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恋的真实故事(她是丧夫独居病弱的孤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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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赵长风跟在他师父钟尽欢后面算过几年命。

他师父是个人物,惊霜阁六把交椅之一,五国七十二州所有收集的消息都要过他师父的眼。

听上去似乎挺厉害,但钟尽欢从来都敲打着赵长风,让他谨记算命是主业,惊霜阁那些破事儿才是副业。

不过是人生太过无趣时可以拿着那些消息打发打发时间,供自己乐呵的。

譬如某官员的小妾红杏出墙,哪家公子哥赌输了钱把老婆给押了出去,亦或是某青楼的花魁其实是男扮女装的感情骗子。

这些事儿都只有钟尽欢知道,还总能靠这些消息招摇撞骗捞上一笔钱。

所以赵长风跟在钟尽欢后面那几年,钟尽欢大部分时候就是摆个摊子在那算命,有生意的时候口若悬河,夸夸其谈,没生意的时候就搁那看美人。

赵长风算命的本事没学多少,骗人的本事倒学了个十成十。

当赵长风看透钟尽欢是骗子的本质后,也再不想学那些占卜八卦之术,直接屁股一拍撂挑子走了人。

自请去千里之外的长州负责那地儿的情报去了。

赵长风离开洛阳那年二十岁整,钟尽欢也不过才三十几岁,逮着他脑袋就是一下,骂他是个狼心狗肺的混崽子。

他没什么表情的拿起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开,留给钟尽欢的最后一句话是:“老东西,把你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闭上。”

惊霜阁在长州的主要据点是业城桑平县的一间茶楼,不算显眼。

赵长风这人惫懒的多,但他一向致力于砸钟尽欢的招牌,也摆了个摊子搁茶楼门口算命,罗盘龟甲一个不少,自称是洛阳城里那钟神仙的徒弟。

赵长风占卜之术是个半吊子,往往算得什么他就说什么,这卦象还不一定准。

今日一人算命术,言他多灾多难,坎坷不平,明日依旧是同一人来算,赵长风不仅没把人认出来,看着卦象张口便来一句,平安顺遂。

于是,赵长风被人揍了。

赵长风还了手,自己毫发未损,还打断了那人的腿,当天便被抓进了牢子。

他蹲牢子当天,消息就传到洛阳,赵长风是惊霜阁的,上面在第二天便要求放人。

像赵长风这样的情况,大多官员碰到了便以为这是个关系户,奉承讨好尚来不及。

可赵长风遇到的偏偏是赵姝。

大沥是女帝治国,民风还算开放,女子为商做官都是常事。

赵姝是桑平县的县令,一个女人,还是个病秧子。

赵姝来的时候,身后只跟了两个衙役,没有穿官服,一身月色衫子,外罩黑色披风,极瘦,因而显得衣服也空空荡荡的,长发未绾,就用发带松松扎着,眉目覆了层寒霜,不声不响的隔着栏杆盯着赵长风。

背脊瘦削,病骨支离,却难掩一身傲气。

赵长风大概猜到什么,缓缓站起,嘴贱的病儿又犯了,就这么歪着头瞧面前的人,忽然来了句:“大人这面相我见的甚少,由我给大人算上一卦,如何?”

对面的人没什么情绪的点了头。

赵长风不动声色的盯着赵姝瞧,缓缓开口:“看大人的面容,是个短命相,注定活不长久。”

这世道不会允许赵长风这样的混蛋横行霸道,赵长风哪怕上面有人,在来桑平县后,不仅蹲了牢子,还因为在赵姝面前口出狂言,挨了顿板子。

2

赵长风在床上养伤,闲得无聊,派人去查了赵姝。

赵姝的过去一片空白,赵长风得来的只有短短几行字:

赵姝,字以容,青州襄阳人,乡试会试皆名在第二,元和六年,及殿试,落名榜末,封县丞,外放长州永平县,为官三年,清慎自守。

但凡动用惊霜阁,赵姝是哪路的牛鬼蛇神,赵长风都能查出来,可赵姝的过去明显被刻意掩盖过,只有这么简单的几句话。

第二次见赵姝,赵长风已经将长州这儿的消息全盘接手下来,他无聊时依旧算命,打着钟尽欢的招牌,气煞过不少人,也因为一副好相貌,招来过不少姑娘。

桑平县向来安稳,适合养老。

没人的时候,赵长风歪着头打瞌睡。

赵姝在他面前坐下时,赵长风还在睡觉,直到面前人敲了敲桌子,赵长风才猛地惊醒,抬眼便瞧见了赵姝。

两个人都面无表情的瞧着对方。

赵姝今天气色好上一点,涂了唇脂,上了胭脂,掩去病容,可这副身子骨仍然瘦的明显。

“赵先生,算卦吗?”赵姝拿了锭银子放在桌上。

赵长风觉得屁股疼。

“算什么?”

