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陈爱花 摄影丨王高山
赵美丽从肿瘤医院出来，绝望中带着万般疲惫，手中拿着的仿佛不是病例，而是炸弹，一颗重磅炸弹。
赵美丽并不美丽，拿方婆婆的话说“就是半截坏，又矮又糙”。当年方强带赵美丽回家，方婆婆哭了：“咱就找不到别的女人了吗？”
方强遇到赵美丽时刚刚失恋，女方是一棵“杨柳”，婀娜多姿。很贵，谈婚论嫁彩礼要三千，还要“三金一木”，否则各奔东西。方婆婆砸锅卖铁，借遍全村也没凑齐，黄了。
赵美丽遇到方强时正面临毕业。赵美丽非常清楚，自己不漂亮，又没有背景，想在B城就业，必须紧紧抓住方强，在某种意义上，方强是她目前最大的事业。
方强做梦都想成为大学生，努力了八年，落榜了八年，只好放弃。赵美丽的聪明让他深深折服了，等方婆婆明白过来，他们闪婚了。
赵美丽带方强进女生宿舍，姐妹们讶然地看她，这些金丝鸟们都被她震动了，一边概叹，一边鄙视，心想赵美丽骨子里就是一个商人，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并恶意猜测：“你说，赵美丽啥时候把方强甩了？”“可怜的强宝宝，做了人家的跳板，还觉得挺幸福呢。”
赵美丽在心里反复计算她和方强的财产状况，店铺是一家人生存的根基，不能动。只有卖房，想到所有的一切都将随方强变成空，悲从心来，坐在马路牙子上放声大哭。
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陆续有人往赵美丽的防晒帽里放钱，赵美丽愣了一下，转而哭得更惨了。医院的保安赶来，驱散了众人，赵美丽看着那些小额货币发呆。
柳絮儿站在树下很长时间了，开始只是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定又是一个悲催的故事。待到人群散开，发现是赵美丽。心里奇怪她遇到什么事了，这么悲伤。姑妈昨天还在抱怨赵美丽强势，连她的养老金都要过问，母亲节也不送礼物，是个无情无义的泼妇。
赵美丽抬眼看到柳絮儿，抓住她的胳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给尚进打电话，救救你表哥。”
柳絮儿仔细看了方强的病历问：“多长时间了？”
“半年了，一直当感冒治，没做深入检查，这下完了，都扩散了。”想到生离死别的痛，赵美丽的悲伤把柳絮儿吞没了。
尚进是东方大学的知名教授，接到消息，立刻与爱美医院的院长做了沟通。院长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不大，尽最大努力吧！病人农村户口，没有医保，费用缺口会很大，医院要也尊重患者家属的意见。”
赵美丽立即表态，倾家荡产也要方强活着。
赵美丽央柳絮儿告诉方强，是严重的胃炎，需要做个小手术。方婆婆反对，十人九胃，胃病靠养，不能动刀，动刀伤元气。赵美丽坚持住院治疗，方强无奈进了医院。
方强做完手术就变成方弱了，方婆婆恨死了赵美丽，骂她没良心的黑心娘们。
后期的化疗、放疗让方强受尽了折磨，生无可恋，脾气暴躁，还想自杀。赵美丽天天奔走在单位和医院之间，迅速憔悴下去，三十多岁看起来像个老太太。柳絮儿感慨地说：“你真能扛。”
方婆婆脾气更坏了，车没了，市区的房子没了，连小孙子的玩具，衣服，零食都严重缩水。这个黑胖子肯定没安好心，转移财产，谋害亲夫，一定跟哪个西门庆勾搭上了。
方婆婆决定跟踪这个坏女人，发现赵美丽经常与柳絮儿嘀嘀咕咕。柳絮儿是个病美人，风一吹就倒，结婚三年了，就是要不上孩子。方婆婆决定与柳絮儿好好谈谈。
柳絮儿左右为难，赵美丽再三嘱托不要告诉她，老人家不容易，青年守寡，就方强一根独苗，知道内幕，一定难以承受。柳絮儿推说赵美丽做生意，需要资金周转。
两年后，方强病情复发，又住进了医院，在赵美丽出去筹钱时，跳楼自杀。望着那架干枯的身躯，赵美丽顿然有种解放得轻松感，一个眼泪都没有了。方婆婆哭得死去活来，大骂赵美丽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心力憔悴，住进了医院，柳絮儿说：“告诉他实情吧！”赵美丽说:“爱已经走了，让她带着恨活吧。”
春天，柳絮儿怀孕了，尚进开心得像个孩子，经常讨教孕妇的饮食，注意事项等。方婆婆偷偷告诉柳絮儿，要防着赵美丽，这是个害人精。柳絮儿情绪一激动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方婆婆放声大哭，老方家的媳妇都是苦命，可怜的美丽儿。
方婆婆从柳絮儿家出来，向着墓地的方向走去，中间遇到了几个熟人，都劝她回家，她喃喃地说：“咋有脸回去呀！”看上去失魂落魄。
方婆婆神奇地从人间蒸发了。柳絮儿后悔极了，动了胎气，差点流产。方婆婆的出走给大家带来很多猜测，老太太们背地里都喊赵美丽恶毒的“黑寡妇”。
柳絮儿心存愧疚，主动要求看护方之影。方之影越来越懂事了。赵美丽调侃地说：“这还真是因荒靠碱了，小家伙变异了，成柳絮儿的儿子了。”方之影认真地说:“是近朱者赤。”惹得三人哈哈大笑。生活中终于挤进一丝阳光。
