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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死的片段(兰陵王之死)

兰陵王死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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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

泼墨汉家郎,走马鲜卑儿。

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

<一>

1

公元564年冬。

北齐都城邺。

朝堂之上,龙颜大怒。

“宇文护匹夫欺人太甚!朕有意同周结盟,他竟背信弃义举兵侵犯。”言毕,宽大的龙袍随着拳头重重的砸在案几之上一阵翻动,笔墨砚台应声落地。殿阶之下,群臣低头不语,把头深深的埋在玉笏之后。

“纬儿,洛阳方向可有消息?”武成皇帝高稍作平静。

“回父皇,援兵已抵达数日。”说话的是皇长子高纬,说到这里稍作停顿,斜眼看了看皇帝一旁侧身而立的太监总管图胡,轻咳一声继续道:“不过探子回报,兰陵王高长恭按兵不动,洛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说完微微的抬头朝殿上投去试探的眼神。

武成帝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只是轻轻“唔”了一声。高纬一时语塞,图胡在殿上摇头示意,他似乎没有看到,再次启奏:“父皇,儿臣愿披挂上阵,代兰陵王驰援洛阳……”言未毕,武成帝一拂衣袖“够了,散朝!”

“退朝……”图胡执过如意,把头抬的高高,面色僵硬。

2

洛阳城,漫天狼烟。

斛律光年过五旬,须发花白。此刻斜靠在女墙上稍作歇息,满眼血丝,刚刚打退敌人的一次进攻,衣甲上血迹斑斑,手中长刀也通体猩红,无力的支撑在地泛不起半丝色泽,不断有伤兵呻吟着从他身边被抬走,而他身后的洛阳城外,远远望去,戈戟整齐,甲盔鲜亮,旌旗延绵不绝。尘土飞扬,行旗上大大的“周”字若隐若现……

“爹,爹……”焦虑而又纤弱的的声音在漫天狼烟里愈显苍白,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城头,一袭粉色与凝重的战地格格不入。

斛律光转头望去,是小女儿斛律果,随即朝她摆摆手。

“爹,二哥呢?二哥是不是战死了?”常年随父亲呆在军旅,见惯了死亡和流血的斛律果面对自己亲人的离开仍旧未能止住眼泪。

“是战争,就得有人死,别人的二哥或者你的二哥。”斛律光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伤悲:“去,回你娘那里去,你们呆在一起。”

“长恭哥哥呢?他不是会来救我们吗?他是不是不管我们了?爹,我们走吧!你带我和娘回草原上去。”斛律果一把抱住她年迈的父亲,铠甲的尖角刺破了她纤细的手腕,慢慢的渗出一缕鲜红,与铠甲上的血污混做一体,嘴上喃喃的说着:“长恭哥不要我们了……”

斛律光的眼睛闪过一丝哀愁,旋即一把推开斛律果,远处又一阵战鼓声响起。“快回去,照顾好你娘!”然后从地上操起那柄猩红的长刀。

“众将士备战,弓箭手就位!”

3

洛阳城东南四十里处。

兰陵王高长恭和副将屈突吉在中军大帐对坐不语。

兰陵王生的相貌英俊,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此刻眉头紧皱,焦虑不安。

良久,高长恭缓缓起身:“来人,取我甲胄,虎卫军全营集合!“

“兰陵王不可!”屈突吉忙起身阻拦。

高长恭长叹一声:“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斛律光老将军待我如己出,一直照顾有加,现如今身陷洛阳,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弃城而走,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兰陵王三思,援军按兵不动,以我等实力此去救援,无异于飞蛾扑火,非但救不了洛阳,更是中了高纬和图胡他们的奸计啊!”屈突吉七尺男儿,平日里沉默寡言,冷峻的脸孔现如今也满是焦虑。

“我答应过果儿要保护她。”兰陵王的声音低沉下来,一只手缓缓的取过那面冰凉的黄金面具,“此去若是无归,唯有遗憾不能替父亲报仇,没能找回母亲,突吉,你我在一起六年了,相依为命也算亲如手足,临行前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力保大齐。日后不要和高纬作对,做得到吗?”言罢双眼直直的看着屈突吉,闪过一丝期待。

“不,兰陵王,末将只听你一个人的,现在由我去救援,你快马赶回朝廷向圣上禀明原委,洛阳兴许尚有一丝希望。”屈突吉话音未落就急匆匆的执起长刀要往外赶。

“这里是军营,没有兰陵王,只有将军。屈突吉听令!即刻率领本部兵马前往邙山官道布置疑军,见机行事,若有不济即刻撤退,不可力敌!”高长恭声色俱厉,言毕取过画戟,戴上面具大步流星走出帐门,留下一段孤独高傲的背影。

“长恭……”屈突吉声音哽咽,只听得帐外一阵鼓动,马蹄声渐行远去。

4

洛阳城外。

宇文护父子立马军前,稳若泰山。背后千军万马声势浩壮,军容整齐,衣甲鲜明,宇文护年过六旬,宝刀未老,布满沧桑的脸上轻轻掠过一丝自信和得意。

一阵马蹄,斥候回报:“禀元帅,我军后方发现齐军援兵全速袭来。”

宇文述大惊失色,喝道:“何人领兵?多少兵马?”

斥候回禀:“来将手执画戟,戴金色面具,大概只有五百精骑。”

“兰陵王!”宇文护眉头一皱,暗声低估。竟然是兰陵王!造化弄人。

“哈哈哈哈……,人道兰陵王骁勇善战,今日看来也不过匹夫之勇,我倒要与他大战一场,领教一二!”宇文述仰天大笑,全无惧色。

“不可造次!”宇文护瞪了一眼宇文述:“传令三军:兰陵王所到之处全军退避。”斥候领命欲去,宇文护又叫住补充了一句:“严令!不许放冷箭。”

“报……”又一斥候回报:“禀元帅,邙山官道发现齐军伏兵,尘土飞扬,尚不得知具体兵马多少.。”

“疑兵”宇文护冷笑一声:“述儿,你领军前去打扫干净,这边由我负责攻城。”

“父亲……?”宇文述满脸狐疑又无可奈何,只得催马离去。

“三军听令!全力攻城,要赶在敌援军到达之前一举拿下洛阳!”宇文护拔出长剑,“杀!”十万大军潮水般朝城墙蜂拥杀去,远远望过,满山遍野,气势雄壮。

城墙上,斛律光奋力督战,不断有据点被攻破,敌人源源不断的跳上城墙,一时间城头杀声四起,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斛律光满脸血污,仍旧挥舞长刀,众将士也杀红了眼,一次次的将跳上城墙的敌人歼灭,然而,容不得缓歇半刻,下一个又杀了上来,斛律光体力已渐不支。

