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菲兔每天吃什么(看不得兔兔死)(1)

牛津长大、剑桥上学、伦敦工作的扶霞,最终在弥漫着中国菜香味的空气里,对自己承认:“我就是一个厨子。”

|作者:许晓迪

1992年秋天,英国姑娘扶霞·邓洛普,在一家港式餐馆里,与两瓣笼罩着硫黄色光晕的皮蛋相遇。

碍于礼貌,她夹了一块放在嘴里,三观俱裂——对她来说,这一坨脏兮兮、黑黢黢、绿幽幽、黏糊糊的东西,“如同闯入噩梦的魔鬼之眼,幽深黑暗,闪着威胁的光”。

英伦舌头与中国胃,中间隔着多远?

一年后,坐在成都一家餐馆桌前大快朵颐的扶霞找到了答案:一盘鱼香茄子。几个月后,她申请了一个少数民族研究计划,填着表格上一栏栏的项目,编出一串串的理由,心里想的却是鱼香茄子、豆瓣酱红烧鱼、火爆腰花的香味。

1994年,扶霞成了四川大学的一名留学生,一头扎进了成都生活的喧哗与骚动。此后,她开始了一场中国菜冒险之旅——从四川热闹的市场到甘肃北部荒僻的风景,从福建的深山到迷人的扬州。20多年间,她写了5本中国食谱畅销中外。

纪录片导演陈晓卿曾说:“我们需要扶霞这样的中餐使者,游走在东西方文化之间,让世界更了解中国,也让中国人站在世界的坐标里认识自己的文化,以及自己的一日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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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霞在伦敦厨房做出的“一鸡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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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个厨子”

1994年10月,湿气弥漫的早晨,四川大学留学生楼里,扶霞从被窝里爬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锦江上的渔夫带着一船鸬鹚捕鱼。待船行远,她出门觅食,走过雾气中的芭蕉树、叫卖的小贩和低矮的居民楼,循着味道找到那家常去的锅魁摊子。

上世纪90年代,成都的外国人还很少。随便在城里骑个自行车,都有一拨拨的人放下正在做的事,大声喊着“哈罗”或者“老外”。当时没有Email,只能打电话,一分钟30块钱,“可以买好几碗面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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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老街上,扶霞与一位阿姨聊天,这个瞬间被拍摄下来,成为其《鱼翅与花椒》一书的封面。

扶霞申请到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奖学金,本是来研究少数民族史的,可成都自古是个安逸城市,大伙不可避免地感染了懒散的气息。她的意大利室友热衷打麻将,丹麦同学致力于在公园学武术,还有些人夜夜豪饮,到处旅行。

于是开学一个月后,扶霞也放弃了学术事业,全身心拥抱市井生活。

她和朋友们成了各种“苍蝇小馆”的常客,在街边摇摇晃晃的桌子边,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碗刺激火爆的“担担儿”;在夏夜的梧桐树下,大口喝啤酒,小口啃猪耳朵,咬一口脆生生的藕片,把新鲜的煮毛豆从豆荚里“噗”地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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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霞在成都“苍蝇馆子”的后厨做菜。

她沉迷于城中迷宫般的老街,走不了几步就有好吃的:麻圆、叶儿粑、蛋烘糕包着果酱,卖丁丁糖的敲着铁板叮当作响,卖豆花儿的从木桶里盛出热腾腾的一碗,“淋一点酱油、红油、醋、花椒面儿,再来一些大头菜末、葱花、炸黄豆,真正是锦上添花”。

11岁那年,扶霞就想做一个厨子,但在既定的社会标准中,没人会鼓励一个在学校考高分的好学生去餐馆当伙夫。

成都的温暖慵懒,能融化任何英国式的刻板僵硬。牛津长大、剑桥上学、伦敦工作的扶霞,在弥漫着豆瓣酱与茉莉花茶香味的空气里,终于对自己承认:“我就是一个厨子。只有在厨房里切菜、揉面或者给汤调味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完整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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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花与兔头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扶霞和德国朋友沃尔克骑上单车,去寻找著名的“成都蓝翔”——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

上了楼,几十个学徒穿着一身白,菜刀上下翻飞,瓷勺互相碰撞,长桌上摆着一盆盆的酱油与红油、一堆堆的糖与盐,周围是血红的辣椒和散落的花椒。

扶霞决定,就在这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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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霞在“成都蓝翔”——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学习。

私教课一周两次,老师叫甘建国,神似上世纪60年代的好莱坞宠儿詹姆斯·迪恩,教他们拿刀、切菜、调味、控制火候。上完课,扶霞和沃尔克就将挥勺颠锅的成果用铁饭盒装回去,让留学生朋友品鉴。

两个月后,扶霞在川大的课程结束,正打算回英国,“烹专”邀请她正式入学。她交了一笔便宜的学费,开始学徒生涯。

扶霞是班里唯一的外国人,每天早早起床,骑车穿城,路上喝碗稀饭或者吃碗红油水饺,到了学校,穿上白色的厨师行头、扎好头发、拿出菜刀,与45个四川小伙子及两个年轻姑娘一起学习。

