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拉拉到赵盼儿(从杜拉拉到赵盼儿)(1)

我现在会觉得,如果我是千里马,是不是同时也可以做伯乐。就算没到千里马的水平,我只能每天跑六百里,我也可以向前一步,试试看能不能多做点事情?

撰 文 | 周 琪

责 编 | 施 杨

很久没有一部剧像《梦华录》这样出圈并引发大范围的热议了,这让编剧张巍欢喜之余,又难免忐忑。大结局播出那天,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过了特别难忘的六月,在《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歌声里迎来了自己的又一个生日。”

入行20多年,张巍塑造过许多事业女性的形象,《杜拉拉升职记》中30岁成为世界500强中国区代理人力资源总监的杜拉拉,《女医·明妃传》中突破禁忌公开行医并建立医女制度的明朝女国医,《陆贞传奇》中一代辅佐皇家的女相……创作《梦华录》之前,张巍处于人生低谷,至亲离世,自己身体也频频出状况;与此同时,她首部担任制片人的作品也因为一些风波,无法按时播出,她40多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这样的迷茫和慌张,等好不容易熬过去后,决心写一个“有点劲儿”的戏,希望可以治愈自己,也治愈一些和她有着同样经历的人。

这部在豆瓣开分即达到8.3分的剧证明了它在一众古偶剧中的不俗,尤其击中了观众的现实需求与当下痛点,但不代表没有遗憾,对创作者而言,重要的不是完美,而是和作品一起成长。

以下是张巍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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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各方面都完美的角色,这不符合我的审美”

《梦华录》中的三个主要女性角色多多少少会有我身边人的一些影子,比如赵盼儿的勇敢坚强,果敢,做生意的头脑,来自我在中欧(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读书时身边的商界女强人,她们向我呈现了很多女性的魅力和魄力,一方面,她们做生意非常厉害,另外一方面,她们是非常好的母亲、女儿、姐姐。赵盼儿作为女老板和女上司的形象,我从她们身上汲取到很多养分。

我是个艺术院校的老师,对文艺女青年有一些观察,自己也是文艺青年出身,我理解的文艺青年通常会相对比较自我,有点小才华,也有点小骄傲,自视颇高,对人情世故不是特别通透,这样的一些性格多多少少会放一点在宋引章的身上。

孙三娘身上有点我妈的影子,我妈很会做饭,但是不爱做饭,我天天求我妈说,你能不能给我做点什么,我写的孙三娘特别爱做饭,这其实是我的一个小小心愿。我妈心地特别软,说话比较直,别人容易一时不太能接受,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老听她说,“这个话说得不是特别合适”,因为刀子嘴豆腐心,她吃了一些人际关系上的亏,我也在孙三娘身上做了这样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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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想写三个完美的女性,我也不想写什么“恶毒女二”,写一个人一坏到底,这不符合我的审美。一个人从出发点来说他可能认为自己做这件事是对的,或是为了争取权益,或是为了捍卫利益,不得不为之。我这些年写作中会尤其注意描写人物的弧光,无论是好人或坏人,都是复杂而立体的,没有人是完美的。

《梦华录》这个戏里,我并不是只写了这三个女孩,20集之后,其实还有高慧、葛招娣、皇后这些女性形象,她们都逐一展现出人生的另一个侧面,还有男性形象,每个男性角色身上其实也有我的想法。他们没有一个是完美的人物,每个人都要处理和面对自己的人生课题,没有一个人不是在解决问题的路上奔波。

这跟我当时写作的状态跟心境是有关系的,我那会儿遇到了很多状况,整个人是懵的状态,觉得人生就是“起落落落落”,真的已经被打到马里亚纳大海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我去学习了心理学,我觉得要是不学点什么新的东西,写点不一样的题材,当时可能真就过不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写《梦华录》,所以想写一个古代的故事,写一群女孩,就像今天的“北漂”女孩,她们有各种各样的挣扎,谋求幸福和爱,这样的愿望跟今天的女孩是没有区别的,这都是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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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高于生活,高于多少,我希望是半尺”

我是写时装剧出身的,我的时装剧早年也被人家讲是偶像剧,我自己不这么看,只是因为演员都是年轻的帅哥美女,有很多粉丝,所以会被定义为偶像剧,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写作的标准叫“离地半尺”,而不是“离地三尺”。

为此,我需要做大量前期的调研和案头工作,做实际的采访,去采风,如果你不在这个行业里去交流体会,甚至浸润,写出来的作品就会有悬浮感,只有根基和框架立住了,再在这个基础上去写观众比较爱看的谈恋爱的情节,才不会被觉得“假”。

《梦华录》作为一个古装剧,也许观众不会跟它的历史背景那么较劲,但是在我个人而言,我希望在能力范围里做得严谨一点。我笔下的主角不能是那种身怀各种技能,不受任何商业、道德、法律伦理和历史框架的限制,需要的时候就开“金手指”的人物,这不是我所追求的,我希望我笔下的古装人物有现代思维的同时,也尊重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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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剧我最花心力的其实是如何尽可能地做到历史落地,才能显出足够真实的古代市井风情。为此我请了好多顾问,我父亲是陕西历史博物馆的研究员,我请他帮我审过稿子;常彧老师(北京大学历史博士、深圳大学文学院历史系讲师)是我多年的朋友,也是我请来的剧本顾问,全程一直在帮我。其他像《宋宴》的作者、茶百戏的非遗传人等,我都辗转托朋友去找到他们,在剧本写作期间请求他们的技术支持。在剧组拍摄期间,剧组的老师们据我所知也一直跟他们保持联系,观众能看到我们尽量对宋早期的一些生活风貌作了还原。宋代的官制特别复杂,赵冬梅老师(著名历史学者)说,“能够写出‘勾当皇城司使’,说明编剧应该是做了功课了。”我看到这个评价特别开心,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我确实努力过了。