秋天，柳絮儿要分娩了，尚进情绪非常紧张，她太弱了，骨盆太窄，生产对她来说是件极其艰难的事。
宫缩开始后，柳絮儿疼得大汉淋漓，蜷成一堆了，一手摁着肚子，一手拉着赵美丽，双眸哀戚，大喊救命。
尚进的母亲来了，这个农村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下辈人却不争气，连着生了三孙女，就指望尚进抱孙子呢。柳絮儿美得像一幅画，中看不中用，多有抱怨，柳絮儿又非常敏感，哭了一次又一次，尚进为了避气，很少回内陆老家，老太太的怨气就更深了。
老太太看不得柳絮儿娇气，说:“是个女人就会下蛋！哪有这么扎煞的！”柳父非常愤怒，俩人掐起来，柳母和尚进左右为难。只有赵美丽非常清醒，全力以赴地照顾她，当医生出来问:“产妇情况不太好，顺产困难，怎么办？”赵美丽坚定地说:“剖腹产”，“保大人保孩子?”“俩都要，一定要全力抢救。”“你是她什么人?”“亲人，最亲的人。”
尚老太太一看是个女孩，放声大哭：“我们老尚家后继无人了，干了尾巴稍了。”扭头就走了。柳爸爸气的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里，柳妈妈只能先照顾他。柳絮儿只剩下哭了，赵美丽搂住她瘦弱的肩膀说：“有我呢，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尚进感叹女儿太娇嫩，不敢抱她，只好抱方之影，方之影认真地强调，他当哥哥了，是男子汉，不需要抱。这时候柳絮儿常想，要是方之影是自己的儿子多好，一家人多么和谐呀！
柳枝儿刚下地，柳絮儿又怀孕了，尚进坚持打掉孩子，柳絮儿哭成了泪人，尚进赶紧呼叫赵美丽。赵美丽说破头，柳絮儿一意孤行。赵美丽只好做尚进的工作：“我们陪她冒一次险吧！否则她会遗恨终身，也不幸福，再说天佑好人，柳絮儿这么美，这么善良，老天都会眷顾她的。”尚进只好妥协。
晚上，尚进睡不着，左思右想，觉得他们这些年的重大决定都是赵美丽帮着做的，结婚、生孩子，没有赵美丽，日子还真不好过。
怀孕五个月时，柳絮儿跌了一跤，大出血走了。柳絮儿弥留之际要见赵美丽。小柳枝趴在赵美丽的怀里，拒绝看妈妈，又惊又怕。柳絮儿哽咽地说:“姐姐，柳枝儿送给你了，你要护她周全。我柳絮儿下辈子做牛做马，侍候你。”
柳絮像一缕云飘远了，尚进还在仰头不断寻找，难以自拔。
为了让尚进振奋起来，赵美丽开始给尚进介绍女人。有一次，尚进相亲回来，跟赵美丽发脾气：“你找的啥人啊！俗，俗不可耐。”方之影看看尚进，又看看妈妈:“你为什么不做我爸爸?我妈不漂亮可好相处。”小柳枝点点头:“我要阿姨做妈妈！”赵美丽一愣，拿筷子狠敲方之影的头：“闭嘴，吃饭。”方之影偷偷踢小柳枝，小柳枝爬上尚进的腿，搂着脖子撒娇：“爸爸，我不要新妈妈，我只要阿姨。”尚进盯着赵美丽认真地说:“要不咱俩将就将就。”
赵美丽恼了:“尚清华，别拿老娘开涮，上学的时候你就好色，两只贼眼看见美女就放光，看见柳絮儿就赖我们家不走了，绕地球半圈了，口味重了。”尚进面红耳赤：“这不老了吗？再说孩子们愿意。”赵美丽说：“我不愿意。”尚进涎皮赖脸地说:“试试呗！”赵美丽说：“滚。”
赵美丽不断接到道喜电话，尴尬极了。尚进说:“一把岁数了，别矫情了，你就从了吧。”赵美丽问尚进:“几分真?”“六分，柳絮儿过后，我爱不上别人了。”赵美丽回道:“你就不会哄哄我。”尚进说:“在你面前，我只有裸奔的份，你可不是一般人能哄的。”
赵美丽主张简单吃个饭，过日子。尚进不同意:“你和柳絮儿在我这里都重要，少年夫妻老年伴，都值得祝贺。”婚礼简朴而隆重，柳妈妈哭成泪人，“就该这样，柳枝儿可有人疼了。”
十年后，方之影考进北大，柳枝儿帮哥哥整理行装：“老哥，咱们约法三章，一:放假必须回家，每周末电聊。二:我柳枝儿没有男朋友之前不许谈恋爱。三:毕业后不许留在首都，必须回来陪我和爸妈。”方之影揉着她的头发说:“记住了，比咱妈都唠叨。考北电吧，咱妈给你攒了一大笔钱，我妹妹这么漂亮不做明星就是浪费。”
客厅里，赵美丽擦着三张结婚照，一张是她和方强的，一张是尚进和柳絮儿的，还有一张是她和尚进的，照片摆得太久都有点发黄了，喃喃自语:“方强，柳絮儿，孩子们都长大了，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尚进接茬说：“好啊！挺放心的，否则早回来看看了。”
赵美丽坐在沙滩上沉思后说：“尚清华，入学的时候，绝对没想到这辈子会和你在一起。”尚进说:“那时的我们，年轻，各自奔着自己的目标飞奔，谁都没注意谁，等让生活打磨得成熟了，一转身才发现爱就在身边，不离不弃。”
婚姻就像一壶茶，只有经历爱恨情仇的晕染，痛苦辛酸的磨砺，才能深刻地感悟到深爱的韵味和魅力。才能坚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信念。
作者简介：陈爱花，利津一中政治老师，爱好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