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晗 主播/童童
我还记得我坐在精神病专科医院的走廊里,看着来往的大夫如同仰望神明一般。
大三下半学期,在有条不紊的考研、健身和生活中,我突然开始厌食、失眠和莫名地恐惧。
这些症状从渐显到占领我的身体仅仅用了不到两天时间。整夜的失眠和长期不想进食让我恶心眩晕,随之带来心脏及胃的剧痛。
本以为可能是压力太大,精神紊乱,然而我苦苦挣扎了两周后发现,我的身体机能好像出现了问题,我没有了自行入睡和进食的能力,以至于开始精神崩溃。
起初我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症状突如其来且无迹可寻,最要命的是它来势汹汹,凭我的能力无法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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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密极为不靠谱的解释一时间成了这症状的唯一解释——邪祟入体。
尽管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疼痛已经占领了我的意识,来不及细想,我奔赴回家,求我妈带我看“大仙”。
我隐约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曾经见识过这样一位“大仙”,这次却并非是那一位。
在我妈短暂和她说明情况后,她端详着我的面容,在我的胳膊上一通摸索揉搓,然后就去隔壁屋子请问神明,之后给出一个解决之法——烧些贡品再给我“叫魂”。
就是拿一些小米、手绢和一个杯子,将小米灌满杯子,盖好手绢,攥住手绢多余的地方在我的头上边打圈边念咒语。
这一顿折腾以后,晚上我破天荒地吃了一个馒头,还说了许多话。我一度以为自己被拯救了,直到晚上被同样一个噩梦惊醒。
我梦见自己漂浮在时空里,五颜六色的光从我身边飞速掠过。
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就是你的一生,你周身无数的光是你今生遇到的人,在时间中,你们的相遇不过是须臾,一次相见,不管为彼此停留多久,最后的结局依旧是失去……”
我被一口怎么也喘不过来的气憋醒,急促的呼吸伴随着飞快的心跳,我没出一丝丝的汗,但浑身战栗。这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自发病以来我不曾有一分一秒摆脱过它对我的支配。
抬头看看外面的天空,夜还很长,身边的妈妈也睡得正香。
这也不过是病中最常见的一夜。我看着天空由深不见底的黑慢慢变成墨蓝色,再由墨蓝色变成白色,直到屋里进入第一缕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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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了追剧、春游和网购的兴趣,周身的阳光、微风和嬉笑声都与我无关,也包括时间。
我妈为了“激活”我,探索着各种办法,带我春游观景,游园赏花,往我的书包上绑辟邪桃木。
直到最后她终于意识到,带我去医院接受治疗可能才是最有效的。
那一年的三月三十一日是个周四,我踏上了求医之路。
辗转几家医院后,我们最终将系统治疗定在了回龙观医院,一家专门治疗精神疾病的医院。
去之前我们在外面吃了午饭,我看着饭店墙壁上的镜面玻璃,那个二十岁青春洋溢的少女好像不见了,不然镜面中这个面色铁青,脸颊凹陷,眼圈乌黑,眼神呆滞的人又是谁?
我是第一次来到专科医院,这里的门诊类型分得非常细,老年痴呆、酗酒、焦虑、抑郁、狂躁、情感障碍等等,都能找到详细的科室。
给我看病的大夫姓孙,三十多岁,语气温柔,提问的方式让我非常容易接受。根据我的叙述,她评估了我的情况,给我开了一小沓检查的单子。
加上在前几家医院做的题目,这一天,我做了两千多道测试题,涉及情感和自我认知的方方面面,医生可以根据答案测定我的精神状态和疾病情况。
之后是神经系统检查,将一个测试的夹子夹到我左手的食指上静止三分钟,用来检测神经系统活动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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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报告上关于神经系统平衡的图谱由两条直线垂直相交而成,就像高中数学中的x轴和y轴,测定结果用一个圆点表示,圆点越接近中心交叉点神经系统越正常,好在,我的还算平稳。
这张表里的其他信息都不足以引起医生的注意,唯独116的疲劳指数。
“116的疲劳指数,意味着你躺着都有可能很累。严重的失眠、恐惧和焦虑,都是现在的症状。你感受到的胸痛和胃痛是自发性疼痛,食欲不振,进食困难,丧失兴趣这都是抑郁症的症状。”孙大夫解释道。
我被确诊为中度抑郁和严重的睡眠障碍。随后,她给我开了药,由于我年龄小,用地西泮(俗称安定)恐怕会有依赖,所以在睡眠上,她给我开了助眠的佐匹克隆,辅以半片的地西泮。
她说给我开的抗抑郁药物是副作用最小的,务必在每天睡前服用,我点点头,再三道谢后去拿药。
我来到医院的处方药窗口,等待着属于我的救命稻草。
拿到药的那一刻,我激动万分。药盒很小,剂量很少,简洁的药盒上写着药的名字:盐酸舍曲林。
我开始了和抑郁症的漫长斗争。
曾经我看到许多影星和名人因为抑郁症而自杀,我一点也不相信,我总认为迫使他们放弃生命的,八成另有隐情,抑郁症不过是堵住悠悠众口和舆论的挡箭牌。
直到我加入抑郁人群的行列,我才明白这种痛为何远远超出了我能够承受的范围。医学上把疼痛分为十二级,最高级是分娩。
很多女性爱孩子,愿意承受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分娩之苦,但没有一个抑郁患者在痊愈以后想第二次承受抑郁带来的痛苦。
那不单单是身体上的自发疼痛,还有内心深不见底的恐惧,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引起她的兴趣,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勾起她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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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中有这样一句话,代表了最简单的幸福,狐狸对小王子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而这幸福,我很久没有感觉到了。
