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次因“流氓罪”被劳教,六十年,见证中国对待同性恋群体的历史,陈晓楠专访“老巴黎”,《冷暖人生》,老同志的一生。
2014年11月12日,北京深秋,75岁的“老巴黎”又来到了东单公园,这里并不是普通老年人遛弯儿锻炼的地方,这里是北京最著名的同性恋者汇聚场所,一进公园他就遇到一位“老姐妹”,两个人嘘寒问暖聊了很久。
陈晓楠:为什么愿意去那儿呢?
宁国风:怎么说呢,就回到娘家了,见到自己亲姐姐妹妹了,什么都可以说你跟家人是不能说的,你跟单位不能说的,你跟子女,孩子们不能说的,到这你全能说。
陈晓楠:在北京西单某个胡同的大杂院里住着一位老人,他名字叫宁国风,过去他是靠卖北京浏览地图,卖明信片维生,现在靠低保生活,他没有老伴儿也没有子女,住着很小的房子,日子挺清贫,但是屋子和人也都被他自己收拾得蛮整洁,在外人看起来这就是位普普通通的独居老头,但是出了小院,出了胡同,在北京的某个圈子里他却是大名鼎鼎,甚至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在这个圈子里,年轻的时候他被成为“巴黎小姐”,现在老了,人们就改口叫他“老巴黎”,这个圈子很像个江湖,它始终存在却又一直格外的隐秘,仿佛是一个地下的王国,老巴黎说,他的一生正是见证了这样一个地下王国的历史,这个圈子就是北京的“同志圈”。
宁国风:针扎一样,确实是。
解说:宁国风说在劳教营犯人们被迫进行无谓的强制劳动,上百斤的洋灰从甲处背到乙处,再背回来,每天周而复始,而当时的管教干部作风恶劣,批斗、辱骂和殴打亦时常发生。
宁国风:经常用电棍捅你,捅这身上全是小疤眼儿。
陈晓楠:就是这样身份的人在里面是最受歧视的。
宁国风:最受歧视的,打架进去的那叫“氓爷”,倒东西的就叫“倒爷”,小偷叫“佛爷”,管我们这叫“兔爷”,是最受歧视的。
陈晓楠:比如说都受什么样的歧视?
宁国风:人身的侮辱,口头骂,他们队长不就说嘛你们这种人多余活着,你们活什么大劲啊,还不如扎茅坑死去呢。
陈晓楠:你原来是个很优秀的教师。
宁国风:对,青年模范教师嘛,人上人似的,现在这一下子垮了。
陈晓楠:对你来讲当时还有一个更大的打击吧,就是在以前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是没说破的,在外人眼里即便怎么样他们也是猜测,就是对你个人来讲。
宁国风:整个都给我撕破了,整个都给面目皆非。
解说:1980年,宁国风终于结束劳教回到学校,他被取消教师资格,发配到后勤部门,那时的中国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但对同性恋者的歧视一如既往,加之严打运动频繁,为了给严打成果“凑数”,这一群体又成为警察的重点抓捕对象。
宁国风:一个礼拜六下午,没什么事我去洗澡去,大池子嘛就躺那儿嘛,结果一个小伙子勾搭我,真是他主动,他拿脚就踹我脚心,他也是这种人,他也懂这个,我就这么想的是吧,完了以后呢,慢慢啊我就挪得挨他近点,完了以后他拿手让我按他的身体,我还假装不好意思,往后退,腾一下他站起来了,老家伙,你表演得够充分的了,结果一进派出所,他来句什么呀,嘿,我今天洗澡有额外收获,搂草打兔子,我真打着一兔子,下班啦,被一警服走了,哎呦他警察呀,你警察你也不能诱发我犯罪呀,就说“二进宫”,还是流氓罪。
解说:1982年在严打运动中宁国风因流氓罪获刑两年,出狱后,他被学校停薪留职,以看自行车维生,不到半年,他再次因“流氓行为”被公安捕获,又送往东北劳教两年。
宁国风:所以我最怕听就这个“流氓”,你个臭流氓,你,我就怕听这个,什么叫流氓?我们双方愿意,偷偷摸摸地,我们违什么法了,犯什么法了,你《宪法》上没明文规定啊。
陈晓楠:你那个时候在里边晚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度过?
