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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文破镜重圆甜宠文(虐恋情深小甜饼破镜重圆甜文)

甜文破镜重圆甜宠文

那一年,陆兮狠心抛弃了出身平平的初恋顾淮远,远走他乡。

跟他分手的第二个年,A市发生大事。

顾氏商业王国的接班人顾淮远,站在镜头前,剑眉星目,谈吐不俗,一夜之间,凭借亿万身价、英俊的外表沉稳的气质,迅速成为A市第一钻石王老五。

五年后,陆兮以创业者的身份回到A市,孑然一身,日日狼狈。

公司陷入危机,机缘之下,她得到一张顾氏宴会邀请函。

微凉的寒夜。

她站在角落阴影里,见到了人群中心处被簇拥的他。

一如当年英俊逼人,却已不是她记忆中爱笑的那个青年。

美丽高贵的女孩在他臂弯里,一对光鲜璧人,是全场的焦点,是这个夜最灿烂的星光。

被热心朋友强拉到大佬面前刷脸,她红唇轻启,态度恭敬:“顾先生,初来乍到,以后请多指教。”

他眼中无波无澜,冷漠地看向助手:“我很闲吗?什么人都要指教?”

当晚,她给女儿洗澡。

女儿奶声奶气地问:“妈妈,爸爸不和我们在一起,那他和谁在一起呢?”

她怔了怔,微笑说:“他跟公主在一起。”


开文大吉

  初春的夜凉到骨子里,为了酒会购置的黑裙无法抵御十八度的气温,陆兮手抱肩膀,只觉得冷。

  每一年她最不喜这时节,气温变化无常,总让人担心有事要发生。

  因酒会在顾家那价值数亿的豪华山庄里举办,导致邀请函一函难求,来的宾客都是A市最顶层的人物,也因此,在庄园入口,杨姿言和陆兮因为和来宾名单对不上,被工作人员挡住。

  陆兮以为这一趟终是要白来,略感失望之余,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她以为就这样了,谁知杨姿言递给她一个眼神:“没事,我给婷姐一个电话。”

  婷姐便是给杨姿言两张邀请函的那个人,丈夫富有,娘家更是显赫,在城中颇有能量,偶然之中和杨姿言结识,因杨姿言长得颇像她年纪轻轻便病逝的妹妹,所以平时都会多加照顾。

  虽然杨姿言再三要组局介绍婷姐给她认识,陆兮却自诩不善与人打交道,再三拒绝她的好意,她也就不再勉强。

  果然婷姐能量了得,一个电话就轻松帮她们解决了问题,杨姿言生怕有人再拦,拉着她快步向前,并未发现她步伐里的不情愿。

  酒会已经开始,草地上衣香鬓影,有小提琴手在草地上沉浸拉琴,身姿笔挺的侍者手托着圆盘行走在一片华服丽影之间,酒杯倒影出女人们颈间昂贵炫丽的珠宝,来宾三三两两聚集,碰杯的碰杯,寒暄的寒暄,中英文流畅切换,举手投足都是上等绅士做派。

  撇去商场那些明争暗斗,身价不菲的来宾今晚都要给足首富面子,今夜的星光只属于首富一家,大家都甘做绿叶。

  陆兮只觉寸步难行,举目四望,见都是陌生面孔,惴惴的心才安定一些。

  对于她这样的轻微社恐,这种上流社会场合无异于是一场史诗级别的灾难,她僵硬站在草地上区区五分钟,就已第100次后悔前来。

  但现实逼人低头,她们不来也得来。

  她和杨姿言合伙创立的家具品牌“弗兰”在海城外的二三线城市艰难生存,到了A市后更是遭遇水土不服,半年过去,局面一直打不开。

  眼下他们想进驻高端家居商场“SG”,约了好几次负责招商的SG副总,却次次落空,对方女强人姿态很高,不待见“弗兰”这样的国内原创小品牌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杨姿言打听到那位叫丁黎的副总今晚会出席顾氏酒会,靠着婷姐通天的关系拿到了两张邀请函,今晚她们两个小人物便出现在了这纸醉金迷的场合。

  ”丁黎长什么样?“杨姿言比她自在多了,拦住侍者要了一杯红酒,脸上不见拘谨。

  ”短发,高个,嘴角下方有颗痣。“

  杨姿言在贵妇名媛圈里找了一个来回,没见到人,想来丁黎还没到,便走开觅食去了。

  今晚的食物均出自米其林大厨,不能错过。

  陆兮则继续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偌大一个酒会,她仿佛游离在外,不肯参与其中。

  只是她这张美丽无瑕的脸,由不得她做边缘人物。

  周围不时打量她的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

  或许是这个阶层的女人本性,总是对美丽的同性保持格外的警惕,陆兮能感觉到她们苛刻的目光首先掠过她的脸,之后往下,对她身上这件不过两千的普通黑裙露出漫不经心的轻慢,尔后翩然走过,只余一阵昂贵不可亲近的香水味。

  陆兮忍受着来自周围的打量。

  女人靠珠宝和男人彰显身价,这些她都没有,她确实是不值一提的人物。

  她并不因此而自卑,只是深感这种壁垒分明的场合不适合参与。

  不适合,也不应该。

  “丁黎怎么还没来?平时不是最爱出风头?”

  几米外站着两位三十多岁的女士,气质上佳,从肌肤到发丝指甲,身体每个细节都有被金钱打理的痕迹,想必都是哪家的总裁夫人。

  因为“丁黎”这个名字,陆兮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些。

  “大小姐受刺激了呗。”

  薄凉的女声透着幸灾乐祸,“放出风来爱顾公子爱得要死要活,顾家这儿媳妇她是当定了,临到最后顾公子挑中她的妹妹,这脸打的,我都替她疼。”

  另一位接腔:“是我我就不出席了,压了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么多年,最后被她妹妹抢走所有风头,大公主到了最后,不过是灰姑娘故事里的恶毒继姐,识相点,还是借口旅行躲出去几个月,晒游艇,晒香槟,晒地中海野性帅哥,多少还能挽回点面子。”

  “这你就不了解丁黎了,丁大小姐字典里怕没有躲这个字,你等着吧,她今晚肯定到,这个点还没到,就是存了压轴的心思……”

  “难道……还想艳压全场?”

  “不然呢?”女人碰了碰朋友的手肘,示意她看向门口,“这不是来艳压了吗?”

  陆兮循着两人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长相艳丽身材凹凸有致的短发女人,如女王出巡般高调亮相,她美得太过张扬,想要得到全场关注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开叉晚礼服令她的修长美腿若隐若现,袒露在外的整片美背毫不掩饰要吸引男人视线的野心,身体于她而言,不过是不露锋芒的武器。

  这就是丁黎,一看只一眼,就确定十分难打交道的厉害女人。

  陆兮预感今晚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位贵妇还在以不高不低的音量交谈,以致她想不听,还是听得真切。

  “今晚十八度的天气,丁大小姐穿那么清凉,这是要惊艳给谁看呢?”

  “这还用说吗?给准妹夫看喽。你瞧她,脸上不显,眼睛却在四处找人,可惜了,顾少人还没到,白白便宜其他男人。”

  “顾少怎么自家酒会还迟到?”

  “你没看新闻吗?顾少刚完成了一宗几十亿的并购案,私人飞机估计刚在机场落地呢,没见丁二小姐也不见人影吗?准儿媳才不在乎什么出风头,听说去机场接机了。”

  “小两口感情倒是好得很。”

  “能不好吗?有个那样的准老公,换做是我,外面什么野男人我都瞧不上了……”

  “二小姐要加油啊,离成功上位只差一个婚礼了。”

  陆兮面无表情站在草地角落的阴影里,直到手肘被人碰了碰,她才回过神。

  是杨姿言。

  她递来一盘食物,陆兮却胃口全无,一心只想速战速决:“丁黎来了,我们去找她吧。”

  她跟杨姿言约法三章过,见过丁黎就马上打道回府。

  杨姿言顺着她指的方向,见到交际花般在富豪当中游走碰杯的女人,眉心一皱:“这女人很不好搞的样子。”

  陆兮心里一叹,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成不成,先试试吧。”她横下心,“去她面前混个脸熟,下次见面或许就不会吃闭门羹了。”

  两人大着胆子上前,脸上双双堆砌起恭敬的笑意,丁黎在跟两位男士谈笑,正把男人们迷得五迷三道,突然被两个陌生女人打断,自然是极不高兴的。

  她脸色不耐地转身,寒凉的视线掠过两人,从上到下打量,还特地在陆兮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们是?”

  “丁小姐,我们是弗兰品牌的创始人。”

  杨姿言简单介绍完来意,忙不迭道:“我们弗兰的家具在社交媒体上的口碑很好,二三线城市的年轻人喜欢我们设计的不少,这位就是我们的设计师陆兮……”

  “杨小姐说笑呢,二三线城市的年轻人……”丁黎冷笑,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审美又怎么能跟一线城市的年轻人相提并论?”

  杨姿言表情一僵,被她堵得哑口。

  丁黎没有温度的视线定格在陆兮的脸,陆兮忍受着她居高临下的审视,言辞恳切:“希望丁小姐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至少看一下我们的产品目录。”

  她对自己的设计还是有信心的。

  她的声音偏柔,和丁黎天生尖利的嗓音截然不同,丁黎看着她,似乎对她这个人更感兴趣:“陆小姐是A市人?”

  陆兮一怔:“是,但我多年都在C市生活。”

  “那我奉劝二位,还是回C市发展比较好。”

  丁黎笑里全是傲慢:“A市的年轻人很排外,从来看不上外面的四流牌子。”

  拼了全部身家才创立的品牌被损是四流牌子,陆兮和杨姿言都是脸色灰败。

  草地入口那边有骚动,酒会的主人终于姗姗来迟,丁黎眼睛一亮,再也不耐烦继续浪费时间在她们这两个无名小卒身上,淡声道了“失陪”,便踩着高跟鞋袅袅离开。

  陆兮只是远远地往草地那头瞥了一眼,便匆匆背过身去,眼底的惊慌抹不去。

  鲜花簇拥处,女人比今早空运到的红玫瑰还要娇艳欲滴,她身着Elie Saab最新款春季高定,小鸟依人地站在男人身侧,时不时仰头向他投去倾慕的一眼。

  男人则内敛许多,与来人寒暄,风度俱佳,却笑不达眼底。

  “什么狗仗人势的女人,老娘今天就把话撂这了,我哪都不去,我非要在A市立足给你看!”

  杨姿言倍感耻辱,脸色十分难看。

  自尊心被践踏,陆兮同样难过万分,可是这些年摸爬滚打下来,生活教会她的唯一道理便是认清自己的位置。

  丁黎可以肆无忌惮睬他们,无外乎她有雄厚资本显赫背景,而这些东西,她们通通都没有。

  生怕好友在这种场合出糗,她拉着杨姿言回到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们回去吧。”她已平心静气,“丁黎那样的人精,不会因为一张邀请函就对我们另眼相待,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我不!”

  杨姿言反应激烈,挣脱开她的手,“我好不容易进来的,为什么要灰溜溜走!她不是瞧不起我们吗?等着,我这就让她瞧得起。”

  说完,不等陆兮阻拦,她便暴躁地走开,去一旁打电话。

  陆兮无奈地望着好友背影,煎熬万分。

  他们的实力与这酒会不匹,这是一通电话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为什么总是不死心?

  杨姿言迟迟不回,陆兮木然站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被夜风吹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向后退了退,直到自己的身影已经完全湮灭在阴暗处,美丽哀伤的眸子这才穿透夜色,向那边看去。

  不远处,英俊卓然的顾淮远在宾客之中,尤其扎眼。

  美丽高贵的未婚妻在他臂弯里,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这对光鲜璧人,毋庸置疑,是全场的焦点,也是这个春夜最灿烂的星光。

  有他们在,就连丁黎也黯淡无光。

  陆兮看得眼热。

  还是当年那张惹她心动的脸,只是如今添了几分威严,衿贵感更甚,不是身价相符的人,没有底气向他靠近。

  她陡然梦醒,将滚滚的情绪逼了回去。

  当年那个爱笑的青年已消失在时光里,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同一时间,杨姿言得到婷姐关照,与一位长相温和的妇人攀上关系,这位热心阿姨受了婷姐托付,带她去和顾淮远打招呼。

  拘谨站到顾淮远身旁,杨姿言才知道顾淮远是她外甥。

  丁黎就在边上盯着,杨姿言顿感扬眉吐气,恭敬万分道:“顾先生,我姓杨,久闻大名,我和我的合伙人都是第一次来A市创业,多多关照了。”

  不过是费尽心机想要与他攀上交情的路人,这种人平时见多了,顾淮远表情平淡又敷衍,冲她隔空碰杯,礼数尽到,就与她擦肩而过。

  “陆兮!”

  突兀的一声,令顾淮远猛地停住前行的脚步,速度快得身侧的丁璇露出略微吃惊的神色,仰着脸去瞧他。

  他刀刻般硬朗的侧脸不怒不喜,只是刚才对宾客浮起的笑意,已经不见。

  这么好的可以在大佬面前刷脸的时机,杨姿言坚定认为好友也不能错过,刚才丁黎给的耻辱,她们要数倍地还回去。

  “陆兮,快过来!”

  她不顾场合,肢体大幅度冲陆兮所在的角落招手,并未注意到,顾淮远也在同一时间,朝她招手的方向望去。

  他目光冷肃,盯着角落里的那抹窈窕身影,无人注意到,他捏着玻璃酒杯的手指已下意识攥紧。

  就像扼住了女人纤细的脖颈。

  只一眼,他便慢慢转过了脖子,目视着前方笑脸相迎的宾客,脚下却不动半步。

  有人朝他举杯,他回以相同动作,尔后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叵测,气势迫人。

  见陆兮迟迟不上前,杨姿言怕她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干脆跑过去拉人。

  “你愣着做什么,快跟我去大佬那里打个招呼,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呢。”

  “人家哪怕伸根手指,我们都能少奋斗几年——”

  陆兮已经听不见好友的唠叨,她大脑空白,脚步虚浮,望着快要近在眼前的那张冷漠的侧脸,提线木偶一般跟在杨姿言身后。

  杨姿言依然殷勤:“顾先生,这是我合伙人陆兮,您事业做得大,我们都很想找机会跟您取取经——”

  有女人在旁尖锐地大笑,带着居高临下的讽刺。

  陆兮脊背僵硬。

  是丁黎,她大概在笑她们算是哪根葱?

  原本还在慢悠悠喝酒的男人,终于扭过脸,看着她的深墨色眼睛,视线里像藏了块冰封了万年的寒冰。

  陆兮快要失去和他对视的力气。

  她明明冷得发颤,却要用平生所有力量抑住这股颤意。

  “顾先生,初来乍到,以后请多指教。”她红唇轻启,态度恭谨。

  她和杨姿言向来是同进退,就是出丑,也应该一起。

  顾淮远眼中无波无澜,只是冷淡地瞥向一旁跟随的助手:“我很闲吗?什么人都要指教?”

  他这句话一出,场面顿时凝滞,丁黎笑得尤其刺耳,端着酒杯说风凉话:“今天什么日子啊,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秀存在感了,顾家的酒会现在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场面都这么难看了,丁黎还要落脚下石,助手王慧头皮发麻,眼疾手快挡在中间,对着陆兮,面上客气,实则驱赶。

  “抱歉,老板还要招待其他宾客,请两位自便,取餐处在那边。”

2. 第 2 章 深夜

  回去的路不像来时,异常顺畅,杨姿言最初骂了一阵后也陷入沉寂,大概心情也是坏到了极点。

  果然下车时,她叫住陆兮,单皮眼里闪动着悔意:“对不起啊兮。”

  陆兮笑了笑,鹅蛋脸看不出坏情绪,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好端端的,道什么歉啊。”

  “对不起,我一个人丢脸就够了,不应该硬拉上你的。”

  杨姿言颓丧极了,陆兮之前拒绝了好几次,多次强调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应付不来,可是她死活听不进去,非要拉着陆兮一起应酬,两个人今晚丢脸丢大了,恐怕全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仗着脸皮厚,跑到顾公子那里刷存在感,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见好友如此沮丧,陆兮实在是过意不去,明明是被她牵连了,杨姿言却向她道歉。

  道歉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但又不能说实话,她只好宽慰她:“不是你劝我的吗,出去社交别人的态度无关紧要,我们自己内心的强大才重要,我以前做事的心态也不对,我们共同出来闯荡,没道理让你一个人抛头露面,今天是个好的开始,这种场面都见识过了,以后就不算什么了。”

  晚上都这么糗了,她还能硬拗出点“好处”来,杨姿言听得心口泛酸。

  她清晰记得陆兮被顾淮远当众羞辱时难堪至极的脸庞,四周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不可一世的丁黎离去时哼笑一声,特意走到陆兮面前,从上到下斜眼打量她,那鄙夷的眼神分明当她是不自量力的狐狸精,什么男人都敢上来勾搭,还是当着人家未婚妻的面。

  “都怪我……”

  想到陆兮今晚遭受到的委屈,杨姿言悔得想撞墙,心里头把顾淮远骂得狗血淋头。

  有钱就可以这么傲慢不可一世吗?

  基本的社交风度都没有,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斯文败类罢了。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为这点小事纠结。”

  陆兮笑得温柔,似乎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那种大人物,也不是我们高攀的上的,就是个以后也遇不上的陌生人而已,晚上睡一觉,我明天连他脸都记不住了。”

  她微凉的手覆在杨姿言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别想了,赶紧回去吧,SG那里我们是铁定进不去了,得打起精神商量下一步了。”

  杨姿言终于从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原本高亢的声线带着干涩:“好,我不想了。”

  “这才对嘛,我回去了,晴天说不定这会儿在哭呢。”她赶紧下了车。

  杨姿言重新有了笑脸:“帮我跟她带句话,干妈周末带她去玩娃娃机,就当今晚拐走她妈妈的赔罪。”

  “好,一定帮干妈带到,务必让干妈钱包大出血。”

  陆兮也扬起笑意,眼看着车启动远去,一阵风吹来,带走了脸上全部的微笑碎片,藏在面具后的脸终于现出真实的表情。

  沉重、忧郁,茫然。

  这个魔幻的夜,真希望只是一场梦。

  **

  到家已经十点多,晴天果然真的在哭,哭得脑门都是汗,保姆刘姨怎么哄也哄不好,脸上无奈的褶子更深了。

  她妈干挺躺在床上,因为受损的脑部神经影响了语言能力,只能发出含糊不连贯的语句,手无力地抬起落下,正焦急吃力地对刘姨张口:“快,给兮……打……电……话。”

  “我回来了。”

  陆兮进屋,就见到慌张无助的两老一小,晴天可怜兮兮地哭,看到妈妈,抽噎着向她张开双臂,想要依赖妈妈的黑眼睛迫切极了。

  陆兮心里原本缺了一个大角,可在触到女儿的泪眼时,心里那个空缺的位置几乎立刻被填满。

  她吹了一夜的风,此刻却幸福地想掉眼泪。

  她知道她可以一无所有,但不可以没有晴天。

  “可算回来了。”

  刘嫂显然松了口气,“晴天做噩梦,说梦见你走进森林不见了,吓醒以后非要马上见到你,打了电话通了视频也不行,一直哭到现在。”

  怀里的小朋友环抱她脖子的小手明显地紧了紧,微小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还未完全褪去的恐惧感。

  “妈妈不是视频里告诉你会很快回家的吗?”

  陆兮对伏在她肩上的女儿轻柔耳语,摸了一把她汗湿的背,退出她妈的房间,“妈,刘姨,你们早点睡吧,我带晴天去洗个澡。”

  她妈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抬着不怎么能动弹的右手,让她快点回房休息。

  小朋友总是对噩梦有挥之不散的阴影,晴天尤其胆小,恨不得黏在陆兮身上不下来。

  母女俩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讲偷偷话。

  “我找不到妈妈了,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嘲笑我,说我不仅没有爸爸,还把妈妈都弄丢了。”

  晴天小嘴瘪着,大眼睛明亮又湿润,陆兮浸泡在女儿的失落里,顿时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没有爸爸的女孩。

  这是她作为自私的母亲,带给女儿与生俱来的标签,撕不掉,抹不去,她这个无能的母亲,只能教会她习惯。

  “每个人都有爸爸,晴天怎么会没有爸爸呢。”

  她用最平常的语气柔柔说话,“你爸爸只是不和我们一起生活,嗯,住的地方离我们很远,所以没办法来探望我们。”

  晴天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无穷的求知欲,“爸爸不跟我们在一起,那他和谁在一起呢?”

  陆兮怔了怔,脑海不由浮现晚上的那幕场景。

  清新出尘的女孩婷婷袅袅站在他身边,高贵的气质照亮了这个夜,同时照亮的,还有她可鄙自私的灵魂。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这才应该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她随手扯过浴巾,轻笑道:“他跟公主在一起呀。”

  “真的吗?”

  “嗯,当然是真的,就像童话里那样。”

  她蹲在女儿面前,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爸爸是个王子呢,我们一起祝福他好吗?”

  晴天的小脑袋还有很多想不通的事,但还是单纯又善良地听从妈妈,乖乖地“嗯”了一声。

  *

  酒会结束,庄园夜深露重,书房却一直亮着灯。

  身材颀长的男人面对着窗,深沉的视线穿透这厚重的夜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手中夹着一根烟,烟灰缸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几根烟屁股,这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根烟了。

  助手王慧还没走,默默忍受着老板莫名其妙又死灰复燃的烟瘾。

  “查到什么?”

  窗边传来的嗓音比平时沉一些。

  感受到书房此刻极低的气压,王慧不敢有一丝怠慢:“那两位女士不在我们的宾客名单上,是拿着恒信邵夫人的邀请函混进来的,工作人员当时发现了,邵夫人亲自打电话来说情才放进去的,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下次不能再有类似的事。”

  “已经核实过名单,没有其他混进来的人了。”

  恒信总裁夫人邵娉婷和老板有些私交,邵娉婷带过来的人,王慧私下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她也不敢当着老板多嘴,毕竟老板有自己的考量。

  窗边的男人一言不发,也不发话让她走,只是时不时抬手吸一口,整个人埋在缭绕的烟雾,更显得深不可测。

  王慧立刻明白这事还没完。

  “监控呢?”

  “监控看了。”王慧马上回答,“她们倒是还算规矩,没什么出格的举动,站了一会儿后,主动去找了丁黎丁小姐。”

  “丁黎?”

  “是。”

  王慧做了顾淮远好几年助手,心知他话少的时候,反而想要知道更多,甚至是全部,庆幸自己还好多留了个心眼,看完监控后特意去找丁黎套话,为的就是提防这一刻。

  “我跟丁小姐聊过,丁小姐说这两位是一个叫弗兰的家具品牌创始人,半年前才来A市发展的,想要进SG,丁小姐一直避而不见,她们就追到酒会来了,不过看丁小姐的态度,应该还是碰壁了。”

  碰壁的说法算是比较委婉的了。

  丁黎言谈间毫不掩饰对那两个女人的看轻,笑两人天真地以为有了酒会邀请函,就有了和她谈话的资本,结果在她这里栽跟头不够,还要犯贱去顾淮远那里栽个大跟头,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王慧其实有点心疼那位姓陆的小姐。

  态度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站在老板几步外,裙子款式普通也不露肉,眼神也不飘。

  这些年想接近老板的狐媚女人王慧见多了,并不是陆小姐这样的,她想来想去,人家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可能错就错在,普通人都有趋炎附势的本能,而那个叫杨姿言的女人在一开始就坏了老板的心情,恰好她招来的这位陆小姐有一张美貌的过分的脸,招致了老板的极度反感。

  “半年……”

  王慧听到他在窗边低喃,两个字轻飘到差点抓不住,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心里感到略微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凭着感觉试探地问:“老板,这两位女士……需要我再深入调查背景吗?”

  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骨节分明的手抓过桌上的烟灰缸,他猛吸了一口,整个人显得分外阴郁。

  很快,烟灰缸里多了一根烟蒂。

  “不用。”

  她听到老板那被烟熏得很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彻底为今天的小意外画上了句号,“没必要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

3. 第 3 章 梦回

  第三章

  晴天这一晚总是踢被子,前段时间孩子刚发烧过一次,陆兮不敢掉以轻心,在一次又一次重复踢被子盖被子的动作后,被折腾得睡意全无。

  安然睡在妈妈枕边的小朋友,像个能照亮黑暗的小天使,这张漂亮粉嫩的脸她总是百看不厌,但今晚,她望着女儿,这张脸和晚间那张泛着冷意的俊脸重叠在一起,令她从心底生出一股凉意。

  她的胸腔被后悔的情绪逐渐填满。

  不该在最后一刻心软,答应杨姿言一起赶赴酒会的。

  甚至,不该在半年前答应她妈,举家搬回A市。

  她在这忧思不断的深夜里,惴惴不安,最后终于被疲惫击垮,闭上了秋水一般的眼眸。

  而城市里的另一盏灯,仍然亮着。

  照亮了不眠人手中的酒杯,还有他阴沉的脸庞。

  —

  虽然晚上睡了没几个小时,却不耽误她上班的热情,把晴天送到幼儿园,她买了一杯咖啡,开车到了公司。

  市区的写字楼租金高昂,工业园区房租有补贴,权衡再三,她和杨姿言最终把公司租在了新兴工业园区的写字楼,其他还能将就,就是通勤不方便,员工私下也有过抱怨。

  最近日子艰难,每一天都有很多难题在等着她,但她没想到,今天的难题来得这么早。

  一大清早,助理小李进了她办公室,一脸不好意思地向她递来辞职信。

  “陆总对不起,我想离职。”

  陆兮诧异过后尝试挽留,不过小姑娘去意坚决,男朋友希望她找一份离家近的工作,舍不得她每天耗费两小时在上班的路上。

  杨姿言进来时,陆兮难得没有埋头工作,望着某个方向,人显得有些消沉。

  “怎么了?”她第一直觉是陆兮还没从昨晚的打击中走出来。

  陆兮把小李的辞职信推给她看,杨姿言本来攒的一肚子的安慰的话,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已经是这周离职的第三个员工了。

  弗兰处于创业初期,陆兮作为主设计师,还要负责生产这一环,工作量几乎全公司最大,她杨姿言这个总经理可以没有助手,陆兮却不能。

  难怪她刚才忧心忡忡。

  她天性乐观,倒觉得这不是问题:“这个小姑娘我早想炒了她了,自己走了倒好,下一个肯定比她强。”

  这个小李有点娇气,三天两头请假,陆兮嫌换人麻烦,一直忍着她的公主病。

  “让人力赶紧再招吧,我要求不高,能让我用上半年就阿弥陀佛了。”

  陆兮想到招人就头疼,这些年员工来来去去,折腾出的每一朵水花她都记得,做企业离不开跟人打交道,这方面她的能力并不突出,甚至某种程度上,是不合格的。

  她还是喜欢关起门跟图纸打交道。

  SG的大门已经对弗兰关闭,两人在一起商量对策。

  还好她们早已未雨绸缪打听到,城北最近划出了一块展厅区域,已经有几个被SG拒之门外的家具品牌聚集在那里,大家抱团取暖,总好过各自在城市一隅单打独斗。

  杨姿言上午迟到,就是跑去找那边负责人谈入驻事宜去了。

  “你猜我在那里碰到谁了?”杨姿言大喇喇坐在陆兮桌上,卖起关子。

  “谁?”陆兮现在最怕遇熟人,不由警惕。

  “海格斯的老板,许兴和。”

  海格斯是家具届的大鳄,旗下云集了中高端到顶级的家具品牌,市场占有率居高不下,一直是行业翘楚。

  陆兮之所以对这个有一面之缘的儒雅商人有些印象,是三月前的一次行业展览会,弗兰也有一个小小的展位,结果许兴和就慢悠悠逛进来了,对她们的产品评价还挺不错,听说这些家具设计都出自她之手后,甚至约了她和杨姿言去他办公室聊聊。

  只是约好的那一天,不巧晴天急性肠胃炎,她跑医院陪孩子输液,最后杨姿言一个人去了海格斯总部。

  “一口一个弗兰的,绕到最后,老家伙果然最惦记的还是你。”

  杨姿言又骄傲又觉得有点好笑,“我听他意思,怎么的?就等着弗兰倒闭他好挖你过去坐镇他们设计部?他们设计部就这么缺人才?”

  上一次约见,许兴和就暗示了杨姿言,弗兰这个品牌不值钱,值钱的是弗兰的设计师陆兮,把杨姿言气得差点当场开喷,只是碍于许兴和的行业地位,没有当面硬怼。

  总之之后,她提起许兴和就是“老家伙”。

  陆兮一向清醒,并不因为行业大佬的另眼看待,就失了平常心。

  “许兴和这一年接受采访反复强调要做原创,但这一年海格斯还是出了好几次抄袭被人告还败诉的事件,同行趁机发落井下石的通稿,年轻阶层追求个性已经不愿意买他的产品了,他再不搞原创,海格斯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陆兮平静地分析完,反而不那么焦虑了。

  外表风光活得很好的行业大佬,都能为了公司远景,屈尊降贵和她们这样的小人物接触,她眼前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

  当弗兰正在为入驻展厅的准备工作加班了一个多星期时,顾氏总部大楼每晚也是灯火通明。

  最近总裁亲自主导的新能源汽车并购案已经进入新一轮谈判,这块业务将是公司未来新的经济引擎,与之同时展开的,还有锂电池业务,城东的研发基地已经举行了奠基仪式,公司市值正在创造历史新高,即便是最普通的打工人,也因为加入这样一家伟大的公司,而心潮澎湃。

  老板没走,助理王慧自然不可能下班,电话响起,她一瞅号码,心里小小地欢喜了一下。

  女朋友催老板约会,她这苦逼打工人今晚终于不用熬到十点了。

  “老板,丁小姐来电,接进来吗?”

  听筒那边传来男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哪个丁小姐?”

  “丁璇丁小姐。”

  “接进来。”

  王慧帮忙接通电话,挂掉电话的那刻,暗自感慨有钱人就连谈恋爱都是谈得那么与众不同。

  两人再过两个月就订婚了,丁璇找老板竟然还需要通过她这个助手,原因很简单也很离谱。

  老板至今都没有给她他的私人号码。

  不过王慧作为助手,也多少能理解老板的无奈。

  他的全部生活几乎都被工作占满,甚至周末,都要开好几个视频会议,这种工作强度,普通人一般扛不住。

  所以在他少得可怜的私人时间里,他可能只想一个人清净待着。

  落地窗前,男人笔直站在窗前,城市夜幕下的斑斓灯火一览无余,却因为每晚都要见证,激不起他半分心情波动。

  他英俊硬朗的脸平静无澜,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即便他正在接他娇美可人的未婚妻的电话。

  “是,要去B市两天,抱歉明晚不能赴约。”他平淡地说明事实,刻意忽略这已是这个月的第三次爽约。

  “哦,这样啊。”

  电话那头的丁璇明显失望,但还是保持着温婉明理的教养,她已经被母亲耳提面命,作为未来的顾氏总裁夫人,她将什么都不缺,一生享有荣华富贵。

  而唯一缺少的,可能就是与丈夫的见面。

  丁璇虽然觉得遗憾,但想到拥有顾淮远的同时能够拥有的这一切,特别是,她在娘家的地位随着她的婚姻水涨船高,往日嚣张的丁黎都要在她面前矮一个头,她也就默默接受了这种遗憾。

  但男人再忙,抓住他那颗天生对感情淡漠的心,依然是她目前的重中之重。

  她贤内助一般温柔发问:“你的新公寓装修好了吧?家具早点进场散味比较好,要不要我周末去SG给你添置一些?新房需要鲜花点缀,朋友花店刚空运了一批欧洲过来的鲜花,我带点过去吧。”

  “这些小事,交给底下人就好。”

  电话那头的女人显然被噎到了。

  布置家如果算是小事,那什么算是大事呢?

  顾淮远揉了揉眉心,对于这样的谈话已经没有太多耐心:“周六晚上可以吃个饭,Astrance最近换了法厨,你应该会喜欢。”

  “哦,好呀,好久没吃法餐了,还真有点想呢。”

  丁璇本以为这周末又见不上,迅速思索周六晚要穿什么衣服搭什么配饰,也就不甚在意他不让她干涉他新房这件事了。

  豪门联姻的男女,大抵到了结婚那一天,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顾淮远不是普通男人,他对私生活有近乎病态的保留,到今天也不曾带她去新房参观过。

  对于这个铜墙铁壁一般的男人,她必须拿出水滴石穿的决心。

  挂了电话,顾淮远依旧站在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俯瞰城市灯火。

  这是他一天当中为数不多的,可以松弛神经,完全放空自己的时刻。

  偌大的城市就在脚下,这城市中有个人,在多年前,带走了他所有的冷和热。

  把他变成了今天这样的怪物,一个冰冷没有感情的机器。

  再见她的那晚,他想过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当她死了,当她从没有回来。

  只要他不想,那么他们之间可以永远是不会交集的平行线,下一次相遇几乎不可能发生。

  可是这些天,他并不好过。

  她总是在夜里入他的梦,在他怀里嫣然地笑,雪白的肤,柔软嫣红的唇,情意绵绵的眸,然后倏忽之间,又消失在醒来的瞬间。

  睁开清明的眼,枕边空空,怀里没有人。

  他的怀里,他的心,空寂了长达五年。

  白日平静的背后,他暴躁的情绪在日复一日的加剧,在知道她回来以后,变本加厉。

  他需要一个人,承载他所有的愤怒和失控,当年醒来人走茶凉的滋味,她也应该亲自尝一遍。

  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吗?

  嘴角慢慢上扬,他扯出一个极冷的笑意。

  —

  王慧第六次看腕表,发觉自己还是天真了。

  约会这种事,工作狂老板从来都是放在待做事项的最末级来处理的,换句话说,约会于他就是浪费时间,他每个月都在尽可能少浪费时间。

  “Wendy,进来。”

  王慧几乎是立刻从位置上弹起,心里已经开始祈祷,这是今天最后一件差事。

  “我那个公寓,这周末你安排家具品牌方过来看看。”顾淮远简单地对助手下了指示,注意力便全放在公司最新报表上。

  王慧足足愣了好几秒。

  这差事在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难度系数甚至大于平时的任何一样工作。

  也许老板的眼里她这个助手必须是万能的,可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市面上家具品牌多如牛毛,她要选哪一家?