“算我与赵先生的缘分。”赵姝坐下。

手中罗盘掉在地上,赵长风面上依旧一派镇定,他弯腰拾起,还不忘将银子给踹怀里,他卜卦向来不准,这回不仅为赵姝,也为自己卜了一卦。

偏生是大凶,不死不休的孽缘。

他挑眉看赵姝,嘴边扯着笑第一次撒了谎:“无缘无份,最好此生不见,见多了容易招揽祸事。”

与赵姝在一起的确能揽祸,他话方说完,街上有马发了狂,直直朝着他们那处撞了来。

赵长风下意识抱着赵姝躲到一边,她身量瘦小,腰身更是盈盈一握,赵长风这人偏生喜欢多管闲事,搂着赵大官人的纤腰,在慌乱间整个人仰倒在地上。

待清醒过来后,赵姝趴在他身上,嘴边勾出讥诮的弧度,她状似无意的贴着他耳朵喊出他的名字:“赵长风,你这卦象不准,我与你的这缘分啊,如何都斩不断的。”

赵长风在这用的不是真名,连身份过往都是假的,偏生赵姝在他耳边唤出了他的名字。

赵长风当夜传信给钟尽欢,钟尽欢不知道怎么想的,信上说:“赵姝是师父给你找的娘子,跟你同姓,八字也相合,你好好待人家姑娘。”

赵长风当夜给气哭了,哪家娘子会第一次见面就打自家夫君板子的?更何况一看就知道她还是个早死的病秧子。

他自然不可能应下。

3

赵长风惜命,哪怕赵姝长得如何好看,有着别的姑娘如何都无法企及的风骨,赵长风也一向不会听钟尽欢那老家伙胡诹,真的将赵姝当自家娘子给供起来。

他去找赵姝想将话说清楚。

那天出了一桩命案,公子哥赌输了钱。对着路边向他乞讨的乞丐出了气,将老乞丐活生生打死,尸体扔在了路边,老乞丐的孙子哭着坐在公堂外鸣冤。

赵长风去的时候,公子哥即将下狱,面色依旧猖狂:“我叔父是言官,与历经两朝的刘中丞私交甚好,你一个小小县令,今日胆敢为了一个乞丐处置我,不仅这官位不保,你这条命也要交代在这!”

偏生赵姝是个软硬不吃的,她瘦到连官袍都撑不起来,这会一步步从主位下来,手上多了把匕首,上前强硬的掐住那公子哥的下巴,迫使公子哥张开了嘴,赵姝用匕首就这么硬生生割下了他的舌头。

这会哪怕身子骨依旧单薄,她身形却堪比利剑还要锋利,在满地的鲜血与呜咽嘶吼中,赵姝眼神依旧若刀:“我不仅要处置你,你呈口舌之快,我还敢动用私刑割了你的舌头!”

她离开前脚步还顿了顿,对着手下道:“将那孩子拾辍一下,安排个杂活给他,失了亲人,总还得活下去的。”

出来时正好与倚在一边的赵长风撞到一处。

“大人这般不知变通,早晚得出大事。”赵长风没骨头的倚在一边。

“草菅人命,杀人至亲,这种人不该死?”赵姝随即反问。

赵长风知道赵姝是个狠角色,这时带着一身刺,谁撞上去就刺谁,偏偏赵长风不怕,眯着眼笑起来一肚子坏水:“知道我身份不?你私下里求我,我说不准动用关系,替你将人无声无息给杀了,这样谁都不用得罪,岂不更好?”

赵姝显然没想到赵长风是这么回答的,她仰头看他:“那他做错了什么至死也就无人知晓了,没人知道他是因为杀人而付出的代价,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赵姝是钟尽欢替他瞧上的人,自然与旁的女子有那么点不同的,赵长风虽对赵姝无意,那天却是极有男子风度的把赵姝给送了回去。

谁都没有说话,到了目地的,赵姝正想开口道别,赵长风却是拽住了赵姝的手腕:“赵姝,你我同为朝廷效命,只不过你在明,我为暗,四舍五入也勉强算是同僚,同僚间大底是不合适的。”

赵姝敛着眉眼,盯着他牵着她的那只手:“不合适什么?”

“这么说吧,我奉劝姑娘一句,情之一字,能不沾便不要沾。”

“为何?”

“我师父说,若有一日分开了,定会肝肠寸断,若始终在一起不离不弃,也……总要伤身。”

赵长风这样嘴贱的天生讨人嫌。

赵姝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赵长风,忽然低笑了一下,本来清冷的眸子偏生带了说不清潋滟风光:“赵长风,我有丈夫,如今这姓也是随了夫家的,可惜我丈夫死的早。”

“所以啊,你多想了。”

4

赵长风在赵姝那面子受挫后,钟尽欢到底传信说了实话。

赵姝其实是赵长风的保护对象。

那是临时指派下来的任务,赵姝虽然四年里只做了个县令,但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必然是需要接触的,赵姝有点手腕,近几年偏生碰到些案子,也收集过不少贪官欺上瞒下,贪污受贿的证据。

赵姝今年递了辞呈的同时将这些证据也一并交了上去,到底触碰了一些人的利益,一心想着除她后快。

这是赵姝当这桑平县县令的最后一年。

钟尽欢让赵长风务必保她平安,顺道发展一下感情。

赵长风本想找别人去暗中护着赵姝,后来想了想,毕竟是交代他的任务,委托给别人总归不太道德,于是脸皮颇厚的半夜爬上了人姑娘屋顶。

赵姝身有隐疾是真的,半夜咳嗽咳的厉害,烛火反复间点了又吹灭,直到下面有什么明显的响动,似乎是有东西坠落的声音,赵长风不放心,从屋檐跳下,在门上戳了个洞要往里看,偏生跟手中拿着烛台正开了门的赵姝大眼对小眼。

