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气凉爽,美丽的仙鹤和天鹅们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就该出嫁了。定亲之后,我明显感觉父亲对我看管得严格起来。我出门溜达溜达都要他的狗跟在后面。

太阳的温度开始退去,湖边吹来的风也有了丝丝的凉爽,从湖里汲出的水不能直接用来擦洗身体了。父亲开始为我准备嫁妆。麻布、丝帛、蓑衣、芒鞋、竹笛和芦笛。父亲把两把笛子和别的嫁妆归置在一起的时候,抬头望着湖边正在翩翩起舞的仙鹤说,不能陪嫁七孔的骨笛了,即使你出嫁了,下一只骨笛也会给你留着。

没有骨笛做陪嫁,是父亲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可是仙鹤死去是部落里所有人的悲伤,他们好好地活着好过所有的遗憾。我想要骨笛,更愿意精灵一样的仙鹤们嘹亮地高歌,美丽地舞蹈。

仙鹤们离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它们离去的时候我也要离开这美丽的湖边,离开生养我的部落,嫁到我不熟悉的地方。我还从没有离开过簋部落,我喜欢这里,爱我的族人,爱这里明净的湖水,爱湖边葳蕤蓁蓁的草木,爱这里望不到边的芦苇。明年仙鹤归来,我在哪里,能不能回来为它们吹笛伴舞。想起这些,有几分难过,只想和它们呆在一起,想被它们围在中央吹奏笛子,看它们围着我舞蹈。可是,父亲不允许我再走出屋门,我只能窝在屋里傻傻地想,孤寂地用笛子诉说缕缕忧伤。

天色微明,仙鹤一声凄厉的悲鸣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连忙起来,奔出草屋,父亲的狗跟在身后狂吠。父亲也在向着仙鹤栖居的湖边奔跑,部落里许多人都被仙鹤的悲鸣惊醒,忙乱地奔向湖边。父亲顾不得看管我了,也许是我就在他的眼前吧,任着他的狗围着我狂吠不止。

部落的人都知道如此凄厉的悲鸣十之八九是有仙鹤死去。果然几只仙鹤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母鹤盘旋,发出令人心疼的嚎丧。一只仙鹤的死,意味着另一只也将不久于世。在鹤的家族,一旦结为伴侣,便忠贞不渝,生死相伴。失去配偶像被抽了筋骨,断了翅羽,没有了活的心劲儿,只一心地想着跟随伴侣的香魂而去,到天国里与伴侣一起唱合共舞。母鹤死了,不久,公鹤也死了。

父亲派人到相临部落请巫师为仙鹤做了法事,取出仙鹤的肢骨,让笛师为我赶做骨笛。做法事那天,本来天色晴好,一派明媚。简短的法事还没下来,突然变天,阴云密布,雷声大作。有人说和我们部落的老巫师告别人世那天一个样,是不祥的预兆。我们部落的老巫师,我奶奶自从姑姑失踪之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熬到时辰。晌午还是天清日朗,午时一过,狂风大作,乌云滚滚,遮天蔽日,咔咔嚓嚓一阵炸雷,雨水倾盆而下。就在这个时候,我奶奶叫一声去也,便闭上了眼睛,没有了声息。

给奶奶下葬那天,请来的巫师为奶奶做着超度法事,幽咽的笛声传来,时断时续,似有似无,忽远忽近。寻着笛声去找,却找不见吹笛的人,大家屏息细听,像是又断了音。全部落的人都感到奇怪,巫师说我们簋部落里有女人被雷公公挟持,雷雨暴风和幽咽缥缈的笛音都是雷公公挟持的女人显灵,护送老巫师升天。我的首领父亲信了巫师的话,部落里所有的人都相信巫师的话。父亲下令给部落的人都跪下向雷公公谢恩,求雷公公好好对待被挟持的女人。那个女人当然是我的魔歧姑姑,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是大家心照不宣,都认定了魔歧公主就在雷公公那里。奶奶下葬在我们部落的西北角,奶奶的骨笛、奶奶的狗、奶奶的绿松石,奶奶的丝麻布帛,奶奶的法器都跟她一起葬入墓穴。