“爹……”斛律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只见她急急的跨过东倒西歪的尸体朝斛律光跑去,粉红的裙带被染上斑点猩红。

“你怎么跑来了,快回去!”斛律光根本顾不上看她。

“守不住了,爹!我们走吧!”斛律果焦急的哭出声来,顷刻又被漫天刺耳的喊杀声遮盖。

“住口!你再这样说扰乱军心我杀了你!”斛律光眼睛通红,瞪了一眼斛律果又即刻转身杀敌。

“要死也死一块!”斛律果双手从地上捡起一柄还在滴血的刀,紧紧的跟在斛律光后面。

斛律光已经顾不及她,杀上城头的敌人越来越多,城门处也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恐怕已支撑不了多久,众将士还在奋力的厮杀着……

“爹,长恭哥哥!是长恭哥哥!他来救我们来了!”斛律果忽然兴奋的喊道。

抬眼望去,一具金色的面具在阳光下如火一样跳跃,没错!是兰陵王!策马奔跃,在敌阵里东突西杀,所到之地皆退避而走。长戟舞动,缨过之处一片血雨,五百精骑也骁勇异常,全然不顾陷入重围,奋力厮杀,直直的冲出一条血路直逼城下而来。

斛律光精神大振,立即操兵点马,大开城门杀将出来。

宇文护在中军见状眉头紧皱,沉思半刻暗叹一声传令撤退,边上副将王猛大惑不解又心生不满,明明胜利在望却要退兵,于是拒不领命:“齐军区区几千兵马,我大周十万精兵岂可败绩,大帅莫不是被兰陵王吓破了胆!”说完便要提枪出战。

手起剑落,王猛人头落地。边上众将士皆愕然!宇文护执剑大喝:“鸣金退兵!”

当当当当……,一时间周军手足失措,慌忙溃散,败不成军。兰陵王与斛律光见机合兵一处掩杀一番后收军回城。

宇文护一路败退,行至邙山官道与宇文述合兵后才停罢整休。

宇文述兴致冲冲,正欲夸报捷事,看到宇文护一脸颓丧知道战况不利,顿时不敢言语,挥手押上被绑的五花大绑的屈突吉,屈突吉浑身血污,衣甲不整,见到宇文述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只等一番羞辱后被拉出去砍头。

宇文护心事重重,不理睬众人,挥手:“放了他!”

众将士又惊愕!

5

“不可能!”

齐国皇宫崇德宫中皇长子高纬气急败坏:“凭他高长恭再怎么武力过人,区区五百兵马也不可能打败宇文护这个老奸巨猾。”

“大皇子息怒,”图胡永远都是一副奴才嘴脸,只有在高纬跟前才得以稍微挺起点身板:“以我看来,兰陵王这次之所以能够打胜仗,很有可能是宇文护故意让着他罢了。”

皇长子高纬一脸惊诧:“你是说……宇文老贼已经知道了?”

图胡微微点点头。

“我才不管那么多,什么兰陵王!一个野种而已,这次算他侥幸,我绝不会容忍他在齐国呆下去!”高纬拿起茶杯没有喝又放下,一挥手:“你赶紧走吧!宫里人多眼杂,呆的时间长了会坏事。”言罢坐了下来目送图胡一声“奴才告退,还请大皇子谨遵陛下嘱咐。”后卑腰远去……

眉头一皱,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

<二>

1

兰陵王府几日里车水马龙,拜访者络绎不绝。

高长恭不习惯寒暄打辑,只得称病不出,每每有朝臣拜访都安排管家周伯打发掉。

屈突吉像往日里一样坐在高长恭的对面,一言不发。上次被俘之事他一直瞒着没讲,倒不是觉得丢人,他担心高长恭只得自己死拼到底,拖住宇文述未能回援后会大发雷霆。高长恭则在一边帮他调制金疮药。

门外周伯求见,还没来得及打发就看见斛律果一蹦一跳的跑进内堂,随后便是斛律光,两人忙起身迎接。

“就知道你小子生龙活虎,还装病!”斛律光一向嗓门粗。

“唉……”高长恭苦笑一声:“官场上的事,我比你强不了多少,那一套逢迎恭维之词实在说不出口,对了,你怎么到今天才来啊?”说完看了一眼边上挤鼻子瞪眼的斛律果,示意她安分点。

“倒怪老夫了,我看你是想这个小妮子了,”斛律光快人快语:“不懂了吧!还比我强不了多少,你差远咯!你我皆手握重兵,刚刚又联手打了一场胜仗,这一回京就凑堆,圣上耳边该有人吹东风了,今天要不是果儿死缠烂打,我才不来你兰陵王府。”言毕哈哈大笑。边上斛律果满脸羞涩:“爹你真是的,长恭哥哥救了我们,来道谢是应该的,净往我身上推责任,不理你了。”随即又转身对同样满脸羞红的高长恭说道:“长恭哥哥,我觉得你得向皇上把这次的事情说清楚,高纬阳奉阴违,却诬陷你作战不利,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我二哥也不会……”说到这块,斛律果声音突转哽咽,眼圈泛红。一边斛律光也不自在,一时间房间里悲伤暗涌,大家都沉默不语。

“斛律姑娘说的对。”屈突吉打破僵局:“我们一忍再忍,长此以往,高纬便会愈加嚣张,非得置我们于死地而后快啊,兰陵王,你也该好好想想如何应对了。”屈突吉义愤填膺,一向对高纬恨之入骨。

“罢了,他毕竟是我堂弟,江山是他父子的。”高长恭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并不是很在意。边上的管家周伯神色掠过一丝异样,欲言又罢。

换了点愉快的话题,众人一番闲聊。用过午膳后,斛律光告辞,斛律果临行前心有不甘的在高长恭手臂上狠狠的拧了一把,两人依依不舍,含情对望,浅浅一瞥……

2

齐国皇宫气势雄伟,殿宇巍峨,金顶辉煌;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翌日,明瑟殿热闹非凡。早朝后武城皇帝下旨摆庆功宴庆贺洛阳大捷。百官喜气洋洋,文臣宽袖长袍,束发乌冠,玉笏斜持,朝垂直直的搭到腰间。武将甲胄鲜亮,头盔插上火红的羽缨,人头攒动,望去宛若一簇簇跳动的火焰……

朝宴尚未开始,大殿上已是热闹一片。皇长子高纬平执酒樽,对百官的恭贺一一回敬,在旁人看来,洛阳大捷皇长子的援军功不可没,只有高纬自知其中内情,却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但有人相贺便谦卑的回敬:同喜同喜……