  没时间哀悼可能泡汤的周末,她小心翼翼问:“老板,您倾向什么风格?需不需要我先找几个品牌给你参考?”

  顾淮远放下手中报表,墨黑的眼眸直直看过来,视线罕有地带着极强的压迫感:“Wendy,你做我助手几年了?”

  王慧后背生凉,直觉自己此刻正置身修罗场。

  “五,五年了,老板。”

  “五年了。”

  顾淮远的视线重新回到报表上,语调很平常,但每个字眼都让人不敢掉以轻心,“有些事我希望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4. 第 4 章 角落

  展厅是弗兰在这个城市的名片,陆兮格外重视,连着跑了两天的仓库,跟杨姿言最后确认了他们这一季的展品。

  杨姿言在和室内设计师修改展厅的装修风格,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招新助理并不顺利,陆兮面了几个,她看上的人选,人家看不上弗兰,诚心想入职的,她又看不上,觉得招来也是累赘。

  她被繁重的工作折腾得口腔溃疡,但是又无可奈何。

  招人是双向选择,不可能马上就能招到满意的人选,她一直知道这个道理。

  小李因为月底就要离职,小姑娘干脆不加班了,一到点就走人。

  陆兮打算周末带晴天去新的游乐场玩,一心想要多解决一些积压的工作,加班到九点多,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抚了抚额。

  是叶凉。

  “嫂子,我凉——”

  叶凉喝多了舌头打卷,她大概又在哪家pub花天酒地,电话背景里可以听到重金属音乐在喧嚣,吵得人听不清。

  陆兮皱眉:“凉,你在哪里?你怎么喝得那么醉?”

  “嫂子好。”

  这次换了一个轻快清晰的女声,倒是听不出醉意,“我是叶凉的朋友May,我们一起合租的,今晚我们和房东吵架,房东把我们赶出来了,凉很生气,就跑来喝醉了。”

  所以她要是不接收,两个女孩今晚就流落街头了。

  陆兮没有一丝犹豫地站起来,扯过椅上的外套:“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来接你们。”

  —

  陆兮回A市不久,对这个离开很多年的城市算不上熟,不过她手底下有好几个年轻员工,靠着他们,也知道O.T.现在是年轻人趋之若鹜的夜蒲地点,云集了网红和出手阔绰的二代,一般爱泡夜店的,没人不知道那里。

  叶凉爱泡吧,做模特的收入很不错,自然要去最高级的地方消费。

  陆兮不喜欢那种乌烟瘴气的场所,想着离开C市时叶持对她的反复嘱托,一路踩油门。

  她神色匆忙地赶到O.T门口,差点被里头的音浪给轰出来。

  满目都是型男靓女,舞池中有人把自己扭成了麻花,缭绕暧昧的炫丽灯光,打在一张张精致却浮夸的脸上,不具美感,反而像在看一部后现代恐怖大片。

  陆兮实在厌恶透了这种糜烂氛围。

  她四处寻找叶凉的身影,找了一圈,见一个顶着奶奶灰短发的高个女孩向她招手,预感那就是May,她奋力挤开人群,May也从过道形形色色的男女中钻出,面带焦急。

  “嫂子快来,叶凉跟一帮人吵起来了。”

  陆兮眼皮都开始跳了,叶凉喝了酒连人都敢砸,在C市的时候,叶持为了这个妹妹操碎了心。

  “快带我过去!”她只希望自己来的不算太晚。

  May领着她转了一个弯,陆兮就见四五个男女围着叶凉,叶凉即便烂醉,还是战斗力惊人,推搡着为首的男人,他们的脚下,是一个被踩得不成样的蛋糕。

  在过来的路上,May三言两语告诉她,叶凉没站稳,把人家的蛋糕撞地上了,她醉醺醺不肯认错,惹怒了对方一伙人。

  “我凭什么道歉啊!是你们自己不长眼睛!你那么凶,那你来打我啊!”

  “打女人的男人最有种了,来啊!我今天就让你火出圈!”

  叶凉的叫嚣声听得陆兮太阳穴一跳一跳,眼见对方男生怒瞪她,脸色难看到极点,她二话不说冲了上去,堵在了两人中间。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她挡在叶凉身前,迭声道歉,“我妹妹喝糊涂了,她清醒时不是这样的,你们多多包涵,我赔偿你们所有损失。”

  为首的男孩有一八几的身高,盛怒中的脸戾气颇重,如果不是陆兮到的及时,他的拳头很可能真的会挥向叶凉。

  “这位姐姐,你真应该好好教教你的妹妹,喝醉的人我见多了,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他拧着眉控诉,情绪倒还算克制。。

  “对啊,撞碎人家生日蛋糕还这么嚣张,今天她不道歉,就把这地上的蛋糕全吃了!”

  他身边的网红脸女孩比他更激动。

  “对,趴地上舔了!”

  “什么玩意儿,给我们嘉哥生日添堵!”

  ”她是个模特,我见过她的平面广告,什么素质啊!拍下来发网上去,让她退圈!

  这群二世祖仗着人多开始七嘴八舌起哄,局面棘手,陆兮只好赔不是:“真对不起,我给大家道歉,蛋糕我重新买给大家送来,今天你们的消费我来买单,请大家原谅我妹妹的冒失,真的很抱歉——”

  “凭什么给他们买单,是他们不长眼撞过来的——”叶凉气势汹汹,人都站不稳了,还非要挤到她前面跟这群人再争个长短。

  一股无名火从小腹窜起,陆兮真恨不得扇醒这个惹祸精。

  “你给我闭嘴!”

  她怒吼出声,平日柔柔弱弱连说话都不大声的女人,情绪震怒时,却有另一番不敢小觑的凌厉气势。

  叶凉明显怔住,气势弱下去。

  陆兮这个前任嫂子在她印象里,除了好看,好像天生没什么脾气,跟他哥离婚了也还是保持不错的关系,他哥叮嘱她照看他妹妹,她就真的兢兢业业管了。

  为了他哥那点钱没种成这样,她有时候真看不起这个女人。

  “你以为谁啊!客气叫你声嫂子,你还真以为我都得听你啊!”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吼,叶凉短暂怔了片刻后,骨子里的叛逆排山倒海涌了上来:“你不过是被我哥扫地出门的女人,有种你让我哥再跟你复婚啊!”

  陆兮的一颗热忱的心瞬间被泡在冰水里,不过好在,她早已习惯了叶家人的刻薄。

  这不怪叶凉,叶家人的基因深刻在她血液里,是她生来便无法拒绝的东西。

  叶持,大概是叶家唯一的例外。

  她不去计较她的懂事,而是转身当着其他人的面再次道歉:“大家都看到了,我妹妹确实是醉了,希望各位海涵,今天你们的损失我一定会负责。”

  几个人见叶凉出言不逊,被她唤作“嫂子”的女人倒是谦卑讲道理,这时PUB的负责人也赶到现场协调,叶凉被May推到了角落,局面总算平稳下来。

  陆兮将名片递给为首的叫大川的年轻男人,“今晚我妹妹扫了大家的兴,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问题你们找我。”

  对方说叶凉出脚踢过人,嚷嚷着要去医院拍片索赔。

  网红脸女孩一脸不善地插嘴进来:“今晚的单你买,可要说话算话哦。”

  这里具体什么消费水平陆兮其实不清楚,但也知道昂贵到普通人消费不起,对方一群人不好惹,叶凉又不服软,她只能咬咬牙认了。

  “我会负责的,请过后发我账单,我会支付的。”

  对方还算通情理,这么晚出去也找不到新鲜蛋糕,没有强迫她重新买一个,陆兮又一连点头哈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这才连拉带拽,把烂醉的叶凉带出PUB。

  场面闹哄哄,她没有注意到包厢最暗处的角落,一直坐着个男人,黑暗的光线隐匿了他的脸和长腿,他置身事外地在黑暗中独酌,狭长的眼尾戏谑上挑,仿佛在看一群傻子。

  “真特么晦气透了。”

  大川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洋酒,他带来的妞主动贴了上来,狐媚的眼却是看向今晚生日场的主角:“不如今晚喝个痛快喽,把最贵的全点上,哈哈哈,真想看看她们明天看到账单的脸,一定很精彩。”

  叫做嘉哥的男人摇晃着酒杯,不置可否。

  “那女的长得不错。”他一脸玩世不恭。

  “那个踹人的?”网红脸有些忿忿,“够野的。”

  “不是——”

  许嘉澎回味着那张秀美绝伦,却毫无医美痕迹的脸,已褪去少女的纯真,却像熟透的桃子,泛着从内而外的甜腻感,很招人。

  “那个年纪大点的。”

  “我们帮着你吵架,你小子倒是躲在角落看人-妻。”大川调笑,尔后举着手里的那张名片,一字一句读出声:“弗兰家居,品牌设计师,陆兮——”

  “哎这女的倒跟你是同行。”

  本在百无聊赖晃酒杯的许嘉澎手上一滞,随后伸过手来,二话不说把名片抢了过去。

  他盯着名片上的名字,浓眉蹙起。

  “你设计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这叫原创吗?这叫抄袭!东拼西凑出来的东西,你糊弄得了我,你糊弄得了消费者吗?我海格斯要是再出这样的产品,那就是业界最大的笑话,我脸都没处搁!”

  前几天老头子的咆哮犹在耳边。

  “成天开跑车玩女人,你的心思哪怕有一天是放在主业上吗?公司交到你这样不学无术的混账手里,我能放心吗?!”

  他顶嘴了两句,老头子随即怒不可遏,扔过来几张产品样图:“你去看看弗兰这个品牌,才进来A市半年,口碑已经在社交网络上传开了,人家这才是真正用心在做原创设计,你看看这线条,这细节的处理,这就是态度!无名小卒都比你敬业一万倍!”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你拿什么去跟人家竞争!上班也是迟到早退,想来就来,公司迟早败在你这混账手上。”

  一口一个“混账”,他以为老头已经放弃他了,心里巴不得,谁知把他轰出办公室前老头子又开口:“我想办法把陆兮挖过来,让她给你当两年师傅,你得真正爱上这份事业,我才好放心给你接班。”

  当时他还在好奇“陆兮”这号人物,不过现在看到这张名片,许嘉澎什么都明白了。

  师傅?就刚才那个唯唯诺诺的女人?

  长得倒是像个花瓶。

  许嘉澎意味不明地盯着银色名片,抿了口红酒,右边嘴角小幅度上挑,笑得像个坏男孩。

  他也确实是个坏男孩。

  一帮纨绔没一个有正形,耳边全是吵闹声,他却在这时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大川凑了过来:“这是干嘛?许愿呢?”

  他不做声。

  锥子脸的小网红又来凑热闹,嗓音造作:“嘉哥说来听听嘛,生日愿望要说出来才能实现哦。”

  许嘉澎睁眼,依旧噙着不甚正经的坏笑,慢悠悠晃着红酒,神态犹如准备伏击的大型犬科动物。

  他把手里的名片弹了出去。

  “今年的生日愿望是这个女人。”他慵懒地点燃一根烟,眯着眼吸了一口,颇为享受地吞云吐雾,“争取一个月内弄上-床。”

  一群纨绔顿时狼嚎起来,纷纷去细看名片上这女人的title。

  “就喜欢我们嘉哥这想睡就睡的利落劲。”大川到底是铁哥们,往他身边凑了凑,压着声:“这女的你认识?”

  许嘉澎也不瞒着:“不认识,不过老头子想挖她做我师傅。”

  射灯划过他桀骜不驯的俊脸,他轻蔑又傲慢地“呵”了声。

  “老子先把师傅睡了再说。”

5. 第 5 章 王城

  把叶凉折腾回家后,陆兮直到深夜12点才躺下。

  现在住的房子不大,才70来个平方,她妈和刘姨睡一屋,她和晴天睡小房间,突然家里多了两个大姑娘,她把自己房间腾给了她们,和晴天挤客厅的折叠沙发。

  沙发空间不够,人必须蜷缩着睡,她整个晚上没睡好。

  心里也在忧虑明天会收到的账单。

  May说那种地方,随便开瓶洋酒就是上万,那些玩乐至上的年轻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根本不懂赚钱有多难,自然不会跟她客气的。

  叶凉吐了两回,房间里都是作呕的气味,整个晚上都没散去,May也是有苦难言。

  她出门时那扇门紧闭,嘱咐刘姨给两个姑娘烧点粥,她便上班去了。

  忙到下午,收到加微信的提示,是那个叫大川的年轻人,给她发了一张近7万金额的天价账单。

  陆兮在看到这数字的瞬间,近乎窒息。

  七万块。

  这是家里好几个月的开支,这群年轻人一个晚上就挥霍掉了。

  她难受到胸闷,想掉眼泪。

  晴天很喜欢的一个滑轮课程,一年学费近两万,班里报名的小朋友不少,她算了算家里的开支,狠心没给她报,为此难过了好久。

  现在,她却要为叶凉收拾烂摊子,为了她,给一群陌生人支付狂欢一晚上的大额账单。

  她的沉默,在对方看来就是耍赖,大川发来语音,问她是不是想赖账,这也好办,叶凉昨晚把他踢了,肚子上的印记还在,监控也可以调出来,他报警还来得及。

  陆兮花了一会儿时间调节心情,回复说刚才在忙,问来对方银行账号,把钱打了过去。

  整个下午她的心情都是糟糕透顶。

  本来想加会儿班,刘姨电话打来说叶凉还在房间没出来,她睡了快一天一夜,在老人看来离谱透了,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陆兮也觉得离谱,只好收拾包回家。

  到家的时候叶凉已经醒来,一脸菜色地坐在餐桌边上,一头金发乱糟糟,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颓唐憔悴。

  May状态好多了,听说下午就出去找房子了,看那个沮丧的模样,估计还没找着。

  “你家穷得只有粥吗?我哥没给你抚养费?”

  叶凉开口就是挑剔,语气凉薄到May都看不下去,桌下的脚踢了她一下,暗示她收敛点。

  叶凉才不会收敛,反而瞪了May一眼,叫她别多管闲事。

  陆兮压着满肚子的火气,在心里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去计较,这是叶持疼爱的妹妹,她本性不坏,只是被惯坏了。

  “喝酒伤胃,今天你先喝粥养养吧。”她眼皮也不抬,懒得说更多。

  今天没加班回来早,晴天高兴坏了,缠着她要给她唱今天老师新教的儿歌。

  看着女儿天真灿烂的脸庞,陆兮的心情总算有一点点的好转。

  “晴天唱得真好听,妈妈都听醉了。”她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晴天被妈妈表扬,开心得蹦蹦跳跳,又跑去给外婆唱,还不过瘾,跑到叶凉跟前。

  “姑姑,你听我今天学的新歌。”

  小朋友开开心心唱完,叶凉却不捧场,冷面看了她一眼:“别唱了,不好听。”

  晴天的小脸僵住,眼里快乐的光芒不见了。

  欺负她可以,但欺负她女儿,陆兮就不能容忍,拉过女儿到怀里,重新哄她开心,叫她去外婆房间画会儿画,这才寒着脸开腔。

  “你心情不好,怎么能拿孩子撒气?”她就事论事,其实已经十分忍耐,“她喜欢你这个姑姑,在街上看到你的海报,总说姑姑是全世界最美的女孩。”

  叶凉勾起一个讥讽的笑,表现得像个刺头:“嫂子不开心了?嫌我不够客气?”

  她一撂筷子:“你要是不跟我哥离婚,要还是我的嫂子,那我今天肯定对你毕恭毕敬,晴天我也会使劲疼,可是晴天又不跟我哥姓叶,跟着你姓陆,我年纪轻轻当人家姑姑,就不太高兴了。”

  “May,你见过我哥,你觉得晴天跟我哥像吗?我仔细观察过,哪儿哪儿都不像,单眼皮的男人怎么会生出双眼皮的孩子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May张口结舌,视线在叶凉和陆兮之间来回,陆姐姐已经气得面色发白,瞪着叶凉的美丽眼睛愤怒又受伤。

  陆兮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她很想把这个刻薄的女孩赶出去,最好此生不见。

  “我跟你哥离婚是我们自己的事,晴天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

  积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攀到顶峰,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你不愿意听她叫你姑姑,那就不叫了。”

  她从手机里调出微信聊天记录,摆在叶凉面前:“为你收拾昨晚的烂摊子,我今天付了人家七万块,我不求你感谢我,最起码,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叶凉瞥了手机界面一眼,毫不知错地冷笑了一下:“为了我那一脚你就付了七万?你是不是傻?”

  陆兮面无表情:“对,我是傻,为了你的前途,七万块我说付就付了。”

  叶凉虽然脾气坏,也知道昨晚这事被捅到网络上的后果,紧抿着唇,脸也绷紧。

  还是May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公道话:“凉,嫂子昨晚一直求人家,人家才没有把视频发上去的,我们才签了新的经纪公司,还是安分一点吧。”

  “我的朋友里可没有怂货。”叶凉开口讥讽老实巴交的闺蜜,心情不好时简直是无差别攻击,“你那么安分,那去找安分的做朋友啊,谁拦着你了。”

  May张了张嘴,不吭声了。

  叶凉的丹凤眼再度看向陆兮,视线冷得像毒蛇在吐信:“我哥给了你几百万分手费,你付这七万怎么了?还不都是我叶家的钱?”

  陆兮没想到叶持已经把妹妹宠到这样无法无天的地步,内心苍凉又无力:“我不会问你要这笔钱,你今天搬出去吧,酒店比我这里舒服。”

  “我不搬。”叶凉一口拒绝,面上全是刻意的挑衅,“你家的床我睡得挺舒服的,我还得继续睡。”

  “你想赶我走,就打给我哥,让他赶我走,那我肯定走。”她似笑非笑。

  陆兮在和她的目光对视中败下阵来,叶凉真是个聪明的坏姑娘,摸准了她的软肋,知道这通电话她不会打。

  她亲口答应过会照顾好叶凉。

  她自诩不是君子,时常卑鄙自私,却该死的,也有信守“君子一诺”的时候。

  —

  周五下班时分,顾氏总裁办依然忙碌,电话和传真机时不时响起,在这家业务忙碌的公司里,一天当中极少有空闲的时候。

  哪怕是下班时分。

  明天就是打工人最最盼望的周末,王慧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几天她也没怎么加班,一下班就往SG跑,几乎把SG里的高端家居里里外外逛了三圈,光产品手册就拿回来一摞。

  她心里叫苦连天,这种买家具的事不是应该老板娘操心的吗?SG就是丁璇家的产业,这方面是行家,于情于理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老板宁可交给她这个助手,也不愿意让准未婚妻参与进来!

  王慧心里有一百个问号需要解答,但是她不敢犯傻,在她老板紧张的日程表里,从没有“给助手答疑”这一选项。

  如果哪天她斗胆问了,他会和颜悦色回答,但第二天,她十有八九会接到HR电话,通知她去哪个子公司报道。

  王慧去过老板新公寓一趟,记得那套一百来平的房子大致的装修风格。

  简洁,低调,没有家的温度。

  那应该不算是家,只能被称作,睡觉的地方。

  公司总部搬迁,老板自然也要跟着搬家,在公司边上的自家楼盘选了套房子,下班就回那里睡觉。

  谁又会想到,一个市值庞大的科技公司,A城首屈一指的富豪,会住在一个一百来平的房子里。

  以王慧的眼光,这房子过于普通了点,完全匹配不上老板雄厚的身家。

  大概唯一不普通的,是一整面的落地窗。

  如同孤独的王,在夜深人静时俯瞰自己的王城,有什么样的心境,也只有王自己知道。

  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个人空间,除了助手和司机,谁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做了他五年助手,王慧日常跟老板的接触不比男朋友少,时间久了就会察觉出,他惯于隐藏情绪,是个轻易不会向外人坦露自己的男人。

  换句话说,他活得很封闭。

  如果窥视一下他的生活就会发现,他除了偶尔会和几个发小聚聚,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活像个苦行僧。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老板病了,且病得不轻。

  他好像没有作为人的情绪,或者把自己隐藏的太深,连最亲近的人都难以发现。

  可谁又是他最亲近的人呢?

  这个问题王慧也还是困惑,总不至于是她这个倒霉助理吧。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王慧什么都不打算干了,把一摞的产品手册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最终凭着自己粗浅的审美直觉,精挑细选了最终的七份。

  她打算待会趁老板休息时,拿进去给他过目,翻完这七份可能五分钟都不需要,那是他的家,这五分钟他总应该花的。

  下午总公司的月度财报会议老板自然要参加,开了整整一下午,老板又私下找了几个总监在会议室谈话,这会儿终于谈完了,王慧的余光捕捉到老板正朝她这边大步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另外一个助手董子浩。

  都是苦逼的助手,王慧和董子浩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的默契告诉她,老板现在心情还可以。

  所以问一些工作以外的琐事,应该也不会招来他太大的反感。

  王慧心里揣着事,匆忙站起来,没有察觉到背后正匆忙要去复印的秘书科小妹,她冒冒失失一头撞上来,王慧手一松,手里的产品册子便全撞掉在地上。

  七八本册子,就铺陈在顾淮远要经过的路上,自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淮远停了下来。

  凛冽的视线一一扫过每本印刷精美的册子,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脸上的表情逐渐转冷。

  之后他抬眼,和王慧有些瑟缩的眼睛对上。

  王慧预感不太好:“老板,这……”

  不待她解释完,顾淮远铮亮的皮鞋便毫不犹豫地踩在了这些册子上,就像踩着一堆看都不屑看的垃圾。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王慧脸色愁苦地捡起了这些册子,然后一把将它们,全部扔进垃圾桶。

  没有拿进去的必要了。

6. 第 6 章 月球

  王慧实在郁闷,索性破罐子破摔,约了闺蜜来鹿里城逛街。

  闺蜜是一家外企的人力资源经理,深谙老板心理学,两个职场白骨精一人一杯奶茶,各自痛快骂了一会儿自家老板,紧接着王慧大倒苦水,抱怨这个周末过完,她就得沦为失业一族。

  闺蜜安静地听完她的烦恼,帮她抽丝剥茧分析一通。

  “也就是说,你老板上一套房子,家具的事情没让你们这些助手插手过?”

  “当然没有。”王慧说,“都是现成的房子,老板只负责住进去,他家里有个专业的管家团队,老板一家的起居都会安排好,根本不需要我们操心。”

  “那你老板这是抽的哪门子疯?总不会是想要给未婚妻一个惊喜吧?”

  王慧凭着直觉否认:“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闺蜜也觉得捉摸不透,“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王慧搜刮记忆,一开始还想摇头,很快,酒会那晚的某个细节在不经意间涌入她大脑,犹如花火在那一瞬间点亮静夜,手里香甜的奶茶也忘了吸进嘴。

  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时忽略了,这一刻,好像突然被她抓住了。

  酒会!

  对,那个酒会,不对劲。

  因老板不一定能记住所有宾客,所以当晚她就跟随在侧,以便他接待时随时提醒。

  一切看来都与往年没什么不同,唯一的意外,发生在那两个女人的搭讪上。

  回溯当时的每个细节,那两个女人其实算不上奇怪。

  奇怪的,反而是老板的态度。

  应付完姓杨的那个女人,老板本来要去招呼最重量级的几位宾客,但是当杨姿言突然喊她那位叫陆兮的同伴时,老板突然停在了原地。

  他先是停下,尔后扭头,朝那边远远看了一眼,到这里王慧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也许这只是人的本能作祟。

  再然后就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了。

  那几位身份尊贵的宾客已经朝他招手,换做往常,老板应该是立刻过去寒暄叙旧,毕竟这些年在这种场面上的应酬,他游刃有余,从不出错。

  但那一晚,他没有。

  他依旧站在原地,等着杨姿言跑去,拖来了她站在角落的女伴。

  那个打扮普通,脸蛋却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的女人。

  王慧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仿佛在某一瞬间,突然窥探到老板的内心,莫名感到一阵激动。

  对,他在等,难得耐心地在等,等那个叫陆兮的女人。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冷漠的方式,回应了女人还算有礼有节的搭讪。

  王慧绞尽脑汁地回忆过往老板对待陌生女人的态度。

  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次,会有胆大的女人不介意他的助手在场,或直接或隐晦地撩`拨,想要和他有一段露水情缘。

  她们的表现,要比那晚那位陆小姐,露骨百倍。

  遇到这些心怀不轨的女人,老板一概置之不理,冷淡到不屑开口理会她们。

  连开口周旋他都认为是浪费时间,所以打发走这些女人的,往往就是她这个助理。

  事实上,他很注意尺寸,往往不会出口伤人,特别对方是女性。

  甚至,顾氏是少有的,给予女性员工极多福利的公司,老板尊重女员工,从来不是新闻做样子,是真的靠公司制度,在日常各个方面给予女性关怀。

  那晚酒会之所以令她记忆深刻,是因为她第一次目睹老板出口伤人。

  寥寥两句,透着上位者的傲慢与残忍。

  那位陆小姐被当众羞辱,可以看出在强撑着笑意,美玉一般无瑕的脸覆着一层落寞,王慧换位思考,对这种侮辱也感同身受。

  觉察到老板的不悦,她这个助理自然要出手请她们离开,她们也很快走了,不过不是去取餐,而是离开了酒会。

  她们应该也是感到颜面扫地,不想多待下去。

  老板情绪坏时,她这个助手便会五感格外敏锐,因此也捕捉到,老板往她们离开的方向瞥去一眼。

  那一眼现在回忆起来,真是颇有深意。

  而如今想来最有深意的,应该是她汇报那两人携着自己的家具品牌来A市已创业半年时,老板口中不经意间滑出的,那轻到飘忽的“半年”。

  她老板这个人,心思藏得极深,从不说废话,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但那天晚上,他在她这个助手面前,罕有地袒露了情绪。

  只是当时粗心的她,并没有察觉。

  当王慧在脑子里疯狂复盘当晚每一个细节时,闺蜜也正在旁絮絮叨叨:“你老板也真是的,谁买家具会约品牌方来家里,想买家具去人家门店啊,看房子装修能看出什么花来,人家品牌方又哪里知道你要什么风格?”

  王慧突然停下,双眼发直,定定地望着前方某处。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女人,陆兮。

  他打哑谜似的折腾她这个助手,其实目的只有一个。

  他想见她,而且是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

  “我还有事,你自己逛吧。”

  她元神归位,把喝了一半的奶茶塞到了闺蜜手里,尔后旋风一样,踩着高跟鞋朝门口跑去。

  被鸽的闺蜜“哎哎”了两声,可惜她人已经消失在入口处。

  —

  陆兮把桌上那堆工作处理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她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伸酸痛的腰。

  积压的工作全部解决,周末就可以全身心地陪女儿了。

  心里策划了一下周末的安排。

  周六先陪晴天去新开的室内游乐场,她班里很多小朋友都去过了,她前段时间忙一直抽不出时间,这周末好好补偿她。

  周日再去超市补充日用品,晴天的零食宝箱快见底了,要赶紧在她哭鼻子之前填满。

  天气预报说周日天气不错,下午就推她妈去附近的公园走走,虽然刘姨日常也会推着她出门溜溜,不过有女儿和外孙女陪着,相信她妈的心情会更好。

  想到这个周末即将到来的美好,她的心情就轻盈起来,收拾包准备下班。

  刚坐进车里,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个本地陌生号码。

  她的心脏跳漏一拍,竟然不敢第一时间接听。

  这么晚了,会是谁来电找她?

  她不敢往那个人身上猜想。

  手机孜孜不倦地唱着,陆兮犹豫片刻,还是接通。

  那边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你好,是弗兰的陆兮小姐吗?”

  陆兮暗自松了口气,提起精神:“哦是,您哪位?”

  “您好,我姓王,我们见过的,在顾氏酒会。”

  “顾氏酒会?”

  陆兮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又浮起疑惑,她并不记得那晚和丁黎以外的女人有过交谈。

  “是,我听丁黎提起过陆小姐的品牌,随手搜了一下你们的家具,挺感兴趣的,我这边有套房子,不大,也就一百来平,陆小姐方便明天过来看一下风格,帮我做一个全屋定制吗?”

  原来如此。

  那晚丁黎态度恶劣,陆兮完全没料到她居然还为自己招来一个客户,能参加顾氏酒会,还能跟丁黎搭话的女人,身份一定不低,也许能帮弗兰开拓新的高端客户群。

  这样的优质客户,一定要抓住。

  她不作他想,很快应承下来:“明天上午我有空,方便吗?”

  游乐园可以周日带晴天去,周六下午把时间压缩下,也还是能完成原定安排。

  “好,那就明天上午,我加陆小姐微信,把地址发给你。”

  “好,有劳了。”

  陆兮担心自己的社交能力,下意识想拉上杨姿言:“我还有个合伙人——”

  “陆小姐一个人就可以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没让她说下去,摆明是拒绝,“陆小姐是设计师,我主要想听一下设计师专业的家居意见,工作日听多了职场营销那套话术,大周末的,耳根也想清静下,希望陆小姐谅解。”

  陆兮面色一窘,在车里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姿言创业之前就是销售出身,口才了得,她要是使尽全力,没几个人能招架住。

  “能理解,那好,明天见。”

  “明天见。”

  —

  深夜十点,顾淮远打拳结束,脱下手套,在落地窗前大口喝水。

  随着喝水的动作,喉结滚动。

  一滴热汗从他的额头一直滑到他线条感分明的下颌角,倒映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身影,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劲瘦的上半身肌理分明,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着蓬勃的力量感,若没有经年累月的坚持,很难维持这样出色的体格。

  手机铃声响起,他垂眸瞥去一眼,接通。

  电话那端传来助手的询问:“老板,我约了弗兰的设计师陆兮小姐,明天上午十点看房,你看可以吗?”

  “知道了。”他没回答可不可以,直接掐掉了电话。

  重新回到落地窗前,窗上深邃的眼睛,坚毅、冷淡,却又在无形之中,透着十足的掌控力。

  电话的另一边,王慧在听到老板那短的不能更短的回答,心知这次赌对了。

  如同负重几天的人,突然之间卸去一身的重量,整个人活泛过来的同时,又有种心有戚戚感。

  难以想象要是她这会儿没有揣测明白老板的心思,明天带着一个他根本不想见的人出现,老板会怎么看待她。

  男友打完游戏,见她瘫在沙发上出神,过来搂着她:“你那魔鬼老板十点了还给你来活儿?这可就过分了,要不要我把他电脑黑了?”

  整天跟着男神老板,王慧当然会有嫌弃自家程序员宅男的时候,不过今天晚上,她觉得自家经济适用男非常可爱,缺点虽然一大堆,但优点也很明显。

  所有情绪表现在脸上,简单,直接,偶尔犯蠢时,蠢得那么明显可爱。

  “差一点点,老娘就失业了。”她无限感慨,“古人说伴君如伴虎,我算是体会到了。”

  —

  这几晚都睡沙发,陆兮还是不太习惯,周六早早起来,买完菜就开始里里外外大扫除,刘姨虽然是保姆,但年纪毕竟大了,主要的精力是照顾她妈,因此家里一些杂事,她能做就自己做。

  平时一周都在外面忙,晚上也时常加班,她自觉欠家里的老人小孩太多,因此做完事,便陪着她妈说话。

  晴天坐在外婆房间的地板上,在摆弄她的洋娃娃。

  “妈,吃个苹果,今早刚买的,很脆很甜。”她把苹果切成了小块,喂到她妈嘴边。

  她妈嚼着汁水很足的苹果块,沧桑的老眼里蕴着微小的满足,用她不太灵的手指了指晴天,示意她别忘了孩子。

  陆兮笑了:“晴天吃过了,还能少得了她呀。”

  她妈又指指她。

  “我也吃的,我削了好几个呢。刘姨,你说我这回买的成功吧?”

  “嗯,成功,比上回的脆多了。”

  刘姨吃得挺开心,她中年丧女,只留下两个儿子,都不大孝顺,晚年她在两个儿子的家辗转,受尽媳妇冷眼,索性出来做保姆挣钱。

  她中意陆兮,觉得她性子好,孝顺,心底里又替她惋惜,上有老下有小,没有男人帮衬,凡事只能靠自己。

  所以陆兮妈想不开的时候她总是在旁劝慰,瘫了病了都是命里的劫数,想开点,至少没被儿女抛弃,不像她,身子骨还结实,却老无所依。

  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陆兮妈也就不流眼泪了,只是口齿不清地强调拖累了孩子,还不如死了。

  这种话刘姨一概没跟陆兮提过,怕她听了伤心。

  陆兮伺候完她妈吃掉一个苹果,瞅一下时间,九点多了,该出门了。

  临出门时叶凉房间那扇门还是紧闭,两个女孩都是夜猫子,上午一般都在睡觉。

  按照昨晚王小姐给的地址,她导航上路,周六的高架堵了一会儿,她翻了一下导航地图,发现给的楼盘地址就在顾氏总部附近,心里又浮起缕缕不安。

  那位王小姐在顾氏工作?

  平时会和他有交集吗?

  那个酒会于她,是一个实在不愿去回忆的噩梦。

  这些日子,她拼了命的工作,一方面是要强的心理作祟,丁黎那样的女强人越是看不起她这样的小人物,她就越斗志昂扬,非要做出一番成绩来。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

  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这个人,可是酒会已经过去快半个月,她一连梦到了他好几次。

  他们在那间出租屋里过着普通小情侣的日子,他背着她走,她在大冷天的夜里发疯要跳舞,他便纵容她,让她赤脚踩在他脚上,用毯子裹着她,陪着她发疯。

  “你看,我们现在踩着月光呢。”

  “你踩着的是我。”

  “讨厌,假装我们在月球上嘛。”

  “阿姆斯特朗从阿波罗11号出来时说,这是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你还别说,我瞧见他的脚印了,原来它在我们家踏出了人类的一大步。”

  “神经。”

  “可怜的顾淮远,你看起来好喜欢你的神经病女朋友哦。”

  那夜梦醒时分,陆兮望着女儿恬静的睡颜,睁眼到天明。

7. 第 7 章 镜子

  到了望熙壹号,她找了位置停好车,下车后驻足了片刻,欣赏这个外观大气的高档楼盘。

  她虽然是A市人,却在这个城市没有房子,如今A市寸土寸金,以目前的收入,她还高攀不上这座城市。

  再奋斗几年吧,等弗兰上了轨道,她就有能力给家人一个家了。

  她早到了十分钟,那位王小姐让她在小区门口等待,她站了没一会儿,见到迎面走来的这位王小姐时,愣了一会儿。

  这位外表干练的王小姐,酒会那晚就站在顾淮远身边,是他的助手。

  她有点懵,茫然过后,第一反应是逃避。

  “陆小姐你好,我是王慧。”王慧面带微笑,“今天要麻烦你了,来看看房子吧。”

  “我——”

  陆兮声音干涩,举步不前,面上更是犹豫得厉害:“这房子……是王小姐的吗?”

