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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格罗斯博士(Dr.Wilhelm Grosse 1898-1974)高中毕业后参加了一战,1919年到哥廷根学习牙医学,毕业后回到老家赫恩(Herne)实习。斯大林格勒战役期间,已经获得少校军衔的格罗斯在德国国防军第16装甲师担任弹药补充营营长,后来突发急病,被飞机运出包围圈,在离开包围圈的时候,他把下属库尔特·鲁伯医生所绘的《斯大林格勒圣母像》也一并带了出来。痊愈之后,格罗斯继续在格明登(Gemünden)当牙医,战争结束后回到老家开办诊所,直到1965年放下牙钻,来到明斯特安度晚年。
我的弹药补充营本来有10支运输分队,出于方便管理的考虑,1942年11月初又重新整合为6个。11月21日时候,我们在顿河-伏尔加河之间卡尔波瓦(Karpova)的伏罗希洛夫兵营驻扎,阵地往西延伸出差不多6公里。防线一开始甚为寒碜,后来又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进行加固,建了不少工事,但“住房面积”还是小的可怜。
十月中旬的时候,我们派出了60个人,在后勤团部所在地,顿河畔的马林诺夫卡(Marinovka)以南90公里的小村鲁贝辛(Rubeshyn)修筑过冬的营地。8月25日-11月21日期间,我营一直在不断支持前线部队作战,一共向前输送了6000余吨弹药。
格罗斯的战友,库尔特·鲁伯医生的故事请见:绝境圣光:《斯大林格勒圣母像》的故事,他绘制的圣母像曾给予包围圈中绝望的人们以精神慰藉。
这项成就要归功于司机们,说他们是超人也不为过——繁重的日常运输令车辆损耗严重,关键零配件也极为短缺,司机们尽职尽责,无私奉献,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昼夜不停地赶路,即便是休息,也多半是在维护车辆。每次运输任务一结束,他们顾不上洗脸刮胡子,就要马上赶到维修场,赶紧去把故障处理好。这是一群无名英雄,我们应当对司机们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12月的时候,部队损兵折将的数目急剧增加,“斯大林格勒要塞”当中的后勤人员也要顶上前线。
11月21日早上,我们得到了一个准备向300公里之外的地方转移的命令,但并没有告知目的地。一些乐观的弟兄们这样想:啊哈!离我们最近的调车场也差不多是这么个距离,我们是不是要回国了?这美好得不切实际,对吧,它也的确不是真的,准备转移的命令没有得到落实。新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接连下达,还有这样的消息流传开来:苏军在前线多地展开进攻,北边是重点方向,囤有重兵。
第二天是荣军纪念日,一大早就传来战备警报:所有后方单位准备好自卫措施。我们组织起的防线紧挨着军用机场,由那里的飞行联队副官库普夫少校(Dr Ernst Kupfer)接管指挥,我把维修排正在修的几门3.7cm反坦克炮也给了他。这时候,在马林诺夫卡和索维茨基(Sowetzki)之间冒出了苏军坦克和步兵部队,这意味着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从南北两边抄过来的苏军在卡拉奇会师。我所有的运输队都集结在伏罗希洛夫营,没有一个还在包围圈外头的,这时候我手头一共有200来人,80辆卡车,其中还有一些是民用型号。
恩斯特·库普夫,骑士十字勋章和橡叶饰得主,骑兵出身,有法学博士学历的斯图卡王牌,斯大林格勒战役后出任第2俯冲轰炸机联队指挥官。1943年11月乘坐亨克尔111时发生事故,坠机身亡,一共执行过636次战斗任务。
斯大林格勒的德军把卡车停放在雪块筑成的掩体之中,以防引擎被凛冽的寒风完全冻结,这种做法可以在部队越冬相关的手册上看得到。
下午时候接到团部命令:弹药营11月23日5点出发向彼什科夫瓦特卡(Peskovatka)转移,尽早突破敌军封锁。
晚上八点半,苏军用坦克和机枪向营地开火。当时天已经黑透,火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大家都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但都能记得,当务之急是保住卡车,80辆卡车一辆都损失不起。按照下午时候接到的命令,我要求大家立即弃营,冲向彼什科夫瓦特卡。第二天清晨,我们全员到达那里,只有一人受伤,还有几辆卡车被扫出了窟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损失。到地方之后,大家马上又在地上挖掘散兵坑,当时天很冷,能见度也不好。这里聚集的车辆太多,在白天时候吸引来了苏军飞机,它们不停扫射,还投下了不少炸弹,又有几个人挂彩了。
26日凌晨3点半,传来了密集的炮声和机枪扫射声,在这之前一直都很安静——苏军已经跨过顿河,在向彼什科夫瓦特卡进攻,在这里掘壕据守的其他部队暂时挡住了他们。天亮之后,后勤团再次向新阿列克谢耶夫斯基(Novo-Alekseyevski)以北两公里的438号参考坐标转移。在经过了几天的混乱之后,部队调动又恢复了秩序,计划也更为周全。
接下来的几天,新的主防线也组织了起来,再三考虑之后,防线西界与顿河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以此来避开陡峭的河岸。我们住在一段反坦克壕里面,不幸的是,这段壕沟之前曾经被当作茅坑使用。这里位于防线西界之后大概四五公里的地方,苏军会在白天发动进攻,这是他们最想拿下的位置,火炮、火箭炮和飞机没白没黑地炸个不停。我们挪过好几次地方,人还越来越多,438点这里集中了来自后勤团的600余人,装备着30挺机枪和两门3.7cm反坦克炮,反坦克炮还有破甲弹可用。
