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见拙文《生煎脞谈》,便怂恿我写《锅贴脞谈》和《小笼脞谈》。我回复说,生煎锅贴一文一武,我是不喜欢吃锅贴的。锅贴的长相就比较凶,有尖尖的两个角,吃起来很容易“扎”到嘴唇,也很容易将其中汤汁随意射出,甚是不雅。钱锺书说“偏见是思想的放假,它不是没有思想的人的日常家用,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天的娱乐,假如我们不能怀挟偏见,随时随地必须得客观公平、正经严肃,那就像造屋只有客厅,没有卧室,又好比在浴室里照镜子还得做出摄影机头前的姿态”。
我和小笼的故事总是从这里开头的。
常年来,家母一直不时念叨我小时候胃口之好。读小学时早饭就要吃三两小笼加一碗蛋皮汤。我小学的地址在云南中路三十五号,现在的延安高架边港陆广场的后面。这个大厦的原址是上海针织二厂门市部,边上就是一爿“南翔小笼店”。那时候的小笼每两十二个,母亲提到的事情大概发生在我一二年级的时候,因为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一次在书场里遇到夏梦,她还说我这么小年纪就来听书了。这也是妈妈告诉我的,我已经没有记忆了。
最近一次吃小笼是疫情前在山阴路万寿斋。十几年前,在鲁迅公园山阴路侧门有一家“鲁艺书场”我还经常去听书,就知道了万寿斋和边上的光头生煎。去之前还在鲁迅纪念馆逛了一圈,特地等到一点左右才去万寿斋,以免排队,即使这样服务员还是忙忙碌碌。万寿斋小笼一两八个,十元,咖喱牛肉汤八元,已经是十分廉价了。我正好和同去的黄师聊到近来写的一篇文章《古风》,列举诸项已经消失的“古风”。当三两笼小笼上桌,我下意识地和服务员说,请给我两个碟子,她却睬都不睬。黄师说“自己去拿,这是‘古风’”。
万寿斋的小笼味道好,且皮较厚是我喜欢的类型。缺点是“颜值”不高。小笼上的褶大概要在十二到十八个之间,我以前一直以为要有二十四个,暗合二十四节气。在故宫里的一些圆形栏干上就是做出二十四个皱褶,以暗合二十四节气的。
儿时每次到嘉定南翔古猗园春秋游,总要去边上的小笼馒头店大快朵颐。近来那里的小笼虽有所退步,但是进门那股喷香的酸醋味道已经说明了一切,要知道在上海大部分的小吃店,里面的酸醋多是兑水的,以至于我长期以来到家附近的小吃店,总是自己带醋。南翔太远,上海豫园里的南翔小笼店就能尝到美味。那里常年排队,原本不大的店堂里更是摩肩接踵,每桌上都是临时拼桌的食客。一次和几位朋友一起看完在豫园举办的徐三庚艺术展后就去吃那里的小笼,拼桌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我的一位朋友正巧说到齐白石等人的书画,那对夫妇就和我这位朋友聊起来了,最后对他说“白相有啥白相头,要自家买呀”。
鼎泰丰是台湾著名的小笼店,像那里的“高记生煎”一样,都与我们熟悉的味道不一样,而台北的朋友一直以为这就是正宗的味道。我十年前第一次到台北,就尝了鼎泰丰。那家店在一家叫“金石堂”书店的楼上,后来得知是鼎泰丰的老店。之后一次陪母亲去台北,到的是一〇一大厦楼下的鼎泰丰,见到了他们家那块招牌,原来是于右任手书。有一年的上海书展我有幸和老师以及沪上前辈篆刻家共同在主会场签名售书,午饭就请远道而来的朋友在展览中心对面的上海商城吃鼎泰丰,当时点了各色小笼还有其他菜肴。我为山东的朋友点了花雕酒,饭店里还拿来了雪白的骨瓷执壶和酒杯,朋友戏称这么喝酒是“文吃”。
长期以来我们所谓的小笼都是“南翔”小笼,是“咸口”,而无锡小笼是“甜口”的,且一两只有两个,个头较大。在无锡有一家叫“锡盛源”的名店。这三个字读成“锡长源”,“盛”字读成“长短”的“长”。上海曾经有一家卖帽子的名店叫“盛锡福”,也读成“长锡福”。(施之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