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枪支除了在使用者和收藏家手中流传,以及在博物馆中专门保管之外,还有一类是由于各种原因“意外”留存下来的,如在战争中被掩埋或是在某个偏僻角落无意中被保存下来。由于条件恶劣,后一类枪支被发现时往往状态很差,多数存在锈蚀、缺损等问题,因而收藏、鉴赏价值远不如前两类。但也有例外,2014年在美国内华达州荒漠中就发现了一支靠在松树上、露天放置了120多年的温彻斯特步枪,令人惊奇的是,它居然基本完好!这支枪后来被人称为“被遗忘的温彻斯特”,以传奇性和神秘性,受关注程度远超过了保存状况更好的其他同时代枪械。
大盆地国家公园地形复杂、人迹罕至
大盆地国家公园是内华达州唯一的国家公园,坐落于该州的中东部。它成立于1986年,是为了保护这里的特殊地质景观而建立的。这里位于科罗拉多高原的盆地,但公园内不仅有以惠勒峰为代表的一群高山,山峰之间是冰川时期遗留的冰河,还有荒漠、溶洞和大片的针叶松林。由于地处偏僻,而且附近没有其他风景名胜,这家公园是游客造访最少的国家公园之一,很多地方至今仍是人迹罕至,这也为奇迹的发生创造了条件。
“被遗忘的温彻斯特”被发现时,已经和旁边的杜松树融为一体
2014年的一天,公园管理局雇员、考古学家伊娃·詹森正在一个名叫“草莓溪”的地方进行野外考古调查。那里地处“蛇岭”南部山麓,能够看到著名的惠勒峰,是远离园内观光道路的荒僻之处。在一次不经意地抬头时,伊娃的目光捕捉到了岩石堆中一棵多节的老杜松树,树干一侧的形状有些特殊。当她定睛细看时,惊奇地发现那居然是一支斜靠在树上的步枪。
伊娃•詹森小心地清除覆盖枪托底部的植被和泥土
经过专业训练的伊娃·詹森立即看出,这支步枪样式古老,而且长期暴露在阳光、风沙和雨雪当中,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枪托木料龟裂,已经风化成灰褐色,枪托下半部分被厚达近20公分的枯枝腐叶和土壤所掩埋,枪管、机匣和所有的金属部件上都生出一层棕色的铁锈,这也使得它和老杜松树的颜色融为一体,距离稍远便无法分辨。很可能是这个原因,加上地处偏僻,尽管偶然也会有矿工、牧场工人、露营者和徒步探险者路过,但这把枪在杜松树旁隐藏多年,始终都未被人发现。
刚刚被移出时的温彻斯特步枪,枪托上裹缠胶带防止损坏
伊娃按照考古发掘规定的步骤,先从各个角度为这支步枪拍摄了照片,然后小心地将植被、石块和泥土从枪托附近清除,并用胶带将木质枪托裹好,防止它突然碎裂。在经过数个小时的忙碌后,这支步枪终于从现场被取出,放进了专用的箱子,运回公园管理局。
这支温彻斯特M1873整体保存情况良好
进行初步清理后,枪身上清晰地显示出“1873型”的铭文字样,加上枪支本身的外形,很明显它是一支西部时代常见的温彻斯特M1873杠杆连发枪。它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靠在一棵松树上?为寻找解答这些问题的线索,这支来历不明的步枪被送到了怀俄明州的科迪火器博物馆,专家们对它进行了详细检查。结果显示,除了表面锈蚀和枪托风化碎裂之外,这支枪并没有受到严重损坏,特别是枪身的编号依然完整可见。通过查阅博物馆保存的温彻斯特公司生产记录,证实该枪制造于1882年。
被送到科迪火器博物馆作进一步检查的温彻斯特M1873
专家们甚至为这支枪做了多次X光透视,并且通过透视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在它的枪托附属品仓中,还放有一颗完好的子弹。将其取出后,发现它是一颗由联合金属公司生产的.44-40口径温彻斯特中心发火枪弹,这种式样和标记的枪弹从1887年一直生产到1911年。这至少证实这支温彻斯特M1873的确已经在树旁放了很长时间。大盆地国家公园所在的区域属于西南荒漠性气候带,相对比较干燥,这对保持枪支的状态很有帮助。根据金属部件的锈蚀状况和子弹所属年代,专家们认为这支武器被弃置荒野的时间至少有一个世纪,很大可能它在那棵树旁已经呆了超过120年。由于没有找到任何销售以及所有者的记录,关于这支饱经沧桑的老枪的经历仍是一个谜。但借助于网络的力量,公园管理局在社交媒体上刊发的相关照片迅速在全美传播开来,很快这支步枪就被大家称为“被遗忘的温彻斯特”。