斛律光来的比较晚,随同的还有斛律果,一进殿门,便有众人迎上去恭贺,高纬远远看见斛律果便满脸殷勤的凑了过去:“果儿,你也来啦!来坐这边。”说罢便要拉斛律果的手,斛律果看到高纬那副嘴脸,气便不打一处来,只是碍于他皇长子身份没有发作,装作视而不见,不予睬理,高纬碰一鼻子灰却也无可奈何,自讨没趣,只能落回原座,满脸羞恼自顾自的喝酒。

“皇上驾到!”随着图胡那声阴阳怪气的朝喝,大殿之内顿时安静下来。百官各归其位直直拜倒在地。武城帝高湛满面春光,一改平日里的威严,龙颜欣悦,挥手免礼平身,示意宴会开始。

“斛律老将军年过五旬,老当益壮。忠勇可嘉,堪当三军楷模啊!”武城帝向来倚重斛律光,言罢抚须作笑。

殿下斛律光诚惶诚恐,忙拜地回恩:“食君之禄,当死而后己,死而后己。”武城帝更是喜上眉梢,免礼平身,对一旁的图胡示意,图胡走上前去宣读圣谕:“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斛律光战果硕硕,当受嘉勉,着其升擢右丞相职,领河西兵马,主持军务,钦此!”殿下斛律光再拜领恩,一时间百官祝贺恭迎之词不绝于耳,唯有皇长子高纬一旁默不作声。

“长恭呢?”武城帝看了许久没有见到兰陵王高长恭,轻声低估了一句。即使声音微弱,百官还是立即安静下来,皆四处观望,确实不见兰陵王高长恭,都开始小声议论纷纷。武城帝眉头微皱,脸上浮起一缕不安,张口欲问斛律光又作罢,同时焦虑还有斛律果,着急的撅起嘴巴低声喃喃:“这个傻木头,怎么还不来?”大殿上的气氛开始发生微弱的变化,众人各怀心肚。总之,今天庆贺的主角迟迟没来……

“兰陵王高长恭到!”殿外侍卫的声音像一记重重的皮鞭,在凝结的空气中划开一道口子,武城帝在内众人皆举头望去,兰陵王身着戎装,面带黄金面具,大步流星的踏上殿来。

“臣兰陵王高长恭参见陛下!”

“高长恭放肆!朝宴竟然姗姗来迟,面见君主胆敢以面具遮掩,是何居心?”兰陵王话音未落便听得一旁皇长子高纬大声喧嚷,不作理睬,跪拜之后径直起身入席。众百官被高纬这一喝都怔住不语,殿上武城帝见状忙起身笑道:“无妨无妨,今日宴席,众臣无须多礼,长恭勇武过人,乃我朝万里长城。听闻上次大捷,军中将士有感兰陵王骁勇,特作‘兰陵王破阵曲’争相传诵,长恭勇武,可见一斑啊!”言罢哈哈大笑,当下百官也纷纷赞不绝口,兰陵王高长恭一一回谢,虽着面具,也不失儒雅之质。一旁高纬冷哼一声,独自饮酒,斛律果则碍着朝堂之上也不敢过分亲昵,只是脉脉一笑示之,殿上武城帝乐不合口,一佛衣袖,图胡又一次宣旨:“兰陵王高长恭骁勇善战,洛阳大捷,功不可没。擢升司州牧,并领青瀛,钦此!”宣毕,图胡面无表情,退至武城帝一侧,对殿下独自饮酒的高纬频频示意,无奈高纬根本视而不见。

殿下众人不等高长恭谢恩就已经沸开了锅,唯有高长恭仍旧跪拜在地不肯领恩,斛律光在一旁轻咳示意无济于事。

“臣谢过隆恩,还请陛下恕臣无礼,收回成命!”高长恭一语惊得四座皆愕然,武城帝也面带疑惑,高长恭继续说道:“臣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恩准。”武城帝心情愉悦,爽口答应:“恭儿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臣奏请陛下恩准赐臣回往当年先父的封地!父仇未报,臣一刻也不能得以安心,况且臣必须要找回生母,以告慰先父的在天之灵,还望圣上成全!”言罢叩拜。

众臣一时间都不敢说话,斛律光则脸色铁青,不安的看向武城帝。二十三年前,兰陵王高长恭之父高澄亦是勇冠三军的一代名将,奈何一夕之间突然暴毙,兰陵王的生母也不知去向,只留下襁褓中嗷嗷待哺的高长恭,后来由武城帝抚养成人,二十多年弹指而过,高长恭长大成人却不得知晓当年的事由,那段扑朔迷离的历史已被尘封二十多年,今日高长恭再次提及,难怪众人惊诧,一旁高纬也停下酒杯,斜眼朝殿上图胡看去,图胡仰头不语。一旁武城帝一时语塞,满脸不安:“此事以后再议,现如今大齐兵事连连,你好好带兵!”言罢自称身体不适,领着图胡朝后殿走去……

“陛下!”兰陵王高长恭似有不甘,正欲叫出口,被一旁斛律光拉住衣袖摇头示意。

武城帝的离开,大殿少了几许威严,众百官乐得轻松,纷纷举酒庆贺,高长恭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又急忙一一回敬,一时间大殿觥筹交错,~~~,唯有一旁高纬独坐一处,一饮而尽,随即拂袖而去,对百官的恭送不作理睬。

一番恭奉作辑,宴会散罢。

3

夜,永寿宫。

武城帝愁眉苦脸,心烦气躁。一旁图胡谨身而立,大气都不敢喘,整个寝宫安静的像一纸空白,令人窒息。

良久,武城帝斜倚的身子挺直:“斛律光来了吗?”