宁国风:经常对着月亮掉眼泪,为什么我是这种人,为什么这种人要受这么些折磨,所以叫我下辈子让我选择,我绝对不选择这个。
陈晓楠:这条路太难走了。
宁国风:太难走了,坎坷太多了,我不是经历一般的风风雨雨,真是急风暴雨,腥风血雨,打的我真是。
解说:1986年,宁国风最后一次走出监狱,从38岁到47岁,人生最黄金的10年,他有7年是在狱中度过的,那时的他无亲无靠,孑然一身,单位也已把他开除,这位曾经的优秀教师开始靠卖北京旅游地图和明信片谋生。
宁国风:我刚回来,我一天就吃一顿饭,我就什么,早上起来早早就去,故宫还没开门呢,到中午就饿得我稀里哗啦的,我也就捡点吃的,人家有剩下半拉面包什么的,我就捡点吃的,晚上我回来才做点饭,我曾经连续一个月一天就一顿饭,因为我挣不出来,我一天连10块钱都挣不出来。
解说:但宁国风发现,无论是作为一个同性恋,还是作为一个小贩,自己好像都不是受欢迎的人,因为是“无照商贩”他又成了被警察追打的对象。他说自己一生没下给跪,但因为刚进的货被没收,而向警察跪过两次。
2014年9月6日,美籍华人张志鹄和英国人戴伟绅在英国驻北京大使官邸登记结婚。
宁国风:痛苦太大确实,当时真就想扎茅坑斯去,当时我好像跟那个大容器底下扣着我,见不到一点光明,但终归它那个细缝得有一点影,我就看到一点希望,我还是不应该死,我还得活着,我就不信我们这种人就永远不能让人承认,我们校长不是说嘛你们这种人你们这种错误永远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和谅解。
解说:又是漫长的十年过去了,曾经风华正茂的青年已变成两鬓斑白的老者,“巴黎小姐”也早已成为梦幻泡影,只是那个“地下王国”似乎永远存在,永远不会消逝,九十年代之后的北京同志圈宁国风已是大家口中的“老巴黎”,一天正走在路上的老巴黎忽然遇到了一位故人。
宁国风:我走半道,后边喊我媳妇,谁啊我说,我一回头哎呦老远一看,我还能看出是他,他模样没变,再一细看这满脸白头发呦,哎呀你怎么那么老了你,他说你也不年轻啊。
解说:原来喊他的人正是他分别了四十年的初恋男友,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诧异地看着这两位激动的老人。
宁国风:我说怎么样啊,跟前妻离婚了,你看到旁边这个没有,这我儿子,就前妻生的儿子,都四十多了,你想想,我说这么大了都,我激动得都浑身哆嗦,我的眼泪哗哗的,他的眼泪也啪啪的,他说你真够绝情的,这么些年你都不跟我联系,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分在哪儿,当时想想真是挺幼稚的,一晃几十年了。
1997年,新刑法取消了流氓罪,同性恋行为实现非罪化,2001年同性恋也被从精神疾病中取消,在社会上“同志”这个中性词汇已成为度同性恋群体的普遍称谓,晚年的老巴黎不再卖地图,靠低保生活,人到暮年,一无所有,但他总算在空气里嗅到了一点暖意。
陈晓楠:你自己身上感觉到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宁国风:最早来说同性恋都跟作贼的似的,不敢说话,顶多用眼神说话,一调赶紧走,都这样的,鬼鬼祟祟的,不光明正大,后来就有些特别公开的,年轻人不管当多少人,人家俩就拥抱,我那个时代好像同性恋是个严冬,太寒冷了,逮着就没命就那样,现在成了一个暖冬了,慢慢春天会来的,我觉得我到现在还相信。
陈晓楠:2006年,老巴黎67岁,在他本想着养养老,安安静静了此余生的时候,却又意外地收获了他的第三段恋情,那个时候距1966年他的第二个恋人病逝已经整整过去了40年了,如今八年的时间过去了,这段恋情还依然稳定,老巴黎说两个人隔三差五就要见上一面,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采访过程当中他还特别拿出对方的照片给我们看,他说这照片八年以来他是每天都带在身上,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依然闪烁着那种特有的神采,老巴黎说他是个率性的人,自己这一辈子的磨难可能吃亏也就吃亏在这份率性上,但是他说自己“死不悔改”,他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不论是像他自己这样的“同志”们,还是每一个普通的人,都能够有权利真真实实地活着。
宁国风:你看我认识的一些人吧,有的就后来窝窝囔囔就自杀了,也有就是在家里充丈夫,充父亲,出来以后好像才敢释放一下,又担惊受怕,唯唯诺诺地活着,我说干嘛呀,既然老天爷个我造就我是这种人,我就这么痛痛快快活几年。
陈晓楠:其实这个对你来说更重要,心里的坦然比生活的什么质量,什么什么剩下还重要。
宁国风:对,吃好吃坏我也不在乎,穿好穿坏我也不在乎,心情平平静静的能认识到我这一辈子我还是好人,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儿,我是个好“同志”,是个老“同志”。
声明:本号转载的文章,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请在30日内与本网联系,我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本号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内容为作者个人观点本号只提供参考,并不构成任何投资及应用建议。本号拥有对此声明的最终解释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