  王慧见陆兮已经开始怀疑她动机,连笑容都僵硬了几分,心里有些好奇她和老板的关系,观察她的反应,明显是无意攀附老板,反而是对他敬而远之。

  生怕陆兮最后临阵退缩令她不好交差,于是她故意问道:“陆小姐还介意酒会那晚吗?当晚对你们不是很礼貌,我心里也格外过意不去,只是替老板做事就是这样,我们这些打工人有时候不得不得罪人——”

  “哦不,王小姐误会了,没有得罪,那种小事我已经忘记了。”陆兮赶忙摆手,她确实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没有得罪就好,来,陆小姐往这边走。”

  王慧明知对方打退堂鼓,却装作不知地在前热情引路,陆兮不得不跟上,每一步都如走在荆棘之上,忐忑到心里直打鼓。

  相比她的沉默,王慧就自在多了:“这房子离公司近,也是为了通勤方便,我在网上看过你们的风格,其实进驻SG绰绰有余,怎么样?丁总还卡你们吗?”

  陆兮听出来,王慧作为顾氏总裁助理,身份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公司职员,丁黎也许都要卖她几分面子。

  她实话实说:“没什么希望了,我们另外找了展厅。”

  王慧在心底嘲笑丁黎有眼不识泰山,面上却不显,递给陆兮一个友善的笑:“来日方长,陆小姐别泄气,以后还有机会的。”

  陆兮感受到她的善意,心里稍稍安心一些,想着十有八九是自己多疑了,这位王小姐今天找上她纯属个人行为,与他没有关系。

  但王小姐这个人,以后怕是不能深交。

  她在心中暗自提醒。

  王慧领她上楼,21楼的一套住宅,如她所说,一百出头的房子,格局通透,整体颜色风格是单纯的白,客厅和一个房间打通,空间格外开阔,走的是极简人士喜爱的简约风。

  若在那一大面落地窗旁放一组沙发,每天躺着看日出日落,会是极享受的体验。

  陆兮环视一圈,客厅空无一物,家具没有进场。

  她心无旁骛,脑子里已经迅速地在构图,若是弗兰的那些柜子沙发进场,这整体布局又会有如何一番崭新景象。

  她一心投入工作,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旁的王慧,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那天晚上没看清,只记得她颇美貌,现在白天看她,又再次被惊艳到。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位陆小姐的骨相和皮相都是一样出挑,让女人艳羡的冷白肤质,白皙且剔透,每一样五官都是恰到好处的秀美,一双楚楚的眼尤其吸睛,轻易能教人为她掏心窝。

  造物主并不公平,对她尤其偏爱。

  王慧心里已经掀起汹涌波涛。

  原来这就是老板的审美,如果不是今天亲眼见到,她还会一直以为,他是个对美女无动于衷的男人。

  见过这样浑然天成的大美人,当然瞧不上外面那些庸脂俗粉。

  陆兮对于王慧此刻的想法一概不知,只是兢兢业业道:“我不清楚王小姐的具体需求,我们弗兰是全实木家具,用的原木木材主要是缅甸柚木和北美黑胡桃,缅甸柚木是我个人比较推崇的,使用得越久,木质的色泽更佳,这种木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会随着时间产生很奇妙的变化,里面的油脂慢慢从木头中渗透出来,家里会有一股很自然的木质清香。”

  王慧沉醉于她好听的声音里,原来有人可以人美声更美,压下心里的好感,她接话:“我相信陆小姐的专业能力,陆小姐可以四处转一转,看看全屋定制需要哪些家具,给我一个清单就可以。”

  “一切以舒适为主,价格不在我的考量范围,这套房子的家居配置就一个原则,只用最好的。陆小姐到时给我个报价,我会转账过来。”

  手机响起微信提醒声,她瞄了一眼,歉然道:“抱歉陆小姐,我先失陪片刻,去车库拿一份文件。”

  陆兮也算亲眼见识过大公司总裁助理的忙碌程度,就连周末也要分神在工作上,笑笑说没关系,然后按照她的要求,在房子里四处转转,争取等她回来时,就能口头上给出一个初步方案。

  玄关可以放一个铜脚倒边小柜,电机墙适合摆放条纹肌理电视柜,客厅的结构了然于心,她往主卧的方向看去。

  主卧的门半掩,她没有多想,径直往主卧走去。

  嘟嘟嘟。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入耳尤其清晰。

  —

  王慧乘着电梯到了车库,伸长脖子寻找,果然找到了正在车里闭眼假寐的司机老吴。

  她敲了敲半开的车窗,老吴睁眼。

  王慧手指了指楼上:“吴叔,老板在楼上吗?”

  刚才进门时她暗自在客厅里找了一圈,没见老板人影,以为他没到。

  “九点半就上楼了。”吴叔照实说,“你没见着人?要不要打个电话?”

  这通电话王慧就是刀被人架在脖子上也不敢打,她摇头:“不用,现在不方便。”

  陆兮推门进主卧,又是大片的明亮落地窗,视野开阔,卫生间的门半掩,她没有注意,径直走向卧室中央。

  偌大的卫生间内。

  门后的男人背靠着墙,静静望着镜中的窈窕背影,深邃的眼肆无忌惮地打量。

  还是保持不染发的习惯,只是过去垂到腰的瀑布长发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垂到肩部的中长发,想必摸上去,还是丝滑的手感。过去钟爱裙子不到万不得已不穿裤子的年轻女孩,五年过去,褪去青涩,走起了都市丽人的穿衣风,深色西装搭配一条笔直牛仔裤,修长脖颈上系了一条丝巾,令整个造型不那么死板,反而添了一丝女性韵味。

  他曾经称赞过,什么衣服到她身上都会发光,这一点,今天也不曾改变。

  够讽刺的。

  她什么地方他没见过摸过,如今却要像个小偷,只能躲在门口角落,隔着镜子去看她。

  这个女人依然心狠如铁。

  她从不回头。

  如果她现在回头,就能看见镜中的男人,困兽一样的眼,憎恨又贪恋地凝望她的容颜。

  隔着一道门,似隔着千山万水,顾淮远没想过走出去,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这么做。

  此时此刻,他只想来一根烟。

  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和烟,金属打火机“啪”的清脆一声,火苗窜出,瞬间席卷了烟丝。

  陆兮正站在卧室中央,敬业地思考王慧这样的职场白领,会中意什么类型的床。

  女孩子多半会喜欢在睡前坐床上阅读,这样软包床就比较合适,对坐了一天的背部来说会比较友好。

  “啪—”

  安静的环境突然出现一声轻微的响动,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她张皇地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声音来源。

  房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响动?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她被这猜测吓得不轻,眼神瞬间警惕,最终把疑神疑鬼的目光定格在进门以后就自动忽略的卫生间上。

  抬脚,她一步一步往前,那扇门越来越近,有如一个神秘黑洞,令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

  她最终停下,不敢再靠近了。

  盯着那扇半掩的门,生怕下一分钟走出一个人,于是声音绷得异常紧:“谁,谁在那里?”

  门内。

  男人眉眼疏冷地吸了口烟,神态里不见惊慌,反而轻笑了一下,朝着镜子中警觉的女人吐出大口烟雾,像在捉弄,又似在调-情。

  只可惜隔着一道门,她对此却浑然不觉。

  胆小如鼠的女人。

  为什么不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你就能看见我,有胆子不告而别五年,没胆子再往前走一步吗?

  陆兮盯着那扇门足有半分多钟,门纹丝不动,并没有任何人从这扇门后面走出。

  她提起的心又慢慢放回原处。

  生活到底不是夸张的电视剧,是她想象力太丰富了。

  她忍不住责怪自己最近脆弱的神经,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个晚上那个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他是天之骄子,并不是什么人都配跟他说话,得到他的关注。

  不告而别的前女友,更是不配再出现在他眼前。

  包里的手机突然唱起来,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埋头翻找手机,经过卫生间时,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但很快,手机屏幕上的姓名夺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宋医生!”

  她挺意外,在空旷的客厅舒展地笑了,“太难得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算一算,大概有四个月了。

  电话那头传来宋清和温润依旧的嗓音:“是有点久,陆兮,最近好吗?”

  宋清和为人温和周到,说话不急不缓,与他相处,总能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陆兮打心眼里把他当最重要的朋友。

  “一切都好,谢谢宋医生抽时间挂念我。”

  “很久不找老朋友,看来老朋友是有点意见了。”

  陆兮释出惬意的笑:“哪里敢,你可是每天都在救死扶伤,做着天底下最伟大的事,能偶尔记着我,我还应该感激你才对。”

  宋清和是她遇到过最负责敬业的医生,曾经数次将她妈从危险边缘拉回来,因此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心底话。

  两人叙旧了两句,宋清和突然邀她吃晚饭。

  “你在A市?”她有些诧异,想当然地以来他过来出差。

  那边静了片刻。

  “我调来A市中心医院了。”

  这消息可实在是意外,想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往后又多了一个可以联系的熟人,陆兮心情是愉悦的:“能调来太好了,A市跟国际接轨,平台更好,宋医生未来可期。”

  被她恭维,宋清和倒有些难为情,“只是普通的调动,趁还年轻,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更多的可能。”

  “说好了,这顿饭我来请,给你接风洗尘。”

  能见到他陆兮还挺高兴,心情一好,声音也跟着清亮了许多,“我平常也是忙得只能吃盒饭,捡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七点怎么样?我知道鹿里城一家粤菜馆很不错,听说环境也很清幽,挺适合咱们老朋友叙旧。”

  背对着主卧的陆兮并没有察觉到卫生间里的男人,几乎在她接通电话的同一时间,便从卫生间从容步出,很快消失在墙后。

  只有卫生间地面上逐渐熄灭的烟蒂,见证了他的存在。

  “我当然是听你这个土著的。”电话那头的宋清和,语调也带着轻松,“那晚上见。”

  门口有了动静,王慧终于回来了,陆兮匆匆道了声“晚上见”,便挂断了电话。

8. 第 8 章 擦肩

  上午跟王小姐的谈话很顺利,陆兮答应一星期内给她出方案,两人便各自道了再见。

  她在驾车回家的路上再次遇到堵车,记忆又不听使唤地回到那一瞬,她终于有空辨别空气中那股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味道。

  似乎是——烟草味?

  她摇了摇头,将荒谬的念头赶出脑海。

  看来最近的缺眠有点严重,白天都出现幻觉了。

  下午带着晴天去超市逛了一圈,满载而归,傍晚挤时间给家人做了顿饭,陪着她们草草吃了些,她便急急忙忙换了身衣服,补了妆,驾车去鹿里城。

  鹿里城是市区新开的高端综合体,云集了最前沿的潮店,成了年轻人最爱打卡地,陆兮听多了也有些心痒,想着要带宋清和见见世面。

  毕竟这位可是比她还要忙的大忙人,整天埋头工作,跟社会脱轨的程度不亚于她。

  这家叫“”荔月”的粤菜是杨姿言推荐的,陆兮在A市朋友少,一直也找不到机会来吃,所以宋清和提吃饭,她首先想到了这家餐厅。

  下午就开始下雨,绵绵不绝地下到了晚上,雨势不小,今夜的鹿里城人流量受到了影响,宋清和先她一步赶到,说不需要取号,他已经在餐桌边等她。

  她行色匆匆地到了餐厅门口,见到阔别半年多的宋清和,宋清和也在她进门的同时望见她,站起来朝她招手。

  两人几乎在同时扬起嘴角。

  “阿姨最近怎么样?情况稳定吗?”

  陆兮的妈妈是宋清和的老病人,刚坐下他就询问她妈的最新情况,想来很牵挂。

  陆兮望着对面斯文儒雅的男人,心底淌过一阵暖流,这些年遇到很多糟心事,也有异常绝望的时候,这个男人是为数不多的,一直无条件给予她帮助的人。

  “找了个很靠谱的阿姨,把我妈妈照顾的很好,有一段时间没上医院报道了。”

  陆兮感恩来A市后能遇上刘姨这样尽职尽力的保姆,为此付给刘姨五位数的工资,她也毫不心疼,只要妈妈在,她就还是有家的人,付出一切都值得。

  “稳定下来就好,平时注意维护好阿姨的情绪,生活质量会慢慢好观的。”

  宋清和作为陆兮妈妈之前的主治医生,也颇为欣慰:“没有接到你电话也是好事,说明阿姨现在生活得很好,如果哪一天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也是值得祝贺的喜事。”

  陆兮听出他的调侃,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他这个朋友,她总是要用到了才记起他似的,顿时自责起来:“怪我,我妈还经常提醒我打个电话问候你,就是我老忘,我这记性是没救了,有一回回复客户微信,差点把我女儿给忘在超市了,等我跑回去,人家超市工作人员都准备开广播找人了。”

  “这可就离谱了啊。”

  服务员端来香喷喷的叉烧,宋清和首先给她夹了一筷子,“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傻的年头有点超长了,来补补脑。”

  陆兮忍俊不禁:“是要多补补脑,我可不能想有一天做你的病人。”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气氛十分友好,宋清和依旧是良善的眉眼,看着他,总让人想起沐浴在春风中的舒服感觉。

  “我的电话号码不变,欢迎下班来打搅,不过希望不是聊阿姨病情,前些年,我几乎是看到你来电,就准备往医院跑。”

  陆兮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眼眶又有点热,有什么快要流下来。

  那一年,不堪回首。

  怀孕、妈妈病危、辛苦的哺乳期,时不时生病的小婴儿,叶家人的指责刁难,每一桩每一件都是那么刻骨铭心。

  还好,总有一个电话可以拨通,能让她在万分无助时找到援手,不至于孤立无援到在街头痛哭失声。

  “那时真的很难,还好总能找到你。”

  她眼眸真挚,又不知道如何报答这份沉重的恩情,只能笨拙地道谢:“谢谢你,宋医生。”

  “陆兮。”宋清和收敛了笑意,绅士地递上一张纸巾,“多年朋友了,以后就叫我清和吧。”

  陆兮擦了擦眼角,为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轻笑,表情却也轻松了起来:“好的,清和。”

  正聊着,宋清和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他是神经科医生,随时可能会收到医院的电话,这通电话果然也是医院急诊室给他打来的,那边刚转来一个棘手的病人,脑部受重伤,急诊室当班医生出于谨慎,给他这个脑科专家打电话咨询。

  宋清和为人周到,不想陆兮被医学术语影响到食欲,站起来跟她道了个歉,出了餐厅门口去接这通工作电话。

  一个人坐着尝了口新上来的太极虾,陆兮担心该不会周清和这顿饭都吃不成吧?

  这样想着,便扭头往餐厅门口望去一眼。

  只一眼,她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凝固,仓皇无比地回过头。

  门口的服务员正热情地将新客人迎进来。

  她花容失色地坐着,脊背僵直,无措地盯着前方,神情更像只失去方向的雏鸟,不知前方何去何从。

  原来世界从平静到天崩地裂,甚至不需要一秒,一眼就够了。

  “两位,请往这边走。”

  服务员领着顾淮远和他的未婚妻丁璇在陆兮不远的空桌坐下,两人外形出挑,服务员不认得他们,却认得丁璇手里限量版爱马仕铂金包,坐在她对面的顾淮远,精英气质甚至不需要额外的奢侈品来烘托。

  这一对赏心悦目,年轻的服务员大约也饱了眼福,对他们格外笑脸相迎。

  陆兮却如坠冰窟,不安的黑眼珠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看去,却正好撞上顾淮远乌沉沉的眼,这一眼堪比洪水猛兽,吓得她飞快地避开,心脏咚咚咚直跳,或许也意识到危险。

  A市这么大,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呢?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根本想不明白,只是惊慌到想逃避。

  “抱歉啊陆兮。”

  在她内心经历大地震时,宋清和浑然不知地回到座位上,对着她的笑脸依旧,“没生气吧?”

  陆兮内心已然崩溃,面上勉强地扯起嘴角:“怎么会?你是医生嘛。”

  刚才还精神奕奕笑个不停的女人,现在却虚弱地像个病人。

  宋清和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他的微信上来了信息,医院那边发来了病人的脑部CT,他神情严肃地放大照片察看,病人性命攸关,医生天性不允许他有所怠慢。

  他的对面,陆兮正如坐针毡,只好用其他话题转移自己此刻犹如被架在火上的焦虑感。

  “病人很危险吗?需不需要回医院?”

  宋清和看完了CT,也有些伤脑筋:“是有些棘手,今晚要是不开颅,恐怕明天有生命危险。”

  “要不先吃到这里?以后都在一个城市了,有的是相聚的机会。”陆兮建议这顿饭提早结束,一方面为了别人着想,一方面自己也有私心。

  她不动声色地望向那边的两人,男人正绅士地询问对面的女伴,一边同服务员说些什么,两人看起来很恩爱和谐。

  仿佛置身在滚烫的沸水之中,她恨不能马上拎包就走。

  “不用。”宋清和却读不懂她此刻的内心,“医院没有通知,这顿饭我们先好好吃完。”

  怎么能好好吃完?

  陆兮心里在问自己,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食欲已经被毁个一干二净,当宋清和被微信的新信息再次夺去注意力时,她魂不守舍地抬手想要喝口柠檬水,本想镇定一下情绪,结果手没拿稳,整杯柠檬水一歪,“哗”一下,全数倒在了她的裙子之上。

  真是人倒霉,喝水都塞牙!

  陆兮一跃而起,被眼前的情况恼得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下去,缓了缓语气后向宋清和道歉:“失陪啊清和,我去下洗手间。”

  宋清和面露错愕,还来不及道歉,她已急匆匆赶赴洗手间。

  —

  陆兮在洗手间里站了一会儿,听着水流声,情绪一落千丈到谷底。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写满了胆小、懦弱、沮丧,好像这些年的一往无前全是笑话,只要一跟他扯上关系,她的全部勇敢就破了功。

  总是说服自己两不相欠,但好像到了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心底里她认为自己是有所亏欠的,所以本能反应总是逃避。

  出去以后就找个借口跟宋清和道别吧,他会理解的。

  她整理好情绪,瞅了眼湿了一大块的裙子,笑自己丑态频出。

  连在前任面前保持优雅都做不到,自私的女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比如她这样的。

  她整理好情绪出了洗手间,却在望见洗手间外的高大男人时,猛地刹住脚步。

  刚才的情绪调整,再度功亏一篑。

  她脸都白了,视线垂下来,像是被人抽空了全部的力气,踟蹰不前,如同罪人在等待被审判。

  顾淮远哪怕只是静静站着,整个人也带着不可言说的压迫感,他慢条斯理走过来,与她擦肩,多年后再重逢,这竟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只是讽刺的是,彼此的身份地位甚至心境,早就隔了万水千山。

  陆兮还怀抱侥幸心理,以为他会擦肩而过,他却没有,在她身边停下,地上的影子压着她的,是明摆着要她难受。

  她所有的感官都觉醒,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言不语,深谙沉默是最致命武器。

  气氛太过窒息。

  陆兮微微扭头,瞥到他男人味十足的侧脸线条,他强势的气息挟裹着她,要她避无可避。

  他却不看她,只是气定神闲掏出一根烟,夹在嘴里,金属打火机清晰地“啪”一声,烟丝顷刻间被点燃。

  这“啪”的一声,烧断了陆兮脑子里的一根弦。

  她摇摇欲坠。

  “上午……”她崩溃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就在那个房子里?”

  他就在那所房子里,隐在卫生间半开的门后,冷眼旁观她为生活奔波操劳,甚至偷听她和别人打电话,这也解释了晚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巧合,他们也不是心灵感应,而是他故意为之。

  他想干什么?

  陆兮不敢置信地望着身旁老神在在吸着烟的男人,从他淡漠的眉眼中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或许她之前的想法全是错的,从来没有什么各自安好,当她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他就根本没想过要她好过。

  这就是当年不告而别的后果吗?

  哪怕五年过去,他还是要她付出代价。

  “喜欢我给你的惊喜吗?”顾淮远终于开口,声音很沉,看着她的眼睛里含着讥诮,“以后这样的惊喜,还有不少。”

  “很意外?”他故意贴近,亲昵却恶劣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既然选择回来,就应该料到会有今天。”

  陆兮无言以对。

  “对不起——”她迟到的道歉苍白又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耳边果然传来男人的轻呵,他还没开始惩罚,她就求饶,太过扫兴。

  “等了五年,就给了我一个‘对不起’?”

  顾淮远眯眼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喷洒在她白皙细腻的脸上,就连欺凌这样恶劣的行为,他也能做到优雅又迷人。

  “兮。”

  他故意这样喊她,仿佛他们还曾是热恋中的情侣,这阻隔在中间的五年不曾存在过。

  “这像话吗?”

9. 第 9 章 骗子

  是的,陆兮知道,这在他看来不像话,很不像话。

  可是又怎么能告诉他,她已经付出代价,确实对他有所亏欠,但是她也在以她的方式偿还。

  她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意,试图和他讲道理:“你现在有爱的人,什么都有了——”

  无法说不下去了,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这一刻的厚颜无耻,只因为他如今坐拥财富美人,而自己一无所有,便祈求他忘却前尘往事,两人的帐可以一笔勾销。

  顾淮远的脸果然覆上一层冷霜,望着她微微轻颤的睫,他怒火滔天。

  他什么都有了吗?

  如果他坐拥一切,为什么他每天都在愤怒?

  而现在,这股愤怒几乎冲上顶点。

  “陆兮,你果然是个没有任何道德观念的感情骗子。”

  他阴戾的目光紧紧攫住她,“外面这个是你现在的男人?他会经历跟我一样的遭遇吗?”

  “不是,他不是,只是普通朋友——”

  陆兮脑子里嗡嗡的,耳边不停回荡那伤人的四个字,

  ——感情骗子。

  这些年她已经接受了骨子里继承自父亲那边的卑劣基因,但当亲耳听到他叫她“骗子”,她的胸口震颤,短时间无法接受他亲自贴上的代表着耻辱的标签。

  吸入口腔的烟雾提神醒脑,顾淮远靠着它,重新恢复冰一般的冷静。

  仿佛刚才的愤怒只是昙花一现,他还是那个人人熟悉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半根香烟被抛在地上,他踩上去碾了碾。

  “我那套房子,还麻烦陆小姐用点心。”

  他恢复生疏的语气,凛冽的视线掠过她水润的眸,向下,到她嫣红柔软的唇,那曾是他的梦想之地,过去五年,遥远的仿佛在天边。

  他带着恶意,贴近她一些,近到快贴上她细而光滑的脸颊,当感觉她下意识躲离时,他生出不悦,于是声音又更冷了几分。

  “不是想要我指教吗?那就拿诚意来换。”

  —

  陆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餐桌前的,幸亏出门前化了个淡妆,宋清和没有机会发现她其实已面白如纸。

  她惊魂未定的视线下意识飘向不远处的那桌,丁璇正拿着口红,对着镜子在专心补妆,并不知晓她的男友和一个陌生女人在洗手间门口有过一场不算友好的谈话。

  顾淮远回来了,坐下前,甚至富有深意地望过来,四目相对,陆兮只觉得兵荒马乱。

  她连忙扭过脸躲避,身体里的血液也无端开始发烫。

  他们的所作所为像偷情,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这过程里没有快乐,只有无情无尽的折磨。

  “对不——”

  “对不起——”

  她和宋清和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两人均是一愣,最后都笑了。

  成年人果然忙到连聚会都成了奢侈品,这顿饭吃到一半,大家都有事要提前离开。

  宋清和:“你先说。”

  陆兮微笑扯谎:“女儿说打雷害怕,催着我回家。你呢?”

  宋清和已经买好单站起来,神色无奈:“这个病人等不了今晚了,得马上回去给他做开颅手术,其他医生也都在回医院的路上。”

  “那要忙到什么时候?”

  “看病人情况。”

  宋清和态度严谨,医生天职如此,他也从不抱怨,把这种工作强度当作家常便饭,只是听在陆兮耳里,心疼又愧疚,她妈最危险的那段时间,白天夜里都能在病房见到他,他仿佛不曾有下班休息的时候。

  两人在餐厅外匆忙道别,陆兮不敢再去看餐厅里的那个人,裹紧外套,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快步走向电梯。

  --

  餐厅内。

  丁璇心不在焉地吃着不太合口味的粤菜,不知道是第几次抬起眼皮,去瞧对面少言寡语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她一见倾心的长相,财富地位更不用说,只是性子过于闷了点,常常让她无所适从,不知道能做什么才能取悦他。

  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男人,除了不够光彩的私生子身份,几乎称得上完美。

  但也极难讨好。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丁璇懊恼的视线往窗外无意中飘去,发现窗外和男伴挥别的女人有点眼熟,她对美貌的同性都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因此立刻想起来,之前在顾氏酒会上见过这个女人。

  当时她有心搭讪,顾淮远冷漠到不近人情,那个女人难堪的表情她现在想来都想笑。

  丁璇也真的噗嗤笑出来,成功地引来对面男人的好奇。

  “笑什么?”他平淡问。

  ”笑好巧啊。”她指了指窗外的年轻女人,“你还记得她吗?酒会上请你多多指教的女人,今天居然又碰上了,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顾淮远往窗外瞥去,只见到了女人纤细的背影,冷淡地垂下眼皮:“不记得了。”

  他每天日理万机,掌舵着一家有几万员工的大公司,自然不可能分神在一个无名小卒上,丁璇本想展开话题,又讨得没趣,心里升起几分烦躁。

  但面上,她还是教养得体的千金,因为只有高贵的淑女,才配做他的妻子。

  “本来不是约好吃法餐?”她不敢表露出抱怨,只是娇嗔道,“临时改了餐厅,我的衣服和餐厅风格不搭呢。”

  她今晚特地搭配了香奈儿的春季套裙,但是显然,这个格调一般的餐厅配不上她这身衣服。

  “Wendy没有订到位置。”

  顾淮远冷淡地回答她的疑问,对于女人吃顿饭还要惺惺作态,略感不解,但也没有表露出来。

  出生于名利场的女人,要么强悍如丁黎,目的明确,要权要地位,亦或如丁璇这样,斗不过彪悍的姐姐,心思便用在男人身上,用美丽武装自己,终极目标是得到总裁夫人的地位。

  就连他妈,也跳不出这样的格局。

  丁璇掩住失望:“那这家餐馆也是Wendy选的喽?”

  她自然不信他有这时间关心美食,今天他们在这里吃饭,自然是助理的手笔。

  想到一周一次的约会竟然被他那个小小的助理主导,她就生出万分的不愉快,“Wendy也很忙,约会这种事还是我来操心好了,要不,下次我来挑地点?”

  顾淮远此刻心情不佳,不耐烦应付她,囫囵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丁璇喜出望外。

  晚饭结束,丁璇还想去看一场话剧,却被顾淮远拒绝:“我还有工作,让老吴送你到剧院吧。”

  周末的夜晚,一个人形单影只出现在剧场,丁璇才不会平白让人看笑话。

  “你不去,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她貌似单纯的眼睛忽闪忽闪,“要不我陪你工作罢?”

  今晚她打定主意,要打破两人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或许有了身体上的交集,这个男人才会逐渐卸下防备,愿意让她走进他的生活。

  顾淮远当然明白丁璇的意图。

  也猜到她内心的急不可耐。

  对于他们这样约会数月,即将订婚的男女来说,他们现在的进展实在慢了一些。

  拉手的次数也不超过十次,更别提进一步的亲密。

  这是不正常的,顾淮远心里很明白。

  若是真的钟情一个女人,心会悸动,会开始拥有狂喜失落等种种陌生的情绪,见过一面后,又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想要拥有她,整夜整夜的在她身上挥洒所有男儿力气,为她做尽最疯狂的事。

  在和她在一起的那两年,他挥霍了作为男人所有的热情。

  而现在,他不感兴趣,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工作。”他的拒绝千篇一律,永远都是工作第一,“不早了,先送你回去。”

  他忽略身边女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嘱咐吴叔先送丁璇回去。

  淡漠疏冷的视线飘向窗外,心思却飘远。

  记忆里有俏皮灵动的女孩,长发如藻,眼中有灿星,笑得颠倒众生。

  她娇滴滴伏在他背上,“我不管,以后我胖了丑了,你也要背我,让我永远做公主。”

  可惜,没有等到她胖了丑了的那一天,她拿走了他的求婚戒指,选择了远走高飞。

  顾淮远的脸隐在黑暗中,光影忽明忽暗,他始终沉默得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薄凉的世界,有谁不失望呢?

  没有人能够幸免。

  —

  这一夜陆兮同样难熬,但第二天还是提起精神带晴天去了游乐园,这个年龄的孩子精力充沛,跑得比兔子还快,她这个苦命的妈妈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一天下来,累得够呛。

  睡眠情况没有好转,还有恶化的迹象,所以周一起来后,她脑袋昏沉,精神不济。

  难得两个女孩子也早起,跟他们挤一桌吃早饭,叶凉照样还是爱理不理,May却很有礼貌,说她们两个早上有试镜,一个很有实力的护肤品牌需要广告模特,如果她们拿下这个资源,今年的曝光率就有了,整一年都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你话太多了,很容易被淘汰的知道吗?”

  叶凉神色不善地瞪了May一眼,她很不喜欢她的朋友对陆兮表露善意,毕竟她不配。

  May咬着筷子很尴尬,陆兮却喜欢这个单纯良善的女孩,她不在乎叶凉能不能拿下,反倒希望May成功,毕竟她不像叶凉,出生在富有的老钱家族,家里的钱几辈子花不完。

  “好好加油哦,要是成功了,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庆祝。”

  陆兮走之前,看着两个女孩子,温柔鼓励,“要尽全力呀。”

  等门一关,May的笑脸还未退去,叶凉的口中鄙薄地吐出一个字。

  “假。”

  “全世界最假的女人就是她了。”

  “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嫂子。”May实在不理解叶凉对陆兮的敌意,忍不住要为她说句公道话,“嫂子那么好,把床让给我们自己睡沙发,对我们真的没的说了。”

  “所以她骗的就是你这样的傻子,给点好处,就把她当仙女。”

  叶凉想起她决绝提离婚时,哥哥的沉默,她爸妈完全不能接受的神情,面上又冷了几分,“奉劝你一句,别被某些人的外表骗了,把你卖了还给她数钱。”

  —

  陆兮到公司,头疼加剧,她泡了杯咖啡提神。

  又想起了那个人口中的“惊喜”,忍不住深思,他未来又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呢?

  一想到他,她头疼欲裂,神色惨淡。

  以为生活已经够难了,没想到更难以应付的局面在后面,一双无形的手在牵制着她,不知道要把她带向何方。

  她讨厌这样没有掌控感的生活。

  助手小李这周结束就离职了,目前她主要的工作是帮她筛选简历,找到替代她职位的人选。

  “陆总。”小李敲门进来,在她面前放了几份简历,“这是上周我筛选出来还没来得及给你的简历,你过目下。”

  陆兮低头,第一份简历是个小伙子,五官俊挺,才24岁。

  许嘉澎。

10. 第 10 章 目光

  这个姓许的专业就是家具设计,在这三份简历中是最优秀的,就是——”小李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陆兮当然明白她没说下去的原因。

  二十多岁的优秀小伙子,多半拿小公司的工作当跳板攒资历,不会干长久的。

  她又去翻其他两个女孩的简历,一个工作经验丰富,但每份工作都干不到半年就跳槽,工作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想来是个心性不定从没有职业规划的人。

  另一个学历不错,专业却极不对口,是钢琴专业的毕业生,估计也是工作没找好病急乱投医。

  弹钢琴的手能操作各种办公文档吗?

  她表示怀疑。

  脑壳疼得像有人在用榔头敲,她把简历推回去:“跟他们约个时间,尽快叫过来面试吧。”

  眼下缺人,新人可以先用着,多少能帮她分担一些工作。

  “好的,陆总。”

  这天她被头痛困扰,没有体力再加班,早早回家睡觉。

  叶凉和May深夜不归,打电话过去,说是拿下了这个护肤品广告,两个女孩子开心地跑到朋友家里开通宵派对去了。

  陆兮回到自己的床,抱着女儿睡足九小时,第二天才终于活过来。

  应聘的三个年轻人,最后面试只来了两个,那个学钢琴的姑娘没有出现,大概也是感到专业太不对口,不想浪费时间。

  这次面试没有走公司流程,主要由她自己做面试官,第一个进来的就是那个每几个月换份工作的姑娘,几番问答下来,陆兮知道这个不行,频繁离职入职,俨然是职场上的老油条了,深谙劳动法,动不动要高薪提劳动者权利,却只字不提劳动者应尽的义务,pass.

  最近诸事不顺,她已经不对下一个应聘者抱有希望。

  门口响起“嘟嘟”声。

  “进来。”

  她的眼睛从电脑屏幕移到门口的人,挺阳光的长腿男孩,皮肤很白,短发利落,穿着正式,只是年轻得不像话。

  “许嘉澎?”

  她确认简历上的名字,眼睛掠过他的一些基本信息,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请坐。”

  “陆总好,我是许嘉澎。”许嘉澎规矩地坐到她对面。

  桌上的工作电话响了,是王慧打来的,陆兮不敢慢怠,跟对面的许嘉澎匆忙道了声“稍等”,专心致志听这通重要电话。

  “陆小姐,我看过你的清单了,坦白说,这是我老板的房子,工作职责所在,我可能比我自己家里选家具还要苛刻,希望你理解。”

  王慧开门见山,也许是顾淮远授意,今天她不再藏着掖着,讲话直接多了,但语气非常友好,并不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不知情的情况下接了单,陆兮也只好耐着性子和他的手下打交道:“我理解的,王小姐,是我自己单方面理解有误,不管客户是你还是你老板,我们弗兰都会一视同仁,这个清单有什么问题请直说。”

  “是这样,老板对个人空间的要求比较高,特别是床品,他尤其不满意这张床,麻烦陆小姐再做准备,老板最近会亲自见你。”

  陆兮捏紧手中的铅笔,只是黯然一瞬,又恢复了职业本色:“好,我明白了。”

  又要再见面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和他一人打交道比应付十个八个客户都要累,现在还没见面,她已经开始疲惫。

  陆兮短暂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察觉到,对面的许嘉澎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眼睛已经成了一支铅笔,近乎贪婪地描绘她动人心弦的脸部线条,有些女人只能远观不能近看,这个女人却不同。

  他的血液在隐隐沸腾。

  这份工作他要定了。

  陆兮很快调整好情绪,看向被她冷落了一两分钟的小伙子:“不好意思,我们开始吧。”

  许嘉澎坐得端正笔直,点头,等待接下来的询问。

  “先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

  “陆总好,我是许嘉澎,毕业于A美术学院家居设计专业,毕业后在雷娜家居做了十个月的设计师助理,目前已经从雷娜家居离职。”

  雷娜家居名气斐然,这两年势头颇猛,比起刚出道的弗兰,雷娜显然是个更理想的平台。

  陆兮自然要问出疑惑:“方便透露离职原因吗?”