那个时候,吃药对我来说比吃饭都期待。用来助眠的佐匹克隆,只有半小时的起效时间,困的时候赶紧吃,然后它就能推我一把,让我睡着。
尽管吃了药,在半夜,我还是会毫无征兆地惊醒,那如同拨浪鼓一样的心跳,让我无时无刻不觉得再过一秒我就可能和死神作揖问好了。
四小时药效一过,我会准时醒来,或是端坐在床上,或是辗转在被窝里,等着,至于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吃药一个月后,我已经可以做到生活自理。
尽管如此,我的感知和情绪多数时间仍处于下线状态,就好像一直冬眠的小兽,睡累了短暂醒来,换个姿势继续睡。眼看着已经入夏,它好像还是不想醒来。
初夏午后的阳光最是柔和,既温暖又不灼热。
我妈搬了两个小板凳和我一起到门口晒太阳,我抱着她的胳膊,皱着眉闭着眼睛,她用手抚平眉心告诉我,再皱眉这里就会长出“川”字纹。
她让我看看阳光。我抬头看着天,意识中阳光明媚应该是一片金黄色,如今在我眼里,居然有点儿发绿。
我晒绿色的太阳晒了很久很久,和我的一阶段治疗一样久。吃了两个月的药后,从外表上看,我大致像个正常人了,能够每天保持6—8小时的睡眠。
但每天醒来,我还是会听到咣咣的心跳声,洗澡需要我妈搬板凳陪,否则哗哗的水声会让我慌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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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塞买了一大把,路上汽车的鸣笛声和吵闹声都会让我不停地打冷战。两个月中,我每周四都要到回龙观医院报到,上午做常规复查,下午做心理干预。
我的心里干预医生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梨形身材的女性。她有些脱发,但极其温柔。
前几次谈话,她几乎不说话,只在我泣不成声的时候递纸巾和点头,三次以后,她开始分析我,排解我。
我没想到自己会喜欢心理干预这个环节。
本以为,我无法清楚地说出内心的恐惧和忧虑,事实上我也确实不太清楚。我不明白自己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我不能左右自己的情绪。
但是她,却能从我给出的情绪碎片中一点一点拼凑出我心中迷宫的全貌,并且努力带领我走出来。我凝望她,像凝望天神一般。
她让我在这里崩溃得毫无压力,她能理解我任何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崩溃点,她不会说“你至于吗”,不会露出疑惑的表情或是转瞬即逝但可以轻易捕捉到的笑意,甚至,不嫌弃我肆意横飞的鼻涕。
人的悲欢往往不能相通。
我曾经花费很大的力气,努力去向问我的人解释为什么我得了抑郁症,为什么我得了抑郁症没办法去上课,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止不住地哭泣,然而他们中的九成仅仅是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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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他们在观影时百感交集,但遭遇和故事都仅仅属于我自己。不必奢求,理解和感同身受都不必奢求。
在不断就医、复诊、断药、复发和再复诊中,我患抑郁症已经五年。
五年中,我经历了从开始的每周急迫想见医生、一段时间内排斥就医、只吃药不看诊,到如今的三五个月才去医院报到一次。
我有过轻生的念头,也常怀痊愈的自信。药从三片渐渐减量到两片,到最后,一片盐酸舍曲林就能够稳住我的情绪,维持我正常的社交和生活。
看似与抑郁症渐行渐远,但它给我带来的或许是终身不可逆的影响。
比如,我的泪点变得极低,一件小事就可以让我瞬间落泪,情绪来得堪比专业演员。
我变得敏感多虑,爱钻牛角尖,比正常人对噪声更敏感,需要随身携带耳塞。甚至,我时常需要摔东西排解情绪。
渐渐地,我开始和自己和解。我告诉自己,病症来袭并不是我的本意,更不是我的错误。
说来也佩服自己,在悬崖的边缘来回试探的这几年,我居然也顺利毕业、恋爱和结婚,并且通过努力获得了一份稳定的理想工作。
生活正在按照我起初预设好的路线,有条不紊地前行。如果不去回望刚刚走过的那条漆黑又漫长的隧道,路的两边居然也花团锦簇,生机勃勃起来。
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抑郁症患者更不是,除了如影相随的盐酸舍曲林,在抑郁症中,我看到了努力接受我、倾听我,拉住即将坠崖的我并坚决不肯放开手的妈妈,暴戾了半生第一次为我泣不成声的爸爸,以及见证了我无数次歇斯底里后,毅然和我走进婚姻殿堂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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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段抑郁症的治疗过程都不是一个人守着一摊药独自完成的,而是一个家庭关于爱与被爱的救赎。
五年过去了,每当别人知道我还是个抑郁患者时,没什么歧视,大多是惊讶。
这个如今神采飞扬的我,小时候多么希望自己与众不同,长大后就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活成芸芸众生,像普通人一样拥有健康的家人,贴心的爱人,平凡的一生。
如今我爸妈年近六旬,守着一个开满杏花的院子和姐姐的孩子,过着承欢膝下的日子。
而那个在狂风暴雨中迈着坚定步伐拉起我、拥抱我的人,此刻也正小憩在我的身边,至于他是怎样冒着闪了腰的风险拉起我的,又是如何跟耍流氓一样死死抱住我的,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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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晗。值班编辑:梁潇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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