像赵姝这样铁面无私的狗官,定然会给他安一个私闯民宅的罪过。

赵长风下意识脚底抹了油要往屋顶上跑,偏生被赵姝抓住了后领。

“晚上风凉,当这梁上君子,还不如跟我进屋。”赵姝声音清淡,不像是要将赵长风就地正法的意思。

赵长风就真的跟在赵姝后面进了她的闺房。

赵姝穿着身白色睡袍,头发披散着,坐在桌边垂头看书,还不忘给赵长风倒了杯热茶。

“如果是来保护我的,大可直接回去,你也知道我活不长,被人杀死和缠绵病榻也没什么区别。”赵姝说的随意,却不妨脑袋被人给敲了一下,向来生人勿近的赵大官人此刻瞪圆了眼睛看赵长风,偏生显出了一丝姑娘家该有的情绪来。

赵长风显然胆大,在老虎头上拔了毛,然后笑着看赵姝:“你这脑袋里装的什么呢,不知道我算卦向来不准?你啊,还有一年都辞官不干了,指不定好山好水将养一下就能长命百岁。”

他说着就自作主张站起,抽出了赵姝手上的书,毫不避讳的把人给推上了床,不想这姑娘忽然回身,赵长风停住脚步,低眸看着她眸子里倒映的昏暗微光,又看着那光亮在瞬间熄灭:“赵长风,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赵长风那天抱着剑在外间塌上守了一夜。

他这人少年时被钟尽欢捡回去养着,后来学到些本事,也遇到过形形色色不少人,偏生只有一个赵姝,明明年纪与他相仿,身上却看不到一丝活气。

赵长风觉得隔应,隔应着隔应着便也不要脸面的在赵姝家中住下了。

于是赵姝在窗边向外看时,总能看见这闲不住的在那调戏府里面的丫鬟,还时不时摘个花,逗个鸟。

赵姝看他在院中晃的眼睛疼,有一天他正给小丫鬟算卦的时候,被赵姝给打断了。

赵姝这人年纪不大,往哪一站都没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偏生威慑力十足,在吓退了丫鬟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那边的赵长风道:“如果只是来这上窜下跳碍我眼的,就给我早点……”

一个滚字没说出口,赵姝被赵长风猛地一拽,这人却是抱着她直直上了屋檐。

那时恰是春日,她方才被赵长风一番折腾,受了些惊吓,苍白到病态的面容微微泛红,她这会坐在赵长风身边,微喘着气看着赵长风,在阳光照耀下竟然显现出一丝柔和来。

赵长风替赵姝理着微乱的鬓发,眸子里竟是得逞的笑:“顶多以后上窜下跳带上你一个,嗯?”

5

赵姝不是正常人可以调戏的。

赵长风人傻嘴贱再加上少年心性,看着整天扒拉着死人脸的赵姝自然不顺心,上次把人抛屋顶的后果就是当天晚上被关在外面睡了一晚上屋顶。

赵长风与钟尽欢的书信向来没断过,后来也不知道脑子抽还是什么,还真跟钟尽欢打探起了赵姝。

连赵长风都查不到的人,显然过去是被刻意隐瞒下来的。

钟尽欢只告诉了他赵姝原本的名字:谢以容。

她跟随夫家姓赵,改头换面以后便将自己的名字换成了表字。

就像赵长风对外用的是假身份,赵姝同样也披着一个假的面皮。

那天是谢以容的生辰,但在赵长风看来,既然这名字是假的,生辰定然也不是真的。

谢以容在桑平县这几年向来都是个好官,不受贿,不判错案,自然也受百姓喜欢。

桑平县一家戏园的老板便在她生辰这天请她看了出戏,谢以容推脱不掉,也当真带着赵长风去了。

台上一出戏演罢,台下的谢以容始终没什么精神,而那戏园老板一派人模狗样的坐在了谢以容身边。

不仅连声嘘寒问暖,端茶递水,甚至伸手拈起了桌上糕点想亲自送到谢以容唇边,谢以容全程没什么情绪。

那做作模样显然是对谢以容有意。

赵长风看着扎眼,伸手将两人隔开,不动声色的插进去:“啧,光天化日之下,公子还是要点脸面。”

那戏园老板不乐意了:“你是什么身份,赵大人都未说些什么,你又为何干涉我?”

“一个姑娘家,把我这么俊秀的年轻男人带在身边,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赵长风到哪都能惹一身骚。

看不惯赵长风的人里面自然包括谢以容,于是谢以容毫不犹豫的开口:“他是我侍卫。”

赵长风这下彻底蔫糊了,兀自隔在两个人中间边生闷气边狠狠洒了一地的瓜子壳。

直到戏彻底唱罢,在回去的路上,赵长风没忍住钻进了谢以容的轿子:“你肯定不喜欢他,我瞅你瞧都没瞧他一眼。”

连赵长风都没发觉这话带着委屈,谢以容不冷不淡的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对面的男人却忽然唤了她的名字:“谢以容,我既然护着你,你说什么在外面也要给我一丝脸面吧。”

便在这一刻,谢以容忽然紧紧抓住赵长风的衣领,原本沉寂的面容竟有了一丝不知所措,她颤着声问:“你叫我什么?”

