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三友》:汪曾祺的小说名篇,不完美的完美之作看尽人生的大起落!

汪曾祺人生三种境界(汪曾祺真是绝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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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立秋了,北京的天气从前天开始就不热了。一年中我最喜欢的季节就这样又悄悄来到了。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秋天是涂满多彩颜色的季节,秋天是让人分外喜悦期待在萧瑟中看到希望的季节。

七夕那天,一个和我不是恋人关系的好友说,为你准备了一个大礼包,最好赶紧见面拿给你。前天,一个好友又电话我说,他刻苦钻研手机拍照这么久终于接到了人生第一单,有人真心会因为他拍照拍的好而请他了。前几天,我的几位好朋友都在开新书发布会,我都赶去现场见证这对于他们最重要的时刻了。

也许秋天真的会带给我们半满的收获。

也同祝你会有好收获。

一句话:靳彝甫端起酒杯说:“咱们今天醉一次。”

——汪曾祺《岁寒三友》

正文:

为了写好汪曾祺的这篇小说《岁寒三友》,我真真儿又读了两遍。

别看它篇幅不长,却非常禁得住读,无论你是读第一遍,读第二遍,甚至是哪一天想起来又读第二十遍,它都能让你读得那么有滋有味儿,唇齿留香,就跟喝到一杯好茶似的。

说起汪曾祺来,很多读者可能不是特别了解。有些常去书店的,可能会知道这个风雅又有趣的文人老头儿喜欢写美食,喜欢写散文。小说写的少,也都是短篇,所以人们提起他来更多的是因为他代表了一种文人至高趣向的风雅劲头儿。

就连我,在我去麦家理想谷客居写作之前对他也是只看过一两篇。真正知道他,或者说是重视他,是因为我北京的作家好友侯磊。侯磊也是北京人,皇城根儿长大,自然和我这个郊区永定河长大的北京人关注点不同。他多年来一直立足写老北京的传统文化,写老招牌,老字号,老传统,老讲究,整个人看着面嫩,心里却老成,如果给他个时光机能穿越到民国我相信他肯定会放下一切冲进时光机一去不复返。

侯磊特别喜欢汪曾祺,在前两年他去福建土楼采风回来后曾经发给我一篇他写的福建美食的采风稿,直说就是模仿汪曾祺写的。我读了,并不觉得写的好,但我也不觉得汪曾祺写的多好。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对于美食不太讲究的人,也很少看这方面的名篇。虽然汪老写美食,我知道很出名,但也没去看。有一次,偶然拿起来读了一下,他文中那些对美食真实又淳朴,还非常简单的用词还是很打动我的,又觉得《舌尖上的中国》的解说词八成都从他这里取的经。

直到有一天,我读了他的《岁寒三友》,也就是今天要推荐的这篇小说。

当然,他最有名的小说是《受戒》,那篇也确实真好,哪天我单独再写一篇,但《岁寒三友》有其他汪曾祺小说没有的超凡绝尘的读后感,我特别喜欢。

那么,第一个问题来了。

“岁寒三友”,什么是岁寒三友呢?

喜欢书画的朋友可能经常会在书画中看到有不少画植物主题的画作,或是笔筒,瓷器,镇纸的雕刻等等,如果哪天你在那植物中多少留心一点儿看到上面有松树、竹子、梅花,这三种植物在一起的画作,那就是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指的就是松竹梅这三种植物。

有点儿像梅兰竹菊,这个我们都知道的四君子。岁寒三友很容易和梅兰竹菊给弄混淆了,但实际上岁寒三友更高冷,更文雅,更代表一种人的更高层面的精神境界。我也是在很多年前卖古董的时候知道的这一点。等后来,我在北京南城一个卖古董的大姐家里买过一条几千块的手工錾(zan)花纯银手镯,就是岁寒三友的主题。

汪曾祺人生三种境界(汪曾祺真是绝了)(2)