“回陛下,已在殿外候旨多时。”图胡如获大释,急忙回到。

“宣!”武城帝颇不耐烦。

不一会儿,斛律光战战兢兢的走进寝宫,还未来得及跪拜,就被武城帝叫了免礼,一时诚惶诚恐的站立一旁,等待发落。

“纬儿这次过分了一点,令公子的死,朕会记得。现在说说长恭的事,也只有你们两个能帮帮朕了。”武城帝显然对于兰陵王的事看的更重一些,斛律光的儿子根本微不足道。

“陛下何不将真相告知兰陵王,他如今已长大成人,晓明事理,想必念及血肉之情不会乱来。”斛律光试探着回奏,武城帝脸上的焦虑略有消减,轻轻的点点头。

“不可!兰陵王乃性情中人,真相他未必承受得了。一旦他问及他母亲的事,我们又该作何回答。况且现在皇长子与他不和,一旦真相公诸于世,皇室的尊严暂且不提,他们两人极有可能水火不容,这也是陛下最担心的。”图胡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打在武城帝的心坎上,武城帝脸上又凝重了许多,一旁的斛律光也汗颜不止。

“只是委屈了长恭,这么多年来为朕汗马天下,出生入死却连个名分也没有,倘若他自己查得真相,彼时更难料理啊!”武城皇言罢大叹,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威严的面孔现如今也略带无奈和作父亲的慈祥,当年悲戚的那一幕又浮上心头,长叹一句又接着说道:“况且他手握重兵,一旦闹起来。于我大齐不利啊!”说完以手抚额,身体重新斜靠在龙椅之上。

“所以,现在只能瞒着他。这是最折中的办法。知道详情的也没几个人,除了我和斛律将军外,就算有人知道一二,慑于皇威,谅他们也不敢多嘴!”图胡精明可见一斑,说到这里稍作停顿,脸上杀气渐现:“陛下,奴才调查得知,兰陵王府的管家周伯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俘虏的那个侍卫,他知道所有的事,不杀必有后患。”言罢恳切的望着武城帝,一旁斛律光满脸惊诧,欲言又止。

“什么!”武城帝大惊:“斛律光,你可知此事?你经常去兰陵王府,当年那个侍卫也是你俘虏的。”说完双目紧紧逼视斛律光。

‘扑通’斛律光忙跪倒在地:“圣上明鉴!臣确不知此事,微臣疏忽,未及细察,还请陛下恕罪!”斛律光胆战心惊,把头深深的埋下去。

武城帝起身,沉思半刻。图胡一旁默不作语,斛律光还跪着一动不动。

“图胡,想办法除掉那个侍卫,越快越好,不!现在就去安排。他是宇文护的人,就算不把真相告诉恭儿,长期留在兰陵王府也很危险。”武城帝一挥手,图胡点头示意 ,正欲离去,又被武城帝叫住:“不能让长恭知道!”

“奴才明白。”图胡疾步出了宫门。

“你起来吧!”武城帝的声音柔和下来,对着还趴在地上的斛律光说到。

斛律光脸色苍白,低头不语。武城帝重新坐回卧榻,示意他坐下。斛律光少了刚才的畏惧,仍旧一言不发,直直的坐着,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和失落。

“你怪朕吗?”武城帝略带自责:“我无法做出选择,即使亏欠长恭那么多也不行,你懂吗?”

斛律光始终不语,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悲伤在两人的某段记忆中散发出来,将整个寝宫严实的包裹。

“好了,你下去吧!”武城帝起身整理了一下宽大的龙袍,斛律光跪拜告退后朝外走去,脚步沉重。

“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好好珍惜你的女儿吧!”斛律光买过门槛的时候听到身后武城帝若无其事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4

兰陵王府的后花园紧邻一片天然浑成的池塘,晚上的时候,水光粼粼。池畔的柳枝连同月光一起倒映在漫天水光之中,涟漪荡过,伴着幽幽的暖风,带来兰花香沁人心脾。

高长恭和斛律果偎依在一张石桌旁,平日里屈突吉和高长恭经常在这里下棋到深夜,斛律果偶尔到来,屈突吉会知趣的走开。

“你怎么脏的跟一只叫花子猫。”高长恭一边说着一边为斛律果拭去衣衫上的灰尘。

“长恭哥哥,父亲不知道怎么了,不许我来见你。我刚刚偷偷跳窗跑出来的。”斛律果一脸的委屈撅着嘴继续说道:“他从那天宫宴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还对我娘发脾气了。”

“怎么会这样,那天不是还好好的吗?”高长恭并没有太在意斛律果的话:“你父亲官居右丞相,可谓人臣之极,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啊!他不会想做皇帝吧!”说完哈哈大笑。

“你疯啦!这样大逆的话也敢讲!”斛律果一把捂住高长恭的嘴巴:“我父亲是大齐第一忠臣,你不许这样说他。”斛律果向来很崇拜她的父亲。

高长恭挣脱开来,忍住不笑:“好了,你来不会就想跟我发发牢骚吧,这么晚跑来,看你待会儿回去还不被骂个狗血喷头。”说完故意摆个鬼脸,惹的斛律果从怀里跳起来使劲的拧住他的脸颊:“你送我回去,我父亲一看到你就不会罚我了,或者,我晚上不回去了。”说完冲高长恭吐吐舌头。

高长恭一把将斛律果揽在怀里,空气中弥漫着的兰香和斛律果身上淡淡体香缠绵,化作一缕幸福的味道在两人之间飘过,斛律果喝醉了一样,脸上泛着迷人的红晕,将头紧紧的贴在高长恭飞胸前,嘴角挂着浓浓的甜蜜,长恭看着怀里的斛律果,将环揽的手臂交错的更紧,下巴轻轻的贴住斛律果的额头,眼睛里充满了坚定。

“你会娶我吗?会带我回草原吗?我母亲说草原上永远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死亡和流血。我总想着我们在草原上喂一匹健硕高大的骏马,每天都骑着它去牧羊。长恭哥,你什么时候带我离开这里?”斛律果在高长恭的怀里低声喃喃。

“等我喂父亲报了仇,弄清我的身世就会带你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皇都,离开大齐。”高长恭的脸上布上些许迷茫,他知道一切都不会那么容易。

“一定要报仇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卷进一场血腥的报复中去。”斛律果知道自己说了也无济于事,仍旧按捺不住想劝他。对她来说,高长恭的平安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幸福,女人永远不理解男人,可男人也永远不了解女人。

高长恭不再讲话,过去的种种又浮上心头。他只不过一个孤儿罢了。他忘不了在皇宫的那些日子,受尽了其他皇子公主的冷眼和欺负。穷其根本,都是因为他没有父母,没有身世。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就是一切。可他生下来就一无所有,所以刚满十六岁那年就迫不及待的跟随斛律光出入军营,上阵杀敌。为的只是内心疯长的寂寞能够停止蔓延,即使它已经深深的扎了根……

夜很深的时候,终于有丞相府的下人过来询问,高长恭顾不得斛律果的不情愿将她送回了府,不解的是,斛律光至始至终都没有路面,甚至连个推诿的理由都没有。

回府已经是子时,高长恭从来没有这么晚在皇都的街上走过。一片宁静,只有马掌与地面清脆的撞击声随着一颠一颠的起伏在夜空下划过一阵寂寞的节奏。兰陵王府,四个镀金大字刚劲有力的高悬在楼舫的正中与雄伟气派的红砖秀栏一同散发出隐隐的寒冷生硬的刺入他悲怨交错的的眼神里,自打十六岁起,他就住在这里,,开始成为这里的主人,开始被人称作兰陵王,而偌大的王府,能陪他的只有屈突吉一个人,那些往日里的委屈和无奈又一次涌上心头……