到底没让谢以容把话说完,一支冷箭从外面射入轿中,赵长风抱住谢以容闪身躲过,只安抚似的拍了拍谢以容的肩,转而掀开轿帘旋身出去:“你爷爷在这儿呢,让我看看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偷袭我供着的祖宗。”

赵长风的稚气是刻入骨子里的,在他仅剩的记忆里,未经风霜,未经苦难,因而可以不知天高地厚的随性而为。

谢以容在复又冷清下来的轿中,看向昏黄落日透过轿帘缝隙斜斜射来的光影。

她呆坐许久,终于伸手挑帘看向外面的男人。

赵长风守在轿前,嘴里叼了根箭矢,手上长剑翻出剑花,荡开所有的攻击,似乎意识到谢以容在看他,还不忘松开叼着的箭矢,腾出一只手朝谢以容吹了声口哨。

笑容明亮晃眼,少年意气,满腔风流。

谢以容对赵长风的嫉妒向来不动声色的尽力遮掩,可这会到底再也隐藏不住了。

明明她跟他一般的年纪啊。

可为什么她冷漠自私一辈子见不得光,而赵长风能够活的如此恣意。

这并不公平。

她的眸子倏而沉冷下来,在她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心口一痛,就这么晕在了轿子里。

6

谢以容把赵长风吓的三魂丢了七魄,找来了一直给谢以容调理身体的大夫,那大夫嘴严,什么都套不出来,就开了个药方子给赵长风。

赵长风一度以为是当时的画面太血腥把谢以容给吓的。

等谢以容醒来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她兀自怀疑人生的赵长风。

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并没有回身,只抱着剑垂着头闷闷对她说了句:“往后我杀人你把眼睛捂的死死的,千万别偷看,再吓晕过去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谢以容低低笑出声,不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赵长风连忙回身几步上前给她拍着背,嘴里依旧在抱怨:“我可不想上面安排我保护的人不是被刺客给杀死的,而是被我给吓死的。”

等谢以容渐渐平复下来,她到底赌气般的说了句:“放心,真死了,我也不会赖到你头上去的。”

“你别天天把死挂嘴边上,晦气。”赵长风向来见不得谢以容说这些。

哪怕赵长风早就忘了。

他见她的第一面,赵长风就断定了谢以容这辈子注定活不长久。

可短命毕竟和不要命是两回事。

谢以容前者与后者都沾了个边,好巧不巧将药偷偷倒掉时被赵长风给逮了个正着。

她被抓包也完全没有一丝心虚,回身当着赵长风的面将空碗放在了桌上。

赵长风莫名的起了火,指着谢以容半天也指不出个好歹来,只能甩着衣袖出去,过了许久回来手里又重新捧了个药碗。

“谢以容,这次我给你亲自熬了一碗,你要是敢不喝我就把你扔屋顶。”他坐在那说的振振有词,不知何时拿出一包蜜饯,亲自拈起一颗送到了谢以容嘴边。

谢以容低头沉默许久,睫毛覆盖的阴影之下,就连赵长风都看不仔细这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她良久才开了口:“你知道你是谁吗?”

赵长风说的振振有词:“惊霜阁负责长州地界的联络人以及钟尽欢的徒弟。”

“那我又是谁?”她复又问。

赵长风这才瞧出不对劲,他手里的蜜饯放了下来,轻声道:“桑平县的县令,有个赵姓的夫君,过往……成谜。”

“我跟你本来就没任何关系,你现在对我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谢以容低低笑了起来,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劲也彻底消散,她转而将桌上的药拿起猛灌了下去,偏偏拿着碗的手指指骨泛白。

这话反倒把赵长风给问住了。

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比雪还冷艳的姑娘,她高傲,孤独,意志消沉,向来不会笑,也从来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就像陡峭悬崖上开的一株花,美的让人不敢企及,可也是这么一个姑娘,不惧人言,不畏强权,凭着一副瘦弱的肩背支撑着她去守护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初时只是好奇,而后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与试探中到底一着不慎,泥足深陷。

赵长风活了二十年,生平头一次体会了何为意乱情动。

如果今天谢以容不问,也许赵长风尚能装傻充楞尽数糊弄过去,可谢以容问了。

他微微翘着嘴角,明目张胆的瞧着谢以容:“你问我为什么啊,我舍不得看你自甘堕落,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也舍不得你一个人背负着你自己始终都不愿说出口的枷锁,我想亲眼看着你功成身退,一生圆满。”

他说着竟是俯身在谢以容面颊上亲了一口,谢以容尚来不及反应,赵长风已然翻窗跳了出去,直奔屋顶。

她是丧夫独居病弱的孤女,他忍不住心动,趁酒醉偷得一吻。

7

赵长风第一次亲人姑娘,这会反倒知道害羞,这几日没事总往高处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着谢以容。

谢以容这会更不肯喝药了,不是故意打碎药碗,就是将药在赵长风不注意时倒掉。

她的身体一向不好,面色苍白,时常咳嗽,从初识到如今始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何都看不出她这病是好了还是更坏。

那夜月色蒙蒙,长星零落,谢以容借着夜色掩盖,又将才熬好的药倒进了外面的草丛里,不妨在不远处屋顶上的赵长风看了个正着,当下突然出了声:“谢以容,你是真想死对吧?”