我的嫁妆里多了一只七孔的骨笛。那是一只异常漂亮的骨笛,通身发着仙鹤的羽毛一样美丽的亮光,华光灿灿,比我的绿松石项链还要光滑,比魔歧姑姑的肌肤还要细腻。我试吹一曲,简直是仙乐,芦笛、竹笛真的没法比。有了骨笛这个宝贝,我每天呆在屋子里也不再感到寂寞,除了吃饭就是吹笛,只是有点遗憾,不能站在湖边对着日月彩云吹奏。

秋风起,天气寒。 我的眼睛透过草屋的门看见雪白的天鹅在湖面上盘旋而去,仙鹤们带着失去同伴和亲眷的忧伤也悲悲戚戚地南飞。望着渺远的天空,想着将要出嫁的日子,我的笛声比仙鹤们离去时盘旋的翅膀还要迟缓幽怨。

出嫁的日子说来就来了。明快活泼、吉祥喜庆的笛声伴着敲敲打打的鼓声传进部落。嘻闹的鼓乐班子簇拥着被我选为夫婿的灿公子,后边跟着求吉祈福的巫师,再后边的一队人马,赶着猪,牵着狗,骑着驴,抬着酒。驴是驼新娘子的,猪、狗和酒是新郎孝敬岳丈大人的。

就在迎亲的前一天,整日跟在我首领父亲身后的狗突然死了。葬狗的时候又从天边飘来隐约的笛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耳朵不灵敏的人听不到,忙碌的人听不到,不细心的人听不到。我听到了,我在屋里也听得真真切切。我疑惑地想,魔歧姑姑又来显灵了,我们簋部落又要发生什么事情吗?

男方的迎亲队伍进了部落的议事堂,吃着烤肉,喝着美酒,一片喜庆喧闹。我已经被部落里几位年长妇女打扮得摇曳多姿,配饰叮当。

笛声袅袅,鼓声阵阵。围着我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说出闺的时辰到了,拥我出屋。驴子就屋门外,灿公子站立在旁,等她们把我扶上驴背,便在吹吹打打的欢闹声中启程。我被扶上驴背,稳稳地骑着。我的父母和族人都来向我告别,送我启程。恍惚中我突然听到渺远的悠悠笛音,顿觉眼前腾起云雾,似真似幻,如醒如梦。来不及反应,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整装待发的人马只好在首领的招呼下再回议事堂。

天黑了,雨没停,黑风苦雨,水深没膝。部落的族人议论纷纷。平时在首领跟前说上话的人向父亲嘀咕,娶妻嫁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一定是这桩婚姻犯了天庭,惹了雷公公,让父亲趁早打发娶亲的人马。父亲请巫师占卜。巫师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比比划划,念念有词好一阵,告诉首领,灿公子和簋公主的婚姻违犯了天神娘娘,如果勉强成婚,必有大患。

就在议事堂里众说纷纭,巫师占卜吉凶的时候,父亲为要不要马上打发走迎亲队伍的时候,我的母亲和部落里年长妇女守在我的草屋里。她们交头接耳,大呼小叫。外面的隆隆雷声、如注大雨,正如我对灿公子泛滥汹涌的妄想。他牵着驴子等我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样多情,我骑上驴背时他拉我裙角的手是那样温柔。我的身心被这如期而来的幸福包容,一心想着雷雨快快停下,让我和灿公子快快成亲。

恍惚中,听到外面吵闹,一个妇女出去探究竟,回来说首领不让公主出嫁了,迎亲队伍一定要带走新娘。竟有这样的事情,我不顾雷雨,不顾过膝的积水跑进议事堂。我拉起夫婿的手告诉首领父亲,我一定要跟他走,一生一世与他做恩爱夫妻,如果不能与他做夫妻,宁愿被雷劈死,掉进湖里被水淹死。

部落里没人能劝阻我嫁人的决心。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得同意我马上嫁到灿部落。灿公子被我感动,也惟恐再生枝节,不顾天黑和雷雨,立即整装出发。灿公子牵着驼我的驴子,后边一帮人抬着我的嫁妆,吹鼓手开道。我幸福地骑在驴背上,雷声、雨声、笛声、鼓声交织在一起,为我助威,为我庆贺。雨水淋透了衣服,我一点也不感到湿冷。

刚刚走出几步,耳边又传来了渺远的悠悠笛音,即使交织在一起的雷声雨声笛声鼓声也淹没不了这仙界的笛音。我的心为之一紧,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我被一道红光击中。

浩渺的诗句(渺远的笛声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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