咯吱,王府的的大门被打开,高长恭直挺挺的立马在府前看着从门里出来的周伯突然不知所措,像一个贪玩晚归的孩子怕被父母责备一样的心情。

“周伯,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对于管家周伯,高长恭一直很尊敬。

“王爷没回府,老奴放心不下。” 周伯饱经沧桑的脸总是一副谦卑。

“我会有什么危险,你多虑了,早点休息吧!”高长恭总觉得今日的周伯不大对劲,可还是打心底感激这个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来。

周伯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不语,一手接过马缰,无语离去。

5

崇德宫。

皇长子高纬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把手里的茶杯弄的嘎嘎作响,一旁的图胡却一副俨然肃谨,安静的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神时不时划过一丝阴险。

“看来父皇还是更看重我。”高纬得意的笑。

“你也该是时候做点事了。”图胡对他的得意颇有不满,话语里暗藏杀机。

“你的意思是……”高纬略有领会,表情随即也变的阴沉。

图胡会意一笑,“动静不要太大了。”唇齿间轻轻一扫而过,像没事人一样起身离去,留下高纬自个暗暗索思,顾不上送他。

良久,高纬紧皱的眉头纾解开来,阴冷的目光闪现一丝坚定,对着宫外恭候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小鸽子,更衣出宫!”

凤来坊是皇都久负盛名的妓院,处在皇都最为繁华的街段,或者说一切的繁华都是因她而生,每日里车水马龙,但凡达官贵人,富家阔绰趋之若鹜,络绎不绝……

“哟!这位公子爷眼生的很,想必第一次来吧!姑娘们都来伺候着!”老鸨过来过去都是那几句话,然后呼啦啦围上来一群浓妆艳粉。

身着民衣的高纬见惯了宫中的美女如云,对于这些庸脂俗粉也不以为然,不予搭理直接朝楼上走去,倒是一旁的太监小鸽子紧张的不行,生怕一不小心被那些风情万千的女人活吞了,紧紧的跟在高纬的身后,不敢疏忽半刻。

“没劲,到这儿还装什么清高……”

“唉,跑掉了一个小白脸,可惜,可惜……”

众女妓纷纷道怨散去。

楼上靠近月台的包厢里,一身黑衣装束的男子独自斟饮,桌上散放着些许果仁,一旁不远处坐着一个妙龄女子拨曲吟唱。

“你就是刺者?”高纬径直走向窗前,背对着黑衣男子,开门见山。

冷哼一声,那位被称作刺者的黑衣男子并没有停下酒樽,高纬欲再开口询问,被他冰冷的话语打断:“你只需告诉我你想让谁死,然后我会告诉你一个相应的酬金!”

“好狂妄的口气,不愧是刺者。”高纬转过身对那个黑衣男子说到。而黑衣男子根本对他视而不见,高纬到吸一口凉气,从唇缝里狠狠的挤出三个字:“兰陵王!”

黑衣男子稍稍一怔,立刻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缓缓的伸出一只手:“五万金。”

高纬不作声响,从身后小鸽子的手里接过一踏银票,重重的甩在桌上:“这是定金,事要办的利落。”

“要现银,一次性付清。想杀兰陵王的人不会出不起这个价!”言罢黑衣男子抬头与高纬的目光对视片刻,然后起身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对着那个唱曲的姑娘说:“曲唱的不错,可惜啊,可惜了。”说完转身离去。

高纬面露微笑,目送黑衣人离开后转头看一边还在唱曲的女子,径直走过去,伸手在她的琴上拨了一下,那女子连忙起身退后,紧紧的抱着琴面露畏惧:“小女子家寒,随父在此卖艺谋生,还望官人饶过奴家。”说完一个深深的万福。

“你叫什么名字?”高纬转过身背对着她。

“奴家贱姓郑,这里的人都叫我郑姬。”女子稍稍放松神情,面色仍旧畏惧。

高纬不再讲话,径直出门朝楼下走去,后面太监小鸽子紧随其后。

穿过大厅的时候,一边茶座中央有一须发花白的老人手执竹鼓在手舞足蹈的说书,引得众人神情俱往。

“话说兰陵王面带黄金面具,手执方天画戟,一马当先杀入重围,直逼宇文护马前大喝一声,宇文老贼休走……

高纬挥手将小鸽子招过嘴边低声吩咐:“回去安排一下,把这个老家伙和刚才那个唱曲的女子带回宫中!”

6

夜,兰陵王府。

屈突吉总觉得高长恭心事重重,便停下棋局。嘱咐他早点休息,起身告辞。

沐浴之后,高长恭仍旧久不能寐,翻来覆去。好长一阵子没有果儿的消息了,每次去丞相府都被斛律光称病谢绝,想起前不久斛律果对他说斛律光不许他们见面,一种不祥的预感暗涌上来,却难名其状。高长恭暗叹一声,让他心烦的事太多了,干脆起身满上一壶酒,借酒消愁。

“抓刺客!”一声大喝划破了整个王府的宁静。门外立刻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叫喊声和侍卫们急促的脚步声。

久处军营,高长恭对这种声音尤为敏感。立刻清醒了许多,随即起身准备出去一探详细,忽然一阵凉风,整个窗户顷刻崩碎,一道暗影疾速的朝向他冲撞过来,高长恭大惊,知道来者不善,急忙回身躲闪,左臂仍旧被利刃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

“不愧是大齐第一勇士,你完全有资格倒在我的匕首下。兰陵王!”一身黑衣装束的蒙面男子刺过高长恭一刀后背对着他冷冷的说到。

高长恭不顾手臂的伤势,脸上恢复一贯的冷峻。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杀气:“在我没有报仇雪恨之前,谁也不能杀死我!”言罢缓缓的取过床帐一边的宝剑。

黑衣男子不再讲话,低吼一声挥舞匕首扑了过来,高长恭倒提宝剑迎了上去。一时间房间里刀光剑影,两个人狠狠的缠斗在了一起。然而时景不长,高长恭血流过多已经渐现体力不支,黑衣人则愈斗愈勇,招招毙命,杀气戾重!看到高长恭只剩下招架之力,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一个狠刺将高长恭手里的长剑震掉在地。

“去死!”黑衣人狠狠的低吼一声全力的朝无路可退的高长恭刺去。高长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哀伤,一霎那间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象中温柔慈祥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小时候在皇宫里被别人欺负当马骑,第一次在战场上挥刀杀敌,兰陵王府后花园那片美丽的池塘和一身粉色的斛律果……

扑哧,黑衣人的匕首就要刺到高长恭的时候突然一颤,连同整个身体直挺挺的僵住,圆瞪的眼睛似有不甘的,然后轰然倒地。背上露出半截箭羽。

死里逃生,高长恭倒吸一口凉气,一连串的突然弄的他莫名其妙又一肚子的火气,确定刺客已经毙命后重拾起宝剑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看看,正遇上带着侍卫前来探视的屈突吉,看到满身血污的高长恭,屈突吉大惊失色:“你受伤了,没事吧!”