谢以容反应也迟缓不少,过了许久才抬头看着在上方坐着的男人。

他一只胳膊枕着后脑勺,一只手玩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弓弩,一双眼睛亮的吓人,就这么斜眼看着谢以容。

“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清楚,与喝药没有任何关系,这药我从外放第一年开始喝,喝到如今,忽然就觉得太苦了,苦的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喝了那么多年,想停下来了。”谢以容走近了些,然后在院中的一块石桌边坐下,顿了顿,复又抬头道:“你只需知道,我现在更想活的久一点,尽可能往后拖上些时日,最起码让我能多看看。”

看些什么她没说,赵长风这会坐直了身子在忽明忽灭的月光下忽然就咧嘴笑了开来,他心下有种直觉。

她是想……多看看他。

“你没骗我?”赵长风问她。

谢以容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开口却说出了另一番话来:“我跟我曾经名义上的夫君没什么交集,我是寄养在我夫君家中的,他的父母亲长便是我的父母亲长,顺理成章的订了亲事,可我夺取了本该属于他的宠爱,他因此讨厌我,我与他也从未相爱过,后来生了些变故,我家破人亡,他也不知所踪,兴许早就已经死了。”

赵长风只是歪头看着她削瘦单薄的身影,没有说话,等着谢以容的下文。

“九年前不少官宦人家都没能避免这场祸事,我脑袋不清醒,被送走的时候未曾看到我那夫君,便又固执的只身回去,我那时才十一岁,被人发现后充作了娼妓,两年里死生不知,受尽屈辱。”她再没说下去,在赵长风愕然的眼神下她再没了说下去的勇气,蓦地站起身打算回屋,这时候一件外袍兜头盖脸罩了下来,她感受到赵长风旋身下来的声音。

赵长风落在她身前,将外袍披在了她身上,缓缓伸手抱住她,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这人显然喝了酒,唇齿缠绕间有酒香溢出,萦绕在鼻间久久不曾散去。

她是丧夫独居病弱的孤女,他忍不住心动,趁酒醉偷得一吻。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横跨了所有的离别生死,直到那段再也不愿提起的往事在她心中渐渐褪色,她眼前所有暗色尽数消失,留下的只有赵长风一人。

他自始至终都明亮纯粹。

于是啊,她不急着死了,她想最后再好好看他一眼。

8

谢以容触犯了不少官员的利益,若非赵长风护着,谢以容兴许没办法活到离任那一天。

但他们也总有办法让谢以容活不到那日的。

他们查出了谢以容的身份,抽丝剥茧的从她之前读书的书孰,往前追到了当年谢以容藏身的一处义庄,寻到了她所待的娼馆,在娼馆中寻到了证明她身份的一枚玉佩。

赵姝便是八年前就被抄家的赵盟赵尚书的养女谢以容。

于是长州刺史派兵来捉拿谢以容的时候,她正在下棋,见有下人来通报,还不忘镇定自若的又落下一子借此封去了赵长风最后的退路。

姿态闲散,风骨卓然。

谢以容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何要科考吗?”

赵长风这会紧握着手中的剑,起身将谢以容揽在身后,在士兵还未进内院时道:“为什么?”

“我想为赵家翻案报仇。”谢以容说的极为自然。

而赵长风蓦地回头看她:“九年前,先皇身死,异性王侯许青宴掌权,如今的女帝南下失踪,天下大乱,那场宫变,死了不少官员,被冤的,自尽的,死有余辜的,太多死不瞑目的冤魂,不管能否留名,盖棺后的功与过都要同真相差上一截。

“他们一生都无法平反,所以啊,你又能翻谁的案,报谁的仇?”

谢以容的神情微有讽刺:“连当事人都不在意,我身为赵家异性女儿,早就放弃了。”

所以最后殿试才落名榜末,任由自己一败涂地。

只是这些赵长风并不知道。

在外面那些人尽数冲进来的时候,赵长风提着剑指着那些士兵。

为首一人拿出了那枚搜到的能够证明身份的玉佩道:“谢以容,赵盟养女,本该在赵家被抄后入娼籍,却改名换姓为赵姝,伪造身份,参加科考,举动不明,惹人怀疑,现在立刻将谢以容拿下!”

赵长风在听到这些后瞬时急红了眼睛,他转头看着谢以容,见她眉目依旧沉寂,终究上前抽出令牌:“她是惊霜阁盯上的人,今日谁敢动她,惊霜阁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你们在场之人全部杀死!”

二十年前,燕王于洛阳所建的一个组织,负责暗杀,情报,在他国安插间谍,只效忠于帝王一人,直到如今,惊霜阁的一切以近乎神化。

但凡惊霜阁过问插手之事,无人敢去触碰。

赵长风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往后兴许不能在长州待下去了。

等所有人全部退去,赵长风红着眼从胸口那掏出一枚一样的玉佩,与方才的恰是一对:“谢以容,我师父抹去了我的记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知道……你本就是我的妻子。”

谢以容忽然笑了,她含着泪,眼中却透着冷意:“你的过去一片空白,只有我替你记得,你后来让我放弃了所有,我也真的就放弃了,可你从头至尾全不知情,不知因果,不知家仇,安乐了整整八年。”

“赵长风你凭什么忘掉一切,只让我一个人记得?”