说回到小说。

汪曾祺的小说《岁寒三友》虽然以这三种植物的别号来命名,小说里可并没有一点儿写这三种植物,他写的是三个人。

虽然没写这三种植物,也不是一幅画作,但因为汪曾祺本身也是画家,所以在这篇小说的写作中,也把书画中的淡雅、简洁、留白、浓淡等等都用的很好,这个我们从第一段开头就能看出来。

这三个人是:王瘦吾、陶虎臣、靳彝甫。王瘦吾原先开绒线店,陶虎臣开炮仗店,靳彝甫是个画画的。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这是三个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人。既不是缙绅先生,也不是引车卖浆者流。他们的日子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桌上有两个菜,一荤一素,还能烫二两酒;坏的时候,喝粥,甚至断炊。三个人的名声倒都是好的。他们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人从不尖酸刻薄,对地方的公益,从不袖手旁观。某处的桥坍了,要修一修;哪里发现一名“路倒”,要掩埋起来;闹时疫的时候,在码头路口设一口瓷缸,内装药茶,施给来往行人;一场大火之后,请道士打醮禳灾……遇有这一类的事,需要捐款,首事者把捐簿伸到他们的面前时,他们都会提笔写下一个谁看了也会点头的数目。因此,他们走在街上,一街的熟人都跟他们很客气地点头打招呼。

“早!”

“早!”

“吃过了?”

“偏过了,偏过了!”

汪曾祺人生三种境界(汪曾祺真是绝了)(3)

你见过几个小说是这样开头儿的?

标题叫“三友”,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个回答句。好像他替读者都想好了,上来就先点名他们是谁,说我就要写他们了。这是一种直接、大胆,但又十分自然的用笔。放在画画里,我觉得这透着自信,放在写作里也是一个道理。

作者上来点名要写的三个人,又并列把三个人的大体勾画了出来。都做什么的,都过什么日子,名声都怎么样,对这个乡下小社会又是怎样一种生活态度。别看字数不多,写的可老辣呢。和写人物见长的老舍先生比起来,这一南一北,都写的好。

只是因为老舍自身怀有大悲苦,经历坎坷,对小说的人物饱含同情,所以他的人物,搞笑也好,泼辣也好,鲜活是肯定的了,只是有些重了。但汪曾祺从《岁寒三友》来看,他是举重若轻的态度,这三个人即使有大悲苦,他也淡淡地只晕染上一点儿半透明的墨色,让人物光明的地方浮出来。这一点上,他比老舍境界高了,或者说他比老舍活的开悟了,轻松多了。

我们从小说里就能看出来。

汪曾祺人生三种境界(汪曾祺真是绝了)(4)

《岁寒三友》大概是这样一个内容编排:

先是总的,介绍一下这三个友人的状况。

接着分头,写每一个人的具体人生境遇。

王瘦吾小时候风雅过,长大了继承副业开绒线店,家里人多负担大,俩孩子连双好鞋都穿不上,所以他变着法儿的老想发财。他因为过去写过诗,眼光必定比俗人高远,所以总是挑一些偏门生意来试试,又在某天终于因为开了一个草绳厂而立住了脚,日子好过了一点儿。

陶虎臣是开炮仗买卖的。每到节庆或者过年就听到他到阴城去试放炮仗。他买卖开的不好不坏,但孩子们追着让他有些威望。他因为有做“酒梅”和“花盒子”这两种老式焰火的手艺,不发愁吃喝。

靳彝甫是个画师。汪曾祺先罗列了这地方三种不同画画的人的三种生活,有拿着当风雅做的,有拿着当买卖做的,靳彝甫不上不下,半风雅半当买卖。靠祖上给的画画手艺也算个有点儿艺术追求的画师,生活过得去。他手里有三块值钱的田黄石印章,也算是给日子垫了个底。

汪曾祺人生三种境界(汪曾祺真是绝了)(5)

接着,汪曾祺就开始写三友的人生起伏了。

第一个起自然是好的。

原文:

这一年,这三个人忽然都交了好运。

王瘦吾的草绳厂改成了草帽厂,从旁边的乡下进原料,用机器加工自产自销,赚了大钱。

陶虎臣的焰火也在这年卖的多了,因为本来当地要发大水没发了,为了庆祝城里四个角都要放焰火。他接了大买卖,一个人做不过来还分给别家去做。

靳彝甫先是斗蟋蟀发了小财,又遇到贵人,大画家季匋民慧眼识英雄,给他的画推荐到上海开了画展,赚了钱。他就去“行万里路”云游四方去了。

在这一段儿,三个友人的人生就算开了挂,顺风顺水,心情舒畅,我们读着也替他们高兴。为了延长这一点儿舒畅的情绪,汪曾祺还在陶虎臣这一段儿用对放烟火那天情景的渲染来烘托。

忽然,上万双眼睛一齐朝着一个方向看。人们的眼睛一会儿睁大,一会儿眯细;人们的嘴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又合上;一阵阵叫喊,一阵阵欢笑;一阵阵掌声。——陶虎臣点着陷火了!

汪曾祺人生三种境界(汪曾祺真是绝了)(6)

这种花盆子是有一点简单的故事情节的。最热闹的是“炮打泗州城”。起先是梅、兰、竹、菊四种花,接着是万花齐放。万花齐放之后,有一个间歇,木架子下面黑黑的,有人以为这一套已经放完了。不料一声炮响,花盆子又落下一层,照眼的灯球之中有一座四方的城,眼睛好的还能看见城门上“泗州”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是泗州而不是别的城)。城外向里打炮,城里向外打,灯球飞舞,砰磅有声。最有趣的是“芦蜂追瘌子”,这是一个喜剧性的焰火。一阵火花之后,出现一个人,——一个泥头的纸人,这人是个瘌痢头,手里拿着一把破芭蕉扇。霎时间飞来了许多马蜂,这些马蜂——火花,纷纷扑向瘌痢头,瘌痢头四面躲闪,手里的芭蕉扇不停地挥舞起来。看到这里,满场大笑……虽然平淡,人们还是舍不得离开。火光炎炎,逐渐消隐,这时才听到人们呼唉:

“二丫头,回家咧!”

“四儿,你在哪儿哪?”

“奶奶,等等我,我鞋掉了!”

人们摸摸板凳,才知道:呀,露水下来了。

看看,这段儿写的多有生活情趣,音乐有感觉的人估计能给配个喜庆曲子了。

再接着,人生起伏,三位友人迎来了潮落。

王瘦吾的草帽厂因为发财被当地混混王伯韬盯上了。王伯韬用低价垄断了市场,逼的王瘦吾的正经买卖关了张,还生了大病,躺在家里吃中药。

陶虎臣的焰火生意也因为冬防和民国提倡的新生活断了财路。他们一家人不得不饿肚子,又赶上了一个好事者前来给他撮合卖女儿给一个连长。他就真把女儿卖了二十块钱。但女儿不久逃回来后原来是受了那连长的虐待。他又自觉窝囊,要去上吊被人给救下来了。

靳彝甫正好这时候回来了,得知两位老友的境遇,让他们各等他一天,他把田黄石卖给了那个大画家,换回来两百,一百给了王瘦吾,一百给了陶虎臣。三人痛饮,在腊月三十的一个小酒馆里。

这算是小说的结尾,也是画作的留白。

我想,前面这一大段也基本给书友朋友们介绍清楚了这个短篇小说。

那么,它又有什么值得我们特别需要欣赏的呢?