高长恭摇摇头,指了指身后房间里倒在地上的尸体说:“有人暗中救了我,其他人怎么样?”

屈突吉低下头,声音颤抖:“周伯死了。”

高长恭又是一怔,顺着屈突吉手指的方向望去,管家周伯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嘴角渗出一道血丝。

是夜,兰陵王府灯火通明。

7

永寿宫。

武城帝高高的坐在龙塌之上,下面图胡和斛律光躬身而立,两人皆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容朕以后再做打算,今日边境回报,宇文护又屯兵潼关,广征粮草,看来又得辛苦斛律将军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洛阳非你不可!”武城帝对兰陵王的事轻描淡写,下面两人神情稍稍放松,国事为重,斛律光连连应诺告退。

待斛律光走远,武城帝起身走到图胡身旁喝退侍从。图胡的脸色又一次凝重下来。

“若不是斛律光这次救了恭儿,你狗命难保!”武城帝突发制人,语气生硬。

图胡吓得连忙跪地辩解:“奴才忠心耿耿,还望陛下明察。”

武城帝稍作平静:“纬儿年少无知,若不是你从中怂恿,他岂敢对长恭下死手,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生怕当年的事情揭露,兰陵王拿你问罪,就先发制人想置他于死地!你太让我失望了,告诉高纬让他安分点,下去!”

图胡不敢再吭声,连忙谢安告退,眼中扫过一丝毒怨。

<三>

1

兰陵王府遇刺的事不径而走,斛律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被她父亲关在房里好一段时间没能见到高长恭,侍女吞吞吐吐的还未将事情大致说完,斛律果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比任何人都警觉,这绝对是一个阴谋,她怕的是这场阴谋里有她父亲的名字。

可她被牢牢的锁在房间里,没办法知道一切,也没办法阻止一切。

“父皇当真这么说?”皇长子高纬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是焦虑。一旁图胡沉思不语,不知做着什么打算,脸上同样也是不安。

“你倒是说话啊!快给我出个主意。”高纬的担心不无道理,自从图胡嘴里得知兰陵王高长恭的身世,他开始对自己本来毫无争议的继承权有了太多的忧虑。图胡依然沉默不语,看着一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高纬示意他安静点,高纬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回座位,仍旧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眉头紧皱。

良久,图胡缓缓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唯今之计,就只有靠你自己了。”

高纬不解,,满是疑惑的望着图胡:“我还能做什么?父皇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

图胡蓦地的抬起头,双目逼视高纬:“你做了皇帝,就由不得谁信不信任了!”话语坚定。

“啊!”高纬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又强制按捺住坐下,四周望了望:“这,这怎么可以!这是谋逆!你要我篡位!”

图胡起身:“奴才粉身碎骨,愿助皇长子早登大宝,或者,你我就等着兰陵王和斛律光的报复吧!我们所做过的,已经足够被杀一千次头了。”言毕斜眼看了看慌忙失措的高纬,大步离去。

高纬神色复杂,目光凝重下来:“斛律光,是你自己找死!”

2

自从上次被刺之后,高长恭愈感不详,他隐隐感觉到周伯的死不是一个巧合。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蹊跷的身世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必须知道他的身世,有关他的一切事情,这种心情越发的显得迫切。

一直没有斛律果的消息。包括上次被刺,兰陵王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斛律光那边一直没有音信。甚至一个探望或者抚慰。所有的一切反常化作一个大大的问号在高长恭的脑子里来回纠结。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眼下只有查明自己的身世才是最重要的,高长恭暗叹一声,把脑海里有关斛律果的牵挂暂且收了起来。

已经过了早朝时间,仍旧迟迟未见武成帝御驾,百官在大殿外等的不耐烦开始私下里议论纷纷,自打武成帝登基至今,未曾有过缺朝,今日一反常态难免百官迟疑。久候不见消息,一些位高德重的老臣便按捺不住欲往后宫探视,高长恭也身在其列,武成帝特赦他可以不来早朝,但昨日思虑许久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辞请回往故地,以便尽早的查明自己的身世。

有人领头,百官便没了顾虑,纷纷随声附和要侍卫通报,殿外一片吵闹。高长恭环视左右,唯独丞相斛律光兀自站着不动声色,若有所思。仅几日未见,高长恭便觉得两人陌疏了许多,以往相处的情形浮上心头,突然觉得以前很遥远,一连串的莫名其妙让他失去了对所有不解的疑惑或者追寻,他只想快点知道自己的身世,远远的看着斛律光,高长恭觉得他老了许多……

后宫终于有人出来答话,一脸阴险的图胡神色匆匆,高高的站在殿阶之上宣读武成帝的手谕:“陛下偶染风寒,身体不适未能早朝,众大臣先行回府。”话音刚落便要急匆匆的往回赶。众人听闻也无话可说,皆互相过礼告辞。高长恭已经是等不及,情急之下大步上前一把拽住欲离去的图胡,下面斛律光面容一怔,神色不安。

“陛下怎么了?烦请图公公传告一声,本王有要事相秉。”高长恭想马上见到武成帝,请他恩准。

图胡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随即面含怨怒的说:“陛下身体不适,不想见任何人,兰陵王改日再奏吧!”他打心底敌视高长恭,但并不怎么惧怕。

高长恭愈是心急,怒由心生:“陛下乃本王皇叔,即便有恙,本王前去探视也合之情理,你一奴才也敢阻拦!”言毕双目逼视图胡。

图胡头生冷汗,仍然不改面色:“兰陵王!你想造反吗?”说话同时,两边侍卫铿锵一声刀剑出鞘。

“你!”高长恭一时语塞,擅闯禁宫乃死罪,即便他从小在里面长大也不行,只好忍声吞气。一旁斛律光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他朝殿外走去。

“安分做你的兰陵王吧!不要想着什么身世什么以前了。”斛律光并不看他,语气却是恳切。

“为什么?我天生不该有父母不该有家的吗?”高长恭被图胡刚才激怒,语气生硬。

“没有为什么,你好自为之吧!”言罢转身离去,留下高长恭一人在空荡荡的殿外广场呆呆的站着。

“果儿过的很好!”斛律光远远扔下一句话。

3

图胡脸色苍白,刚才高长恭着实让他胆颤。

高纬见他一脸狼狈也神色不安的问到:“怎么样?出什么事了?百官都走了吗?”