  “方便的。”许嘉澎犹豫片刻,说:“我跟上司在设计上的理念有冲突,有时……不太看得惯他的做法,所以就离职了。”

  陆兮刨根问底:“比如?”

  许嘉澎的头垂下来,声音也弱下去:“我看不惯他抄袭。”

  年轻人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赤诚又满怀理想,干净到容不下眼底的沙。

  陆兮从对面的男孩身上看见了刚入行时的自己,以为有一个总有新鲜想法的大脑,就能做出最好的原创,干了一年后才知道,原来这行业抄袭成风,为了生存,国内抄国外,同行抄同行,真正坚持初心做原创的只是少数。

  她就是在坚持的少数者,虽然艰难,但对得起自己的初心。

  陆兮对这小伙子印象不错,微笑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面试时讲心里话,很可能会得罪同行。”

  许嘉澎果然还年轻,明显一愣,迟疑问她:“陆总,那我……得罪你了吗?”

  “你觉得呢?”

  这明显又是考验了。

  许嘉澎思索片刻,抬起眼皮说:“我在网上查过弗兰的产品,虽然这个品牌还挺年轻,但我看得出你们在坚持做原创,比起墨守成规条条框框很多的大公司,我更想要自由的土壤,我想和那些,跟我有一样想法的人一起工作。”

  年轻人想法简单又直接,有时听着可笑,可是陆兮却觉得这样可笑的年轻人最好再多些,这个行业需要有理想的青年人。

  她面上不露声色:“小公司虽然自由,却没办法提供大公司那样的薪资,我们公司离市区还远,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我有车。”许嘉澎有些憨地挠挠头,“我就想学点东西,收入……反正我花得不多,也没女朋友,饿不死就行。”

  陆兮嘴角勾了勾,“我们弗兰给的工资虽然比不上同行,但还不至于会让员工饿死。”

  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许嘉澎补救:“陆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从头干起没问题。”

  “好,你回去等消息吧。”了解到这个程度,陆兮觉得面试可以结束了。

  “那——陆总再见。”许嘉澎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

  当天下午小李进来告知,许嘉澎已经接受了offer,约好了下周来上班。

  一桩事解决,陆兮心态放松了一些,就这样又忙碌了三四天,又到周五,下班前她没有等到王慧的电话,心知顾淮远暂时还不打算见她,这个周末暂时还能松口气。

  又忙到快七点才做完所有事,刚准备下班,杨姿言沉着脸进她办公室:“兮,先别忙着回家,我们去趟SG。”

  在路上,杨姿言告诉她知名大品牌绯利斯的最新款系列产品有抄袭弗兰的嫌疑,这个叫做“绯利斯”牌子早就进驻了SG,所以今晚她拉着陆兮必须走一趟SG。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抄了,家具行业维权艰难,陆兮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头疼。

  她们到SG大约晚上八点,SG灯火辉煌,依然人气颇旺,多得是携家带口来逛各类家居的,陆兮和杨姿言心情复杂地穿梭其中,心情微涩。

  这就是弗兰高攀不上的SG,高高在上的SG。

  规模宏大的SG共有五个楼层,楼层越高,品牌越高级,绯利斯定位高奢路线,恰好就在五楼。

  陆兮进入绯利斯门店,看着它们新一季的展品,只觉得胸闷气短。

  太像了。

  从外观到工艺,甚至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构思出来的细节处理,都被抄得干干净净。

  “你说离不离谱?”杨姿言气愤难当,“还以为进我们弗兰的门店了,抄一个产品嫌不够,把咱们整个系列都照搬全抄,缺了大德了。”

  陆兮作为主设计师,心血被人抄袭,其实最有发言权,但是此刻心境荒凉,除了叹息,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的是太心痛了。

  “淮远你看看,这个品牌是我的心头爱,每一季都有我恨不得搬回家的单品,呐,那张床我最喜欢了——”

  “床这么私密的用品,远和我的品味怎么会跟姐姐一样呢?姐姐要是喜欢,就买下来放你新买的公寓好了,远你说呢?”

  丁璇丁黎两个同父异母姐妹唇枪舌剑,火-药味几米外都能闻到。

  一个亲热喊准妹夫“淮远”,一个便更亲昵地叫“远”,表面和气,暗地里往死里较劲,无论如何都要赢对方一筹,已经成了两姐妹的身体本能。

  陆兮诧异转身,就和男人幽深的眼撞上,四目相对,她自然率先做了逃兵。

  呼吸乱了,她万万没想到又和他狭路相逢。

  顾淮远的手臂被丁璇亲昵地挽着,亲密的身体语言是最好的御敌武器,丁黎卖弄风情有心讨好,可是丁璇如临大敌,根本不给她缝隙插足。

  三人进来,见到陆兮和杨姿言,两姐妹对她们都有印象,丁黎面露不屑,丁璇却多关注了陆兮两眼,陆兮今天穿得职业,上身是简洁大方的西装,不过下面穿了一条A字短裙,臀型饱满,长腿笔直修长,满头乌发被她随意地扎成羊角辫,明明朴素不刻意,却总是无意中漾出迷人风情。

  丁璇不悦,她不喜欢在她的视野范围内有比她漂亮的女人出现。

  她当即小姐脾气发作,想走:“我对这个风格不太感冒,远,我们换一家?”

  可是她忘了随时随地要与她作对的姐姐恰好在这里。

  不待顾淮远发话,丁黎首先发声,皮笑肉不笑道:“小璇,这毕竟是淮远的房子啊,万一他对这风格感冒呢?进都进来了,随意看看。”

  “可是——”

  丁黎只好看向顾淮远,她已经亲口说不喜欢,顾淮远总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她不开心。

  顾淮远却惜字如金:“先看看。”

  这一回合丁黎小胜一筹,她给妹妹飞去一个胜利者的眼神,丁璇的脸僵了僵,强撑着笑脸。

  她心里只恨自己有个叫丁黎的姐姐。

  上次约会好不容易说动顾淮远,让她来选择约会地点,今天她借口帮他挑家具,带他出现在自家产业SG,很想表现一下自己出众的审美。

  却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刚逛一会儿,丁黎这个程咬金就出现了,胸前傲人事业线袒露,是存了心要破坏她的约会。

  丁黎凭着SG总裁的身份,早就喧宾夺主:“今天有贵客,场子清一下。”

  她的话门店经理自然要听,而现在在场的客人除了他们三个,就只有陆兮和杨姿言二人,丁黎针对的,显然就是她们二人。

  “两位,我们要关店了,请二位先离开。”门店经理用礼貌却强势的语调请她们离开。

  陆兮虽然觉得侮辱,但也确实一刻也不想留这里,知道杨姿言这暴脾气忍受不了,便去拉她,

  “姿言,我们走吧。”

  但她的手还是被甩开了,杨姿言火冒三丈地质问经理:“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你们的营业时间不是到晚上八点半?”

  她指着后进来的三人,那晚酒会的屈辱历历在目,早就不再忌惮他们的身份:“既然你们要关店,为什么不请他们也离开?顾客都是上帝,你们连上帝还分等级?”

  杨姿言不是能忍气吞声的善茬,门店经理支支吾吾面露难堪。

  “你不解释,我就把视频传上网,让网友们知道你们绯利斯,还有SG,是怎么做生意的。”她掏出手机,作势要拍。

  “丁总——”

  经理向丁黎求救,若是品牌方被网暴,SG也会被牵连名誉受损。

  “丁黎。”

  开腔的是顾淮远,进门以后几个女人争执不断,他即便没有开口阻止,但也瞧得出不耐烦了。

  “如果有一天让消费者教你怎么做生意,SG也就离关门不远了。”

  他音调不高,说出来的话却分量极重,没人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算了,就这样吧,来者都是客,SG欢迎每一位顾客。”

  丁黎说着场面话,其实心里烦透了这两个女人,当她们是扰人的苍蝇。

  特别是聒噪的杨姿言,她还记得这人如何耍小聪明,攀她不成,就想去攀顾淮远这尊大佛,上蹿下跳的嘴脸十分讨厌。

  如今这两人又主动送上门来,丁黎突然不想她们走了。

  “尊贵的客人顾氏酒会都能闯进来,我这SG又怎么进不得呢?”

  她夹枪带棒地笑了笑,懒得和杨姿言废话,便走到了一直沉默的陆兮面前,专挑软柿子捏,“我还记得这位陆小姐呢,怎么?来A市水土不服,又想找人指教了?”

  “不敢。”陆兮不卑不亢,“感谢丁小姐那晚教会的道理,做人万事要靠自己,别人施舍给的一句指教,还不如自己脚踏实地做十件事,虽然辛苦点,但好歹活得有尊严。”

  她举止大方,目光磊落,说这些话时甚至没有避开顾淮远的眼睛,算是对他那晚言语羞辱的回应。

  虽然迟了一些,但是总算没有再委屈自己。

  顾淮远静静看着这一刻伶牙俐齿的她,眼眸深沉。

  可惜这一番自强宣言,在丁黎之流听来全是挽尊罢了,她嘴角勾起嘲意:“我只知道尊严这张东西要靠实打实的财务报表挣来,希望有一天陆小姐靠本事进驻SG,不要再玩那些不入流的把戏。”

  杨姿言拳头都捏起来,却被陆兮一手抓住,她微笑着:“把戏谈不上,生存之道罢了,也谢谢丁小姐鼓励,来日方长,相信我们弗兰还有机会,我们还要逛,就不打扰几位了。”

  她不由分说,挽着杨姿言的手臂走掉,示意她到此为止。

  她们没有离开,只是在偌大的门店里闲逛,丁黎丁璇两姐妹被激出了好胜心,这世上没有被苍蝇撵走的道理,于是也不走了。

  丁璇个性不如丁黎强势,丁黎今天吃了闷亏,又知道妹妹不喜欢有美女在顾淮远眼前杵着,于是存心引着两人往陆兮这边走。

  到了后来,两拨人各自占据空间的一边,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小璇,这张床喜欢吗?”丁黎大喇喇问,“可惜你跟淮远还没住在一起,哪天你们俩住一起了,你来SG随便挑床,我来买单。”

  丁璇咬牙切齿:“姐,我们今天没打算看床。”

  “怎么能不看床呢?”丁璇不想提床,丁黎偏偏要一提再提,“淮远体力那么好,能一口气跑完整个马拉松的男人,床可得买结实点。”

  两姐妹忙着明争暗斗,并没有发现她们争得你死我活的男人,此刻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右前方的倩影上。

  那是痴迷又憎恨,恨不得剥开她美丽的皮囊,能将她灵魂看穿的复杂目光。

11. 第 11 章 出来

  陆兮只觉如芒在背。

  那个人就在后面,很近,是她不能触碰却屡屡碰到的禁区。

  如果前几次碰面还是各自故意,那么今天的偶遇,就真的是天意弄人了。

  相信他也意外,怕是怀疑她又别有用意地靠近,玩欲擒故纵那套戏码。

  她只想马上离开,可是杨姿言是个犟脾气,刚才被轰都不肯走,现在更是不会主动离开。

  丁黎的手机在这时响起,被告知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造访SG,这位方伯伯看着两姐妹长大,在她们父亲面前很说得上话,这两年多住在国外,因此丁璇一听这个方伯伯回来了,自然不愿意姐姐独自去接待。

  丁黎搅了她的约会,她自然也不能让她独自在长辈面前露脸出风头。

  只是今天是陪着顾淮远,好像没有撂下他自己走开的道理——

  好在顾淮远通情达理地拍了拍她的手:“既然是从小看你长大的长辈,没有不打个招呼的道理。”

  “可是你……”

  “我就在附近逛逛,去别家吧,这家我也不感兴趣。”

  三个人终于走了,偌大的空间也不再逼仄,陆兮紧绷的弦一松,整个人顿时自在了。

  她催促杨姿言离开,她却不肯。

  “再等等,我还得看看它们在哪些细节上抄了我们。”

  杨姿言表情严肃,她一向是不容被人欺负的个性,一旦跟人杠上,就要杠到底。

  陆兮被她提醒,才想起今天来SG是为了正事,正要投入其中,她的手机也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她心中升起一丝不祥预感,眼睛也像是感知到了潜伏的危险,下意识飘向玻璃窗外。

  “出来。”

  透明玻璃窗外,男人挺拔站在远处,对她发出指令。

  哪怕是远远站着,他还是能如山一样压在她心头,一旦狭路相逢,轻易不肯令她好过。

  陆兮不说话,不肯屈服。

  “你不出来也可以。”

  顾淮远隔着一道玻璃,和她四目相对,“那我就再进来。”

  “你朋友不是一直想我指教吗?”他口气透着恶劣,“你说,我教她如何防范身边的女骗子怎么样?”

  陆兮面无表情挂了电话,最终还是屈服于威逼恐吓。

  “我去个洗手间。”

  “好,去吧。”

  杨姿言不疑有他,她步出绯利斯门店,就见男人闲庭阔步地在前方,她慢慢跟着,刻意拉开不短的距离。

  随后顾淮远方向一偏,逛进另一家家居店。

  陆兮只好跟随进入,不想这家家居旗舰店有如迷宫,宽阔的空间被隔成了数个小空间,小空间展示着诸如卧室、客厅的陈设,陆兮一眼望去,竟然没发现他的身影。

  他在哪里?

  她穿梭在其中,心里有点惶然,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样。

  这里是SG的最高层,因为价格定位高,本来就顾客最少,加上又快到下班时间,工作人员都准备下班,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她。

  陆兮找了一圈没有见人,有种被耍着玩的烦躁感,于是打电话给他。

  手机响了,他的藏身之处也就泄露了。

  可惜他像是早就料到,手机通了,周遭却没有任何铃声唱响,除了她自己的行走声,安静得好像没有别人。

  手机接通,他甚至没有“喂”一声,故弄玄虚。

  “你在哪里?”陆兮有点恼了。

  要她出来,出来了又故意躲起来不见人,明摆着耍她玩。

  也不是第一回了。

  上一次他躲着不见人,又故意弄出点声响,差点把她吓出心脏病。

  “自己来找。”

  他明显在压低音量,可那字里行间,又透露着猫抓老鼠的耐心。

  他在耐心地等她自投罗网。

  陆兮皱眉,成年人有事谈事,有仇说仇,何必这样羞辱人?

  “我已经过了玩捉迷藏的年纪,还有事,我回去了。”

  她挂了电话就要折回原路,打定主意不会任由他摆布,谁知没走几步,从一个小房间里悄无声息伸出一只大手,像是抓小鸡一般,轻而易举将她拽了进去。

  陆兮眼前一花。

  等她能看清楚,人已经背靠着墙,气息不稳地对上男人黝黑的眼。

  “脾气这么大?”

  顾淮远目光含笑,只是这笑明显是没有温度的,“谁给你的底气?”

  陆兮望进他戏谑的眼,当然知道他在讽刺她。

  以前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是因为他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现在这段恋情早就被岁月冲散得一干二净,两人关系连陌生人都不如,她还耍小性子,那就是不自量力,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有话就直说吧,你未婚妻也快回来了。”

  他靠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陆兮却退无可退,背后是墙,她能退到哪去?

  她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只能别开眼,不想与他有太多的目光接触。

  可是血液上涌,脸还是不自在地烫了起来。

  他们在人前演戏,装得互不相识,人后又偷偷见面,不知情的还以为——

  陆兮不敢想下去了,那两个字眼太侮辱人了。

  她呼吸都乱了,发现别开眼也是于事无补,这个男人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深黑不可测的眼睛盯着她,是恨意喷涌,想在她脸上盯出一个血窟窿来吗?

  “你说话啊。”她有些气急败坏了。

  丁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难道他想被她发现他在跟女人私会?

  顾淮远盯着她愈来愈粉的颊,就连上面的细小绒毛也还是跟五年前一样,想到这张没有缺点的脸在过去五年,或许被哪个男人拥有过,心里就升腾起无名火。

  他面色骤冷。

  “说什么?说我怎么又看见阴魂不散的你了?还是说你买通了我助手,现在可以轻而易举拿到我行程?”

  “你……”

  陆兮真是被他倒打一耙的无耻嘴脸给噎住了。

  说什么买通故意?

  故意设局见面的人不应该是他吗?

  两人分手分得那么难看,她躲他都来不及,犯得着上赶着天天在他面前晃刷存在感吗?

  “我什么?”顾淮远反而接了她的话头,“想要我指教的难道不是你?”

  陆兮顾不得郁闷,觉得有必要借今天的机会好好解释。

  她对天发誓,前任就算现在富贵滔天,她再生活窘迫,也从没有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父母支离破碎的婚姻给她的最大教训,便是女人要一生自强自立,任何时候都不能奢望倚靠男人。

  “是,我是说过,可是你也当着很多人面拒绝了,你没有那么闲,什么小人物都要指教。”

  她美丽的眼睛蕴着淡淡的怒意,“我是小人物我有自知之明,不敢浪费你时间,我已经深刻反省,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以后?”顾淮远挑了挑眉。

  陆兮几乎是瞬间就懂了他这两个字背后的深意,简直是求之不得:“是,没有以后了,今天解释清楚,我保证永远消失,不再出现在你视线里。”

  望着她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是表情更阴沉。

  “有件事我要澄清。”陆兮已经不在乎他怎么想,最要紧是澄清误解,“我去参加酒会,不是为了见你,我朋友也不知道我跟你的事,那天冲撞你了,我代她道歉。”

  “解释完了?”顾淮远倾身,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靠得更近。

  空气稀薄,也许是身体里有关他的记忆被唤醒,陆兮感知到了他情绪上的激烈起伏,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淮远逼视着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要地球都围着你转?”

  “我不是这——”

  “嘘!”

  顾淮远食指抵上她柔软鲜艳的唇,这恰到好处的唇色太过碍眼,令他瞬间产生了一股破坏的冲动。

  这张嘴太爱说谎了,也从来吐不出他想听的话。

  他下意识用了点力,食指也沾染上一团嫣红。

  “陆兮,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他压着声,眼神却是乌云压顶一般可怖,“你既然没打算做缩头乌龟躲我一辈子,那就做好再见我承受代价的准备。”

  “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还没有痛快。”

  “我不痛快——”他下颌线绷着,又戳了戳她心口的位置,“你也休想痛快。”

  陆兮眸光一黯,被他戳过的位置又开始发堵:“顾淮远,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付出代价了。”

  “哈,这是我这五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付出什么了?”

  “没必要告诉你。”

  “没必要?”

  听出了她刻意的疏远,顾淮远眉目紧蹙:“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全世界最没必要听你说实话的男人?”

  陆兮的心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猝然看向他,又快速躲开了。

  他说对了,她有个秘密,全世界都能听,唯独他不能。

  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顾淮远轻易被挑起怒火,但很快稳住快要失控的情绪。

  “这五年干什么去了?”他冷静问。

  “跟有钱人结婚去了,不是在信里都跟你说了吗?”陆兮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是想听实话吗?这就是。”

  提到那封早就被撕碎的信,顾淮远火气差点压不住。

  她在信里单方面提分手,口口声声因为亲身体验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妈妈的天价医药费已经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要去找个有钱男人结婚,她也确实找到了,要向幸福奔赴,请他也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他那么好,总能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姑娘,爱他如生命。

  她用俏皮的文字说着世界上最残酷的话,并且在信的最后,希望他永生永世忘了她这个负心人,因为她不值得。

  “为什么又回来?因为那个男人没钱了,你又把他甩了?”

  陆兮明白,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女人,她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所以也没想过要为自己辩护。

  只是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答案她也困惑过。

  起初是拗不过妈妈的坚持,她想回来,不想人老了无法落叶归根。

  但真正回来以后她才意识到,其实她也是想回来的。

  她青春里的最好和最坏,都发生在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

  她缄默不语,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顾淮远却把她的沉默当做拒绝,她越来越像一道谜团,他却始终无法解开,这令他情绪暴躁。

  “不说实话吗?那你记住了,以后的我再怎样过分,都是你逼的。”

  “你想做什么?”陆兮骤然紧张。

  “我想要的就多了,眼下——”

  他的食指又恶劣扫过她的红唇,嗓音低沉又暧昧:“你应该庆幸,我只想睡弗兰的床而已。”

12. 第 12 章 春水

  他已经露出刀光,陆兮却无瑕担惊受怕,因为一件更麻烦的事来了。

  丁璇突然闯进来,在外面一声声喊“淮远”。

  “淮远,你在这里吗?”

  “奇怪,去哪里了?”

  她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到仅一墙之隔,陆兮甚至清晰地听到她的嘟囔声,那高跟鞋仿佛踩在了她心尖上,她的头皮一阵阵发紧,几乎是恐惧地看向顾淮远。

  ——怎么办?

  她动了动唇,无声地问他,只恨自己不懂隐形术。

  未婚妻就在外面,随时能够撞破他们的私会,顾淮远却好像置身事外,一点都瞧不出担心。

  他反而好心情地欣赏她那张焦虑万分的脸,她越着急,他便越畅快,仿佛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卸下她的假面具,窥见真实本来的她。

  “怎么办?”他俯身贴到她耳边,气息灼热,“你求我啊。”

  “求我,我就帮你想办法。”

  他几乎是瞬间就拿捏住了她的软肋,令她呼吸短促方寸大乱。

  已经五年没有和男人有这样亲近的距离,他轻易突破了她的界限,就差攻城略地宣誓主权。

  陆兮脸色绯红,却发作不得,只能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狠狠瞪他,恨不能现在就推开这个恶劣的男人。

  她并不知道因为这过分的亲近,她的眼中氤氲着一汪春水。

  很动人。

  过去动情时被欺负地狠了,她常常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瞪他,说是瞪,更像眉目传情,勾勾缠缠,欲拒还迎。

  顾淮远突然格外怀念这双眼,可惜现在不是能让人怀念的好地点。

  外面的丁璇脚步声渐远,她问了工作人员有没有人进来,工作人员答没有,她就出去了。

  陆兮实在气不过,终于出手推他:“现在的你,跟外面的流氓有什么分别。”

  她还是一贯柔柔弱弱的声调,但语气却极重,眼中的火星子几乎要迸出来。

  顾淮远慢条斯理地出手整了整被她推皱的衬衫纹理:“我变成今天的流氓,其中也有你这女骗子的一份功劳。”

  “什么因得什么样的果,指责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够格吗?”

  陆兮再度噎住,而他手插着裤兜,欣赏完她的心虚狼狈,这才道貌岸然地出去。

  她又在原地枯站了一会儿,等脸上的热度退下,才匆匆出去。

  即将下班的工作人员见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也有些被吓到了,甚至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多看了她好几眼。

  她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多少少少体会到了那些人隐秘的不能道于外人的感受。

  偷偷摸摸,很不体面。

  她去洗手间,在镜子里见到了被他抹得糊掉的口红,心烦意乱地用水洗了又洗。

  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整理好纷乱的心情。

  平静的生活应该是不会有了,她要做好心理准备。

  杨姿言迟迟等不到她回,终于给她打电话,两个人碰上,见她脸上的妆被水洗花,神色恹恹,有些担心。

  “没事,可能晚上的盒饭有问题,肚子有些不舒服,已经没事了。”她搪塞了过去。

  “那早点回去,吃点药,家里上上下下都指着你了。”

  杨姿言不知真相,一直絮叨着关心她和晴天:“我周末没什么事儿,带晴天去吃个牛排,你也别宅着,休息日出去透透气,晴天我反正带出去了,要不你出去约男人呗?

  她简直要撅倒:“我天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上哪里约男人?”

  杨姿言却觉得这压根不是问题:“只要你愿意,就凭你这张脸,就没有你招不到的男人。”

  “别保守嘛,女儿都有了,偶尔419几次,就当给自己做SPA放大假了。女人长期没男人滋润,很容易失调的。”

  杨姿言说着说着,就没了正形,要她解放自己,先从解放身体开始。

  陆兮听了哭笑不得,她每天累得只想倒头就睡,哪里有空招男人?

  “男人很麻烦。”脑海里浮起刚才他贴着她低声耳语的画面,她的脸划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有钱滋润我就可以了。”

  “行,等咱们哪天成富婆了,我们俩一起组团找小白脸去,每晚换一个,七天不重样!”

  陆兮憧憬了一下那个画面,发现实在无福消受,噗嗤跟着乐:“我什么时候能体会到富婆的快乐?40岁可以吗?”

  “40岁可能不行,41岁肯定可以退休了。”

  杨姿言搭着她的肩膀,整个人焕发着自信,“你不想找男人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等咱们有钱了,就去乡下买个大house,老了一起住,互相照应,日子不要太美呢,我都等不及想变老了。”

  人人都盼青春永驻,唯独杨姿言期盼着孤独终老,这跟她的原生家庭多少有点关系。

  她家在C市,也是个富二代,只是父母事业传男不传女的思想很固执,杨姿言家的产业跟她基本没什么关系,都是她哥的,她爸妈对她的唯一期待就是嫁得好。

  杨姿言一个出过国留过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甚至对婚姻是否合理都存疑,更别提要她主动嫁人了,磨了她爸半年,跟他要了弗兰的启动资金,便远走A市,发誓要干出自己的事业。

  没有跟好姐妹一起搞事业更叫人激动的事了,如果两人还能一起优雅变老,那陆兮很有信心,她们一定会是活得最滋润的老太婆。

  她没开车,杨姿言先送她回去,今晚受了点气,路上杨姿言话锋一转,自然扯到丁家两姐妹身上。

  “两姐妹抢一个男人,这是一对什么塑料姐妹花啊,丁黎顶顶不要脸,丁璇虽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好歹有血缘关系啊,她妹就快订婚了,她开口闭口就是准妹夫体力好床得买结实点,怎么的?这是用过了啊?她家床塌过?”

  “我看她妹脸都气绿了,外面的狐狸精倒还没给她戴绿帽呢,她姐倒先给她戴了那么绿一顶,搁谁都要气晕过去。”

  杨姿言骂得痛快,并没有发现副驾上的陆兮格外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很轻地问:“他们快订婚了啊?”

  “是啊,听说两个月以后。”

  杨姿言为了生意,平时没少花时间跟贵妇们插花饮茶,她最近刚花钱参加了一个插画班,班里的学员几乎都是在家相夫教子的贵妇,因此人脉又拓了不少,听到不少二手八卦。

  “你说有钱人多精,这个顾淮远还不肯直接结婚,婚先订着,不行还得换人,也怪不得丁黎那么明目张胆撬墙角,她妹妹一天不结婚,她就还有取而代之当顾太太的希望。”

  陆兮垂眸,整个人笼在淡淡的愁绪里,半天没吭声。

  他都快订婚了,大家各自安好,不好吗?

  —

  周五晚上的意外偶遇,令陆兮预感接踵而至的周末不会安生,果然周六她带着晴天在公园里玩耍时接到了王慧的电话,请她周日晚过来,老板在房子里等她,会腾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

  陆兮站在公园的林间小道,深呼吸道:“抱歉,我明晚没空。”

  “后天晚上呢?”

  “也不行。”

  王慧在电话那头明显迟疑:“那陆小姐什么时间有空?”

  “这半个月我都不在A市。”她内心浮起久违的叛逆,“抱歉需要你们老板等一等了,最近我都要在外地出差。”

  “这……”

  王慧在那边为难不吭声,她又接着建议:“你们老板着急入住的话,我可以推荐我同行的联系方式,他们的品牌走高奢路线,更匹配你老板的身价,毕竟你老板是个不得闲的大忙人,没必要专门抽一小时浪费在弗兰这样的小品牌上。”

  电话那头的王慧已经被她的一系列反应给弄懵了:“呃……这我得先问问老板。”

  “麻烦把我的这些话一字不漏转达给他。”

  她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愣神片刻。

  明知道躲不过,可她还是想拖着,能拖一天是一天,至少给自己一点时间喘息。

  “妈妈你快看!”

  晴天欢快地跑了上来,小手包裹着她新捕获的蝴蝶,抬高向她献宝:“妈妈!蝴蝶公主在我手里!”

  她的手缓缓打开,一只黄白相间的蝴蝶求生欲很强的扑棱棱飞出来,要飞向这广阔的世界。

  “妈妈,蝴蝶公主要飞去哪里呀?”

  “她大概想回家吧。”

  “她的家在哪里呢?”

  “也许在很远的地方。”

  “哦,我知道了。”晴天古灵精怪地眨眼睛,小脸是那么天真无邪,“它要飞到爸爸在的地方。”

  她奋力地朝远去的蝴蝶招手:“小蝴蝶,你一定要告诉爸爸,我在这里呀。”

  晴天又跑开了,因为一只更漂亮的蝴蝶又飞入她视线,令她兴奋地举高双手,又快活地追小蝴蝶去了。

  她无限爱怜地望着她的小姑娘,喃喃着,“希望你原谅妈妈的自私——”

  她在风里轻轻忏悔。

  —

  又是新的一周,周一她刚进公司,就感觉到了新气象。

  新助理许嘉澎上班了,他规规矩矩站在小李旁边,正在听她讲交接事宜。

  见到她,他眼睛明显一亮,身姿笔挺地恭敬颔首:“陆总早。”

  “早,欢迎加入弗兰。”她笑盈盈,随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公司不大,工位基本都在一个空间,设计组的小姑娘尤其兴奋,她走进茶水间,听到两个小姑娘在嘀咕。

  “新来的助理帅得我都没心思工作了,咱们公司终于有个颜值能打的男同胞了。”

  “是帅,长得像顶流,干嘛不出道啊,反而来咱们公司做个拿几千工资的小助理。”

  “八成是咱们陆总太美了吧,神仙总是互相吸引——”

  真是越说越离谱。

  陆兮高跟鞋后跟踩在地上,嘟嘟,两个小姑娘果然噤声,齐齐回头喊了声“陆总”,匆忙跑了。

  不过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她刚坐下,杨姿言就面色凝重地走进她办公室。

  “最新一批货你去看了没有?”

  两人有默契,陆兮立刻感觉头顶阴云笼罩:“打算明天去的,怎么了?”

  这批货有一部分会用来布置展厅,所以不能出一点纰漏,加工厂那边一直有拖的毛病,这次交货时间足足迟了半个月。

  “这批货不行。”

  杨姿言面色阴沉地将点开手机相册,把手机放到她面前,“我就验了四分之一,就见到好几处开裂的地方。”

  陆兮放大每一张照片,肉眼可见的开裂,弗兰是个年轻品牌,她和杨姿言把产品质量看得比命要重要,现在她们最最在乎的东西,反而出了问题。

  把其中一张开裂最严重的照片放大又放大,她皱眉:“这是贯通裂缝,他们木材干燥这个环节没有做好,木材含水率不达标,也有可能是干燥后陈化平衡时间不够就急着生产了——”

  “这批货他们赶得很急。”她心情很差,“让仓库退回去吧。”

  “刚才叫仓库退回去了。”

  杨姿言气急败坏坐下来,脸色难看,“送货司机说,工厂那边最近接了好几个海格斯的新单子,他们量大,自然先紧着他们的,我们这些走量小的,他们就不当一回事了。”

  “刚才我电话打回去质问,那边负责人反倒找我们的不是,说我们的设计做工复杂,量又小,他早就不想接单了,听听,这都什么话,一开始合作的时候开口闭口都是工匠精神,现在怎么不提了?”

  她满腹牢骚,懊恼得躺在了陆兮办公室的小沙发上,眉头紧锁着。

  比起情绪化的杨姿言,陆兮是偏理性的那个,有问题出现,她会第一时间思考解决方案,而不是把时间花费在无用的情绪宣泄上。

  她也是皱着眉。

  由于创业资金有限,弗兰没有自己的加工厂,现在行业内大多数品牌也没有自己的加工厂,而是设计好图纸后发给合作的家具加工厂,一家中型的加工厂可能需要几十个品牌才能活下去,跟这家工厂合作初期,这家厂只有二十个品牌在合作,但现在,怕是五十个都不止。

  “先过去交涉一下,实在不行,我们再找别的工厂。”她看向杨姿言,“明天去趟玉兴?”

  两百公里外的玉兴镇云集了省内大量家具加工厂,和他们合作的家具厂就在玉兴镇。

  “不用等明天了,下午就去。”杨姿言是风风火火的个性。

  这确实也是大事,这批货等着交到客户手里,推迟一天都会影响客户的消费体验,陆兮略一思吟:“好,下午就出发。”

  她叫许嘉澎进来,交代他几件事,许嘉澎听说两个女老板要出差,脱口而出:“陆总,我可以去吗?”

  陆兮说不用,倒是杨姿言插话进来:“带上他也可以,咱们这次过去事情还挺多,多个人多个帮手。”

  陆兮也觉得有道理,对上许嘉澎殷切的目光,“那小许你也去准备下,午饭后就走。”

  小伙子身板一挺,异常振奋:“谢谢陆总杨总给我锻炼的机会。”

  杨姿言突然“咦”一声:“你也姓许,那你认识海格斯老板许兴和吗?”

13. 第 13 章 自强

  这个问题很突兀,陆兮和许嘉澎都双双一怔,许嘉澎摇头否认:“我知道他,但不认识。”

  他一走,陆兮打趣:“你这什么脑回路?咱们这小门小户,许兴和总不至于派个卧底来吧?”