她渐渐掌握了川菜的基本语法,用盐、醋、糖、酱油、豆瓣酱、芝麻酱、辣椒、花椒、八角、桂皮调配出丰富的味型,用一把手工菜刀切出“指甲片”“牛舌片”“马耳朵”“筷子条”“凤尾”“眉毛”“开花葱”,在瞬息万变之中观察油温、掌握火候。

空闲的时候,扶霞就跑去饭馆和小吃店的后厨偷师,站在炒锅旁飞速记录。笔记本全都脏兮兮的,留下很多印子,有的是菜籽油,有的是面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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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成都,正以“超现实”的速度发生巨变。上周她骑车经过的一个全是老木楼的片区,这周就变成一片瓦砾场,竖起高高的广告牌,宣传着特别美好的公寓街区。很多年后,扶霞才明白,她书写的美食日记,其实也是老成都的“墓志铭”。

刚来成都,扶霞和大多数老外一样,对牛蛙、泥鳅、内脏等等敬而远之,但渐渐地,一些“狂野”的菜开始挑战她的味蕾。

有人用小漏勺把煮熟的脑花倒进了她的味碟,她心一横、眼一闭,张口吃了,结果“那口感像奶冻,柔软绵密,又有很丰富的层次”。

第一次吃兔头,扶霞也很抗拒,“没有耳朵、没有脸皮,兔眼珠子直勾勾看着你,尖尖的牙齿一览无余,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只是几杯酒下肚,她咬了一口,从此每周六晚都会点炒兔脑壳来吃。

扶霞曾震惊于中国菜市场的残酷血腥——剖鱼和削土豆皮一样稀松平常,一边给鸭子割喉放血、一边跟朋友插科打诨。在一家兔肉餐馆,她亲历了一场“兔兔之死”,看着角落里吃着莴笋叶子、小嘴儿快速动着的可爱兔子,变成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兔肉,她毫无食欲,但在店主热切的眼神中,还是动了筷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手上也沾满鲜血,坚持让小贩当面杀鸡杀鱼,这样才知道是新鲜的。

从川大到“烹专”,扶霞在成都生活了一年半,临走时,打包了好多箱子寄回家,里头是胶底鞋、竹制品、菜刀、郫县豆瓣、永川豆豉、汉源花椒,甚至塞进了一个腌菜坛子……

还有一个“中国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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莼鲈之思

扶霞一点点复刻下四川味道,并于2001年出版《川菜》一书,渐渐在美食圈崭露头角,4次将有着“饮食世界奥斯卡”之称的詹姆斯·比尔德烹饪写作大奖收入囊中。

2020年12月,《川菜》中译本出版。“我真的做梦都没想到,我的菜谱翻译成中文了。”扶霞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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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霞在伦敦的厨房,充满各种中国元素。

“尝到了川菜也就尝到了生活”,这是那本书的副标题,也是扶霞这些年沉醉在麻辣鲜香里的所思所感。

她把每一个中国人洒脱的“少许”和“适量”,变成英国人精确的几匙或几克,细致拆解中国菜中的每一个元素,精细到笊篱和竹刷、码味和码芡。

她开始像个中国人一样调理身体,阴湿的冬日在饺子汤里多舀一勺红油,闷热的夏天喝点绿茶、吃点黄瓜,脸上爆痘,就远离羊肉、荔枝等上火的食物。

在扶霞看来,西方人欣赏中餐,最大的障碍是口感。他们觉得鹅肠、毛肚难以下咽,海参恶心至极,拿着骨瘦如柴的飞禽脖子,费好大工夫就为了扯下几丝肉,或者像啮齿动物一样啃一堆爪子,再吐出小小的骨头和趾甲,简直是疯了。

“像毛肚、鸡爪,我真的花了好几年适应。”扶霞坦白,“但我现在最喜欢牛筋、花胶、海参了,软软糯糯的,好吃得不得了。”“我要培养外国人体会中国人的乐趣,改变他们的思想。”她说,毫无身为一个外国人的自觉。

2018年,她出现在美食纪录片《风味人间》中,操着一口地道的四川话,穿梭在成都菜场:“师傅,这是啥子海椒?为莫得勒个二荆条?”

扶霞在伦敦的厨房同样是一个中式厨房,炒锅、菜刀、铲子,四川豆豉、自熬的红油和辣椒油、小作坊生产的酱油和醋,一应俱全。厨房一角还供着一位灶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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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霞用了多年的菜刀,是她最顺手的烹饪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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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灶王爷。

疫情期间,扶霞发现了一个离家不远的中国商店,有很多新鲜稀有的食材。她买到了蒜薹、冬瓜、淮山、韭菜、茭白,然后闭门做菜。她用老抽酱油画了一幅画,画上是深棕色的鲈鱼和莼菜。西晋时,苏州人张翰在洛阳做官,秋风一起,想起了老家的莼菜羹和鲈鱼脍,毅然辞官回乡。

有段时间没来中国的扶霞,在朋友圈隔三差五地晒着茭白肉丝、麻婆豆腐、腊肉炒蒜薹、凉拌茄子,还用自己炼的红油、自己种的小香葱、住在英国的重庆人卖的花椒油,做出了一碗酸辣豆花。

这也是她的“莼鲈之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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