她说着说着却是咳出血来,血顺着指缝淋漓而下,赵长风扶着她慌乱道:“别说了,求求你,等看过大夫,我任你打骂我都不会还手。”

赵长风此刻顾不得多少,直接将人抱去了医馆,一路上谢以容却还在说着:“你知道我曾经有多恨你吗?可你重新在我面前出现以后,你让我恨都没办法恨得透彻,赵长风,当年的我未必有多爱你,可如今早就不同了。”

她边说尚有血自口中不断溢出,赵长风将她抱的愈发紧,终于说了一句话:“谢以容,你想报仇我会替你去报,你若恨到想让我死,我立刻就在你面前自戕,只要你给我活的好好的,我什么都依你。”

9

谢以容经历了两次家破人亡,她出生之时尚不知世事为何,在父母皆遭迫害而亡后,碾转之下被赵家收养,三岁知自己身世,五岁一纸婚书便定下了她同赵长风一生都无法割断的缘分。

赵氏夫妇曾受她父亲恩惠,待她并不差,甚至担忧她日后心思敏感,在收养她后没多久就给她和赵长风打了两块相同的暖玉,将赵长风给送往庄上由他人照看,直到赵长风七岁那年才将人接回。

谢以容在被赵家收养以后从未缺少珍视与呵护,她要强,独立,也很明确自己是什么身份,她夺取了赵长风该得到的亲情,心中有所亏欠,可也只是亏欠而已,谢以容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去主动亲近赵长风。

于是当赵长风七岁那年被接回来时,看到在一边站着的谢以容,忽然就委屈的哭出声来,被人给哄着抱回了屋。

谢以容这姑娘知道赵长风不喜欢她,便也从来都不会去碍他的眼,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

她所想的很简单,读书科考,入朝为官,赵盟对她有抚养之恩,可并不能一辈子都依托她人,那时她与赵长风订了亲,甚至有想过,若赵长风实在不喜她,这婚约可以不作数,往后她欠赵长风的一切她都会还给赵长风。

而赵长风自小在外面野惯了,爬树掏鸟,拿着石子砸谢以容的屋子,被谢以容瞪上那么一下便撒泼耍赖的去告状说谢以容欺负他。

他们之前也确实交恶,一个把自己关在屋中,一个四处惹事,连坐下来好好说上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还是个孩子的谢以容在十岁后长得愈发窈窕纤细,那时侯虽说书读的多,却总还带着点孩子气,她对赵长风有歉疚之意,可赵长风闹腾耍横她也向来看不惯。

可谢以容始终记得,赵长风十一岁那年,耍着不知哪来的木剑,偏生剑被他甩进了她半开着的窗中。

赵长风跑来讨要,谢以容不仅关了窗,连门都未开,只环着胸隔着门同他说了声:“丢进我屋子里的东西,就别想着要回来了。”

他那天出奇的没折腾,直到月上柳梢的时候,这熊孩子却又来了,蹲在她门边哭,说她谢以容没别的本事就喜欢欺负他,抢走了他的父母,抢走了他该有的一切,如今连一只木剑也想跟他抢。

声音呜呜咽咽的,却不大,谢以容想了想,大底意识到,这位小少爷啊,也许真的委屈过了头,如今年岁大些了,知道白天哭被人瞧见会丢人,就大晚上跑她门边来发泄。

谢以容觉得好笑,到底开了门,将木剑给了他,还不望俯身用帕子给他擦着眼泪,顺带揉了揉他的发:“赵长风,你的我以后都会还给你。”

女孩声音温柔,细声细气的开口,到底让赵长风的委屈消散了一半,他抬眼,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谢以容,面如雪月般温雅,睫毛微微弯着,却一时让赵长风看呆了去。

可死小孩不愿承认自己向来讨厌的姑娘生的如此好看,又觉得自己太过没骨气,慌乱之前却是抱着木剑给跑了。

若是一切都未发生变故,也许那天的一切会是个转折点,赵长风也许会在往后的时间里,招惹谢以容,甚至会喜欢上谢以容,两个人顺理成章的成婚,就这么过上一辈子。

可那没多久,赵家被抄了家,赵盟在之前安排好了人送谢以容与赵长风离开。

谢以容当时已经逃出去了,却迟迟没见着赵长风,不顾他人劝说,只身回去寻他。

不仅未寻到赵长风,她被人抓去入了娼籍。

这个世道向来残酷,未曾受过的屈辱,难堪,她都受尽了,甚至连活着也成了一种奢望。

她忘了那两年是如何过来的,她只记得自己后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逃跑,最终晕在半路,被当作死人送往义庄。

再然后,她遇到了一个贵人,助她改名换姓,甚至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

谢以容本质上是个读书人,总讲那么一二骨气,几两自尊,若这些也尽数被摧毁,那么啊,她便什么也算不上了。

除了报仇,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支撑她接着若无其事的活。

她以新的身份重新读书,乡试,会试皆位列第二,她复仇心切,从未轻易遮掩过自己的能力,外人夸她惊世之才,前途必当一片大好。

后来为了什么而放弃呢?