  “许兴和好像有个儿子,不太成器,成天开跑车玩女人,许兴和恨铁不成钢。”杨姿言手枕着头,说起别人家八卦精神也来了。

  陆兮不搭腔,她对豪门人家那点事不感兴趣。

  下午两台车同时出发,在高速上开了三小时,他们赶到了已合作两年的飞翔家具加工厂。

  厂长避而不见,部门负责人接待了他们,但态度很强硬。

  “当初合同里就有条款,我们出的货有一定的瑕疵率,你们当时也是同意了的。这样,开裂的货我这里接收,但其他你们拉回去,全额赔付不可能,你们要坚持,那就去找法院。”

  杨姿言暴跳如雷,要跟他吵:“你们这瑕疵率高的不是一点点,是高的离谱!我加的同行群也不少,我有的是渠道曝光你这样质量不过关的工厂!”

  “那你们去曝光吧。”

  这个负责人态度极嚣张,“海格斯刚跟我们签了新单,看看你们同行是信海格斯还是信你们的。排队要我们厂接业务的品牌有的是,我也不缺你这一家,你们家的东西我们师傅整天抱怨,难做量还小,我们根本没有利润,你们找别家去吧。”

  “你……”杨姿言气得吐血,还要理论,却被陆兮拉住了。

  “这是人家的地盘,我们吵不过他的,货摆在那里,他也狡辩不到哪去,咱们把损失减少到最小,马上换厂。”她果断做下决定。

  于是杨姿言留下交涉接下来的货款,陆兮和许嘉澎从厂子里出来后,就在玉兴镇随便转转。

  她有心事,许嘉澎看出来了,频频扭头打量她。

  陆兮在开车,当然察觉到了:“有问题就问吧。”

  心里有点烦,她把车停在了路边,出去吹会儿风。

  “陆总,这厂不靠谱啊,接下来怎么办?”

  许嘉澎跟在她后面,嘴上在关心,表情却是幸灾乐祸的。

  前一刻还纯良的眼,在这一刻却现出原形,不怀好意的目光锁在她只能盈盈一握的腰上,想象着手缠上那里的销魂滋味,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

  陆兮却全然不知,她眺望着偌大的玉兴镇,在风中一筹莫展。

  昨天搪塞王慧说她最近要出差,没想到这出差还真是说来就来,如果新工厂跑不下来,麻烦就到了。

  “看来得多待玉兴几天了。”玉兴镇有百来家工厂,光是一家一家跑过去,都需要大量时间。

  许嘉澎走到她身边,言辞诚恳:“您别笑我,以前我觉得创业挺简单的,没想到那么难。”

  “要做成一件事,哪有那么容易呢。”陆兮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这难,只是创业难中的千分之一罢了。”

  —

  三人在玉兴镇上碰头,吃饭商量分工,工厂那边要把质量没问题的货连夜拉回去,杨姿言吃完就赶回A市接货了,她怕再出岔子。

  陆兮则留下来找工厂。

  工厂的事迫在眉睫,若是不顺利,不但弗兰新品发布被耽误,公司面临停摆,她和杨姿言也要在玉兴镇做长期驻扎的准备。

  她找了一家价格中等的商务酒店,开了两个标准间,上楼时手机响了,晴天用外婆的手机打来的。

  “妈妈这两天在外面出差,晴天有没有听外婆和刘奶奶的话?”她柔声细语地对电话那头说话,并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大男孩面露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妈妈我听的,今晚我吃了两大碗饭呢,妈妈我想你,你快点回家。”晴天的小奶音格外好听。

  陆兮真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女儿身边,但是又不能,只好嘴上哄着:“妈妈也想你,待会妈妈跟你视频好不好?妈妈争取把这里的工作尽快做完,就能回家陪宝宝了。”

  “陆总有孩子了?”许嘉澎随口和她聊,“我还以为陆总就比我大几岁。”

  陆兮浅笑:“我结婚早。”

  许嘉澎表示了解:“结婚早需要勇气,我就从没有想过结婚这种事,也没法想象我要是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情景。”

  光亮的电梯门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陆兮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小许,问你个问题啊。”

  她突然抬眸,看向镜中眉清目秀的大男孩:“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有个孩子,会怎么想?”

  许嘉澎细想了一下:“我可能没法接受吧,毕竟会打乱我的生活节奏。”

  陆兮神色晦暗,大多数现实的男人都会这么想。

  他们出了电梯就寻找自己的房间,陆兮就在许嘉澎隔壁的隔壁,她正准备刷门卡,同时站在门旁的许嘉澎叫了她一声。

  “陆总。”

  “嗯?”她疑惑地看过去,见他像是有话要说。

  “我有个请求。”几米外的大男孩显露出羞涩,“没在公司的话,您可以叫我嘉澎吗?”

  他挠了挠头顶:“您叫我小许我不太习惯,有时候喊我,我都反应不过来。”

  “好啊,嘉澎。”陆兮不是苛刻的老板,私底下也愿意平易近人,“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要在外面要跑一天。”

  她开门进屋。

  与此同时,隔壁的隔壁门也关上,许嘉澎背靠在门上,卸下假面具,慢慢闭上了眼。

  她喊他“嘉澎”的时候,声音真好听。

  想多听她喊自己的名字。

  血液在躁动,天才刚黑,他就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了。

  —

  第二天一早,陆兮和许嘉澎就奔波在路上了,许嘉澎跟着她跑了一天,不但没收获,还吃了白眼,下午有一家工厂的保安态度恶劣到甚至不让他们进门。

  他没吃过这样世俗的苦,口气难免带着怨气:“这些工厂也不过是咱们这行业链的最底层,怎么个个那么牛?连保安都横得不像话。”

  “嘉澎,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众品牌,所有老板都个什么样的最高理想吗?”陆兮坐在脏兮兮的小饭店里,吃着一碗18块的面条,心平气和地问他。

  许嘉澎看着她那张平静恬淡的脸,什么烦躁都被吹没了,很诚实地摇摇头。

  “我们啊,做梦都想有一家自己的工厂。”

  许嘉澎不解:“可是就连海格斯都没有自己的工厂啊。”

  “因为它不需要啊。”陆兮解答,“大集团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没有工厂反而活得更好。可是小众品牌,意味着设计也是小众的,如果有自己的工厂,我们这些设计师就可以放开手脚,而不用总是担心,自己的设计图工厂做不出来,也不需要三天两头听代工工厂的抱怨,工厂一抱怨就妥协让步。”

  她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类似的经历太多了,简直是罄竹难书。

  陆兮之前跑玉兴镇,知道这家老板娘是社交达人,结账完跟老板娘聊了一会儿,老板娘给她推荐一家工厂。

  “这家老板人品好,在我们店点外卖,出手大方得很,多的是师傅想进他工厂,你可以去瞧瞧。”

  她在手机上搜索这家工厂的方位,这家叫“自强”的工厂在玉兴镇挺偏僻的地方,离主干路远,有实力的工厂老板一般不会把厂址设在那里,运货若是不方便,送木材的大货司机会抱怨,长期下来也是个头疼问题。

  这就说明这家工厂的经济实力不强。

  两人按照导航驱车前往自强家具厂,这家工厂比想象的更加难找,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工厂门口。

  看铁栅栏后的矮小厂房,确实是一家规模挺小的工厂,保安竟是个残疾人,右手手臂只剩下一半,听说他们找厂长,爽快说他们运气不错,厂长这会儿还没下班。

  等待厂长的间隙,从工厂里开出两辆运货车,满载着家具成品驶向大城市,陆兮和保安聊天,得知她十分欣赏的两个小众品牌就在这家工厂代工,刚才其中一辆货车里就有他们的货。

  那两家因为设计独特、品质佳而在社交平台走红,网上有很多“自来水”,陆兮相信他们的眼光,对待会要见到的谢厂长,已经生出远超预期的期待。

  许嘉澎也从保安递过来的工厂产品简介上,发现这可能是家不能小觑的宝藏工厂。

  不一会儿,工厂老板谢渝坤出现,是个身材壮实不过四十出头的男人,穿着身粗糙的工装,手里斜叼了根烟,脸上手上沾有工作后的风霜,走路快,但走得有点异样,像是瘸了脚。

  陆兮简单介绍来意,表示想找代工厂,她拿了几张随身携带的新一季设计图,问厂长这种设计能不能做出来,谢厂长随意瞟了眼,口气带着狂:“没有我做不出的款。”

  “不信?”他扔了烟,风风火火地朝厂里去,“跟我来。”

  他们进入厂区,陆兮观察入微,这家小厂的内部环境竟比大部分她去过的工厂要干净,家具厂粉尘多,工人长期吸入有害肺部,这家工厂的保洁人员也比其他多,他们进去时,一般只有中型工厂才会配备的除尘设备开着,保洁在洒水清扫,这里粉尘问题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重。

  而且几乎每位工人都带着防尘口罩。

  “张海你他么给我口罩戴上!”谢渝坤冲唯一没戴口罩的工人大吼,模样很凶,“不戴就给我滚蛋!”

  “厂长戴一天了闷得很。”那位工人一边戴上口罩一边还嘴。

  “棺材里也闷得慌,还不用戴口罩,你去不去?”

  满车间的工人大笑,那位叫张海的工人自己讪讪地走开了。

  陆兮瞥过他的手,心惊不已。

  他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拇指没了。

  再一观察,有个工人正在用手语和另一位工人比划交流。

  所以,这家工厂包括老板在内,都是残疾人吗?

  “是啊。”

  谢渝坤听完她的提问,很痛快地承认了,甚至敲了敲自己的右小腿,一股“梆梆梆”的金属声传了出来,很明显这是假肢。

  他的右小腿被整个切除了。

  进厂以后陆兮就一直在吃惊,此刻更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我们玉兴镇残疾的工人基本都在我这儿。”

  谢渝坤坐在他简陋的办公室里,快人快语地解释办厂的初衷,“我15岁就出来做学徒了,好心指挥货车倒库结果被轧了,厂里给了点赔偿就不要我了,舍不得不干啊,学了这身的手艺是要养活一家老小的,就出来自己干了。”

  后来的故事就是这样,他在这偏僻的地点办了自强家具厂,专门收那些出过工伤,因为落下残疾而被劝退的工人,刚才那位张海张师傅,被推台锯锯断了两根手指,刚来时整天把“废人”而字挂在嘴上,现在却是锯板车间里最牛的师傅,机器的养护和维修都是他在做。

  甚至整个工厂基本都是十年以上从业资历的老师傅,他们在别处受尽歧视不公,却在这家小小的工厂里,重新找到了人生价值。

  “谢厂长,你们的故事很打动我。”陆兮听完后道出心里话。

  “过奖过奖。”谢渝坤朴实地摆摆手,“就是生存而已,没什么打动不打动的。”

  陆兮正要张口,身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许嘉澎冷不丁地道:“厂长,消费者要是知道他们花钱买的产品是残疾人做的?他们会怎么想呢?会有人觉得自己在剥削残疾人吧?”

  微笑问出这个问题的他,眼中隐约闪烁着傲慢。

  陆兮怀疑自己听错,几乎是立刻愤怒地看向了许嘉澎。

  这太没礼貌了。

  场面凝滞,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谢渝坤,这一刻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一拍桌子,一怒而起,咆哮般的质问甚至穿透门窗,冲破了天花板。

  “怎么?残疾人就没有工作的权利吗!!!”

14. 第 14 章 孩子

  谢渝坤的怒火几乎要掀翻房顶。

  “我们残疾人也是人,我们不偷不抢,靠自己不靠社会接济,我这工厂,从来不靠人同情拿订单,靠的是工人师傅一单一单攒下来的口碑,靠拼,靠不输健全人的过硬实力!”

  “你们健全人要顶着不剥削残疾人的名头,要做圣人,我们残疾人就得成全你们的,活该在家饿肚子等死吗?”

  他一声声质问掷地有声,是真的被这种论调激怒了。

  “我最看不上你这样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年轻人。”谢渝坤走到许嘉澎面前,粗糙的食指很不客气地戳着他,“你吃过苦吗?奋斗过吗?你除了投了个好胎,你家有什么是你自己亲手挣的吗?”

  他一番话怼得许嘉澎脸色泛红,在人家的地盘上,他就算骨子里再张狂,也不敢真做些什么。

  况且谢渝坤的话没错,他确实投了好胎,也不懂吃苦是什么体验,日常除了应付他爸而心烦,他没有真正为了什么发愁过。

  助手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冒犯别人的话,陆兮只觉得无地自容,迭声道歉:“谢厂长对不起对不起,我助手年纪轻不懂事,是我没有教育好,都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陆总,不用你道歉。”

  许嘉澎打断她,随即目光落在谢渝坤上,头一低,“一人做错一人担,谢厂长,对不起,请原谅我刚才的失言。”

  “谁都不用道歉,我这厂子,也不需要所有人认同。”谢渝坤冷着脸把手一挥,“你们走吧。”

  —

  陆兮火冒三丈地走出自强家具厂,许嘉澎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他们身后的铁门“哐”一声关上,将他们拒之门外。

  这一天过得很疲惫,精神身体都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丝曙光,没想到会坏在这个新招来的助手手上。

  陆兮的心情坏透了。

  “陆总——”

  许嘉澎终于受不了这让人窒息的气氛,明知会挨骂,还是开口了。

  “许嘉澎,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没有共情能力的人!”

  她终于忍无可忍,肃着脸转身,盛着怒火的眼睛就差迸出火星子。

  “你就算家庭优越不知疾苦,也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幸的人,他们没法选择出身,但都在很努力地活着,值得被平视尊重。”

  许嘉澎脸垂下:“陆总,对不起——”

  “职场里说错话,只说声对不起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你害我失去了一个很可能的合作对象,公司很可能因为这个环节出问题,一蹶不振很长时间,我们很可能不能按时发出工资,每个人的生计都受影响!”

  陆兮难以描述此刻的失落感,刚才她几乎是立刻认定自己找对了对方,有了稳定代工厂的弗兰会进入发展稳定期,可是一夕之间,因为这年轻人的几句话,什么幻影都不见了。

  “记住你助理的身份!”她极度不悦,“你前任上司难道没有教过你,上司跟人谈合作时助手不能随便发言?”

  她怒气汹汹回到车里,许嘉澎老实坐回副驾,她不搭理他,他自然也没法张嘴,才几天相处而已,他们其实不熟。

  这一晚直到回到酒店房间,陆兮都没有跟许嘉澎说过一句话。

  她回到房间,洗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澡,任热水冲刷自己,热水慰贴她的肌肤,她突然沮丧不已。

  原来这世上能给她有温度的慰贴,除了女儿,便只有热水而已。

  心境凄凉地洗好澡,准备跟女儿视频,刘姨打来视频电话,很抱歉地说要请假离开两天,老姐妹突然离世,要赶回去送最后一程,儿子车已经停在楼下,她现在就要走。

  陆兮一时犯了难,她离家那么远,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没有自理能力,刘姨一走,她又怎么能放心?

  “可是?”她显然没法爽快答应下来。

  “叶小姐答应我,说帮我照顾你妈妈和晴天两个晚上。叶小姐,是吧?”

  刘姨生怕她不答应,唤来了叶凉。

  “你妈你女儿,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叶凉啃着苹果出现在镜头里,虽然好心了一回,但还是似笑非笑的混不吝态度,“哎,你该不会信不过我吧?”

  陆兮其实是真信不过,但又不好明说,还好长相甜美讨喜的May也出现在镜头里,说自己这两天没事,会帮着照顾好老人小孩,请陆兮放一百个心。

  “就当还她人情喽。”叶凉最后凉凉地搭腔。

  两个女孩在家,陆兮倒不那么焦虑了,嘱咐May半夜起来看一下她妈的睡眠情况,冰箱里有她包好的馄饨饺子,热一热就可以,May再三保证会照顾好三餐,也会按时接送晴天上学放学,陆兮这才挂了电话。

  她望着窗外,一轮悬月挂在夜空上,她从没有这样地渴望黎明的到来。

  她已经归心似箭了。

  —

  第二天,清晨七点,她出了房门,并没有喊上许嘉澎,而是独自开车去自强家具厂。

  既然找对了地方,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目前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耐心和韧性。

  门口保安廖师傅说谢渝坤还没上班,陆兮便等着,很快许嘉澎打车过来,头发还是乱的,他应该是久等不到她,猜到她又过来这里。

  陆兮故意晾着他,只跟廖师傅聊天,得知谢渝坤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别看是硬汉,其实心肠很软,为人乐善好施,在镇子上口碑很好。

  听了这些,陆兮直觉还有希望。

  她不理许嘉澎,他坐在一边,听着她和底层老人热情寒暄,整个人异常消沉。

  他已经低头认错了,还要他怎么样呢?

  陆兮冷眼观察他,却不打算轻易原谅。

  年轻人总要吃点教训,才知道如何为人处事。

  谢渝坤中午姗姗来迟,据说上午去医院照顾家里老人了,听说陆兮七点多就来了,等了他一上午,脸色倒是没有昨天那么难看了。

  只是还是不理许嘉澎,当他是空气。

  陆兮追在他身后,不管他如何冷落,她总是能见缝插针地凑上去,好像天生不会看脸色,任别人如何搓磨,她该干嘛干嘛,不受影响。

  她厚着脸皮给谢渝坤看自己的设计图,抱怨其他工厂做不出来,年轻设计师总是被大工厂鄙视,大资本对于原创设计没有渴望,消费者的审美在不知不觉中被迫大众化——

她喋喋不休,口才了得,谢渝坤这辈子头一回被一个大美女追得没了脾气,大手一挥:“你说最难的图纸是哪张?拿来!”

  他要给她打样。

  陆兮欣喜若狂,大拇指翘了起来:“谢厂长,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厂长了,咱们这朋友交定了。”

  被缠了那么久,谢渝坤不知不觉消了气,朝杵在一边大半天的许嘉澎勾了勾手:“你小子过来!让你见识见识劳动人民的手艺!”

  许嘉澎终于学会做人了,接收到陆兮警告的目光后,冲他恭恭敬敬道:“谢厂长,请你给我个认识错误的机会,我一定好好学习。”

  ——

  陆兮泡在车间跟着打样到天黑,她工作时完全进入状态,忘了吃喝和时间,随时观察做好记录。

  搞设计不能闭门造车,设计师也要经常去车间里泡着,清楚师傅们在制作过程中的实际困难,才不会在画图纸时信笔由缰,最后师傅做不出来,反而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谢渝坤也跟不少设计师打过交道,发现陆兮还真不是个花瓶,情商高,懂制作,好沟通,其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许嘉澎也在暗中观察她。

  乌糟糟的车间环境,她就那样怡然地站着,明明戴着口罩,巴掌小脸只露出一对剪水双瞳,眼眸里也只有工作没有他,他却觉得这眼摄人心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谢渝坤花了一个下午让陆兮心服口服,等她如释重负地摘下口罩,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开始牵挂几百里外的母亲女儿。

  手机一个下午未看,她点开微信,读完May的消息,大惊失色。

  May向她道歉,公司临时增加了外景,她必须今晚就赶去工作地点,只好将阿姨和晴天交给叶凉照料。

  叶凉是个什么德行陆兮再清楚不过,她人如其名,心情若是不好时,亲情廉耻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赶紧向谢渝坤道别,说家里有急事,过几天她和合伙人一起过来,商谈下一步的合作。

  她心急如焚地向车子走去,许嘉澎追在身后。

  “陆总!”他言辞殷切:“请别扔下我。”

  陆兮故意板起脸:“许嘉澎,你收起你骨子里的傲慢了吗?”

  许嘉澎一愣,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被她看透的慌张感,他低头避开她凌厉的视线:“陆总,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陆兮并不想跟他客气,“我不会给无能的人第二次机会。”

  她飞驰上路,谁知道晚间高速出了事故,车子堵成了长龙,花了四个多小时才到A市。

  她专门在她妈枕边放了一个手机,她妈虽然说话有障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也是可以的,但是今晚她无论打了多少通电话,她妈那个手机就是没人接听。

  她打给叶凉,叶凉直接把她电话掐了,所有人都联系不到,她在高速公路上差点急出眼泪。

  到家已经快11点,她让许嘉澎自己打车回去,他却不听,非跟着她。

  “陆总我留下吧,万一能帮上忙——”

  他有将功补过的心思,陆兮最后也没心情拦着他,或许待会儿真要他帮忙也说不定。

  她开门回家,家里寂静一片,她心都凉了半截。

  叶凉和晴天都不在。

  “妈——”

  她满怀希望地打开她妈房间,希望看到女儿和她妈在一起,结果眼前的一幕让她差点心跳骤停。

  她妈蓬头垢面歪躺在地板上,唯一能动的右手正颤抖地去够桌上的手机,她见到夺门进入的女儿,两行老泪顿时涌出眼眶。

  “快……凉……带……走……晴……天……”

  ——

  城西的高端会所。

  顾淮远姗姗来迟,还是三催四请才叫过来的,到了以后自然被几个发小集体调侃。

  “耍大牌的人来了,哥几个燥起来,不醉不放他走。”

  起哄的是陆丰南,酒店世家二公子,他家在城西风景区的五星级酒店最近开业,陆公子最会做人,请几个铁哥们来酒店villa别墅区小住一晚。

  顾淮远在几个公子哥当中稍显特殊,他是私生子出身,只是除了出身给不了,他家老头什么都给他最好的,他跟这些正经公子哥一路同学到高中,成年后大家也是明着暗着互相帮扶,情谊非同一般。

  他懒散地端着酒杯,不需要哥们劝,自己先灌了一大口下肚。

  林季延是律师,拿捏人心的高手,给他倒上酒:“去陪你哥了?”

  顾家大公子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时间可能就在今年了,顾淮远每周会抽几个晚上陪陪他哥,这是大家都知道却故意不提的事。

  于是陆丰南甩给林季延一个“哥你真勇”的眼神,被林大律师无视了。

  “他说他一直没有为自己活过。”

  顾淮远突然没来由吐出这么一句,颓丧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了微弱的醉意,“今晚他劝我为自己而活。”

  他烦躁地扯了扯本就松散的领带:“真他么可笑透顶。五年前他劝我为家族而活,男人的使命是责任,现在快死了,又劝我任性点,他可真是个好大哥。”

  在场几个男人俱都陷入沉默。

  顾家那点事,他们几个多少知道点内幕,人家的家务事他们外人也不好随意议论,只能集体装耳聋。

  只有活得恣意潇洒的周勒周大公子还没心没肺。

  他正在呵斥陆丰南带过来的十八线女演员,只因为她要点一首节奏欢快但是有点吵的流行歌曲,曲子刚出来,就被他一秒喊停了。

  他蹙眉不高兴,嗓门拔高:“你故意的吧?没见我这有小孩儿在睡觉吗?”

  一众男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

  在他身边的沙发位置上,鼓出小小绵软的一团,熟睡中的小女孩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呼呼大睡,她背对着他们众人躺着,身上盖了周勒的黑西装,西装甚至盖住了她大半张的脸,只能看到一大团黑亮的长发。

  顾淮远刚进门时没留意,现在突然见包厢里躺着个小孩子,只觉得周勒混账过头了,竟然大半夜把小孩子带进这种场合。

  他蹙了蹙眉:“怎么有个孩子?”

15. 第 15 章 痛快

  “这要问他怀里那个了。”

  陆丰南玩世不恭地将自己带过来的女人搂在怀里, 向周勒找茬:“冲我的人叫唤什么?出来玩还带小孩,扫谁的兴呢?”

  小鸟依人伏在周勒怀里的叶凉感受到气氛的紧张,这些公子哥个个都是人物, 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他们整个小团体,她缩着脖子向周勒轻声地道“对不起”,往日乖张的大小姐, 在这场合乖得像绵羊。

  “带都带了,又没吵着你们, 下不为例总行了吧。”

  周勒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怀里这个小模特是新欢, 花了点心思追到手的, 周勒一时还新鲜, 还不愿意那么早撒手。

  “当然要有下次。”林季延晃着酒杯,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最好是带亲生的,我倒是想看你被人带球逼婚的戏码。”

  “妹妹, 年纪这么小就当妈妈了?”他外表斯文儒雅,问出这个犀利的问题时也不会太过唐突。

  “不是, 是我嫂子的孩子, 我是她姑姑。”

  叶凉喏喏回答,猫一样的眼冷静地打量在场几个型男, 心想今天这种颜值盛宴,她还好赶上了。

  这种非富即贵的贵公子圈, 普通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摸不到它的边缘。

  她不缺钱,但她想红,周勒是明星经纪公司的老板, 他手里有大把时尚资源,可以轻易捧红一个新人,也可以让十八线的小明星咸鱼翻身,跻身顶流。

  所以今晚周勒邀请,她几乎没怎么做思想挣扎,就毅然带上了侄女,只是生怕陆兮妈告密,离开前把她的手机放到了她够不到的桌上,这才放心离开。

  只要明早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晴天放回床上,陆兮不可能察觉她的女儿被带出去一个晚上。

  顾淮远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只觉得不像话,对周勒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送回去?”

  “这小孩妈不在,托叶凉照料一晚呢——”周勒被几双眼睛逼视着,渐渐弱了声。

  叶凉则更不好过。

  她触到顾淮远凌厉的视线,脸上顿时火辣辣,她能看懂他眼中传达的讯息。

  带着个拖油瓶还要钓凯子寻欢作乐,想红想疯了吧?

  她如坐针毡,悄悄扯了扯周勒,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跟周勒想到一块去了。

  “走了走了,不扫大伙的兴哈。”

  周勒发着牢骚站起来,叶凉则抱起熟睡的小朋友,小朋友披散着头发趴在姑姑肩上,周勒头一回照顾小朋友,特别殷勤地又把自己的西装盖她脸上。

  “你小心闷着她。”叶凉瞪他。

  “你懂什么,夜里风大。”周勒难得婆妈,“闷不着,你瞧我还留了条缝。”

  两人抱着一个小朋友,脚底抹油迅速溜了,陆丰南有时候比周勒妈还了解他:“你们瞧着吧,肯定没送小孩回家。”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酒店别墅里快活去了。

  周勒就是这个性,把快活看得跟命一样重要,再离经叛道的事他都做得出。

  做儿子,做男友,他或许不够称职,但论做朋友,他又是一等一的讲义气,朋友有需要,他一定第一个赶到。

  顾淮远也就懒得说他了,小孩子睡在别墅的床上,总比被扔在会所沙发上强。

  他们这小圈子有五人,今晚就到了四个,傅珩去外省出差了,五个人难得一聚,他刚下飞机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陆丰南晚上带了新欢,也不想浪费春宵一夜,搂着美女先走一步。

  顾淮远和林季延继续留着,等傅珩。

  “怎么没把丁璇带来?”

  几个人里,其实林季延跟顾淮远走得最近,从读书那会儿就这样,他和顾淮远在学校天台上学会了抽烟,很快把其他几个带坏,林季延是老师父母眼里绝对的优等生,对待别人润物无声地好,但只有几个好友知道,这都是伪装罢了。

  这就是林季延可怕的地方。

  谁都知道周勒坏,但没人知道,林季延比他更坏。

  “带她做什么。”

  顾淮远啜了一口酒,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了暗影,他在微微的醉意之中闭上了眼,也说了实话,“跟她又不熟。”

  “那你跟哪个女人熟呢?”林季延慢条斯理晃着酒杯,“跟那个陆兮?”

  这种自杀性问题,换做陆丰南等人,绝对不敢问,但林季延就是敢,林律师以窥探人心为乐,就连好兄弟,也逃不开他那张什么都敢问的嘴。

  顾淮远闭眼好半天不吭声,林季延差点以为他借睡觉逃避,不想他突然睁眼。

  “她回来了。”

  林季延稀疏平淡地“哦”了一声,五年了,就是飞得再远的鸟,也该想念故乡了。

  “回来半年了。”顾淮远明显意难平。

  林季延瞥了他一眼:“问你要钱了?”

  顾淮远沉默。

  “要跟你复合?”

  继续沉默。

  林季延嘴角的淡笑蔓延开,最近生活乏味,好不容易出现一桩趣事,他怎么能不开心?

  “可惜啊,她什么都不要。”他不介意火上浇油,幽幽地叹,“什么都不要的女人,才最麻烦。”

  顾淮远心情正不爽,受够他一口一句戳心的话,真是有点同情他未来的女人。

  “我说,就没人想撕了你的嘴吗?”

  “有啊,那可太多了。”林季延的语气才不像是会被恐吓的男人,反而深以为荣,“我可是A市少数出门怕挨板砖的男人。”

  “我赞助他们两块。”顾淮远开起玩笑。

  “两块怎么够?我可是每天盯着你家股票,算你的身家又涨了多少亿。”林季延笑道,“赞助200块金砖怎么样?我现在就把头给你。”

  “去你的吧。”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风尘仆仆进来,周身携带着春夜看不见的水汽。

  傅珩姗姗来迟。

  “总算来了。”林季延举了举手里的半瓶红酒,“自觉点,一口干完。”

  —

  陆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崩溃过了。

  叶凉关机了,晴天不知道被她带去哪里了,她又有什么动机?

  她不敢往下细想,想了会崩溃,会原地大哭,毕竟身边还站着助理许嘉澎,她不能失态。

  她只能祈求叶凉看在晴天叫她一声“姑姑”的份上,不要做过分的事,如果能安全把晴天送回来,她发誓不会追究。

  好在终于联系上了May,May知道她的工作机号码,那是24小时开机的。

  快到深夜12点时,叶凉终于接通了电话,不耐烦地告知晴天和她在一起,就睡在酒店别墅的隔壁,现在睡得好好的,叫她不要担心,她明天会全须全尾地把孩子带回来。

  陆兮怎么可能不担心,晴天若不抱在她手上,她今晚一刻都不得安宁。

  她尽量好声好气:“你把地址告诉我吧,我来接她,晴天有时候半夜摸不着我会闹,我怕会影响你。”

  叶凉终于还是拗不过一个母亲的坚持,把地址发给她。

  整个夜晚绷紧了的弦,终于松弛了片刻,陆兮安抚好她妈,照顾她睡下,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许嘉澎:“嘉澎你回去吧,太晚了。”

  许嘉澎没有反应。

  他唯一的念头是:她终于又肯叫他“嘉澎”了。

  “不用,我反正睡得晚,你回来要抱着孩子吧?能开车?”他确实不想走,于是很快找到了说服她让自己留下的理由。

  陆兮吃惊于他的周到,想想确实需要他,也就不再提了。

  她将手机重新放在她妈枕下,说自己顶多一小时就能回,她妈口齿不清地反复提晴天,陆兮猜到她是牵挂晴天,哄孩子一样哄了一两分钟,这才匆匆出门。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酒店villa别墅区,因不是房客,门口的保安拦住不让进。

  春寒料峭,这个别墅区依山而建,要比市区冷好几度。

  陆兮顾不得冷,哆嗦着打电话给叶凉,说明了情况后,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请求她把晴天抱出来。

  电话那头的叶凉久久不吭声,像在压抑着喘,有男人在不正经地低笑,用脚趾猜也知道,她正不知跟谁鬼混。

  甚至为了鬼混,不惜带上年幼的孩子,将她扔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独自度过漫漫长夜。

  陆兮耐心等待着叶凉开口,今天就是大闹酒店,她也要把女儿带回家。

  “我哥不是给了你大笔分手费?你自己花钱进来啊。”叶凉终于尖酸回应。

  寂静深夜,声音被无限放大。

  就连站在一旁的许嘉澎都清晰听到了叶凉毫无人情味的回答,看着陆兮忍气吞声却已全无血色的脸,拳头忍不住攥紧。

  陆兮确实在忍气吞声。

  她愤怒了一整晚,愤怒到想给叶凉一个响亮的巴掌,但是她不能,她必须保持理智。

  不就是花钱吗?

  她每天辛辛苦苦为钱奔走,就是为了孩子。

  她转瞬就要走:“我去前台开房。”

  “等等!”许嘉澎在前方拦住她的去路,眸中闪烁着真诚,“陆总,这个别墅住一晚上抵得上我一个月工资,你只是进去抱人,犯不着。”

  “我女儿在里面。”

  陆兮眼神失了焦,她已经对叶凉没有期待了,不指望她会主动抱人出来。

  许嘉澎笑了一下:“我刚想起来,这个酒店我有人认识,你等会,我去打个电话,保管放你进去。”

  陆兮现在是真心实意地感激这小伙子今晚一直在,真挚地感谢:“嘉澎,那就拜托了。”

  “小事一桩。”

  他迅速走开,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打电话去了,漆黑的夜幕里,只能看到他朦胧修长的身影。

  陆兮笔直站着,一阵晚风钻进衣服缝里,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女儿安然无恙,很快就可以抱回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那片乌压压的云还没散去,她的感觉依然不太好。

  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又不期而至。

  她四处张望,最后视线落在十几米外的某棵大树下,有影影绰绰的火星子在一下一下跳跃。

  那里悄无声息地站着个男人,个子很高,正面对着她,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陆兮的心开始狂跳不止。

  刚才她急于找孩子,并没有留意到那个角落有人。

  夜太静了,静到她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她眼睁睁看着树下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出黑暗的边缘,露出她熟悉的锋利的眉眼,不久之前他正告过她,以后的他再怎样过分,都是她陆兮逼的。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之前有勇气跟他交锋,但在这微凉的夜里,她在疲惫奔波了一天之后,逐渐失去了和他周旋的力气。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她和许嘉澎的对话,他听到了吗?

  他知不知道晴天就在别墅里?

  她心乱如麻,望着他一步步走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隔着一米的距离,顾淮远最终停了下来。

  这距离他拿捏得十分精准,比情人更远,但比陌生人,又近一些。

  头顶的橙黄色灯光拉长影子,陆兮望进他的眼,最终还是无言。

  深夜的酒店门口,她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让人很难不想入非非。

  相顾无言。

  顾淮远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烟雾,随后扔了半截烟蒂,抬脚碾灭。

  “不是说出差吗?”

  他特地往酒店瞥一眼,目光里的轻蔑在月色下十分刺眼:“跟男人到酒店出差?”

  “吃饭约会的是一个,过夜的又是另一个。”他嘴角讽刺地一勾,“多年没见,你倒是越来越会玩了。”

  陆兮偏过脸,不去看他那双能刺痛人的眼。

  这种伤人的话都在她预料之中,更何况,他基于他所看到的事实推测出另一个他可能认为的结果,并且言之凿凿,那就让他这样误会吧。

  他们早就不是需要澄清彼此的关系了。

  已经形同陌生人,又何必在意他怎么看?

  她只是把淡然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株不知名的花束上,不咸不淡道:“年纪大了,当然想对自己好一点。”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转瞬之间,顾淮远冷峻的脸又阴云笼罩。

  陆兮笑盈盈地扭过脸,无视此刻僵硬至极的局面:“难道你不是吗?”