这一行有一个说法叫“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作品肯定是来源于生活的,但不是严丝合缝跟生活一样,所谓高于生活,高于多少,我希望是半尺,别太远,太远就不接地气了,就到空中去了。我追求的不是“飞在空中”的那种戏,飞在空中的戏,写得好的也非常好看,只是我不是这个类型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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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友谊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们很擅长欣赏别人,也会鼓励彼此”

2012年我在中欧上学的时候,班上有13个女生,我是其中岁数最小的,所以我是在全班女生的呵护下“长大”的。我认识的那些女同学,她们都非常优秀,也因为优秀,她们特别能够欣赏别人的优秀,而且她们能够发现别人的好,我身上有很多的优点是在她们的鼓励下被发现的。

我觉得女性友谊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们很擅长欣赏别人,也会鼓励彼此。每个人都有闪光点,我们自己要发现特长,也要发现别人身上的与众不同,就像我欣赏我的一个女同学,有一次,我跟她一路打车40多分钟,她不停接电话处理工作,对电话那边的每个人都细致、耐心、不厌其烦,我非常佩服,换我肯定做不到。

我记得中欧有一门课是“360度测评”,我们全班几乎所有人的自我打分都比周围人打分要高,这也符合实际情况,因为如果没有“大老虎”“大孔雀”的人格,你是做不到领导者的,对吧?只有我给自己的打分要比周围人平均低2分。中欧同学里像我这样的人非常罕见,因为这说明我当时对自我的接纳是很低的,现在如果再做同样的测评,我基本上可以做到别人打分跟自己打分持平了。这就是一个自我肯定和自我接纳的过程,我有了更多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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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成长不是一下子的事儿,不会突然在某个阶段“唰”的一下,从1米5长到1米8,就像养孩子一样,你养一个内心的小孩,需要一点点给他阳光,雨水,等他长大。

我自己看5年前、10年前的照片,那时候脸上还有稚气,还有婴儿肥,现在胶原蛋白都没有了,这就是岁月,好的不好的就得接受,它一天天慢慢把我们塑造成现在的样子。我入行二十多年,写了二十多部戏,我觉得自己还在路上,还在成长中。我现在的作品可能比十年前的作品更成熟,但是一部分锐气可能也消失了,它就是成长的一部分,它就是爱的代价。

我笔下的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面对这些课题,有些时候能解决,有些时候解决不了,要跟它和解,接纳它,心理学里有一个森田疗法,主张“带着症状继续生活”,这就是我希望笔下每个人物真实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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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杜拉拉到赵盼儿,我觉得自己笔下的女主角比之前的更主动”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写一个女性,她要在工作中去体现人生的价值,她的所有价值都有一个前提,她必须是个职业女性,她应该在情爱和职业生涯遇到冲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事业,或者犹豫一下之后,选择她的职业生涯。

《杜拉拉升职记》结尾,男主角王伟希望杜拉拉跟他出国,杜拉拉不愿意,这个情节虽然是原著小说提供的,但在我的改编作品中,关于这一段情节我花费许多笔墨浓墨重彩写了好久,我记得当时王珞丹和导演都为这个选择跟我讨论过,我当时确实是认同杜拉拉所做的这个选择的。

假设我是杜拉拉,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不眠不休,放弃所有节假日,终于做到了500强跨国企业中国区的人力总监。你现在让我把这样的一个位置扔掉,跟你一起去英国留学,我不愿意。这是电视剧结尾之前,男女主感情上遇到的一个困难,当然最后是happy ending(大团圆结局),男主回国后主动找了杜拉拉,但是在真实生活中,大多数情况下男主就不回头了,对吧?

到了今天,你会发现,我笔下的赵盼儿也好,孙三娘也好,她们会更加主动一点,不会等着男人来找我们,我们甚至会去找这个男的,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喜不喜欢我?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我也看上你了,我觉得不错,咱就挑明一下。你到底哪有问题,我治愈你一下。你不就是困在你爸这个事上了吗?父辈的事属于他们那一段,我们的选择应该只基于我们自己。为什么你要被这个东西所困扰,我来帮你走出你的世界,我们一起带着伤痛好好地生活,一起迎接属于我们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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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杜拉拉那个时代走到赵盼儿这个时代,我觉得我自己笔下的女主角会比之前的更主动,更通透,更勇敢。赵盼儿在感情上不受很多东西困扰,一旦认定一个人,觉得他不错,就可以主动争取,她无所畏惧,就算试错了,至少也没有遗憾。

三娘也是这样,她会直白主动地跟杜长风说,我看上你了。她超越那种“我难过,他走了,我就等着他回头来找我,等着他想通”的被动式感情,超越了小儿女的形态;引章还要更进一步,从一个一心只要脱籍的小姑娘,最后成长为人生已经不再局限于情爱的大女人,“永远不要说永远”,可以拥抱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可能, 这样的蜕变,也是我特别喜爱的。

我笔下故事里的娘子们,其实也在启迪着我。比如这两年,我有了一个新的感悟。原来,我会希望别人来主动选择我,希望命运之门打开,我这匹千里马可以碰到伯乐。现在我会觉得,如果我是千里马,是不是同时也可以做伯乐。就算没到千里马的水平,我只能每天跑六百里,我也可以向前一步,试试看能不能多做点事情?也许,也不是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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