒诗百篇,把学过的古诗词全都背了出来,震惊全国。
在《当代中国大众文化研究》中,有这么一句话:“严酷的现实将超越的欲望深埋,没有任何时代的人们像今天那样渴求心理抚慰、希冀摆脱枷锁,实现一次生命形式的逍遥游。”观众们之所以感到爽、感到快乐,是因为从这样的娱乐性之中,感到了某种共鸣,但娱乐性一旦过度,就会让观众立刻感到过于不真实。
《庆余年》却是越到后期越是开挂,明明是平凡的主角范闲,突然开始所有人都帮助他,养父、义父、亲生父亲还加个师父,四个爸爸帮助他一个人,最后就连仇人岳父也加入进来,不但没有怪他杀子之仇,还要把所有的家产都交给他。所以后期的弹幕上有许多此类声音,直言主角光环太大。
近年来的港剧同样有这个问题,就拿2017年播出的《宫心计2:深宫计》来说吧,这部剧设定在唐玄宗李隆基时期,讲述了李隆基如何一步步登上帝位的,但主角却不是李隆基,而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是由刘心悠饰演的元玥。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开挂的女主角,花了几十纹钱就能直接进宫做宫俾,之后又软磨硬泡赊账成了女史,完全找不到配角要帮助她的理由,但配角就是要帮助她。最离谱的是,后来她居然就莫名其妙被封为公主,成为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之后,不但可以和皇帝的妃子合起来打压皇后,还能在后宫里随意和侍卫谈恋爱,有网友看到最后说“不知道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2.叙事结构:一个作品,只能有一个主题说完了人物,我们来聊聊结构问题。凡是学过语文的人都知道,语文老师总是反复强调,一篇文章只能有一个主题。这并不是古板的八股文模板要求,而是让我们学会在逻辑思维之中抓住重点,我们写一篇文、拍一部电视剧、拍一部电影、唱一首歌,能把一件事、一种情感表达清楚就已经很不容易,如果随便乱加各种主题,就如同一盘散沙,让人看起来不知所谓。
而如今的港剧很多时候正是犯了这个错。按照题材,TVB电视剧大致可以分为宫斗剧、家族剧、职业剧、武侠剧这几类,港剧很少有拍纯爱情剧,但这几种电视剧中往往都会穿插一定的感情线。虽然有感情线,但一部好的电视剧绝不会主次颠倒,如果要讲权谋,就不会让爱情占主位,如果要讲感情,那就不会让破案占主位。
例如电视剧《法证先锋》第一部和第二部中的固定角色莫淑媛,她的职业是法证部科学鉴证主任,年少时由于童年阴影,决定做丁克一族,丈夫却后悔了,并且和其他人搞在了一起,莫淑媛被出轨。
莫淑媛一度为此情绪崩溃,要辞职离开,但很快振作,爽快离婚,重回岗位。
在莫淑媛的感情戏这方面,处理的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沓,因为原本这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而观众想要看到的,绝不是莫淑媛自怨自艾,比起配角的感情戏,他们更想看破案的过程,毕竟在破案片中,断案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可《法证先锋4》首先用了大篇幅来讲男主角高安走失的妹妹,又用一大段篇幅来讲高安家的佣人秋姐以为自己得了癌症闹乌龙的事情,或许编剧想要铺开一个大的感情关系网,为后面埋下伏笔,这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3.表达方式:用不用心,观众看得见(1)细节决定情节
宋佳玲的《电视剧艺术论》中说,“电视剧是细节的艺术,细节可以展现时代特征,表现人物性格,细节是情节最基础的组成部分,细节是构成情节、推动情节发展的主要手段。”
我们用《火舞黄沙》来举例子。《火舞黄沙》是2006年TVB播出的一部家族类电视剧。这部剧被称为戚其义导演《金枝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由《金枝欲孽》几乎原版人马打造,但女主角张可颐换成了蔡少芬。而男主角同样是林保怡和陈豪两个人。
这部剧讲述的是民国年代,发生在陕北偏远高原中一个叫做阎家铺的村子里,阎家和宋家两族人不断相爱相杀的爱恨情仇。
在这部剧中,关于细节导演做了很多功课,不但全剧组人都在银川拍摄外景,剧中的男主角陈豪作为一个香港人,在言谈举止时,还要不经意似地吃大蒜,佘诗曼也有揉面镜头,邵美琪还在田间锄地等。