写几点自己的理解。

1、人名儿根据人物特点来取,这一手法古朴简练。

比如王瘦吾就非常瘦,越来越瘦,人活着也是简单瘦条条。陶虎臣就长得五大三粗,又因为做鞭炮生意有些鲁莽劲儿。靳彝甫,三个字两个不好写,一个不好念。透着他品性的高和稀少,而“甫”这个字在过去是一个非常雅的字,就跟现在“马伯庸”“刘墉”爱用“yong”字显得很“文气”差不多。这个在老舍小说《正红旗下》中有记载。“我”的大姐夫就字多甫,大姐和大姐夫都觉得很别致。这种取名方法是小说家很多人用过的。通俗来说,比如古龙小说,李寻欢,楚留香,萧十一郎;金庸小说,杨过,桃谷六仙,左冷禅,任我行等等。我在过去写三部曲的时候也用了这个方法。

2、行文浓淡相宜,简朴不简单

汪曾祺作品的特色之一。但从小说来讲,这篇比他其他更能看出他本人在提炼人物精髓,抒写命运变化方面的功力。一种大家作画的感觉,下手轻重,笔画粗细,用墨浓淡都特别合适。这个要慢慢品。

3、一种新的审美体验

这小说诞生在八十年代,也就是我们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人们在特殊十年刚结束后突然看到这样又有传统中国美感又有哲学意味的小说,关键还没有宣传和说教目的,也没有控诉和悲抗,就像一杯绿茶自然觉得清新。绿茶是永恒的经典,所以汪曾祺的作品也肯定会永恒被给与较高评价。

4、一点不同声音

这一段儿全是我个人的看法,如有不同,求同存异。

现在普遍对于汪曾祺的作品评价都是极高的,高于他同时代的很多作家。他的散文我看的少,但从小说的角度来看,我个人觉得他写的小说也有其不足。以《岁寒三友》为例,自然是非常好的一篇,但他用笔墨营造的人物和事都是他的眼睛过滤后的过于美化了的生活,缺少真实性,是一种童话性的写作。比如大画家跑到靳彝甫家里看画那一段。画家要看靳彝甫父亲和祖父的画,看后大加赞扬,说他祖上都被乡下给埋没了,悲哉。还说自己从他祖上的画里面就偷师学艺了不少,化成自己的都是杰作。可我的实际经验是,在乡村画画或者写作的人人没几个真的被埋没。他们没有成功是因为本身就是技不如人。一个见过大世面的画家跑到一个乡村画师的家里说偷师学艺,自己改改都是杰作,说这句话,要么他是个欺世盗名的假大画家,要么他就是在“逗你玩儿”。

还比如,最后写陶虎臣的没落,一家人就挨饿了。看小说得知他家里有他、他老婆、一个小儿子、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女儿。小说里没写他和王瘦吾一样生病卧床,他女儿十八他也就是四十出头。这样两个成年人加上两个孩子竟然能到了卖女儿的地步?他明知道来提亲的就是卖女儿,才给20块不能解决长远困境,还能大言不惭地说,

“不要说得那么好听!这不是嫁!这是卖!你们到大街去打锣喊叫:我陶虎臣卖女儿!你们喊去!我不害臊!陶虎臣!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有骂自己的功夫去码头搬砖好不好?去上海要饭好不好?拿着卖女儿的钱养活家里吃了两个月,那么大的困境让一个小女孩跳出来承担,女儿回来还被连长染病,打了一身伤……他早该去上吊了。

这是小说里我最气愤的地方。

当然,并不影响对它真心的赞叹。

最后,这小说里有个特殊人物,一个侉子,住在破庙,吃狗肉,无儿无女,没有婚配,全不忌讳。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靳彝甫捉过蟋蟀,还救了去上吊的陶虎臣。这个人物我觉得是作者用来对比三友,是当成真正的洒脱开悟,乱世中不被世间尘嚣牵绊的一个人物。有点儿像济公。大家在读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

延伸阅读可以看看我过去写的《棋王》解读。

下期预告:

《我是太阳》:

哎,我以前说过,当粉丝再多一点的时候就会推荐我的最爱。但邓一光老师出了新书,又勾起了我当年读这本书时的回忆。所以推荐这本好书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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