赵长风并不知晓,他只从钟尽欢给他的那几页薄纸中知晓了他所忘记的,以及他不曾陪她走过的那段岁月。

怎能不恨呢?

谢以容为救他自困牢笼,为报仇苦心孤诣,一生在恨着,怨着,而他赵长风被钟尽欢带走,前事接忘,半生都活在阳光中。

向来尾巴能翘天上的赵长风如今到底蔫头巴脑的蹲在门外等着人。

薛霜迟是什么时候来的,赵长风并未注意,被出其不意踹了一脚后,赵长风回身就见着了那红艳如火的烈色,薛霜迟的脸向来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美是极美,却艳俗的很,她面上嘲笑之色极为明显:“啧啧,你那神棍师父也是可怜,才放手让你接管长州,没多久就暴露了身份。”

薛霜迟使毒的,不仅用毒杀人,还间接埋了暗线贩卖各种毒药,岁数也不小了,最爱跟赵长风这些小辈装年轻。

赵长风被踹一脚顺带被损那么一下若平常兴许早就骂回去了,这次赵长风不仅没戳薛霜迟痛处暗示她年老色衰,甚至还红了眼睛:“薛姐姐,求你救她。”

10

薛霜迟久毒成医,蝎子毒蛇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玩多了,自然救人也有一套。

可她没办法救谢以容。

“我救不了她,她大概服了一种慢性毒药,有几年了,几年时间足够搞垮她的身体,让她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薛霜迟说的毫不顾忌,涂有红色蔻丹的手轻轻拍了拍赵长风的肩:“既然喜欢这个姑娘,好好陪她剩下的时日。”

薛霜迟见不得小孩哭,也向来不会安慰人,不正经那么多年,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像所有中年人那样讲着大道理:“长风啊,这世上啊,不是什么都能随你心意的,谁都想求一个完满,但天命之下,人事终究两难全。”

赵长风没再求什么,他知道,薛霜迟说不能救,那就真的没办法救了。

塌上的人这会睁开了眼,神情疏淡,温声开口:“你当初观我面相便知我活不长久,你明明知晓,这时候又在坚持什么?”

“谢以容,我不想成鳏夫。”赵长风眼尾已经红了,他固执的将头埋在她的手心,音调发颤,隐含委屈。

谢以容伸手像年幼时那样摸了摸赵长风的头发:“我恨过的,也曾对你师父说过,若你往后再遇我,我不会放过你,可你师父还是将你给推到了我身边,大底是觉得,我会心软。”

谢以容殿试前回到洛阳,曾路过钟尽欢的算命摊子,一眼就见着了那个站在钟尽欢身后的少年人。

少年神色惫懒,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白皙面容在暖阳下透着微光,年华恰好,正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那块暖玉。

她身上曾有块一样的。

她缓步上前,在钟尽欢面前站定,指着他身后的少年说:“我要他替我算上一挂。”

钟尽欢探究的看着她,少年显然对这事儿习以为常,将钟尽欢推到一边,旋身坐下,衣袖还扫掉了桌上的毛笔,当事人为了耍帅连笔都未捡,还嫌不够般伸脚踢到远处,整个人带着股子少年独有的风流气,撑着下巴吊着眼角看她:“算什么?”

有时候这世上的际遇便是如此不公。

一样家破人亡,朝夕倾覆,为何他依旧天真意气,而她却被磨灭了所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

谢与容借着衣袖遮掩,掐破了自己手臂上的皮肤,强忍着所有即将爆发的情绪,平静瞧着他:“算我的过去。”

所有人都在求将来,求未知,偏有人固执的跟他求一个过去。

谢与容那时不知道,赵长风占卜之术并不好,就凭着张嘴,说尽了一切的可能,连懵带猜判错过不少卦。

他算卦向来都不是准的。

赵长风让她抽了根签,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还不如放下一切,往后目光所及之处,山河远阔,飞鸟自由,一生再无愁无忧,你执着到如今,又能得来什么?”

谢与容隔着山长水远的数年时光,隔着所有的纠葛,离恨,隔着谁都无法知晓的挣扎与苦痛,就这么看着她的小夫君,在这么一瞬间,她所坚持的从头到尾似乎都变成了一个难堪的笑话。

她留下三个铜板:“我明白了。”

然后不顾旁人的目光,跌撞着狼狈离去。

也就是那一年,她的过往生平彻底终结于一句话中:及殿试,落名榜末。

数年寒窗,苦心孤诣,将所谓的报仇奉作一切,未有一日不恨,未有一日不去怨怼,却只因为赵长风的一句话,她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

她这辈子,也许到死,她都没办法真的如赵长风那样,恣意妄为的活。

也就是那一年,她外放之前,钟尽欢找过她。

他告诉谢与容,赵长风十一岁之前的记忆早就被他全部抹去,若谢与容想以妻子的身份将赵长风要回去,钟尽欢定然会将赵长风还给她。

她觉得讽刺,冷笑着质问:“凭什么他可以忘记一切?凭什么你们要刻意抹去他的仇恨?他一个人顺遂安乐,又为什么让我像条蛆虫一样在烂泥里永远见不得光?”