12月4日这天10点钟,一辆苏军坦克攻破主防线西界,向我们这里开火。好巧不巧,在离苏军坦克差不多100米的地方,一辆牵引车正拖着一辆受损的德国坦克路过,它很快就把苏军坦克“斩落马下“,苏军坦克炸成了一团火球,乘员刚一逃出来,就被机枪火力扫翻在地。
我们继续深挖散兵坑,直到它们深到可以抵御寒风和暴雪的地步,刚折腾完没多久,就又得到了向杜宾宁斯基(Dubininski)转移的命令,口粮的分量也被削减,每天只能得到200克黑面包和一些马肉。虽然缺吃少喝,但士气仍然不错——这么大的一个集团军在这儿呢,总不会没人管了吧?虽然12月的两次解围行动均告失败,但我们并没有丧失信心,老少爷们儿继续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有时候甚至令人产生敬佩之情,渴望和匮乏并不会让我们垮掉。再怎么说,我们的条件还是比前线的战友们好太多了。
一处装有火炉的德军掩体。
日子一天天过去,伤病员的困境越来越严重,野战医院的临时病房只会接收那些情况最为严重的人,其他的都一律不收,那他们还能去哪里?大多数都只好一瘸一拐地回到本来的单位,继续挨饿受冻。大家都没有多余的食物,所以也没办法给他们加餐。时不时地,会有一个倒霉鬼过来和我们凑合一宿,大家好歹匀出点吃的给他,然后,天一亮,这个倒霉鬼就又要上路了,无助、形销骨立、肮脏不堪地冒着寒风,蹒跚着走过雪原,回到自己的部队。有人看到这一幕会抹眼泪,但谁都没有能力去帮助他们,这样的悲剧已经成为日常。
困境会令人麻木,不能感情用事,要用脑子思考,清醒、冷峻地思考,事实就是如此。
德军在用雪橇拖运伤员。
脸上的肉越来越少,话也变少了。人们不再喜欢闲聊,时机合适的时候,人们就打扑克消遣。没有“伊万军士长“(夜航轰炸机)和伊尔-2”神经锯“光顾的夜晚是最合适的,如果月光明亮,那么没有伪装物遮盖的工事和车辆就很容易招来炸弹。冻土可真不好挖,12月11日,我们在杜宾宁斯基的新工事终于初具规模,然后又花了两天时间深挖。如果外头是零下三十度,那么工事里也就是零下二十度那么”暖和“,之前往斯大林格勒城里送弹药的时候,我们会从城里拉回来一些木柴,现在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每天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在工事里烧上一会儿。斯大林格勒形成了这样的一个黑市——有马的部队和有木材的部队做交易,好好聊聊,一匹马能换回一块大木方。反正已经没有饲料了,这样总好过让那些和马匹朝夕相处的人,在可怜的马儿饿死之前把它们亲手宰掉。
一处德军警示牌,大意是禁止一切车辆驶入斯大林格勒市区,一旦被苏军观测到会招致炮击。
由于燃料短缺,斯大林格勒的德国守军主要依靠马匹进行运输,时间到了12月,他们不得不开始杀马充饥。
除了打扑克,下象棋也是前线常见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圣诞节快到了,可能要得救了吧?很多人都这么想,然后,会不会有山一样的圣诞包裹和邮件堆积在包围圈的出口前呢?然而包裹没见影儿,容克52,亨克尔111们带来了奇怪的航空信,这就是我们仅有的礼物。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圣诞,人们至今想起来都会瑟瑟发抖,但这也是我所经历过的最为深情的圣诞。每个工事里都洋溢着圣诞气氛,人们从雪下取来草原上的枯草,编成花环,缠上香烟纸做的彩带,再插上一点棉签,还有不知道从哪儿翻腾出来的红黄电线,灰突突的“花环“变得可爱起来。野战厨房四处搜刮小麦存货,为大家烘焙着糕点,装甲兵特供的舒卡科拉(Schoka-Kola)巧克力被拿出来分享,一人一包。积攒的香烟也给分了。人人有份,东西不多,快乐无边。我给军官们准备了用苏联炮弹壳做成的铜盘,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下午两点,营部的人到齐了,我给他们讲了个话。
又过了几天时间,苏军还在不停进攻,遍地开花,但西界承压最重。每天晚上,苏军投下的炸弹都会炸死炸伤不少人,但我们依旧坚强,依旧充满信心。
一副当年的美国讽刺漫画,希特勒自己踩到了名为“斯大林格勒”的捕兽夹上,名副其实的“Trapped”。
12月29日,我的两边腰子突然绞痛,一直疼了三个小时,直到注射了吗啡才稍有缓解,至1月2日又复发四次,肾盂炎也发作了。负责为我治病的鲁伯医生、施密特医生都认为应该尽快把我后送到医院,让专科医生治疗。第100猎兵师的高级军医也给出了相同意见,他为我开具了从皮托姆尼克机场空运后送的诊断证明书。
1943年1月6日上午10:40,我被送上一架亨克尔111,运往罗斯托夫以东40公里的新切尔卡斯克。排队等飞机的这几天可能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虽然罹患重病,但能从斯大林格勒这个鬼地方逃出生天也算是因祸得福。这也意味着我只能把战友们丢给命运去摆布,他们是如此敬重我,我本该对他们负责到底。1月6日这天早上,我十分纠结,一度想放弃后送的机会,留下来和战友们在一起。但我自己的身体这个德行,又怎么去帮助他们呢?留下来,我这个废物只会浪费食物,为战友们带来沉重负担,在需要转移的时候更是麻烦……
拉倒吧,这是命。
我和战友们告别,互道安好,各奔前程,一辆卡车开来,把我送往皮托姆尼克机场。
战役结束后,苏军在检查堆放场中的第16装甲师三号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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