剧中还有很多细节表现了当时的风土人情,例如男人们光着膀子打陀螺、蔡少芬饰演的当家每天爬梯子给先人上香,族人一起看秦腔,女人们出门骑驴子、村口竖着贞节牌坊、穷人住窑洞、富人住大屋等,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为了传宗接代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才显得顺理成章。
正如郑晓龙导演所说:“如果年轻观众将自己的情感、情怀、情谊毫无保留地投掷在虚幻的想象之中,从而忽视对现实的关注,那就只会失望。”
近来的港剧我们已经很难看到如此用心的细节体现,比如《法证先锋4》第11集中,主角吃完早餐蛋又开始吃糖水,法证们连搜证的过程都很省略,只要破案就是高科技加开会,动动ipad一切就搞定。
(2)套路和反套路
陶东风在《新“十批判书”之三:欲望与沉沦》中说:“大众文化市场流行商品的变换之快是惊人的,各领风骚三十年已成为神话,三年五年的流行周期也已是遥远的记忆,现在是各领风骚三五月。”
这也对电视剧中的情节冲突提出了新的要求,当年那些经典桥段放在今天看或许已经过时,人总是不断去追求新鲜感,新鲜感一旦过去,就难让人拍案叫绝。
泰剧《禁忌女孩》就是一部很有新意的电视剧,在这部电视剧中, 女主角Nanno的设定是一个来路不明的转校生。她每到一个学校里,剧情就随着地点的推移展开新的故事,而每个故事并没有联系。
例如其中一个故事《排名》,在这所学校里,有一栋楼是只有排名前十的美女才能进入的,在这里大家可以享受美味的甜点,被人尊敬。
女主角煽动了其中排名第十位的女孩,暗示她要做第一名,就得把前几名都弄得很丑,于是这个女孩内心的丑恶爆发了,她把前十名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弄得面目丑陋,甚至最后整个学校里都乌烟瘴气,而那栋楼也变得颓败不堪。
又如另一个故事《奇幻墙》,一个女孩发现只要在厕所里的一面墙上写字,写得事情就会成真,她因为嫉妒女主角就写道让她脸上长满痘痘,结果女主角真的脸上长满痘痘,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控制,越来越多的人偷偷去厕所里那面墙写字,学校里越来越多人死去、受伤或者疯掉。
女孩想要阻止一切,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控制,她想要擦去墙上的字,却看到墙上赫然写着“擦掉字的人会消失”。
这样的剧情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我们通常的思路都是正义战胜邪恶,而这部剧却是用一种顺其自然的方式,让作恶者自食其果,令人感到耳目一新。
如今在港剧中,为了让人感到有新鲜感,大量引入科技元素,这类似于电影中的技术学派,可以说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技术再高超,喜欢看破案片的观众们更关注的其实是推理演绎的过程,科技感不但没有带给他们新鲜感,反而带给他们厌倦。
马丁·杰伊在《法兰克福学派史》中谈到:“一旦某些程式取得成功,此类同样的东西就会在文化工业下被反复鼓吹或大肆渲染。”或许港剧正是陷入了这样的误区,希望可以从美国好莱坞的电影工业中汲取点经验,但是电视剧的长处在于讲故事,却并非炫技。
人们是在不断追求视觉刺激,但最能打动人心的还是故事的内核,而港剧如今真的如陶东风所说:“以辉煌的形象画面消解着艺术的深层意义,以经验的直接性取代了价值的超越性,以瞬时的一次性体验取代了永久性的思考和回味。”
其实文化产业的发展和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密切相关,过去的四十年里,内地一直对香港是一种仰望、好奇的心态,对港剧也是如此,可是随着经济时代的发展、网络的发展,内地观众对香港了解的加深以及香港自己人才流失等各方面的问题,让港剧逐渐变得衰落。
马克思说:“人的本性是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变化的。”从没有谁会一成不变,与其焦虑、敷衍、划水,不如真的退而结网,从强大自身做起,毕竟用心或者不用心,观众都能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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