在枪托内发现的联合金属公司生产的.44-40温彻斯特中心发火枪弹
温彻斯特M1873步枪是最成功的杠杆连发枪之一,也是温彻斯特最著名的产品。19世纪60年代后期,奥利弗·温彻斯特收购了新天堂公司的厂房以及机械设备,成立了温彻斯特连发武器公司。奥利弗不是设计师,但他是一位精明的成功商人,公司对1860年本杰明·亨利设计的杠杆步枪进行了改进,推出了温彻斯特M1866。它与亨利步枪同样发射边缘发火枪弹,但管状弹仓是固定式的,枪弹从机匣右侧的装填口逐发装入,相对来说更加方便可靠,特别是它的机匣也用整块黄铜制造,因此得到了“黄色男孩”的绰号。
亨利连发枪(上)和温彻斯特M1866(下),后者的绰号叫做“黄色男孩”
但真正让温彻斯特公司名垂青史的是M1866的改进型M1873。后者同样坚固,外形紧凑美观,方便骑马时使用。该枪最大的进步是使用了全新的.44-40中心发火枪弹,弹药的可靠性和弹头的停止作用都大大提高,足以对付麋鹿、大角羊甚至是灰熊,同时后座力绝不会像.50夏普斯步枪那样过份。更妙的是,这种枪弹同样是当时最流行的柯尔特“边境”转轮手枪所使用的。当时的骑手一般会同时携带步枪/卡宾枪和转轮手枪,以对付不同距离的目标,由于温彻斯特M1873步枪和大多数转轮手枪的弹药通用,骑手只需随身携带一种型号的枪弹就可以了,这样大大方便了日常使用。1873年之后生产的M1873步枪,还使用了.38-40和.32-20两种新弹,它们后来都成为流行的转轮手枪口径。温彻斯特M1873之所以深受欢迎,甚至能够引领潮流,归根结底还是它找到了一个相对理想的平衡点,从而将威力、方便性和多用途三个特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32-20温彻斯特枪弹,杠杆步枪、卡宾枪和转轮手枪均可使用
依据枪管长度不同,温彻斯特M1873有三种型号:一种是最常见的标准型,枪管长610毫米;一种是卡宾型,枪管长508毫米;还有一种是长步枪型,枪管长762毫米,全枪长达到了1250毫米。最后一种是专为军用目的而研制,可安装套筒式刺刀,虽然许多国家军队装备过,但美国陆军坚持认为该枪的杠杆式原理不方便在卧姿射击时使用,因此一直没有正式采购,其生产数量也只占总产量的不到5%。就温彻斯特M1873的标准型和卡宾型而言,还分第1型、第2型、第3型,区别主要是机匣两侧盖板的固定与加工方式。不过,因为温彻斯特公司可以按照客户要求定制任何配置的产品,所以现实中的M1873步枪,其枪管长度既可能比长步枪型还长,也可能短至305毫米(这种样式被称为“Baby”版卡宾枪),用户还可以选择其枪管究竟采用八角形截面还是圆形,机匣表面是否需要处理成彩色、表面硬化、镶嵌金银或是带有任何形式的雕刻。所以,要准确细分M1873是非常困难的,它的种类实在是太多了。
M1873步枪3种型号区别在于机匣两侧盖板的形状和固定方式,图为1型
为扩大M1873步枪的影响力,温彻斯特公司可谓是不遗余力,“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曾经是当年最著名的营销噱头。1875年,该公司推出了所谓“千里挑一”级别的M1873步枪。这批步枪使用了在试射过程中挑选出的精度最高的枪管,带有可调节式扳机,金属零件经过精细处理,表面光洁度更高,而且在枪管顶端刻有“千分之一”的字样以供识别。这批步枪当时售价每支高达100美元,是普通型的3倍还要多,其价格相当于2019年的2300美元。稍次一个等级的是“百里挑一”级别的步枪,加工工艺相比“千里挑一”要降低一个等次,但精度仍然高于平均水平的枪管,其每支售价比普通型要高出20美元。尽管这一创意相当巧妙,但实际效果却不如人意,反而降低了用户对普通型M1873的信心。