  深夜出现在酒店门口的又不只是她,他有娇俏未婚妻,却深夜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来指摘她?

  ”你对自己好这件事,怕是跟年纪没什么关系。”

  顾淮远唇角扯了扯,“你一直都对自己挺好的,宁可你负他人,不能他人负你,不是吗?”

  陆兮脸色变了变。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突然醒悟似的点点头,“以后对自己好就可以,用不着在乎你怎么想。”

  陆兮听出弦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急什么。”他的笑意总有几分高深莫测,“你很快就知道了。”

  “陆总,可以进——”

  许嘉澎兴奋跑来,却在见到面生的顾淮远时顿住脚步,脸色游移不定地在两人脸上巡梭,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第一直觉是陆兮被搭讪了,但若作为搭讪方,顾淮远的脸色首先就不合格,只有瞎子才瞧不出他是黑着脸的。

  许嘉澎这时升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们很可能是认识的。

  但这冷肃的气氛,又似乎关系并不怎么友好。

  陆兮呼出心口一股浊气,大步流星走向许嘉澎,“不进了,走吧。”

  “可是——”

  “没有可是,走吧。”

  陆兮越过他,头也不回地向前。

  许嘉澎不懂老板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折,刚才不是急着要抱回女儿吗?怎么突然又要空手离开?

  答案也许只能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这里找。

  他狐疑的视线掠过陆兮的背影,最后情不自禁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男人。

  三十上下的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优越身高,领带耷拉着,成熟出众的气质昭示着他的社会地位不会低,并不像是会深夜搭讪女性的登徒子。

  此刻他一语不发,只是又低头点燃了一根烟,火星迸溅,他这个人也像这朦胧半明半寐的烟雾一样,在这深夜里,散发出微妙的神秘气息。

  这个人是谁?陆兮和他什么关系?

  许嘉澎揣着满腹的问号,拔腿,仗着腿长快步地追上了陆兮。

  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在与她朝夕相对的是他,他不信他会输。

  —

  说要走,其实陆兮并没有离开酒店范围。

  在流水叮咚的小溪边伫足了足有十多分钟,纤弱的背影仿佛要随时融进这夜色里,她死气沉沉,与白天那个追在谢渝坤身后的鲜活女人判若两人,令人觉得她过于矛盾。

  同时也该死的吸引人。

  许嘉澎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听着小溪奔流欢快的声音,心灵从未有过的宁静安逸。

  “朋友帮我支会过了,待会保安会放我们进去,不过只给十分钟。”

  “十分钟够了。”

  陆兮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应该不在那里了。

  她又折返走向别墅区的方向,心思全部倾注在抱孩子上,并没有察觉,今晚一直陪伴在侧的年轻男人正若有所思地揣摩她。

  她的目光戒备,显然有所忌惮。

  她在躲什么?

  刚才那个男人吗?

  顾淮远果然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两人还未走到入口,陆兮的手机就响了,叶凉打来的,电话背景里混杂着晴天绵绵不止的哭闹声。

  “你他妈死了?人在哪?”

  叶凉口出不逊,劈头就来的质问声带着懊恼。

  这个本应该享受鱼水之欢的夜晚糟糕透顶,正在兴头上的酣战被隔壁小朋友一声声凄惨的“妈妈妈妈”紧急叫停,于是情人的眼都变得可憎,周勒骂声连连,气她带孩子约-炮,害他雄风不再,绝对是不安好心。

  “有事耽搁了,马上到。”

  听到女儿在电话里哭喊着“妈妈”,陆兮的心都揪紧成一团,脚下也加快了步伐,都说世上的妈妈都是万能的,这一刻她真恨不得肩上生翅,可以让她飞到晴天的身边。

  有人关照后,保安果然顺利放行,陆兮借着夜色的掩护,花了没几分钟便找到了叶凉所在的那幢,灯光漏出来的窗户,果然能听到晴天越来越激烈的哭闹声。

  她一定是半夜醒来,发现妈妈不在身边,陌生的房间里一个大人也没有,吓得哭了出来。

  叶凉接到电话,裹着浴袍把晴天抱了下来,脸色很臭,眼神锋利又带着怨毒,像是陆兮欠了她很多钱。

  而她怀里的晴天,哭得小脸涨红,发丝和眼泪黏了一脸,许是哭得乏力,只能伏在姑姑身上呜咽喊“妈妈”。

  仿佛“妈妈”二字是她仅有的护身符,也是她在这个无助夜晚唯一的执念。

  “哭哭哭,不是跟你说你妈来了吗?”叶凉冲她发泄坏情绪。

  “宝宝!妈妈在这里,妈妈来接你了。”

  见女儿委屈成这样,陆兮也情绪翻涌想要掉泪,却始终忌惮叶凉的坏脾气,强行忍着,她快步伸手去接。

  晴天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如梦初醒般睁开泪眼,双手敞开,要奔去妈妈怀里。

  “妈妈!要妈妈!”

  晴天依恋地喊,闻着妈妈熟悉的味道,小脸趴在妈妈肩上,双手搂紧了她的脖子。

  “你想妈妈,妈妈就来了呀。”

  陆兮抱过女儿,感受着她沉甸甸的体重,今晚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叶凉本以为她是一个人来,却没想到她身后还站着个年轻男人,长得还很不赖,被他冰刀一般的目光看着,心里生出无数不满。

  她不高兴,别人也休想痛快。

  “我说这么慢呢,原来还真的开房去了啊。”

  她双手横在胸前,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如同在打量一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嫂子的精明我是再次领教了,可真是不浪费钱啊。”

  “我不是你。”陆兮懒得和她多费唇舌,“这是我助手。”

  “你回去吧。”

  她不吵也不闹,也不出口责备,只是冷若冰霜地抱着晴天转身,今晚的事情给她唯一的教训是:永远不要相信没有良心的人,这样的人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你根本不知道哪天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叶凉自然感觉到她非同一般的冷淡,不屑地哼了声:“你当然不是我,我可不会为了钱不要脸。”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陆兮自然听到了,她忍了再忍,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最终,这口恶气还是咽不下。

  她转过身,往常性子柔顺的人,此刻冷漠得像块冰,“你搬走吧,我不会再委屈我女儿睡沙发了。”

  “那我偏不搬呢?”叶凉吊着眉梢抬杠。

  “那我就给你哥打电话,把今晚你干的好事抖出来。”陆兮凉凉地直视她,“毕竟我什么不要脸的事没干过?还差这一桩?”

  再不去看叶凉转瞬难看的嘴脸,她大步走进这夜色里。

  春夜的寒气袭人,当许嘉澎意识到有点冷时,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脱下了他身上的薄外套,盖在了晴天单薄的背上。

  晴天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这个陌生的叔叔,许嘉澎对她做了个鬼脸,立刻逗笑了天真无邪的小朋友。

  “嘉澎,今晚真的谢谢你——”

  今晚除了感谢,陆兮真不知道该对这小伙子说什么了,想到白天给他的冷眼,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错,但此刻还是生出几分愧疚。

  “陆总,我以为你会把我炒了。”许嘉澎很小声,“你不用跟我说谢,我昨天回去深刻反思过了,你……就当我将功补过吧。”

  陆兮浅笑:“行啊,年轻人哪能不犯错呢?这回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被新助手全程窥到了她一地鸡毛的生活,她心里深深一叹,只觉得无奈。

  同一时间,某幢别墅的二楼阳台。

  顾淮远洗完澡,原本微醺的大脑反而清醒许多,他睡意全无,站在阳台上孤寂地看风景。

  手上有根烟,并不十分想抽,就任由它燃着。

  别墅区的石板路空无一人,连鸟都睡了。

  “嘟嘟嘟~”

  房门被敲响,刚才林季延嫌一个人住一幢别墅过于凄惨,敲开了他别墅的门,顺便把一楼占了,后来傅珩竟然也来了,困倦地说太安静了,刚才他们给他喝的酒里面一定是下了安眠药。

  顾淮远按灭了香烟,去开房门。

  他转过身的瞬间,刚才还在观赏的石板路有了动静,一个长发女人抱着孩子,身后挺拔的年轻男人做护花使者,两人轻快走过,很快消失没影。

  “你们两,过分了啊。”顾淮远笑着侧过身,让门外的两个铁哥们进来。

  林季延手里攥着瓶新酒,“知道你孤枕难眠,兄弟们过来陪陪你。”

  大律师今晚话尤其多:“人只要喝醉了啊,梦里什么想见的人都有,你让她躺下,她绝不站着。”

  顾淮远沉默不语。

  他们早于他到酒店,并不知道他其实偶遇过想见的人,还有跟她在一起的年轻男人。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见。

  傅珩平日是冷冷淡淡的个性,说话从来不玩拐弯抹角那一套,“说得好像你不孤枕难眠一样,刚才是谁在抱怨自己打官司打到独孤求败,三姑六婆都不敢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顾淮远讶异:“还有这档事?”

  傅珩父母和林季延父母走得近,日常他能听到一些关于林大才子的奇葩事,今天找到机会,自然要把开心的事跟顾淮远分享。

  “他在法庭上把一个女被告怼哭了,这女的是红娘圈大姐头,放话咱们全市的三姑六婆,谁要给他介绍对象就是跟她对着干,他现在名气臭得很,本市相亲男黑名单第一名,靠年薪八位数都已经无法吸引无知女性了,吵架永远吵不赢,离婚还很容易被净身出户,谁嫁他都得被气出乳腺癌来,红娘圈真诚劝退每一位看上他钱包的女性。”

  傅珩平常闷葫芦一个,只是林季延这个事实在是太过捧腹,他也不免话多起来,平常不怎么爱笑的男人,今晚竟屡屡浮现幸灾乐祸的笑。

  “来,敬相亲届的头号祸害,你单身就是造福女性了。”

  顾淮远表情松弛,已经不见刚才一人时的沉闷颓唐。

  “兄弟待我如破布,我待兄弟如手足。”被兄弟们玩命黑,林季延一点不生气,倒酒将酒杯斟满,“淮远,我敬你今年抱得美人归。”

  —

  陆兮这一晚拢共也就睡了五个多小时,天蒙蒙亮时,有人入梦来,在她耳边低沉谴责:你一直都对自己挺好,宁可你负他人,不能他人负你,不是吗?”

  她陡然梦醒,望着雾蒙蒙的窗外,发怔。

  刘姨要中午回来,陆兮便不急着上班去,伺候完老的小的吃好早饭,把晴天送去幼儿园,还好等她再回来时,刘姨提早回来了,老太太还没能从老姐妹突然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有些郁郁寡欢。

  她下午才到公司,许嘉澎瞥见到她,立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向她打招呼,24岁年轻人的恢复力令人羡慕,即便昨晚陪她熬到很晚,还是保持着旺盛的精力,脸上不仅瞧不出一丝倦容,笑容更是媲美这头顶的阳光。

  他进来等候她交代工作,她嘱咐完后,见他没有马上走,想是有话要说。

  “您下次出差还会带上我的,对吧?”

  陆兮望进他略带紧张的眼,卖了回关子:“看你表现。”

  许嘉澎明显失望,他以为自己昨天表现不错,至少已经令她没那么讨厌他了。

  他杵在她桌旁,情不自禁地被她柔美如画的侧脸线条吸引,想要从这张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可能已被他的魅力倾倒的痕迹。

  可是并没有。

  她眼里只有工作,对于身边年轻蓬勃的男性完全是无动于衷的。

  陆兮打算待会去仓库一趟,仓库没有存货,要尽快跟谢渝坤把合作敲定下来,那些退回去的货必须尽快再生产出来。

  她终于发现许嘉澎依然杵着没走。

  “还有事?”

  许嘉澎点头,又很快摇头,耳后根泛出可疑的粉。

  不过陆兮并没有发现新助手的异样,下巴朝门口努了努,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许嘉澎这才悻悻地离开她办公室。

  一直忙到了晚上六点多,杨姿言敲门,跟前几天的丧不同,忙了一天的她还是神采奕奕,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怎么了?嘴巴都裂到耳后根了。”

  杨姿言有个毛病,心情好就爱坐桌子,果然她进来以后,一屁股坐上她办公桌,“你猜谁给我打电话了?你绝对想不到!”

  陆兮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把你兴奋成这样,当然是财神爷了。”

  “知我者果然兮美人也。”杨姿言快人快语,“这位姑奶奶,还真就是财神爷了。”

  “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人?”

  “顾氏总裁助理,一个姓王的女的,说留意到咱们的产品性价比不错,顾氏最近在盖一个酒店,专门用来招待客户还有举办公司会议用的,要是先期合作的好,酒店的家具定制这块就跟咱们合作了。”

  “这可是笔大生意!”杨姿言并没有注意到陆兮越来越僵的脸,滔滔不绝地畅想,“之前局面打不开,就是因为我们少了这样的大客户,我是做梦都盼着有这样阔气的客户瞧上我们啊!可算盼来了。”

  陆兮忍不住泼她凉水:“品牌那么多,她怎么就瞧上我们了?”

  “这问题我也琢磨半天了。”杨姿言稍稍冷静了些,“后来我琢磨出关键原因了!”

  “什么?”

  “这个关键就是,丁璇!”

  “你想,这两姐妹出了名的不和,SG是丁家最大的产业,之前丁璇想进SG,丁黎挡着不让她进,但是丁璇跟顾淮远在一起后,风向就变了,最近有消息说,SG招商总监要换人,新总监就是丁璇。兮你想想,如果换做你是丁璇,你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要怎么给你姐丁黎打脸?”

  陆兮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症结,听上去逻辑也合理,丁黎强力反对弗兰进驻SG,丁璇也是目睹过她们受挫的,现在她手里最大的王牌就是未婚夫顾淮远,顾氏酒店若是大规模采购弗兰的家具,丁黎的脸肯定没处搁。

  只是——

  她忍不住怀疑,这真是丁璇在幕后主导的吗?

  “是不是都合理了?”杨姿言洋洋得意,“他们两姐妹斗法,我们弗兰虽然是工具,但是管他呢,以后住在顾氏酒店的客人都认识我们弗兰了,我们将来不愁销路的。”

  好友现在盲目乐观,陆兮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可是姿言,那晚酒会,丁璇的未婚夫对我们不怎么友好。”

  “你说顾淮远?”杨姿言不甚在意,“他这种大老板,哪会去管酒店家具这档小事,还不是丁璇说了算,我们两个路人,他就算看不顺眼,至于挖个沟让我们跳进去吗?他闲的?”

  陆兮抚额,没法再和杨姿言沟通下去,也没法告诉她,顾淮远就是闲的,要给她挖坑呢。

  隔天下班前,陆兮果然接到王慧电话,老板约她晚上七点见面,

  “好,我知道了。”知道终究躲不过,她只能选择面对。

  “要麻烦陆小姐做好准备工作,资料一定要齐全,老板比较反感有人浪费他的时间。”

  王慧可能不放心,在电话里对她再三嘱咐。

  当晚七点,她准时赴约。

  门没锁,半掩着,有一丝光从门缝漏出来。

  里面的人已经在等她了。

  她在门前静立片刻,这才拉开门走进。

  客厅灯光亮如白昼,顾淮远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明晃晃的灯光洒了他一肩,他却总是能让人联想到无尽的黑夜,她的内心浮起失望,眼前这个心思复杂的男人和记忆里气质阳光的青年,已经判若两人,无法重叠。

  他施施然转身,漠然瞥她一眼,语气里讽刺意味很浓:“你很难请嘛。”

  “开了一家没几个人的小公司,三流品牌甚至进不了SG,就先学会耍大牌了。”他插兜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睨着她,“这些年除了涨了点傲气,你还有长进的地方吗?”

  “我能让顾氏堂堂总裁选择三流品牌主动掉价,这就是我长进的地方。”陆兮心平气和地应答。

  “听你的语气,心里很得意吧?”顾淮远站定在她面前,嘴角噙着丝没有温度的笑,“前男友旧情难忘,你矫情不来,还热脸贴冷屁-股给你送上一份大合同,你心里快要得意的上天了吧?”

  陆兮终于掀起眼皮,对上他戏谑的眼,沉静道:“我没有。”

  “我今天来,就是要你收回决定。”她目光坚定,“我现在的事业虽然在你眼里不值一提,但所有的成绩都对得起我这几年的努力,我从来没想过借谁的东风,更没想过走捷径,我公司规模小,还配不上你的酒店,你找别家吧。”

  顾淮远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倾身,与她贴得很近,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怎么?离了婚就有资格说自己不想走捷径?”

  陆兮噎了一下,面上平静,心里却地动山摇。

  她从没有亲口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婚姻情况,他是怎么知道她已经离婚的?

  那他知道她还有个女儿吗?

  她忐忑不安,想着之后必须找机会跟杨姿言提醒一下,不要跟王慧透露太多她的事。

  毕竟能做到顾氏总裁助理,王慧必定不是普通打工人。

  他的气息太近,轻易扰乱她正常的呼吸节奏,她被他的咄咄逼人折磨得心烦,只好悄然侧过身,跟他拉开距离。

  “如果你要我承认我卑鄙,我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是,我不否认,我做过什么自己很清楚,我陆兮从来不是什么好女人。”

  “你放过我吧。”她垂下眼皮,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在我这样的人身上用手段,不值得的。”

  身后有热源悄无声息贴了上来,借着身高优势,用温热危险的唇描摹她侧脸的曲线,缓慢又磨人。

  “张张嘴就想我放过你,未免太便宜你这个坏女人了。”

  危险的唇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她发烫的耳垂,他低哑暗沉的嗓音令人止不住战栗。

  “你让我痛快了,我就放过你。”

16. 第 16 章 荒诞(下一章16号零点……

  陆兮心头震颤, 呼吸不稳地和他拉开距离。

  像是快窒息而死的人终于得到一口宝贵氧气,她悄然深呼吸,终于得到一点反抗他的勇气:“如果你所谓的痛快是建立在给你未婚妻带来痛苦的基础上, 那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你又是什么人?”顾淮远又用沉沉的视线压迫着她,“轮得到你来指教我?”

  陆兮咬牙与他针锋相对:“我当然什么人都不是,但我起码知道人应该珍惜当下的平静生活, 你想要扰乱我的生活,当然很简单!但你别忘了, 你自己的生活也会被搭进去。”

  “我的生活早在五年前就被你全毁了!”

  顾淮远一声比她更响的怒斥, 终于结束了两人之间的激烈争执。

  气氛凝结, 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冰层, 无法被捅破, 换来的是更长久的沉默。

  四目相对。

  当他真情实感地说出这句话,陆兮才恍然意识到当年的自己, 做了一个多么混账的决定。

  她颤着心房,晶亮的眸里渐渐氤氲出水雾:“对不起, 我……”

  除了抱歉,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错误已经酿成, 如今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顾淮远对她的眼泪已经免疫:“你只会说对不起吗?说点别的,我爱听的。”

  他的眼神逐渐疯狂, 里面有陌生的情绪在燃烧,这双眼她当然熟悉, 两人情浓时,当他渴望她时,就会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盯得她渐渐口渴。

  她吓得一连后退好几步, 混乱地摇头:“我不知道你爱听什么——”

  顾淮远却不允许她再后退,霍然抓住她的手腕,声线发紧:“说你要我的钱,你这样的坏女人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

  陆兮吓坏了,他手上的温度太烫了,灼得她想快点挣开。

  她一边挣脱,一边激烈摇头。

  “别否认!”顾淮远步步紧逼,拽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你不是为了钱连婚姻都可以出卖吗?你现在又在犹豫什么?我比你前夫更富有,富有得多,以前在一起时我给不了你的,我现在都可以给你——”

  陆兮挣不开他的钳制,他倾过来不管不顾要吻她,她转着脸躲避,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不行”。

  她的拒绝令顾淮远眉宇间的戾气更重。

  他想起重逢后不多的几次见面,有两次被他撞到她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她和他们谈笑风生,唯独对他,她满面疏离,恨不得跟他这辈子不打交道。

  恨意在凝聚,终于在这一瞬爆发:“不是要放开玩吗?跟别的男人就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

  陆兮面色狼狈,这中间误会重重,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眼下,他也不会给她机会解释。

  她只能竭力道:“因为我有道德感!”

  顾淮远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手里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想要扯下她的伪装,至少她不会再有力气对他撒谎。

  “你伤我的时候,你该死的的道德感在哪儿?”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只想要埋首在她纤细的脖颈中,咬破她的血管,吸她的血,看看这血是不是冰冷没温度,不然她为什么当初能那么狠下心?

  但又舍不得。

  她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是他苦苦想念了五年却始终寻觅不得的,矛盾的情绪在激烈碰撞,以致毁灭她的想法更甚以往。

  眼看他霸王硬上弓,一个绝对跟美好无关的吻即将送上门,陆兮失控大喊他名字,“顾淮远!”

  心里一急,手里的公文包雨点般砸向他。

  “你给我清醒点!”

  顾淮远如梦初醒,一脸灰败地停了下来。

  眼里的那把火熄灭,那个深沉寡言的男人又回来了。

  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一次精神分裂者的角色变换,身体里那个狂躁到只想占有她的“他”被快速地制服了,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才是真正支配着这个身体的主人。

  他看了一会儿陆兮那明显被冒犯到的脆弱神色,点了一根烟,站在一边漠然抽着。

  陆兮有点喘,警惕地盯着他,呼吸逐渐平定。

  即便在夜里无数次想念和他曾有过的缠绵悱恻的吻,但当他近在眼前,她还是满心抗拒。

  一个吻,单纯为了发泄羞辱,还是出于相爱,她分得很清楚。

  这个男人那么陌生,他早就不爱她了。

  大概她也不爱了,还出手打了他。

  天知道打完他,她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

  她在心烦意乱之后认识到这些冷酷事实,突然泪意汹涌。

  眼泪比她意识到的来得更早,等她发现自己有点想哭,脸颊已经湿了。

  也曾想象过再相逢,他一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羞辱也会有,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不堪。

  她眼泪流得更凶。

  顾淮远自然也发现了,寒着脸瞥她一眼,神色依然傲慢:“什么都没做,你哭什么?”

  陆兮无地自容。

  生怕他再出口更伤人的话,更怕自己一时的脆弱在他眼里不过是装可怜博同情,毕竟在他心里,如今的她一文不值,是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坏女人。

  她擦一把眼泪,垂着脸,扭头就往门口冲。

  手腕再度被抓住。

  她慌乱回头,眼里明显有恐惧:“你放开!”

  顾淮远其实一点都不想放,这个女人有颗比石头还硬的心,上一次出走,五年没有音讯,如果这次把她逼急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他最终还是迟疑地松手,任由她退后一步,无声之中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不用那么怕我,我已经清醒了。”

  他讽刺地牵扯了一下嘴角,“行吧,你道德感回来了,要做个好女人了,我该说什么?恭喜你?回头是岸?”

  陆兮倔强地抿唇不吭声,任由他在口舌上占上风。

  想了想,又不能不说点什么,于是绷着脸张口:“以后我们不要再私下见面了。”

  顾淮远料到她会这么表态,但真的亲耳听到,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但面上没有再表现出来。

  想替她擦掉脸上碍眼的液体,最终也还是没有伸出去手。

  他寒着脸:“我这套房子,你既然接手了,就把它做完,布置得舒服点,我每天上班累得要死,不想家里也冷冰冰的,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陆兮刚哭完,现在又有点想笑。

  这是干什么?

  给自己个台阶下吗?

  刚才他那不尊重人的架势,其实她窝了一肚子火气,于是直白揭穿:“你自己活得没人气,怪房子做什么?”

  像是预料到他要驳斥什么,她又抢先他开口:“别开口闭口是因为我,这口锅我不背。我当初一走了之是我不对,但塞翁之马焉知非福,如果我不走,可能你现在还不愿意回家,死脑筋窝在一个小公司干到底,你现在的风光成就还是你的吗?你自己想想吧。”

  她待人处事向来给别人留有余地,很少有这么犀利的时候,今天也实在是被他逼急了,才会怼他。

  顾淮远好奇她理直气壮的底气是哪里来的,忍不住想给她鼓掌一通。

  “你让我想什么?怎么?我能有今天,还要感谢你陆小姐当初的好心成全?”他不怒反笑,明显是压抑着火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兮表情讪讪的,知道说什么都容易被他扭曲,终于累到不想再多吐露一个字。

  “那你什么意思?”顾淮远还是不肯放过她,非要她说清楚。

  “像我这样的坏女人,能有什么意思。”

  陆兮终于耐性用尽,用眼睛瞪他:“我让你想开点,别钻牛角尖,就这个意思!”

  一通发泄完毕,她转身,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顾淮远沉着脸盯着那扇门半晌。

  嘴角扯了扯,觉得刚才的一切,荒诞又乱套。

  这个女人不光涨了cup,脾气倒也涨了不少。

  —

  终于应付完最令她头疼的男人,陆兮神色疲倦地回了家,结果刚到家门口,就和拎着大包小包匆匆出门的叶凉还有May撞上。

  “你们这是要去哪?”她问。

  May满脸歉疚,频频打量叶凉,见她冷漠以对,只好替她出声:“陆姐姐,我们找到房子了,今晚就搬进去了,谢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们。”

  “你脑子有坑啊,谢她做什么。”叶凉仍旧是所有欠她的嘴脸,“我们是被她赶出去的,你忘了?”

  “你不要这样说啦。”

  May性子很软,不敢明着反对叶凉,又实在不想跟她一边,对陆兮口出不逊。

  “真没用,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叶凉白她一眼,迈开长腿就走,May歉意地看着陆兮,默然对她招招手,得到了陆兮理解的眼神,这才放心地去追叶凉。

  陆兮目送着两个小姑娘,心里松快不少,都想开瓶啤酒好好庆祝了。

  “妈妈,姑姑走了。”晴天对身边的大人总保有善意,因此叶凉离开,她有些恋恋不舍。

  “是啊,姑姑走了。”陆兮一屁-股坐下来,心想可算走了,再不走她迟早要发疯做回泼妇轰她走。

  这一晚她陪女儿做完手工,给女儿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母女俩整晚都睡得很香。

  兴许是这段时间战战兢兢不得安生,今天跟他讲开了,也强调了以后不想再有来往和牵扯,他既然能在今天的最后时刻停手,至少说明他还是过去的顾淮远,就算改变不少,但本性里谦和尊重女性这一点没有改变。

  给他布置一个还算温暖的家吧。

  陆兮临睡前对自己说,就当这些年欠他的,一次性偿还。

  因为前一晚睡眠质量不错,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难得神清气爽,送完晴天,陆兮难得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不嫌麻烦,拐弯去了园区的另一头买咖啡。

  咖啡馆里有阳光洒进来,一室的光明和温暖令她留恋,也就不急着离开,点了一份甜品,坐下来慢慢吃。

  商业街窗外是条繁忙的马路,路边多得是年轻人沐浴着晨光匆匆进园区上班,晚上再披星戴月地回去。

  一辆炫酷的白色跑车轰鸣着进入视线,在她的窗外不远停了下来,这种动辄几百万的跑车在这个园区很少见到,陆兮喝着咖啡,不免多看了两眼。

  车门打开,一个回头率极高的耀眼帅哥迈出长腿,虽然全身上下穿得像个普通上班族,但他高挺的鼻梁上却同时架着一副墨镜,斯文的气质里显露出不羁。

  路边有几个女孩同时回头,都向他投去惊艳的注视。

  帅哥下车后倒是没耍帅,只是手随意地搭在车门上,弯腰对着车里的人说了几句,随后他关好门,跑车轰鸣着离去。

  陆兮隔着车窗不露声色地观察,见他没有离开,而是朝着她所在的咖啡馆走来,鼻梁上的墨镜依然架着,不像是来上班,倒像是来度假的。

  她突然懂了,自从上次随口夸了一句“这咖啡不错”后,每天早上她的桌上就多了杯咖啡。

  这咖啡,显然就是这家买的。

  “两杯蓝山,老规矩。”

  许嘉澎已经光顾这家咖啡馆好几天,前台小妹已经认识他,每次服务都很热情。

  虽然小姑娘笑容格外甜,但是他却没什么心情对人家放电。

  有一段时间没有跟那帮狐朋狗友厮混,昨晚被那帮人三催四请去pub喝酒到半夜,他现在还精神萎靡,只好戴着墨镜遮掩。

  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被她瞧出来。

  毕竟她在工作上一贯严厉,不满意的时候甚至会不留情面地指出批评。

  他闻着咖啡香,整个人稍微舒服了点,头也随意地转动,去瞧窗边的那缕阳光。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许嘉澎以为自己白日做梦,愕然地摘下墨镜。

  黑白世界瞬间变成了彩色,她端着咖啡就坐在这彩色世界的中间,很冷静地和他对视,那眼神——有点审视意味。

  他很快想到自己是从跑车上下来。

  车是他的,早上他没什么精神开车,把大川从被窝里拖出来送他。

  他打起精神过去打招呼:“陆总早。”

  “早。”

  赏心悦目的年轻小伙子坐她对面,陆兮也就大方地打量,见他眼里布着红血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上班还多此一举架副墨镜。

  “昨晚没休息好?”

  许嘉澎有些尴尬,“被朋友拉去喝酒了,没睡几小时,早上也是他送过来的。”

  他多解释了一句,暗示跑车是朋友的。

  陆兮虽然是他上司,但手也不能伸太长,管起手下的社交圈,毕竟现在的年轻人,谁没有几个家境富裕的朋友。

  她只是面色正经地说:“要喝酒放到周末吧,尽量不要影响工作。”

  “是,以后不会了。”许嘉澎垂下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咖啡已经见底,意味着短暂的早间休憩时间结束,想到他平时大费周章跑到这边为她买咖啡,秀美的脸庞有了浅浅笑意。

  “谢谢你这些天的咖啡了,不过以后不要了,你认真工作,平时少给我惹麻烦,我就很满意了。”

  许嘉澎听懂她的调侃,无措地扒了扒短发。

  “咖啡我顺手买的,也有给别的同事带。”他如此解释自己这些天的殷勤,随后有些难为情,“不过上回出差差点闯了祸,也确实想好好表现——”

  陆兮也是从新人开始摸爬滚打到今天的,新人的心态她很了解,也因此,愿意宽容对待新人下属。

  “吸取教训就好,新人都是从犯错开始成长的。”她站在阳光下,眉眼柔和,“走吧,今天的咖啡我来买单。”

  许嘉澎点头说“好”,又重新架上了墨镜。

  并不想装酷耍帅,只是想在这难得的独处时刻,用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大胆凝望她坦荡不造作的脸。

  他已陷落,而她却全然不知。

  陆兮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径直去前台买单了。

  他目光黯然,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昨晚喝到烂醉,其实是有原因的。

  那个为期一个月的赌约,他怕是要输了。

17. 第 17 章 路人

  陆兮大早上跟大帅哥助手许嘉澎一同从商业区走到公司, 不巧还是被财务部的两个小姑娘撞见了,公司小,什么事都藏不住, 很快杨姿言也听到风声,进她办公室打探虚实。

  “是啊,在咖啡馆撞见了, 就一起过来了。”她从一堆图纸上抬起脸,“有问题吗?”

  “没啊。”杨姿言坐她桌上咔嚓咔嚓啃苹果, “但我多希望有啊。”

  陆兮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口水注意点, 瞧我这桌上, 都是你苹果味的唾沫。”

  杨姿言啃完了她手里的苹果, 把苹果核潇洒地扔到她办公室的垃圾桶里, 跟进自己办公室似的,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手擦嘴, 这才凑过来小声说:“哎,说真的, 那小伙子看你好像不太对劲。”

  “只要是个男的,你都会说他看我不对劲。”

  这已经不是杨姿言第一次了, 对于她身边的异性, 杨姿言见谁都觉得对方有可能是她真命天子,之前在C市见过宋医生, 她也这么说过一嘴。

  杨姿言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恶趣味,自己先不好意思地乐了:“也是啊, 你这张脸就是直男杀,要是对你这张脸没兴趣的,我都得怀疑他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哎,兮。”她小声了些, “你说那个顾淮远,他会不会是gay啊。”

  陆兮正在喝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缓了缓才把这口水艰难咽下去。

  “你怎么想的?”她是真的很好奇。

  “难道你不觉得?”杨姿言大为吃惊,觉得不该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怀疑,“你说酒会那天晚上,咱们虽然跑上去搭讪挺唐突的,但你好歹是个大美女啊,他竟然那样态度,该不会……有厌女症吧?

  “还有还有!”杨姿言来劲了,“你发现没有,那天在SG,他对她未婚妻特别冷淡,太可惜了,你去厕所都没听到,我站在柜子后头他们没发现我,全叫我听到了。

  “那个丁璇后来一直跟他抱怨找不到他人,说受够了只能通过秘书找他,非要他把私人号码给她,你听听你听听,真是震惊我全家!两个人都快订婚了,丁璇竟然还没他手机号码,还得通过秘书才能找到他。”

  杨姿言一脸窥探到豪门秘辛的兴奋,却哪里晓得,近在眼前的好友,其实是天底下最有资格证明顾淮远性取向正常的女人。

  听到这么私密的信息,陆兮也是怔忪了片刻。

  她没想到时隔五年,顾淮远已经变得这样冷心冷面,即便快要订婚,还是戒备心严重,跟未婚妻只做表面功夫。

  明明他们谈恋爱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

  难怪他昨天抱怨自己的房子冷冰冰没有活人气,陆兮怼他自作自受后,他明显恼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因为她一针见血,她戳穿的根本就是事实。

  “有钱人的世界,咱们普通人哪里能懂。”

  她不愿多谈,随口搪塞了过去,又有些害怕杨姿言这张嘴,忍不住提醒:“顾淮远的秘书,你还是远着些吧,这种职场白骨精,说些什么问些什么都是有目的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

  对上杨姿言万分不解的目光,她很快找到个合理的借口:“丁家姐妹对咱们有敌意,她们两姐妹但凡有一个在我们身上做点什么文章,我们弗兰就别想在上流名媛圈打开局面了。”

  杨姿言像是突然顿悟,一拍脑袋:“我说呢,这个王慧扯东扯西,最后还问起你是不是单身?敢情?是丁璇在猜忌你?”

  陆兮心里叹气,果然是这位漏的底。

  她是真的怕了顾淮远那位八面玲珑的女秘书了,赶紧打补丁:“姿言我也不瞒你,晴天的生父就在A市,在A市……嗯,也算小有成就。他不知道晴天的存在,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了来抢晴天的抚养权,所以拜托你……”

  “兮,我明白了!我真明白了!”