图胡坐下来稍作平静:“没事,都走了,刚才兰陵王要硬闯寝宫被我拦了回去。”高纬听到兰陵王三个字的时候也是一惊。

“怎么样了?”图胡对着高纬暗暗的示意一旁龙塌上睡着的武成帝,眼里满是阴险和不安。

高纬会意的点点头,快了,不要操之过急

昨日夜里,连番被噩梦惊醒。他梦到一个女人哀怨凄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断的叫喊着兰陵王高长恭的名字:“长恭,恭儿,恭儿……”像尖锐的猫爪一样挠在他的心口,紧紧的攥住心跳,令人窒息。那女人忽然转过头,满脸血污的化作一个男人模样,神色愤怒像饥渴的恶狼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朝他扑过来……

“大哥,不要!”武成帝全身冷汗,大喊着从床上滚落在地,图胡闻声跑进寝宫,一把扶起惊魂未定的武成帝:“陛下,您受惊了。”

武成帝眼神茫然,口中喃喃:“茹儿,我梦到了茹儿。”忽的一把抓住图胡的衣领:“长恭呢?去!宣长恭过来,我要看到长恭!”图胡被摇晃的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陛下,您冷静点,只不过一个梦。”

武成帝稍稍冷静了点,用手不断的擦拭着额头的冷汗,眼睛里依旧写满了莫大的恐惧。

“奴才去给您准备一碗安神水,陛下喝过了早点休息。”图胡斜眼了看了看武成帝,话音未落就急匆匆的跑出寝宫。

半晌,图胡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安神水走了进来,武成帝的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做声响的接过图胡手中的碗取开勺子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重新躺下。

接过空碗,图胡眼中闪过一丝冷的可怕的阴沉,嘴角微掀起身告退。

4

百官乐的清闲,高长恭却如坐针毡。

三日后,武成帝驾崩。

惊天霹雳狠狠的砸在每个人猝不及防的神经上,一时间整个皇都乱作一团。先是兰陵王府被禁军围的水泄不通,然后众百官也被强行的请进宫里,有人被抄家,有人被砍头。整个皇都的街道冷冷清清,时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卫兵匆匆跑过,刀甲冰冷的撞击声将整个皇都冰封凝结。

大概半个月的光景,天气微微转热。高长恭应诏再次踏上大殿的时候,龙椅上已换作一身龙袍衮冠的高纬活灵活现的居高临下,身旁依旧是面若死灰的图胡,不过此时的他多了些许得意洋洋。

斛律光仍是丞相,站在百官之首,面色凝重又显得心灰意冷,活像一尊稻草人低头不语。在高长恭看来,高纬迟早都会登基,谁作皇帝都无所谓,对高纬历来的陷害和敌视从未放在心上,他只想弄清楚一切真相后带着斛律果远远的离开齐国,到草原上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迫害,没有杀戮。

高纬开始目空一切,他已经不急着除掉兰陵王,他已经有足够摆弄高长恭的权利。玩弄他或者碍于帝王的身份得让他死的有凭有据。边关的急报已经好一段时间。宇文护卷土而来,武成帝驾崩让斛律光来不及出兵,洛阳沦陷。

按照图胡的意思,高纬决定派兰陵王出兵。若他知道身世详情,必然不肯加兵于宇文护,到时空手而归,杀头问罪于情于理。反之,必然死战,而宇文护又不忍伤他性命,不但洛阳有救,对高长恭也可以暂时放心了。

高长恭冷漠的点点头,从图胡手中接过兵符并不谢恩。

<四>

1

宇文护不废摧毁之力拿下了洛阳城,立刻下令安抚百姓,宇文述因为扰民被他痛责一顿后心有不服:“眼下齐国易主,军心涣散,何不一鼓作气直取齐都啊!”

宇文护满怀信心,不以为然:“高纬昏庸,又有图胡把权,齐国气数已尽,亡国只是时间的问题,无须多虑!”

宇文述不解:“那斛律光一世名将,高纬不会蠢到自毁万里长城吧!况且还有兰陵王勇冠三军,父亲不可大意啊。”说到兰陵王的时候,宇文述谨慎了一下,生怕因为上次的战败惹得宇文护不高兴。

“斛律光已是自身难保,怕是距死不远了,至于兰陵王……”宇文护摇摇头,说到这里,脸色沉重,若有心事,暗叹一声不做言语。这个心结在心里已经很久,却不知该如何解开。造孽啊!宇文护无可奈何一脸茫然。

“报……!”门外急报,兰陵王大军距城已不足十里。

兰陵王!宇文护一怔:“好一个高纬。”言罢起身领着一身戎装的宇文述朝城楼走去,他着实低估了高纬和图胡两个狼狈为奸的实力。

“高纬这次可谓是下了血本!”宇文述看着城外若隐若现的齐军冷哼一声说到,一旁宇文护眉头紧皱,在心里默默作着打算。

兰陵王胸有成竹,他有绝对的把握夺回洛阳,一心只求速战速决。冷峻的脸上有些许期待,而一旁屈突吉却没那么明朗。自从武成帝驾崩他就一直惶惶不安,生怕高纬又出什么阴点子对付高长恭,他总觉得这次出征又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却又说不上来哪块不对劲,那层神秘的面纱,让背后的阴谋更让人觉得恐惧。他担心高长恭胜过自己。

夜。

周军来使求见,高长恭和屈突吉对视一怔。随即挥手,让他进来。然后取过一旁的黄金面具戴上,他从不以真面目示对敌人,这也是周军惧怕他的原因之一,从他十六岁第一次上阵杀敌开始一直到现在。

只有一封信,来使没有多余的话。屈突吉吩咐将来使扣押。他担心军中人多,耳目复杂,两军交战而互通书信难免会让高纬起疑,高长恭起身拿过书信并未阻止屈突吉,他觉得屈突吉的担心不无道理。

展开书信,第一句赫然写着:烦请将我使羁押。高长恭微微一怔!