于是到1877年,这一方案就被放弃了,所谓“千里挑一”级M1873只生产了136支,“百里挑一”级更是仅仅生产了8支。1950年,环球影业公司拍摄了一部詹姆斯•斯图尔特主演的西部片,片名就叫《温彻斯特73》。为宣传这部电影,制片方启动了一场名为“寻找‘千里挑一’步枪”的活动,通过在体育杂志上刊登广告、在枪械商店张贴海报等方式,大张旗鼓地寻找当年温彻斯特公司制造的这两种步枪,居然还真的找到了23支“千里挑一”。当然,保存到今天的这两种步枪都成了热门收藏品,在拍卖会上很容易拍到每支六位数的天价。
1877年生产的“千里挑一”级温彻斯特M1873
温彻斯特M1873一直生产到1919年,实际上要到1923年才完全停产。根据温彻斯特公司的纪录,50年间,这款步枪一共生产了720496支。在它的基础上,温彻斯特公司又推出了M1876、M1886、M1892、M1894,它们使用口径更大、威力更大的枪弹,能够达到狩猎水牛的要求,并实现了发射动力从黑火药向无烟药转变的巨大跨越。当过美国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曾说过:“温彻斯特步枪是我常备的、非常适合我的枪支,无疑是我拥有过的最好武器。”特别是在19世纪最后的25年时间里,作为兼具狩猎、自卫和作战功能的“万能步枪”,温彻斯特M1873成为了数百万前往美国西部寻找机会的人,包括牛仔、牧场主、自耕农、淘金者以及响马、盗贼和执法人员等诸色人等手中最常见的枪支,它是西部扩张时期最具代表性的武器,被誉为“赢得西部”的枪。在很多情况下,它都是西部时期开拓精神的代表,这一精神至今仍是美利坚民族性格的烙印。所以,温彻斯特M1873对于美国人来讲就像驳壳枪对于中国人一样,被赋予或寄托的含义早就超过了枪械本身。
1950年环球影业公司拍摄的西部片《温彻斯特73》海报
西部片中温彻斯特杠杆步枪是不可或缺的主角
在沉寂了大半个世纪后,随着牛仔射击比赛的流行,温彻斯特杠杆连发枪等老式枪械再度受到欢迎。为满足市场需要,意大利Uberti公司一直在生产温彻斯特M1873步枪和卡宾枪的高质量复刻版,而日本弥勒株式会社则根据勃朗宁公司和奥林公司的授权生产现代版温彻斯特M1892/M1894。这些复古产品在结构上基本上忠实于原版,但使用的弹药种类更加丰富,比如当年生产的M1873并不能发射柯尔特陆军单动转轮手枪使用的.45柯尔特长弹,但现代复制品基本上都有这一口径的版本,此外还有发射.357 马格南以及.22LR、.22短弹等流行口径的型号。
温彻斯特M1873步枪至今仍在民用武器市场上畅销不衰
2019年4月,“被遗忘的温彻斯特”在被发现5年之后,终于有了新家。科迪枪械博物馆修复专家对它进行了特殊处理,以确保锈蚀和风化程度不再加深。然后这支步枪被送回大盆地国家公园,作为“被遗忘的温彻斯特”展览的核心展品,放进位于内华达州和犹他州交界处附近的公园游客中心。这一展览是由国家公园管理局、大盆地国家公园基金会联合发起的,旨在通过向游客展示这支步枪被发现的有趣过程,以及介绍M1873步枪在西部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激发游客对美国历史的想象、关心和研究”。这支神秘的步枪也吸引了更多游客离开正常旅游路线,专程前往大盆地公园参观。
“被遗忘的温彻斯特”现已成为大盆地国家公园的重要展品
“被遗忘的温彻斯特”的主人是谁,什么时候被遗忘的,为什么会被遗忘?这些极大激发了公众的好奇心。自从这支饱经风霜的温彻斯特M1873被发现以来,这些问题一直就是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很多远道而来的游客看到它后,难免都会猜测一番,为什么它会靠在内华达州东部沙漠中一棵长了几百年的杜松树上,它的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冒险或悲剧故事?