  杨姿言激动地抢过她的手握着,表达忠诚忏悔,“我这张嘴巴大我知道,但我跟你保证,谁要是来八卦你,我的嘴就闭成个河蚌,谁都别想撬开我的嘴听到一点晴天的消息。”

  听到好朋友如此表白忠诚,陆兮感动又内疚,姿言对她言无不尽,她却始终有所保留,不肯把最深处的秘密和盘托出,其实她才是那个应该忏悔的人。

  杨姿言终于出去忙了,临近中午时分,手边的事情暂时处理完成,她鬼迷心窍地打开了手机通话记录,盯着某个手机号发呆。

  之前在SG,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用的就是这个号码。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吗?

  她想得出神,搞清洁的王阿姨突然开门进来,她慌乱之下竟然把号码拨了出去。

  陆兮本想第一时间掐掉这通电话,没想到有人速度比她更快,才响了一声,电话竟然就通了。

  清清冷冷的一声“喂”,是他的声音没错。

  血液上涌,陆兮有种做了小偷陡然被对方抓住的羞耻感,整个人像坐在了火山上。

  睫毛颤动了好几下,就连说话也不那么利索。

  “哦,我拨错了,对,对不起啊。”

  “以后少说对不起,听腻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还是没什么人情味,仿佛屈尊降贵接她这通电话也是她祖上积德,她应该为此感恩叩谢。

  陆兮磨牙想哪有什么以后,挂了这通电话,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再多讲一个字。

  “我在出差,有事打我这个电话。”他又紧接着道。

  “我没什么事找你。”陆兮浑身不自在,只想尽快结束这煎熬,“我挂了。”

  “那你打来做什么?”他不急不缓追问起来。

  她被他的明知故问闹出大红脸,“都说了是拨错了,你刚才没听见吗?”

  “你觉得我会信?”

  顾淮远在电话那头闷笑,好像因为拿捏到了她的把柄,倨傲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大家都是成年人,坦诚一点不好吗?”

  陆兮简直要恼羞成怒:“我有什么好跟你坦诚的。”

  “坦诚你想我?”顾淮远此刻显然心情不错,他故意拿腔拿调,“也不是不可以——”

  陆兮听得无名火起,眼角瞄见许嘉澎拿着文件走进来,干脆掐断了这通正在进行中的电话。

  她有些心虚地看向许嘉澎。

  “陆总,自强的谢厂长把样品都发来了,杨总要你下午去趟仓库,她的意思,最好再跑一趟玉兴,把合作彻底敲下来。”

  许嘉澎汇报着工作,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陆兮神色,刚才他在外面,听到她似乎跟什么人在电话里争起来了,总之不像她平时说话的语气。

  他很好奇,究竟什么人能让她失去平日的优雅和镇定。

  “好,我知道了,下午你也一起去。”

  陆兮这些天一直在等谢渝坤的样品,他果然是个信守承诺的生意人,约好的交货日期连一天都没有拖延,工作上的好消息冲散了刚才那通电话带给她的郁气,她漾起笑:“公司很久没有这样的好消息了,去外面跟大家说一下,中午别吃太饱,待会我点下午茶。”

  —

  谢渝坤到底没有让她们失望,发过来的样品质量比弗兰之前的产品工艺更精细,杨姿言和她趁热打铁,隔天又去玉兴镇跑了一趟,费了半天唇舌,最终把合作协议签下来了。

  虽然谢厂长这边的做工价格更高,但陆兮和杨姿言觉得可以接受,人家高价有高价的底气,并不是胡乱开价。

  一桩大事解决,两人一路顺畅地回了城,只是工作这边刚顺利起来,家里又等着她回去。

  她妈病了。

  兴许是最近来了一拨冷空气,下午午睡后她妈就发烧了,吃了退烧药还是温度不减,刘姨着急地给在高速公路上的她打电话。

  一年到头陆兮其实最怕她妈生病,所以一听说她妈发烧了,心急火燎得一路轰油门。

  杨姿言听说她妈病了,也跟着一起去她家,帮着搭把手把烧糊涂的老太太挪到了轮椅上,带去看急诊。

  听说外婆病了,晴天急得呜呜直哭,杨姿言只好留下哄干女儿。

  “你去吧,晴天不用担心,我今天不走了,陪她睡。”

  家里有她在,陆兮放了一百个心,跟着刘姨一块去医院。

  深夜的中心医院急诊室繁忙程度不输白日,陆兮推着她妈排号化验,医生安排了紧急退烧,鉴于她妈身体情况特殊,留她住急诊室病房观察一晚。

  陆兮心事重重,她妈做过开颅手术后有一回受凉发烧,突然癫痫发作,还好送医及时,人才救回来。

  所以她在高速上听说她妈又发烧,魂都差点吓没了半个。

  深夜十二点了,刘姨累极了在一旁打瞌睡,陆兮时不时站起来看盐水,虽然疲极,却没有睡意。

  医院的夜总是格外漫长萧索,急诊室外有女人突然大哭,哭得她妈在睡梦中颤了颤眼皮,陆兮终于倍感焦虑,打开了微信。

  她发信息给宋清和,将她妈的情况简单叙述了一遍,问他怎么办?能不能给明天安排住个院?

  宋清和就在中心医院工作,但过去麻烦他太多次,陆兮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本不想再找他,但考虑再三,在人情和她妈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她妈。

  欠宋医生的人情,以后再慢慢还吧。

  时间太晚了,宋清和肯定早就睡了,陆兮没指望他会回复,只希望明天他能及时看到,上班后可以安排她妈住院,她也好安心些。

  放下手机,她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想找负责的医生聊聊,只是深夜的急诊医生都似在打仗,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更别提有时间跟她聊几句,只是匆匆地撂下一句“有情况他会过来”,就又忙开了。

  她悻悻地回了病房。

  刘姨却醒了,指了指亮着屏的手机,放低声对她说:“刚才有个电话打来,我怕吵着你妈妈,就接了。”

  她下意识以为是杨姿言,漫不经心地调出通话记录,却在见到这意外的号码时,蹙了蹙眉。 

  “刘姨,你……接了?”她不敢置信的口吻。

  刘姨不知情地“嗯”了声。

  她的眉还是微皱着,这么晚了,他打来做什么?

  “他说什么了?”

  “他找你,我说你出去了,你妈妈人在医院急诊室,他问了句有没有事,我说就发烧了,他就挂了。”

  电话接都接了,刘姨也没说漏嘴什么,陆兮也不好责备老人家多事,想着以后还是要防备一些,手机要带在身边。

  今天够折腾的了,她没有力气再去深究他深夜打来的企图,总归没有好事,等明天再说吧。

  杨姿言还没睡,微信里告诉她晴天睡着了,她这个干妈是万能的,哄得晴天睡前蹦蹦跳跳,陆兮跟她聊几句就催她去睡了,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连累朋友大晚上还要帮她管孩子,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又枯坐半个小时,手脚开始冰凉,她想出去走一走,刚一抬头,病房门口走进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虽然戴着口罩,但是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睛,不是宋清和又是谁?

  “宋医生!”她惊喜地站起来。

  “陆兮。”宋清和随和地喊她名字,“不是答应我了吗,以后叫我清和就好。”

  叫习惯了,一时还真的难以改口,陆兮知道他真的将她当朋友,她也应该发自内心地将他当朋友。

  “好啊,清和。”她寒暄,随即面露歉疚,“本想少麻烦你的,我又……”

  宋清和微弯腰,用听诊器专心听她妈的心跳,一番检查动作完成,直起身,目光严肃地看过来:“以后阿姨身体上有任何问题,要第一时间联系我,记住了。”

  陆兮怔了怔,马上答“好”,她相信他的专业能力,心底开始隐隐后悔联系他太晚。

  两人出病房聊。

  宋清和:“麻烦我是小事,阿姨身体却是大事,医生和病人的相遇其实是一场缘分,我跟阿姨的缘分早就结下,你别不好意思。”

  陆兮当然感激:“这次是我太见外了,以后不会了。”

  宋清和今晚刚好值夜班,因此看到消息后来得也快,只是他的病区今晚有两个重病人,他不能离开太久,跟急诊室相熟的医生打过招呼后,他匆匆离开,临走时嘱咐陆兮不要着急,先退烧,若烧及时退下去,大概率不会出现像上次那样严重的癫痫反应。

  心里安定不少,陆兮坚持送他到急诊室门口。

  夜深露重,宋清和见陆兮的外套单薄,催她赶紧回去:“回去吧,医院不像家里,没必要太紧张,放心去睡。”

  他站在石阶处,身后是厚重的夜色,陆兮却觉得这个男人比这夜还要沉稳,是少有的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好,我去睡。”她很想感谢他,于是有些冲动地出口,“清和,你明早几点下班?我给你送份早餐过去。”

  一出口又觉得突兀,A市首屈一指的大医院福利当然好,哪里会让自家医生饿肚子。

  只是覆水难收,生怕他误会,又说:“我妈和家里阿姨都要吃的,顺便给你带一份,举手之劳。”

  宋清口罩外的眼里分明含笑,也不矫情忸怩:“我早上饭量大,十个小笼包不在话下,你得破费了。”

  这就是同意了。

  陆兮一时高兴,如数家珍:“那就来12个小笼包,再来份葱油拌面,小馄饨和粥你选哪个?”

  “都不选,碳水爆炸了。”宋清和的手机又在响,他朝她挥手,“还要去忙,明天见。”

  “我选C,豆浆。”他临走时不忘幽默一把。

  陆兮笑着挥手,只是嘴角扬起的弧线还没落下,在看到和宋清和擦肩而过的男人时,整个人不由一僵。

  四目相对,一个平静无波,一个震惊不已。

  顾淮远扭身淡淡看了一眼远去的宋清和,嘴角微讽地扯了扯,迈进急诊室大门,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助手。

  几次狭路相逢以后,陆兮已经不如初次时那么心慌意乱,更多是麻木,他靠近,她便侧身让让。

  他不声不响要做路人甲,那她就配合,做沉默的路人乙。

  “老板,许医生打来了。”

  “叫他不用来了。”

  “好,那我去挂号。”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入耳,陆兮尾随他们进了急诊室,就见他神色恹恹地挑了个位置坐下,两道浓眉皱出了“川”字,整个人完全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触及到她探究的目光,他在短暂对视之后,也只是满面漠然地闭上眼睛 ,完全视她如空气。

  陆兮乖巧做空气,没想着上去热脸贴冷屁股。

  她只是隔着几米的距离细瞧他的脸色,灯光下透出一点病态的白,不禁纳闷。

  这是病了?

  也来医院挂急诊?

  她又犹豫地看向正在窗口挂号的小伙子,想着他有助手照顾,未婚妻丁璇搞不好正在过来的路上,对他嘘寒问暖的人,不缺她一个。

  她这个前任现在做什么,都不是太合适。

  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她最终迈开步子,朝她妈所在的病房走去。

  而就在她转身后,原本闭眼假寐的男人睁开双眼,阴沉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论起狠来,这女人若自称第二,这世间怕是没有女人敢称第一。

18. 第 18 章 家属

  回了病房, 正逢护士查好体温,快40度的高烧退到38度以下了,陆兮终于不那么焦虑了。

  刘姨在床边给她妈喂了口水, 见她拢紧外套,整个人抖抖索索的,提醒她小心着凉了, 虽然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但春寒的威力还是不小的。

  陆兮魂不守舍应着“好”, 最后还是没忍住:“刘姨, 刚才你帮我接的那通电话……告诉那人我在什么医院了吗?”

  “说了的, 他问在什么医院, 我就告诉他了。”刘姨见她脸色不对劲, 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我是不是多嘴了?这个人有坏心眼吗?”

  “没有没有。”陆兮宽慰情绪紧张的老太太, “没有的事,我只是随口问问。”

  “那个男的……”

  “是朋友, 不是坏人。”

  “我也听着不像,他挺关心你妈妈的。”

  陆兮沉默听着, 重新坐下, 她妈出了些汗,睡得更沉了, 刘姨给她擦完身,也开始支着脑袋打起瞌睡。

  手腕上的表提示时间已近深夜一点, 陆兮像是被人夺去了睡眠的本能,大晚上所有感官都苏醒着,要她去找点事做。

  坐着站着都是煎熬,她到底敌不过本性里仅剩的那点善意, 开门出去。

  到这个点,急诊室的过道也空寂了许多,有人疲倦地和她擦肩而过,手里攥着的化验单滑落也未察觉,她帮着捡起来,那人匆匆地道完谢就走了。

  医生护士的脚步都匆忙,整个急诊室走廊上,似乎唯有她,最慢最悠闲。

  她伸长脖子一间间诊室病房瞧过去,祈祷那人走了,她那点可怜的善意也就不需要表达出去,大家都自在。

  一路扫过去都没见着人,她心想应该是走了,直到——她踱到输液室门口。

  过道靠墙壁的一排座椅上,人高马大的男人独自坐着,手背上有白色胶布贴着,头顶上方吊着盐水袋,正一滴一滴往下掉落,流进他的静脉。

  在情绪容易被放大的深夜里,他的身影格外孤单寂寥。

  他双眼闭着,应该是睡着了,陆兮往周围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丁璇的身影。

  那个男助手也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见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陆兮也就放开胆子,静悄悄地坐到他正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原来真的是病了。

  脸上的疲倦很真实,只是都那么虚弱了,气场还是很强,如果不是闭着眼,她绝对不敢靠近。

  柔情的眼在这一刻像是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在这张硬朗俊挺的脸上来来回回流连,带着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眷恋。

  其实已经见了好几次面,他或嘲讽或阴沉的脸也在她眼前晃过很多次,照理说她不该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还要趁人睡着时大着胆子偷看。

  但就是固执地想。

  想在这张熟睡的脸上找寻往昔的痕迹。

  那时他们很相爱,爱到眼里容不得别人,他也是爱笑的青年,即便窗外是阴天,只要看着他,阴暗的心便晴朗。

  那时,他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太阳,互相融融地照耀着对方,当别的男人吝啬于给另一半承诺时,他早早就规划好两人的未来,甚至下雨天两人躲在家过小日子时,他连孩子的名字也半开玩笑地提前想好了。

  “无论男孩女孩,都叫晴天吧,就算是这样的鬼天气,她也可以做我们的小太阳。”

  往昔的回忆令她心绪难平,但大概也是来自于的脚底的凉意,又默默提醒着她眼前的现实。

  他们的爱情早就随着她的出走而死,如今的他,身边有美丽佳人,即便频频出现在她面前,也只是因为没出够气,心里意难平。

  追忆到这里就够了,该结束了。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来过,指不定会怎么样奚落她,口口声声“不要再私下见面”,却又偷偷摸摸出现,口是心非的坏女人。

  她又静悄悄地站起来,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来都来了,走什么。”

  身后低沉的男声令她脚步停滞,转身,猝然撞上他压根没什么困意的眼。

  “坐回去,这么看你我头晕。”他命令的口气。

  陆兮又尴尬地坐回去,脸上有点烧,佯装着镇定:“什么时候醒的?”

  顾淮远见她明明坐他对面,却垂着眸子不看他,生出不满:“你坐下的时候。”

  陆兮难堪地点点头,局促地拢了拢外套:“身体怎么了?”

  “肠胃炎。”

  顾淮远惜字如金地给出回答,只是锋利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她,想看她什么时候才会瞧够地面上那些脏兮兮的花纹,把目光调转到他脸上。

  就像刚才他假装睡着时那样。

  即便闭着眼睛,他也能凭着直觉,感受到那道视线在他脸上打转。

  这个女人,不光嘴,连眼睛也不诚实。

  “急性的?”陆兮轻问。

  他贫瘠地“嗯”了声,显然不想多提烦心事。

  陆兮也察觉到他厌烦的情绪,满腹的关心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见他形单影只,忍不住又多嘴:“你助手呢?”

  “叫他回去了。”顾淮远颓废不耐烦地瞟了眼鼓囊的盐水袋,“过来给我拨快点,这要挂到什么时候。”

  这使唤人的口气似曾相识,五年前两个人过鸡毛蒜皮的小日子,他也会有发脾气的时候,偶尔会这么使唤她。

  陆兮虽然很想提醒他,他其实长了两只手,但人家今天是病人,心情又明显不好,她也就只好委屈自己一回,就当做好事。

  她走到他边上,弯腰熟练地给他调节盐水滴落的速度,她妈常年生病,干这些,她一向驾轻就熟。

  做这些时,他一直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他那双黑潭一般的眼睛,除了她这张脸,就无处安放。

  陆兮逐渐被他盯得脸热,打心底后悔刚才的心软,明明走掉了,又回来找他。

  她决定走了,又张望了一圈。

  “找谁呢?”顾淮远幽幽地问她。

  “丁小姐呢?给她打个电话吧。”她还是憋不住好心建议。

  就算他现在事业再大,也有生病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看他现在总是端着架子,她都替他感到累。

  顾淮远的嘴角又是讥讽地微勾:“怎么?这么想见我的现任?”

  都病成这幅德行了,这人还不忘挑衅,陆兮有点生气了,甩下脸:“好心喂了狗,你自己待着吧。”

  她恼得抬脚就要走,结果还没迈出一步,左手就被牢牢拽住,她挣了挣,没挣脱成功。

  “你松手!”她犹如触了电般气急败坏。

  “去哪儿?”他跟个无赖似的明知故问,浓眉不悦地一挑,“又要把我扔下?”

  “能去哪儿?我妈在病房里住着呢。”

  “你妈边上不是还有个保姆阿姨?”他尤其理直气壮,“你看我有保姆吗?”

  陆兮被他这一刻的无耻折服,简直哭笑不得:“你还缺那个请保姆的钱?”

  “能用免费的,我干嘛要花钱,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应得理所当然,甚至最后有些愤懑地睨她一眼,“都应酬出肠胃炎了。”

  他这一眼内容颇丰富,陆兮甚至从里面读出了一点可怜凄惨的味道,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平时呼风唤雨到哪都有随从的男人,竟然大半夜在她面前装可怜。

  “你得肠胃炎了找让你得的人伺候你,拽着我干嘛?”她逼自己冷漠,万万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这个男人太懂怎么拿捏她,软硬皆施,没有什么他做不出的,五年前她就有过类似教训。

  她警告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那你回来做什么?”顾淮远声线一沉,语带双关,“能狠下心走,就一辈子别回来,索性让我当你死了。”

  他的左手加了几分力道,陆兮摇摇欲坠地跌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他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喷洒热气:“既然回来了,就拿出点和解的诚意。”

  “兮,人得讲良心,不是吗?”

  听着从他口中滑出的那声亲昵暧昧的“兮”,陆兮胸口震荡,花了好几秒才平复心湖泛起的涟漪。

  从最初的要“痛快”,到现在的“和解”,她能隐约感觉到他在让步,或许他想通了,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既然走不到最后,也不要整日被仇恨乱了心绪。

  地上有两人并肩而坐的影子,因为光线的投射,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看得她又出神了片刻。

  “你都给我盖上坏女人的章了,你还指望我有良心?”

  丧气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但字里行间的失落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

  顾淮远面无表情地听:“今晚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嗯?”

  “我对自己说——”他又闭上了眼睛,“今晚你要是再出现,你这个坏女人还有救,我就再给你次机会。”

  陆兮呼吸一窒:“什么机会?”

  顾淮远突然睁眼,眼中的锋芒初现,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当然是做好女人的机会。”他促狭看向她,“你还想要什么机会?跟我再在一起的机会?”

  陆兮被他这句讽刺意味浓重的问话搅得得难堪至极,明明她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一旦被他用那样傲慢的语气亲口挑明,就好像她真的有过非分之想一样——

  “我没有!从没有想过!谁想过谁是狗!”

  她反应很大地想要站起来走人,一心要跟他撇清,谁知屁股还没离开椅子,他就强势地将她按了回去,俊朗的眉目流露不悦:“大晚上的,吵吵嚷嚷什么?没见我是病号吗?”

  他一个“打扰病号休息”的大帽子扣下来,陆兮就算有再多的憋屈,也只好往肚里咽,只是还是气不顺,她第10次后悔自己吃错药从她妈病房跑出来,只为了施舍一些他并不需要的好心。

  太蠢了。

  她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气鼓鼓地瞪向他,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得意简直要呼之欲出,她顿时火大,双手抱胸,脸也转到了另一边。

  多少年没有拌嘴皮吵架,顾淮远暗地里很享受,恨不得能吵一晚上。

  她越是不爽,他就越痛快,越是要气定神闲地将挑衅进行到底。

  “你怎么会没有想法呢?”他悠然欠揍的语气,“我还是穷小子的时候你就抵挡不了我的魅力,现在我穷得这辈子只剩钱了,你竟然没想法?”

  似乎是感到荒谬,他发出倍加讽刺的一声“呵”,在这个寂静的医院过道,尤其刺耳。

  他句句挖苦带讽刺,饶是陆兮这样温顺的性子,也有揭竿起义的时候。

  “好稀奇,你也知道你穷得只剩钱了——”

  她也学他阴阳怪气的口吻,不就是挖苦加讽刺,她也会!

  “这些年你可真成功啊,深夜挂个盐水都没人陪,还得死乞白赖地拉着心地不怎么好的前女友,你说你,你怎么就活得那么成功呢。”

  她火力全开,一副悲天悯人的调调,顾淮远本该生气才对,但他却没有。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瞥盐水袋,骂了声该死。

  滴得那么快,他还怎么和她吵一晚上?

  谁都不能剥夺他的快乐,盐水袋也不能!

  他“嘶”一声,做痛苦状:“怎么这么疼?”

  陆兮被他这声轻呼转移了注意力,也没心思逞口舌之快了,问他怎么了,顾淮远就等着她这句话,浓眉顿时拧在一起:“是不是挂太快了?手疼,心口突然不舒服。”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疼,他还捂住了胸口,虚弱的效果大大增强,陆兮吓得二话不说就站起来,进输液室找值班护士。

  顾淮远没来得及阻止她,只能无奈地目送她慌张的背影。

  这下子心口是真不舒服了。

  因前不久其他医院刚出过病人夜间差点猝死的事,护士格外重视,匆匆跑来一通询问,又是查血压测心跳,检查下来都没问题,护士离开前嘱咐陆兮:“家属注意点,如果他还不舒服,再来喊我,我让值班医生过来一趟。”

  被错认成“家属”,陆兮也没法澄清,因为护士很快又被里头的病人叫走了。

  “家属注意点了啊,病人很虚弱的。”顾淮远模仿着护士的严肃腔调,“家属”二字,更是被他故意咬得很重。

  这无赖要不是今晚病恹恹的,身边还没人陪同,陆兮真不想多管闲事,现在做了好事不但没得到一句感谢,他还时不时冷嘲热讽一通,好像她是故意上门送殷勤。

  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八成刚才喊疼也是装的。

  她冷着脸又坐他对面,用不怎么信任的审视目光打量他,想辨别出他是真不舒服,还是装的。

  虽然人就在他正对面,她秀色可餐的脸就在他视线范围以内,但两人中间隔了个过道,顾淮远很不满意这距离,他卖惨了一晚上,可不是为了让她坐得那么远。

  “坐那么远干嘛?讲话都费劲。”

  陆兮听他现在中气十足,怀疑加深:“你刚才装的吧?”

  “我闲的?”

  被这滚刀肉一般的男人搞得身心疲惫,大半夜的,她也懒得跟他费口舌,出来挺久了,惦记还在病房里的她妈,站起来。

  “我回去照顾我妈了,你不舒服就喊护士。”她这回真要走。

  没有理由再留下她,顾淮远面色冷下来,凉飕飕地目送她。

  陆兮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犹豫地转过身:“你晚上打我电话什么事?”

  “拨错了。”

  这借口十分耳熟,陆兮想起来前两天她刚用过,没想到这人很快就学以致用了。

  当时他给她多少嘲讽,今天她也要公平正当地还回去。

  她学着他的口吻:“你觉得我会信?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坦诚一点不好吗?”

  顾淮远终于正视她的反击。

  大概是后悔打了那通电话,导致她现在洋洋得意占了上风,他眼神愈冷。

  嘴皮上吃亏了一晚上,到了现在,陆兮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畅快感。

  “坦诚你想我——”她拖长语调,皮笑肉不笑,“也不是不可以。”

19. 第 19 章 让开(捉虫)

  回了她妈病房, 两个老太太一坐一躺,都睡熟了。

  她一屁股瘫坐,觉得明明也没做什么, 却如同跟恶人智斗了八百回合,筋骨都快要散架。

  跟前任相处,可真比工作还累。

  她困倦地趴在床沿, 临睡前只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医院的凌晨通常比城市醒得更早,医生护士进进出出, 窗外时有救护车呜呜呜路过, 整个晚上陆兮统共没睡满三个小时, 她最后一次醒来之前, 睡得尤其沉, 被护士吵醒以后,揉着惺忪的眼坐起来。

  “你衣服掉地上了。”护士临走前小声提醒她。

  “啊?”

  陆兮往地上看, 一件黑色男西装躺在地上,捡起来, 领口处还留有她的余温。

  怪不得她突然坐起来时,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落下去, 原来就是这件西装。

  她的薄外套当然不足以抵御医院寒凉的春夜, 是谁半夜将它悄悄盖在她肩上,其实不用费心去猜。

  昨晚挂盐水时, 这件西装就穿在他身上,人靠衣装, 衬得他气质如雪松般冷冽。

  清早下了蒙蒙细雨,陆兮直接套着这件宽大的西装,去医院外面买了早餐。

  她妈终于烧退,也想吃点东西了, 她松了口气,又去了住院大楼。

  住院部管理严格,外人进不去,她便找了一位搞清洁的大爷,塞了10块钱,请他帮忙跑一趟18楼的神经内科,带早餐给一位姓宋的医生。

  半个小时后,宋清和很给面子地发来一张光盘的图片,评价说很美味,尤其豆浆是妥妥C位。

  聊了没几句,宋清和就不回复了,十分钟后,脱下白大褂,浅笑着出现在陆兮面前。

  高强度值班一个晚上,他的状态算不得好,但始终挂着令人安心的笑意,仔细检查完她妈身体,确认问题不大,他让她们可以先回家休息。

  “上次那么凶险,一部分也是因为阿姨术后出现了后遗症,当时做了一段时间的抗癫痫治疗,情况也稳定下来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快两年,基本可以排除这方面的隐患。

  “家里日常护理用心些,不用太担心。”

  他解释地详尽易懂,大大缓解了陆兮这两天来的焦虑。

  “清和,幸好有你给我吃定心丸。”

  她跟他站在医院门口,仰着脸见头顶梧桐抽出新叶,感慨生命总是坚韧不缺奇迹,“我妈那么多关口都挺过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有你这个女儿,她也很幸运。”宋清和目光温和地凝视她,“你一直没有放弃过她。”

  这个车水马龙的早晨,陆兮的心突然被这句“你一直没有放弃过她”击中,她情绪翻涌,鼻子酸涩。

  宋清和真的懂她。

  这些年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因为“不放弃”,即便她妈被她爸放弃过,被这残酷的生活放弃过,她这个女儿也从没有想过放弃她,一心想要她陪着晴天长大,看着她结婚生子,做一个白发苍苍不抱怨命运的快乐老太太。

  她到底还是没有在宋清和面前失态,只是发自肺腑地感谢:“清和,能遇见你,也是我们的幸运。”

  “好了,感谢我就来点实际的,A市我不熟,以后看来要长期驻扎了,这个周末你这个土著要不要带我去哪里逛逛?”

  宋清和大大方方的态度,“我要麻烦你的还不止这一件,来之前我买了一套二手房,打算把家具全换了,怎么样?大设计师要不要照顾一下老朋友?给个友情价?”

  她最怕欠他的人情没有机会还,现在他主动提出来,她当然求之不得,两人约好了周末出去走走,陆兮还打算带上晴天,小朋友也时常念叨脾气很好的宋叔叔,总说有宋叔叔,外婆会长命百岁。

  问宋清和行不行,他当然没意见,他也喜欢陆晴天小朋友,上次在C市答应她的肯德基还没兑现,这回一定要把欠的饭还了。

  他这人没架子,说话情商又高,是难得能让陆兮轻松对话的男人,她甚至有点期待周末的踏春了。

  把两个老太太送回家,晴天已经被杨姿言送去上学了,陆兮给两个老太太做了顿清淡可口的菜泡饭,正收拾厨房,手机又响。

  是王慧打来的。

  她头皮一紧,不知道这位能干的总裁助理又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她接通,“喂”一声,快人快语的王慧很快进入正题。

  “陆小姐,是这样,你发我的第三版方案基本已经得到老板认可,就是主卧的床,老板还是不满意,需要你尽快再琢磨下,老板最近要搬家了,如果卡在这里,老板不高兴,我也很为难。”

  大概是怕陆兮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又快速补充:“望熙壹号这套房子,离公司很近,老板主要就是用来省时间睡觉的,所以其他家具都可以含糊,唯独床,是绝对要他满意才可以,希望陆小姐能够理解。”

  陆兮敛眉:“我能理解。”

  “那辛苦陆小姐了,这个事一直没解决,老板也问起来好几次,我也承担了很大压力。”

  王慧大吐身为总裁助理的难处,尔后话锋一转,“不知道陆小姐明天有没有空,老板这两天身体不好都在家休息,陆小姐方便的时候可以去跟老板聊一下,毕竟家具是他在用,他的体验和想法是最重要的。”

  “休息完老板就要密集出差了,搬家前不一定有时间接见陆小姐,所以要麻烦陆小姐这两天腾出时间和老板聊聊,我待会把他现在的住址发给你。”

  电话那头的陆兮明显听懂了她的暗示,沉默的时间比以往更久,王慧在这边紧张地等待,终于等到她回应。

  “那麻烦王小姐把地址发我,我抽时间过去。”

  她甚至没有问老板的联系方式,王慧猜想,两人私下是有联络的,只不过是老板一头热,陆小姐是冷淡的那个,似乎不想与他有牵扯。

  —

  陆兮收拾完厨房,也没心情吃饭,想了想,关起房门打了个电话。

  快到甚至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电话就接通了,仿佛那头的人在家什么都没干,就等着她打过来。

  接通后却连一声“喂”都吝啬说,故弄玄虚。

  “你助手给我打电话了。”她知道他在听,“方便的话,我明天过来一趟,你的西装我要还给你。”

  “洗过了没有?”男人终于发声,大概是在家里,腔调倒是悠闲的。

  陆兮一怔:“没有,没来得及。”

  “那我不要了。”顾淮远似乎在笑,“送你算了。”

  “我不要,我能有什么用?”

  “那我更不能要。”他比她还固执,“你盖过的衣服,我拿回来做什么,扎小人?”

  陆兮被噎得无语。

  知道他就是故意惹她发火急躁的,她不该介意,但就是忍不住要气恼,五年前他就自称“降妖高人”,专降她这种不按理出牌的女妖精,如今他的道行怕是比五年前高深不少。

  一件他的西装,顾淮远也要送得冠冕堂皇:“你单方面分手,我当时也没能力送拿得出手的分手礼物,总归欠你的,这件西装来抵吧。”

  “我这样的钻石王老五你不珍惜,下半生就拿这件西装追忆好了。”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替前女友想得那么周到。”

  陆兮禁不住讽刺,最近被他嘲得多了,她竟然也无师自通,最近讽刺人的能力渐涨。

  “谢什么,你要实在舍不得我,我订婚宴发你邀请函,给你最后一次抢人的机会。”

  真是越说越离谱——

  陆兮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心想这男人疯言疯语的,是喝酒了吗?

  急性肠胃炎还喝酒???

  “你喝酒了?”她不知不觉皱眉,越想越有可能。

  “知我者,兮也。”顾淮远似乎用玻璃杯的杯脚碰了碰手机屏幕,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昨晚他那半死不活的衰样还印在她脑海里,陆兮眉皱得更紧:“顾淮远,你疯了?”

  “是啊,疯了。”男人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开始轻飘,又荡出一分柔意,“兮,你来给我送药吗?”

  陆兮咬着牙,一遍遍提醒自己要争气,他这一套以前又不是没有用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应该长长出息的。

  “家里没吃的,只有酒。”阳刚十足的声音又开始卖起可怜,“可是兮,我想吃青菜面。”

  “我他妈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却吃不到青菜面呢?”

  “兮,这么多年,你欠我多少碗青菜面,你算过吗?”

  男人疯话一句紧接着一句,陆兮牙关咬紧,心想你怎么会吃不到青菜面呢,你有妈有未婚妻,你还缺一碗热腾腾的青菜面吗?

  可是她来不及挤兑他,他那头突然传来压抑的呕吐声,很快电话被他掐断,她茫然握着手机,只觉得自己也难过起来。

  没有再犹豫,她飞快冲到厨房,装了些米面,拿了几把青菜,拽过外套,跟刘姨匆忙交代有事打她电话,便跟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口。

  王慧早就第一时间将顾淮远现在的住址发给他,她按照导航一路踩油门,三十多分钟后开到他所在的小区。

  只是这小区外不好停车,她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车位,最后只能把车开到附近的商场停车场,再一路走到那个小区。

  这一走,又是耽搁了半小时。

  在门口催魂一般按了好几遍门铃,他才来开门,在外面光鲜体面的男人,今天邋遢得不成样,睡衣乱发,脸色比昨晚还要白,哪有平日的总裁风范。

  现在这幅潦倒模样,倒跟五年前的他有点像,眉眼也年轻了许多,她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

  “你公司快破产了?我都那么难受了,你还挑公交车坐?”

  对于她的不请自来,他似乎并不欢迎,黑沉着脸,都生病了还有力气挑三拣四。

  陆兮本想跟他一别两宽,这辈子不再有交集,可事实是,越来越扯不清。

  她撂下刚退烧的她妈,多此一举地主动服侍这个病号,心情本来就烦躁,结果刚进门就被他毒舌“公司快破产”,更是烦不胜烦。

  “是啊,我车开得再慢点就好了,刚好来给你收尸,我什么人生烦恼都没了。”

  她冲动到口不择言,等话说出口,又觉后悔,眼睛有些心虚地向他飘去,见他紧抿着唇,整个人气质阴郁,似乎是被她刚才某句话伤到了。

  “你在外面逍遥了五年,是不是心里就当我死了?”

  顾淮远暗沉沉地注视着她,果然很介意她无心出口的气话。

  “我没有。”陆兮当然否认,“我一直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顾淮远病了也还是咄咄逼人:“过得比我好的人,是你吧?”