她嫉妒赵长风,那样的嫉妒如野草般生长,填满了整个心口,她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话:“这一生你定要保他无灾无难,没心没肺直到老去,别让他来找我,否则……我会把他拖下去同我一起,让你多年努力尽数成空。”

钟尽欢果然是个老狐狸,算了半辈子的命,也大底对人心把握的极准。

他算到了一切,算到她谢以容会因为过往那份亏欠,会因为赵长风的所有的好,而舍不得将赵长风轻易的就毁去。

若是没有那天发生的一切,她到死都会守着这个秘密。

与其让他被迫记住仇恨,不如在她死后让他往后每一刻都在怀念。

谢以容说:“外放以后,我办的第一个案子便触犯了某个官员的利益,当时我身体算不上好,医馆的大夫被他威胁在我药方里加了一味药,我都知晓,被我逼问了几句就都说出来了。”

“我这辈子毁了,所坚持的一切也全被打破了,我找不到任何活着的理由,于是我没治他罪,让他照着这个方子给我抓药,我喝了整整三年。”

“直到你出现,我最初是想接近你,让你记起一切,让你跟我一样被仇恨蒙蔽双眼,可你……终究不是我。”

所以啊,等她真正的接受赵长风以后,那么多年无端的嫉妒与怨恨终究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他走的是她曾经所求的一条路,而他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夫君,他代替她走光明大道,替她经历这世间所有的温柔。

足够了。

于是她在自己身体彻底破败以后终究没再喝药,她将自己往死亡面前推了一步又一步,最终,还是为了那么点温暖允许自己多驻足上片刻,似乎在她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便算得上圆满了。

“谢以容,我这次定然死死抓着你,不会再把你弄丢的。”赵长风压抑着某些情绪,轻轻蹭了蹭她的面颊。

11

谢以容是在春天离开的。

赵长风那会重新开始研究占卜之术,最喜欢的就是在谢以容面前摆弄,他诓骗她长命百岁,诓骗她往后会有个孩子,甚至还诓骗她他们的缘分是定了生生世世的,永远都没办法斩断。

她那天在屋外躺椅上晒着太阳,手中捧着书卷,像往常每一日那样,素簪绾发,神色倦懒,时不时会抬头看着身边眯着眼睛的赵长风。

她忽然说了句:“你帮我算算来生吧。”

赵长风愣了愣,这会阳光照的她面上几乎透明,极美却又易碎,依稀间,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明月夜,女孩子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发,温柔的说以后会把她欠他的都还给他。

男孩泪眼朦胧的抬头,在看见那副好模样后,瞬间便不知所措的落荒而逃。

当时年幼,他不知为何,如今想来,是心动。

起于年少,却似乎也终止于年少。

他算了些什么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在许久后喊了谢以容的名字。

彼时院中有花落下,白色花瓣落在她发上,而面前的姑娘手中拿着书卷放在腹间,面色沉寂,却再也无法唤醒。

她到底没能听他胡诹出一个他所期望的来生。

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赵长风在处理好谢以容的后世后回了洛阳。

钟尽欢一身青衣风流,玉刻刀裁的面容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笑,一手执着罗盘正忽悠着面前算卦之人,他见着赵长风,一瞬间笑弯了眼睛:“后事处理好了?”

“嗯。”赵长风只赏给了钟尽欢一个字,便抱着骨灰坛沉默的站在一边。

钟尽欢打发走了算命的人,到底慢悠悠站了起来,环着胸轻叹一声:“说说吧,小崽子,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当年谢以容来洛阳,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想起来了。”赵长风轻声道。

“只不过,就算想起一切,我也没想过会去复仇翻案,过了太久,我既然忘了那么多年,我不如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她入洛阳是为赴考,那本就是她多年的愿望,我也从未想过她当时是为报仇,于是啊,我劝她莫要再执着过往。”

入朝当着她的官,一生富贵荣华,前尘尽忘。

那是十七岁的赵长风为谢以容想过的最好的一条路。

后来他知晓了谢以容外放,忍了三年,到底追去桑平县找她,他向来不知自己对谢以容是何情感,初时畏怯与她相处,拿话刺她,招惹她生气,却背着她打探他不在她身边的那段过往。

然而她过往尽数被隐瞒,赵长风只能借钟尽欢的由头去找谢以容,陪在她身边。

他什么都不说,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接近她,最后又重新爱上她,依旧固执的觉得自己可以欺骗她就这么度过须臾一生。

直到他再没办法伪装自己的身份,直到谢以容离世,他知晓了她所有的苦痛,挣扎,知晓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赵长风始终都没承认自己早就记起一切。

不是不想复仇,是当初那段秘辛让他无从复仇,牵扯的人太多,死去的人也太多,他在钟尽欢的照顾下直到如今,那几年的确将记忆缺失过,再想起那些往事早就蒙上一层轻纱,无法让他再看的透彻。

就像三年前他劝谢以容的那样,将自己困于过往,不如放手。

谢以容死心眼,她忘不了那两年,也放不下心中的仇恨,终于自困牢笼,不得善终。

“我没她执着,也比她更会放手,她如今离开了,我会按她所想的那样念着她一辈子,至死不渝。”赵长风抱着手里的骨灰坛,低下头掩去眼下的泪意,如是开口。(原标题:《惊霜:他生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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