甚至有人为“被遗忘的温彻斯特”专门出版书籍
19世纪中叶的大盆地周边几乎是不毛之地,直到1869年,横贯大陆的铁路才在奥格登以北数百英里处完工通车,再过27年才会成立犹他州。而在1882年,这支温彻斯特步枪被售出并以某种方式被带至内华达东部时,这片地区实际上还是一片荒野,只有零星的拓荒者定居点和没有围栏的大牧场。在地处沙漠边缘的这一地区,有着许多危险因素——恶劣的天气、野牛或其他野生动物、粗野的冒险家、暗中窥伺的强盗,以及敌对的印第安人。同时,这支步枪发现的位置地处内华达州最高的山脉中间,海拔超过3600米,地势崎岖不平,山体滑坡等地质灾难也并不鲜见。
“被遗忘的温彻斯特”的八角形枪管证明它确实是早期的产品
这支步枪也许属于一个赶着牲畜路过的孤独牛仔,也许是一个在周围寻找矿脉的淘金者,也许是一个前往西部寻找自由掉了队的过路人,主人随手把它放在一边,然后在离开过程中本人遇到了来自某种人为的或自然界的危险,致使不能带着枪继续赶路,或者也曾经回来找它,但因为忘记了方位,一直没有找到。考虑到科罗拉多盆地和附近山脉一直是鹿的主要栖息地,这也可能是吸引这支枪的主人冒险爬上山麓的原因。而温彻斯特M1873步枪确实是一支合适的猎鹿武器,这位猎人也许被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风雪困住了,他把步枪靠在树上,然后把他的猎物放到马背上,也许去添加了一件衣服,但因为风雪的干扰,忘记了要把枪带走,或者是到处一模一样的杜松,让他无法分辨到底把枪放在了哪里。
温彻斯特M1873步枪在收藏品市场上一直颇受欢迎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会是主人主动把枪丢弃,因为当年这支枪的状态很好,仍然是崭新的,枪内还有子弹。而且,这种步枪在当时是一件昂贵的武器,在19世纪80年代,零售价要30到50美元,这可是一大笔钱。科迪火器博物馆前馆长赫伯特·豪泽对此表示,我们中许多人都还梦想着在一个尘土飞扬的阁楼的椽条上,或者在一个旧谷仓的黑暗角落里,发现一支温彻斯特M1873,“所以你不可能把它丢掉”。
“被遗忘的温彻斯特”其主人的真实命运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虽然人们还是会继续放纵自己的想象,从中获得探寻隐秘的乐趣,但这支古老的温彻斯特步枪到底经历了什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很久以前的某一个时候,它被一只手放下,轻轻斜靠在一棵杜松树上,然后在烈日、风沙、雨雪的陪伴下,经过了一个多世纪的漫长等待,终于迎来另一只手掌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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