  “每次碰到你,身边总有男人,这些年我寂寞的时候,你陪在谁身边?你有想过我吗?”

  陆兮不想理他,往厨房走去。

  可是在他看来,她的沉默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她就是过得比他好,陪在别的男人身边,

  嫉妒令他失去理智,他追在她身后不依不饶。

  “如果不是我在电话里吐了,你今天根本不会来对不对?”

  “你总是有本事做到心安理得,就是离开家乡的鸟,还晓得一年飞回来一——”

  “是啊!我承认我连畜牲都不如,这总可以了吧?”

  不明白为什么进门就要吵,陆兮心浮气躁地高声打断他,两个人目光相触,她眼里莹莹的泪光让他一愣,任何时刻都运筹帷幄的男人,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慌乱。

  陆兮狠心把眼里酸楚的液体逼了回去。

  不该来的,来了也是受辱,她到底是因为什么鬼迷心窍,一次次给自己找苦头吃?

  心里顿时有了决定。

  她面无表情走到厨房把带过来的塑料袋搁在流理台上,然后板着脸转身,顾淮远慌忙堵住她去路。

  “去哪?”他语气已经不如刚才强硬。

  “去公司。”陆兮骨子里的倔强冒出来,平静又冷淡,“东西给你送到了,你自己找人处理吧。”

  她抬脚往左,顾淮远堵她,往右,他还是跟座山一样堵在她前面。

  “让开行吗?”她很不耐烦地掀起眼皮,“我们气场不和,你本来就病了,很可能因为看见我加重病情,为了你自己好,我们以后还是不见比较好。”

  “今天过来是我不对,给你献什么殷勤呢,你明明挺好的,吵架那么有力气,是我想多了。”

  顾淮远墨黑的眼睛里终于没有一点即燃的暴躁,反而异常平静柔和。

  “兮,我跟你道歉。”

  强势的男人竟然也有示弱的时候,“刚才吐完太难受了,很久没有那么难受了,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死之前我许了个愿,我想最后再看你一眼——”

  他眼神黯然:“可是总等不来你,我心情很不好。”

  重逢以后的大多数时间,他傲慢冰冷,犹如一座行走的冰山,常常陌生得教陆兮怀疑,同样的躯壳下早就换了一个灵魂,现在的顾淮远是她全然陌生的男人。

  但此刻,陆兮百分百确定,眼前的男人确确实实就是她曾深爱过的人。

  有血有肉,该强时强,该示弱时示弱,一点都不含糊。

  可惜她已经不是五年前哄哄就乖巧的小姑娘:“顾总的道歉我这样的小人物可消受不起。”

  “现在见到我了,你心愿也了了,我没必要留下了。”

  她坚持要走,却被他逼退回流理台边。

  “怎么没必要?我的青菜面呢?”

  顾淮远明显发狠,“陆兮我告诉你,今天我不吃到这碗青菜面,我真的会死。”

  他把“死”这个字眼挂嘴边上,陆兮听得无名火起:“你再说一个死字,信不信我马上走!”

  顾淮远立刻妥协,俊朗的脸终于阴转晴,平日深沉的男人,这一刻竟然恢复了往昔的阳光。

  “好,我再也不说了,我们都好好活着,活到很老。”他目光炽热地盯着她。

  陆兮被他这样的目光搅得心乱,两个人暂时和解,他却还杵在面前不肯走,刚才在气头上没注意,现在一股难闻的酸臭味道飘入鼻尖,似乎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什么味儿?”她捂着鼻子,嫌弃地往后仰。

  顾淮远后知后觉地闻了闻睡衣前襟,终于也被他自己给熏到了。

  “可能吐到身上了。”

  陆兮见他纹丝不动地杵在她眼前,推了他一下:“那还不去换?”

  他不动,炽热的眼温度不退:“不换,我就爱熏着你,把你熏晕了我最高兴。”

  陆兮的美眸恶狠狠地斜他一眼,当他是疯子。

  “离我远点。”她受够了两人这么近的距离,尤其受不了他那双总是直勾勾的眼睛。

  “你不走开,待会青菜面都是你那股馊味。”

  顾淮远满不在乎的态度:“反正是我吃,你管这面什么味呢。”

  他这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陆兮也很难招架得住,索性冷着脸扭过身,忙自己手边的事。

  她已经决定了,面烧好她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顾淮远还站在她身后,倒是安分,可她知道他还在。

  她的动作逐渐僵硬,然后听到身后的男人说:“我一走开,你肯定就要跑。”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落寞:“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

  陆兮明明心中有愧,却没法给出任何回应,错就是错了,她今天就是赎罪的,除了为他做碗青菜面,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做的。

  要逼她跪下来磕头吗?

  手里的一捆小青菜被她生气地一甩,她气势汹汹转过身,要跟他大吵一架。

  没想到男人率先举双手投降,顾淮远大概被她母老虎的架势唬住了:“好好,今天休战,谁都不许吵架。”

  陆兮板着脸:“你当我爱吵,是谁闲的天天翻旧账?好啊,这么想翻,来啊——”

  她今天难得气势上压他一头,顾淮远颇为狼狈地后退:“臭死了,我去洗澡。”

  陆兮没好气地瞪他,直到确定他被自己瞪走了,这才转过身来继续忙碌。

  用水冲洗小青菜,她洗着洗着,想起那天酒会遭受的委屈,今天终于大仇得报,心里快意得不得了。

20. 第 20 章 天空

  顾淮远这个澡洗得够快, 等他擦着湿发出来,陆兮的青菜面还没有好。

  这面没放一滴油,面煮得软烂, 撒了点盐花,味道虽然寡淡,不过生病的人就不要太挑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

  锅里煮了面,高压锅同时在煮小米粥, 对虚弱的肠胃来说, 还是小米粥更友好一点。

  顾淮远站在厨房门口, 静静望着她忙碌却有条不紊的背影, 望得一时出了神。

  陆兮无意中扭过脸, 发现他已经洗好出来,穿着正式, 只是又恢复了平日阴晴不定的表情,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

  “快好了, 你去坐好等着吧。”她关了火,把散发着蔬菜清香的细面盛到碗里。

  也许是食物安抚了情绪, 顾淮远倒是配合地坐到了餐桌边, 陆兮将面碗端出来放到他面前,摘了围裙, 自己却没有坐下。

  “小米粥在高压锅里煮,你吃完把火关了, 我放了挺多米的,面要是吃不下你就换小米粥吃,晚上也喝粥算了,凉了热一热, 估计你其他也吃不下。”

  顾淮远不动筷,眉头蹙着,命令的口吻:“你坐下。”

  “我不坐了,也不是来你家做客的。”陆兮没有听出他的不悦,只是语重心长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多少人靠你养家糊口,以后别乱来了。”

  显然这番推心置腹的劝说没什么说服力,顾淮远并不认同:“别人靠着我,那我靠着谁?我是铁打的吗?”

  我看你是钛合金做的,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人情味,陆兮不客气地腹诽。

  她装聋作哑不做回应,那是他的人生,现在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她也没有插嘴评论的资格,总之与她没关系。

  反正说完该说的,做完该做的,她自问只能做这么多了,再多就过界了。

  “你慢吃,我走了。”

  她往门口走,还没迈出两步,手肘被拽住,被他的力道带着,向餐桌那个方向走。

  “以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毛病改改,总是这么自说自话,你想得罪多少人?”

  他板着脸教训手下的语气,却又看不出多生气,只是不由分说将她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瞄了瞄时间,问她:“你吃过没有?”

  陆兮走不得,心里有点烦:“我不饿。”

  那就是没吃。

  “不饿就跟着我一块喝粥,我去给你盛来。”

  顾淮远去了厨房,但很快又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大总裁难得支支吾吾:“那个,兮,高压锅怎么开?”

  他那站在厨房边无助的模样实在太过逗趣,平时轻易见不得,陆兮没能忍住,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作为厨房达人自然要炫耀一番优越感,事无巨细地教他如何操作,一掀开高压锅盖,粥香四溢,连带着心情也晴好起来。

  “都记住了?”她笑着看向他。

  “没有。”顾淮远面无表情,端着两碗粥就往餐厅走,“晚上你过来热粥。”

  “喂!”陆兮真是要疯了,“我欠你的吗?”

  已经走出厨房的男人没有给出回答,不过他什么不说她也明白,他就是仗着她心里有愧,才会屡屡得寸进尺。

  陆兮喝粥,顾淮远吃面,两人面对面,重逢以后难得能心平气和地坐到一起,就算各自有伤口,但能被食物安慰,也不失为一种美好。

  心不在焉地搅拌着小米粥,陆兮心里其实并不平静。

  这算是和解了吧?

  她不奢望这一粥一面能让他不再计较往事,不过至少不要再咄咄逼人,两人都有了新生活,又何必为了过去执着呢?

  陆兮想劝他往前看,但是她咬着筷子,很清楚全世界最没立场劝他想开的人,是她自己。

  之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坐在餐桌边反而都没了话,仿佛除了吵架,他们就没法好好说话,陆兮做的面条,顾淮远倒是挺捧场,两个人沉默的这段时间,碗里的面条很快就少了一半。

  陆兮忘了喝自己的粥,只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对面的饿死鬼。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她脱口而出。

  “三顿而已。”顾淮远慢条斯理舀了一口小米粥进嘴,吃饱了又有力气阴阳怪气,“又没人给我送豆浆。”

  陆兮闷闷地想,就不应该把这男人喂得太饱。

  她捣了捣碗里的粥,决定专心喂饱自己,不再去管他死活。

  顾淮远显然不满意她这样沉默的对抗,喝了两口清淡的粥,大概觉得没滋没味,放下了勺子。

  “那两个男人跟你什么关系?”

  陆兮对上他严肃的脸,回以同样的严肃:“私生活无可奉告。”

  原本和平的气氛又被轻易破坏掉,陆兮已经放弃能和他和解,静等着他的冷嘲热讽,却没等到,一抬头,对面的粥碗和面碗都空了,他竟然很给面子地全吃完了。

  “愣着做什么?”顾淮远见她发愣,优雅地扯过纸巾擦了擦嘴,“快点喝完,我洗碗。”

  当年同居住在一起,他们在家务上分工明确,她做饭,他来洗碗,陆兮没想到多年以后他竟然还是坚持这个习惯,心底莫名一阵兵荒马乱。

  “不用了,你去躺着吧,我来洗。”她别扭地一口拒绝。

  做了两年的枕边人,顾淮远当然能猜到她此刻在别扭什么,这碗他偏偏就洗定了:“要么碗给我洗,要么我们继续吵,你自己选一个。”

  他一直擅长强人所难,陆兮昨晚睡眠不足,今天实在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他拉扯精力,迅速喝完碗里的粥,把碗往他前面一推,给出她的选择。

  厨房里响起哗哗哗的水声,她无事可干,空虚的胃又被暖香的粥填饱,有时间欣赏他这200平的开阔空间。

  看得出来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处处有他生活的痕迹。

  沙发上散乱着几份文件,价值不菲的手表随手搁在餐桌上,客厅很大很空旷,落地窗外的城市繁华尽收眼底。

  她不禁想起很遥远的从前,他们住在简陋破旧的小楼里,掰着手指头算账户还剩多少钱,下个月还有没有余钱去小馆子改善伙食。

  仿佛是一场虚幻不现实的梦,天差地别到她不敢相信原来真的发生过。

  她曾经拥有过一个贫穷贵公子,他沦落底层做了两年穷人,最终又回到自己的天空之城。

  前尘往事容易让人跌入伤感陷阱,她不喜欢这样,想起来他一直不满意弗兰的床,于是悄然走到他的卧室门口,借着半掩的门,远远观察他现在睡的大床。

  他在床的问题上各种挑剔,她打算偷个懒,按照他现在睡的床设计一张差不多的,他总没法再挑剔下去。

  “怎么不进去?”

  她一时太专注,没有发现顾淮远已经悄然站在她身后,她惊诧地转过脸,正好对上他促狭的目光,他分明在得意,觊觎他就直说,不用站门口来偷偷摸摸那一套。

  陆兮不想被他误会,索性大大方方坦露动机:“王助理说你不满意方案里的床,我看看你现在睡的,按照款式给你设计一张差不多的。”

  “明白了,你想偷懒。”顾淮远轻轻松松就揭穿她,“我也是花了钱的,你就这么敷衍我?”

  他说的一点没错,她就是态度敷衍,没想踏实靠产品本身打动他,只想动歪脑筋打发掉他,陆兮无言以对,确实有些心虚。

  “如果是这样,我不接受。”顾淮远毫不留情地掐灭了她的小聪明:“这张床我如果睡出了感情,为什么要换新的?搬过去不就好了,何必劳驾你陆设计师再给我复制一张差不多的?”

  他和她离得很近,近到他身上沐浴后的薄荷味丝丝缕缕缠绕着她,他微笑看进她眼底:“兮,我虽然钱多得花不完,可也不想被人当傻子。”

  陆兮窘迫地移开视线:“抱歉,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她一边道歉,一边试着拉开与他的距离,却发现他仗着人高马大堵在了门口处,她若想躲得远点,就只能往他卧室里去。

  他显然也是有这样的打算,不断逼近,她被迫后退,最后两人都踏进了卧室。

  “来都来了,不进来看看我睡觉的地方?或许能给你些设计上的灵感。”

  明明是强迫她,他却把话说得让人拒绝不得,陆兮到底要拿出点职业素养来,只是回忆起他之前的失控,还是心有余悸,不由保持着警惕。

  他又一次站在了她身后,声音很轻,却撩得人心痒:“兮,你就不好奇吗?”

  陆兮忍受着心底深处漫上来的奇怪感觉:“好奇什么?”

  “你看看这张床——”

  顾淮远的视线掠过她白皙纤柔的脖颈,明明触手可及,却遥远的不能一尝美好。

  还好这些年,他最不缺的是耐心。

  他的唇快要贴上她的耳垂:“你就不好奇,这张床上睡过多少个女人?”

  有什么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陆兮暗自调整呼吸节奏,面上却没有多余表情:“我对别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顾淮远不放过她脸上每个微小的表情,只觉得这个女人脸上的细小绒毛都透着可笑的倔强。

  “我糊涂了。”今天机会难得,他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你说的别人,包括前男友吗?”

  他慢火炖肉,陆兮怀疑自己就是被架在火上的这块肉,他煎不熟她,就拿出水滴石穿的耐心,要她最终俯首称臣。

  她倍感煎熬,转过身就要走:“我对所有人的私生活都不感兴趣。”

  “公司还有事,我得走了。”

  她离开卧室,却在门口再次被他堵去路,没等顾淮远先开口,她先发制人道:“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这次又要拿什么理由留她。

  明明待在一起就是无休止的吵架,他嫌不过瘾,还想吵一天吗?

  顾淮远抿唇,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事实确实如她所说,他要的青菜面她做好端到他面前,饭也坐在一起吃完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呢?

  他们甚至不是能坐在一起泡茶享受午后阳光的关系。

  僵硬的气氛最终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是顾淮远的手机在响,知道他这号码的人不多,司机助手不会在今天打搅他,那么就是父母或哥们。

  “先别走,至少等我接完电话,好吗?”他软下语气,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

  陆兮很想一走了之,但还是屈服于他偶尔表现出来的尊重,点头同意。

  顾淮远拿起手机,是他妈打来的。

  “淮远,你生病了?”他妈一开口就是十分焦虑的语气。

  “小毛病,没事了。”

  顾淮远嘴上敷衍,眼睛却是往陆兮的方向飘,她察觉到,不自在地背过身,去瞧墙上的浮雕。

  他弯了弯嘴角。

  “怎么会没事,你现在工作太拼了,我跟你爸爸都很担心。”

  不想听这些,顾淮远压下心里的躁意,反问道:“妈,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她妈没有防备,喋喋不休开:“小璇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的,她很担心你,你怎么能那么离谱呢?她到现在都没有你的号码,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想照顾你都没地方找你,打给我又不好意思说,哭得我都心揪了,你太不应该了。”

  顾淮远眼神黯了黯:“所以你都告诉她了?”

  他妈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自说自话:“小璇是你将来最亲近的人,你应该让她参与到你的生活里去,工作要做,感情也要谈呀,不谈感情怎么能加深呢?你应该给她机会——”

  “这机会是你给她的。”顾淮远冷冷打断,语气近乎无情,“我会换号码,以后要找我,就找王慧。”

  “什么?”他妈还未反应过来。

  “就这样,我挂了。”

  不等那头的老太太回应,他便寒着脸挂掉了电话,随后,关机。

  陆兮虽然尽量降低存在感,但同处一个空间,想装作没听见都难,他跟她妈又吵上了,对此她并不奇怪,他们当时在一起时,母子俩关系就恶劣,他厌烦自己的出生,也因此厌烦令他出生的母亲。

  “拿上包。”顾淮远心情不好,果然开口赶人。

  陆兮如获大赦,伸手去抓她的的包,简直一秒都不愿再停留,谁知包刚到她手中,还来不及道“再见”,手已经被抓住,他拽过自己的外套,拉着她往门口大步流星走去。

  “哎!顾淮远!你又发什么疯?”她气急败坏。

  “出去走走。”他说,“你陪我。”

  陆兮被他一路生拉硬拽,最后又被硬塞进他副驾驶座,她发丝凌乱地瞪着从车窗前走过的男人,后悔把他喂得太饱,有了力气就不干人事。

  等他坐进车里,她脾气忍不住:“顾淮远,你能不能学着尊重一下别人?”

  “你虽然现在很成功,但你不是太阳,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得围着你转的,我还有一堆工作,我下午不做完就要加班,陪你走走这种事应该由丁小姐来做——”

  “那你今天为什么出现?”顾淮远眸光犀利地打断她,“既然在你眼里我的一切都应该由她负责,你为什么出现?你高尚的道德感呢?别告诉我你只是出于对病人的同情,天底下所有的病人,你只在乎你妈一个,我没说错吧?”

陆兮脸庞绷得紧紧的,固执地用光洁的侧脸面对他,生气又无奈。

  生气和无奈,都是因为自己。

  气自己,是因为他每个控诉的字眼都无懈可击,她无力反驳,至于无奈,更是为自己一时的心软,如果她对那通电话不做回应,他就不会曲解她的好意,也就没有眼下这么多麻烦了。

  “我对天发誓,即便我回来,也从没想过去打搅你的生活。”她没法沉默下去,“我为什么会出现?因为我坏得还不够彻底,因为我盖了一晚上你的西装,我过意不去,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顾淮远轻哼,显然并不满意这所谓的真心话:“回来了,就只想用一碗青菜面补偿我?我就这么廉价?”

  “不然呢?”

  陆兮被他逼急,转而又害怕再继续下去,他会口不择言提出更多她没法接受的要求。

  “你说过今天不吵的。”她揉了揉酸胀的额角,神经紧绷后迎来的是深深的疲倦,“我昨晚没睡几小时,吵得我头疼,你就当可怜我,让我下去吧。”

  她肉眼可见的气色不好,疲惫写在脸上,胃口也不好,中午喝了碗小米粥就饱了,要不是他硬把她留下,可能她连饭都不打算吃了,顾淮远想到这些就火冒三丈。

  不要他的关心照顾,一意孤行跟他撇清,她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安全带系上。”

  他发动车子,算是同意了她休战的请求,只是她要的“下车”,门都没有。

  陆兮暂时松了口气,偷睨身边阴沉的男人,又有些惶惶不安。

  “我们去哪里?”她不安地问。

  春日午后的阳光稍许刺眼,顾淮远架上墨镜,侧脸轮廓线条更显冷酷不近人情:“你当年告诉过我去了哪里?”

  一句话噎得陆兮哑口无言,她又揉了揉太阳穴,打算今天就做个哑巴算了,什么都不说总没法找茬了吧?

  车开出小区车库,刚上马路,陆兮便眼尖地捕捉到在路边的另一头,身材婀娜的丁璇从车里抱出一大束花,一手忙着拨打电话。

  她并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与她擦肩而过的车里,正坐着她想要探望的男人。

  “啊,你看……”

  车子开得飞快,等陆兮转过脸去,丁璇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她不安地望向他,确定他也看到了丁璇。

  否则他不会突然踩下油门。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没看到吗?”她心烦意乱地开口。

  他现在的行为跟那些背叛伴侣的渣男又有什么区别?而她也没法骗自己她是无辜的,因为她今天主动上门的行为,根本就没办法自圆其说。

  对一个有结婚对象的男人做好事,可以骗自己,却骗不过世人批判的眼睛!

  要是被人知道,她会被唾沫淹死吧?

  “你找个地方让我下车,你再回去。”她慌乱地解开安全带,“我们这样不对,不不,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今天不该来——”

  “吵死了,安静会儿!”

  顾淮远锁了车门,在红灯前停下后,伸手粗鲁地将她松开的安全带又系回来,手背甚至刮到了陆兮的脸。

  “我讨厌这样——”陆兮的情绪逐渐崩溃,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该死的!”顾淮远见她这丢了魂的模样,暴躁地咒骂出声,“我还没订婚呢,你这哭的哪门子丧?” 

21. 第 21 章 残影

  “我知道你的打算。”陆兮委屈地看向窗外, 任由风灌进来吹干眼泪。

  “我什么打算?”顾淮远冷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想让我背上更多的十字架。”

  顾淮远听出她的不甘愿,唇角一勾:“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背了十字架, 怎么样?沉不沉?这些年睡得安心吗?”

  陆兮气闷,不想理他。

  真希望跟这人一辈子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你确实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也是, 坏人一般更了解坏人。”他的语气太欠揍了,陆兮忍无可忍, 用湿润的大眼睛瞪他。

  顾淮远自然也没有错过她挂在脸上的薄怒, 她眼里晶莹的水光润透了他干涸很久的心, 午后的风灌进来, 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的呼吸离他很近,这才是他想要的热闹人生。

  —

  因为不想说话, 陆兮干脆在车上闭上了眼睛假寐,不知道是因为车上放了什么好闻的香水, 还是因为身体本能地熟悉他的味道,这味道令她安心, 不知不觉地歪着睡熟了。

  醒来时耳边有打桩机轰隆隆的噪音, 天地仿佛崩裂,连带着停在路边的车也在不安抖动, 陆兮睡得过于沉,等她醒来, 打桩机也快收工。

  陆兮艰难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天空下是一幢幢破旧低矮的小楼,苍凉、萧索, 无声诉说着不能与时代同步的落寞。

  她有片刻的失神。

  这景太过熟悉,明明已经深刻在记忆里,可当她再次亲眼见到,仍旧难以置信。

  原来它还在。

  可惜今天也许是它最后的残影,它在这个城市的痕迹很快会被抹平。

  震耳欲聋的粉碎锤正在中间那幢小楼忙碌作业,粉石飞溅,小楼只剩一片断壁残垣,远方忙碌混乱的工地明明不起眼,却令坐在车中的她陡然坐直身体,脸上的震惊也是清晰可见。

  “这,这……”她指着前方,竟然说不出话来。

  顾淮远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淡然望向远处,墨镜后的眼睛,不知道流露着什么情绪。

  “很奇怪吧?它竟然还在那里。”他意味深长地一顿,“不过很快就没有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那幢被拆的四分五裂的小楼传来“轰”的一声,墙塌了,更多的碎石砖头往下掉,露出里面狰狞的钢筋结构。

  伴随着那声“轰”,陆兮心里的某个角落也在倒塌。

  那个角落曾经藏着她珍惜的过去。

  山盟海誓的爱情,简陋却温暖的小楼,能在深夜给她安慰的市井小吃,琐碎的时光,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些年伴随着她,帮助她挨过很多个失眠的夜。

  曾经想着,就算人失去了,那幢小楼还在,她可以带着晴天回来走走看看,让晴天吃过去妈妈爱吃的美食,也要告诉她,爸爸也钟爱极了那个味道,相信她也会喜欢。

  只是回了A市以后,她又近乡情怯,一次次拖延了故地重游的计划。

  没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顾淮远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将她的怅然若失尽收眼底,再度沉沉开腔:“再晚几天,这里就是平地了,你们女人不是最爱追悼那一套吗?趁着现在多看看,以后没有机会了。”

  陆兮用冷漠掩饰失落:“我有什么可哀悼的。\"

  “没有吗?”顾淮远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好,以后往前走的时候千万别回头,那样我会看不起你。”

  他这抹讽刺意味浓厚的笑,令陆兮登时竖起了满身的刺,不甘示弱地回呛:“这句话我也同样送给你,我们保持好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千万别叫我看不起你。”

  顾淮远挑衅地勾唇,墨镜在阳光下闪过叵测的光,他发动车子,掉头离开这片繁忙的施工地带。

  —

  两人最终分道扬镳,顾淮远还算保留一点绅士本色,去公司前送她到了她公司所在的工业园区,在路上吩咐司机吴叔来公司拿钥匙,回他住处把那锅没吃完的小米粥给他拿过来,晚上他要喝。

  陆兮面无表情地听,心想这人喝什么粥,他应该饿了直接吞飞刀,反正他从不会好好说人话。

  大概是赌气,临到下车前,她都没有再张口跟他说哪怕一个字。

  倒是他先厚脸皮开口:“我明天的粥……”

  陆兮一言不发,只是下车时“哐”的用力甩上车门,算是对他过分要求的回应。

  车里的男人望着她纤弱却倔强的背影,墨镜后深邃的眼浮起淡淡笑意,等她身影消失在写字楼,这才开车离去。

  —

  回了公司,陆兮已经整理好情绪,杨姿言正从办公室出来,见了她,面露诧异。

  “不是今天让你在家休息吗?工作狂你过分了啊,阿姨你不用照顾啦?”她追在身后,要她回家。

  回了办公室,陆兮反而一身自在,果然工作才是她的情人,坐下后说:“我妈退烧了,有事刘姨会给我打电话的。”

  说话间,她又调出了这两天的工作安排,看看有哪些是今天可以做完的。

  “那你自己呢?”杨姿言见她脸色不怎么好,不由分说把她的笔记本电脑“啪”的合上,“你不要命了?你照过镜子了没?惨白惨白的,不用化妆就能上去演鬼片了。”

  陆兮感动于好友的关心,心里洋溢着暖:“我拿人头保证,今天按时下班,绝不加班!”

  杨姿言认识她这么多年,知道她眼里除了家人便是工作,男人可以不找,工作必须要拼搏,犟不过她,只能作罢。

  “要不是你也是老板,我都怀疑我这资本家在剥削你,行,有你这拼命三娘在,我们弗兰不火都天理难容了。”她唠唠叨叨地出了陆兮办公室。

  等杨姿言出去,过了一会儿,许嘉澎进来。

  身姿挺拔的青年面带善意:“陆总,你家里没事吧?”

  陆兮没想到今天的第二份感动来自于这个新助手,上次出差回来,他是见过她家情景的,还帮了她很大的忙,不仅把她妈抱回床上,还陪着她把晴天从酒店带回来,因此对他和颜悦色:“没事,我妈发低烧,已经烧退了。”

  她总是在人前乐观:“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就是这样的,鸡飞狗跳,惊比喜多,不过大多数时候也是有惊无险,习惯了就好。”

  她意识到话有点多了,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年轻人好好享受生活,最美好的永远是当下。”

  许嘉澎沉默片刻:“陆总的心态不对,你只比我大几岁而已,你也是年轻人。”

  “女人的心态老容易过早枯萎,陆总以后还是注意点。”

  在她怔愣于他说话如此直接时,他已经出去了,宽厚的背影,倒显出几分老成持重。

  这小伙子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怼人时还挺有气场,在老板面前这么直言不讳,谁给他的自信?

  头一回被手下训话,陆兮心里不满地嘀咕了两句。

  离下班也就两个小时不到,她本想投入工作,但无论如何也专注不起来,耳边好像还有钻机震耳欲聋的噪声,鼻尖还能依稀闻到来自于他身上的薄荷香,提醒着她,其实今天她度过了不那么平凡的一天。

  他将她带到那个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其实她能够揣摩出他的意图。

  此情已逝。

  他是想传达这个讯息吧?

  陆兮坐在办公室里苦笑,他又何苦多此一举,她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现实和梦境分得清清楚楚,今天冲动地上门,已经后悔到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以后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这一天的种种在不经意间卸去了她所有精力,她终于决定给自己放个假,打算提早下班,亲自去幼儿园接晴天。

  放学时间还没到,她对着电脑,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

  直到——她在搜索框上打出“金河城中村”五个字。

  金河城中村,当时收留他们这对小情侣的地方,那幢小楼的所在。

  网页跳出一页页关于城中村的新闻,其中近期最大的新闻是,顾氏旗下的地产公司大手笔拍下了这个炙手可热的地块,日后将在该板块开发大型住宅区望熙公馆。

  而望熙公馆将是继望熙壹号以后的又一标杆楼盘,受到瞩目。

  望熙……

  陆兮头痛不已地合上电脑,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

  自作多情是病,她千万不能得这种傻子才会得的病,会被人笑话的。

  不想在办公室待下去,她难得早退下班,交代完许嘉澎要做的几件事,她准备打车去顾淮远住所附近的综合体取车,出了写字楼,不想许嘉澎追了出来。

  “陆总!等一下!”

  她诧异回头,以为有工作没交代明白。

  许嘉澎却从身后扭捏地递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艾莎公主洋娃娃,大男孩难得神色忐忑:“陆总,那天晚上答应晴天的,请你帮我交给她。”

  陆兮终于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晴天上了车以后非要妈妈抱,于是换许嘉澎开车,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晴天突然在半途嘤嘤地哭,越哭越大声,陆兮怎么哄也哄不好,急得要掉泪。

  还是在前排开车的许嘉澎灵机一动,唱起了《冰雪奇缘》的主题曲let it go,他嗓音沉稳悦耳,晴天听得渐渐停止了哭啼,后来许嘉澎哄她说,如果她最近表现好听妈妈的话,会送她艾莎公主的娃娃,晴天下车时情绪已经转好,开心地叫她“许叔叔”,甚至小嘴还叽里呱啦地告诉他,她的爸爸就和公主在一起,所以她也要和公主在一起,这样就可以假装她和爸爸在一起。

  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陆兮当时心口微酸,也就不打算去计较她向许嘉澎透露母女秘密这件小事了。

  “那怎么行?太让你破费了。”陆兮下意识谢绝他的一番好意。

  但心里依旧感动,任何对晴天好的人,她都心怀感恩。

  许嘉澎却异常坚持:“陆总,这是我跟晴天之间的约定,应该让她来决定要不要接受。”

  这句话无意中戳中了陆兮内心最大的一道伤口。

  她这个自私的母亲,在没有征求女儿同意的情况下,单方面地令她失去了父亲的陪伴,如果晴天有一天知道,她的妈妈不但独断独行令她没了爸爸,还拒绝了她想要的洋娃娃,她会怎么想?

  她会失望于有一个这样的妈妈吧?

  陆兮深刻反省着自己,朝对面人勉强一笑:“那先谢谢你了,我晚上交给她。”

  她伸出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许嘉澎手里的洋娃娃往回缩,他犹豫不决的模样:“不如,还是我亲手交给她吧,我……周末去找她。”

  “陆总周末见。”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头也不回地折返,很快消失在她视野里。

  年轻人的想法似雾又像风,陆兮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分钟一个念头的时光,无奈地转过脸,去接晴天。

  她并不知道二楼隐蔽的窗口处,年轻人为情所困的眼,正目送着她离去。  

  那目光炽烈而痛苦,燃烧着汹涌的爱意。

  —

  陆兮提早半小时到了晴天所在的双语幼儿园,已经有不少豪华车停在路边,车里坐着的也大多不是孩子的父母,而是保姆或者司机。

  目前的家庭开销,除了支付刘姨的工资,另外很大部分用于晴天幼儿园的学费。

  陆兮自己节俭,柜子里的衣服大多穿了好几年,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但是她在女儿的教育上很舍得花钱,这家双语幼儿园是杨姿言托了干姐邵娉婷打听,那位好心的贵妇姐姐就介绍了这家昂贵但非常高端的幼儿园,还帮忙跟园长牵线,晴天才有资格就读。

  本来接送并不方便,还好园长妈妈的亲戚孩子也在这个幼儿园就读,而且就住在陆兮家附近,每天放学后那位妈妈会帮忙把两个孩子带回来,刘姨再去接,也因此解决了她很大的一个困难。

  陆兮始终记着人家的好,这次对方妈妈家里装修,看中了弗兰的两样家具,陆兮给她打了一个很优惠的折扣。

  难得在幼儿园门口见到妈妈,晴天格外开心,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鸟,指着她身后背着蓝色小水壶的小男孩说:“妈妈,他是西瓜,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晴天再见。”西瓜小朋友被保姆牵走了,一直恋恋不舍地跟转身晴天招手。

  小朋友之间黏糊糊的友情总让人想起无拘无束的小时候,陆兮牵着女儿的手往车里走,晴天脆生生问她:“妈妈,西瓜邀请我去他家参加他的生日,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呀。去之前你要准备好送他的生日哦。”

  “妈妈我想做个大西瓜送给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到时妈妈一起帮你。”

  时间还早,母女俩一起去买了做西瓜要用到的材料,陆兮听说西瓜生日在半个月以后,不过激动的小朋友已经广撒贴,提前邀请班里面最要好的小朋友了。

  好好休息了一晚上,陆兮终于能重整旗鼓,除了日常的工作,空余时间就是埋头给顾淮远设计新床。

  花了两天时间,设计了三张床,在原有弗兰床品风格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舒适度的提升,花的时间精力不少,她自以为已经尽力。

  “抱歉,陆小姐,老板还是不满意。”王慧午间的一通电话泼了陆兮一头的冷水。

  “很遗憾你们老板还是不满意,都怪我设计师水平有限,只是目前弗兰只有这几款床,其他品牌选择余地其实更多,,麻烦王小姐帮我劝一下你老板,也给其他品牌一些机会,相信他很快能挑选到合意的床品。”

  她气不顺,送上门的钱也是使劲往外推,一点都不想做他的生意,王慧夹在这两人中间,也是苦不堪言,却又不能当着陆兮的面逞总裁特助的威风,要是脑子坏了得罪这位设计师姐姐,她的饭碗都要捧不稳了。

  “好的,多谢陆小姐想得周到,我会把你的建议带给老板。”

  陆兮发完了一通牢骚,预感找茬的男人很快会自己亲自打过来兴师问罪,干脆关机,图个暂时的耳根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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