2

十里亭,多年战火的缘故已经破败不堪,在月色下愈显得凄凉。

宇文护孤零零的杂和你在亭子中央,心事重重,脸色沉重。手扶在漆色褪落的扶栏上叹一口气,也许一切将从今夜开始改写,他指的是兰陵王高长恭的命运。

哒哒哒……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兰陵王高长恭面带黄金面具,在亭子前扯住马缰,身体挺得笔直,目光犀利微微的抬起头,整个人在月色下显得孤傲又带着些许霸气。身后一同随行的屈突吉同样满脸杀气,手中紧紧的握着刀柄,警惕的留意四周有无伏兵,两人的到来使得十里亭的空气重了许多。

宇文护苦笑一句:“兰陵王少年英雄,既然敢来赴会,又为何不下马一叙啊?”

高长恭冷哼一声,目光并不和善:“你我素不相识,有何旧可叙?有话倒不如留在明日阵前再说!”言罢扯过马缰欲走。

宇文护听他如此说,眼中闪过依稀悲伤,缓缓的走出亭子,行至高长恭马前侧身说到:“知道老夫为何约你来此吗?两军交战是国与国的之间的事,这并不影响你我之间。”言罢看了一眼仍旧不屑一顾的高长恭,继续说到:“当年我在这里看到你母亲的时候,她身受重伤,已经奄奄一息。口中一直呼唤着你的名字,所以自打你生下来没多久,我就认识你了。”

高长恭大惊失色,宇文护毫无防备的提起他的母亲,正是他的软肋所在。随即跳下马一把扯住宇文护的衣领:“我母亲?你认识我母亲?她在哪?”冰冷的面具已经遮掩不住快从双眼溢出的焦急和期盼,他话还没说完就一把摘下面具紧紧的注视着宇文护。屈突吉暗道不好,他担心这是宇文护布下的陷阱,紧跟着高长恭跳下马一把拔出长刀架在宇文护的脖子上,提醒高长恭小心,双目逼视宇文护。

高长恭稍作平静,放开宇文护,轻轻的拨开屈突吉手中的长刀,在身世面前,所有的表情都黯然失色,显得苍白无力。

宇文护看着高长恭冷峻忧郁的脸,像,太像了,太像你的母亲了!然后转头看看一旁冷眼相对的屈突吉说到:“你也长这么大了,周福死了,你没有一丝悲伤吗?”

周福就是王府上次遇刺身亡的管家周伯的名字,高长恭和屈突吉都不知说什么,静静的跟随宇文护走进十里亭,他们似乎已经确定宇文护并无敌意,反倒觉得他正在努力的拖着一团苍老的阴谋浮出水面。

“二十三年前,你母亲应诏前往辽东和高句丽太子联姻,她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于是在我的副将屈突盖的帮助下偷偷逃出周境,行至半路,被你父亲高澄带兵拦截,全数俘虏。我们多方交涉要齐国归还你母亲回国,不料你母亲却和你父亲一见钟情,两人私定终身,并且怀上了你。后来,你父亲一夜之间突然暴毙,屈突盖护送你母亲和刚出生不久的你仓皇出逃,行至十里亭,这就是这里,被追兵追上包围,屈突盖寡不敌众,身负重伤。你母亲不堪受辱含恨自杀,我领兵感到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而你已经被追兵掳走……”宇文护像讲故事一样,将当年发生的一切托盘而出。

“周伯呢?周伯怎么回事?”屈突吉已经意识到周伯的离奇死亡,跟所有的事都有关系,甚至连他也被卷了进去,迫不及待的问道。

“周伯,周福……”宇文护叹息一声,说到:“再后来,我决心查明你母亲身死的真相,屈突盖刚一痊愈,我就派他潜入齐都四处打探,也算是将功补过。可惜一直没有结果,直到你十六岁被封做兰陵王,他隐身埋名,甚至不惜自毁容貌潜入王府一呆就是六年,直到遭人暗杀。二十年间,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在眼前却从未相认,听他喊一声‘爹’!”宇文护的声音哽咽,真切的看着屈突吉:“你父亲很了不起,老夫对不住他,回去记得在他坟前上柱香,喊一声爹。”

屈突吉整个人都懵了,几乎站不住,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高长恭一直都显得平静:“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那敢问一句,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宇文护的脸色更加悲戚,强忍住悲伤:“你母亲,你母亲叫茹儿,宇文茹!别的不要再问了,至于你父亲,你回京后可以去问斛律光,二十多年前是他和你父亲劫走了你母亲,也是他后来领兵追杀的你母亲,我屡攻洛阳,就是为又一天生擒他问个究竟,可上次……哈哈哈哈,天意弄人啊!天意弄人!”言罢叹一口气稍作平静:“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天色已经很晚,你回去吧!”

高长恭默不作答,宇文护,宇文茹,斛律光,斛律果……所有的心情全部颠倒过来重新刻在每个人不同的音容上,感觉那么生硬,那么不可置信。他要的结果原来那么生硬。转身拍拍仍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屈突吉,我们走吧!

身后传来宇文护抑郁难咽的声音:“长恭,保重!”

3

一夜未睡。

高长恭的眼睛布满血丝,神色疲惫,对面的屈突吉自打昨夜回营就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喝酒,这会儿已经醉的东倒西歪。

帐外副将求见,看到高长恭和屈突吉如此这般模样,略有迟疑的询问:“兰陵王,是否传令攻城!”

高长恭沉默半晌,站起身在侍卫的帮助下穿戴好衣甲,取过面具,传令!三军集结,午后攻城!

屈突吉还在睡着,军前只有高长恭挺拔的身姿。众将士摩拳擦掌,只等着一声令下奋力杀敌,在他们眼中,兰陵王就是神话般的存在,有他的地方就没有攻不克,战不利!有人带头吼起了‘兰陵王破阵曲’。顷刻间三军将士全都一起唱了起来,气势雄伟,天地为之变色。

“报……!”斥候急匆匆的回报,洛阳城城门大开,并未发现周军踪迹。

高长恭并不吃惊,再谈!随即传令三军入城,不废一兵一卒夺回洛阳。

宇文述终于耐不住性子,一路上宇文护自顾自的行路,并没有提及退兵的缘故,让他着实恼火。行军至邙山管道上的时候不免想起上次的失利同样窝火,终于打起勇气将一肚子的怨火发泄出来,先是将一个近卫无故的鞭笞半死,又在沿途纵兵踩踏了一大块庄稼地。宇文护始终不声不吭,任他胡闹,自打昨夜归来他的眉头一刻也没有舒展开来,他担心以高长恭的性格会不会惹出点什么乱子。担心屡次攻打洛阳都无功而返,回京作何交代……所有的担心在大脑里堆积,毫无头绪。

宇文述干脆直奔他的马前:“父亲,你就真的那么惧怕兰陵王吗?”

宇文护叹一口气,整个人苍老了许多,精神颓废,双目茫然像是在自言自语:“怕?是啊!怎能不怕?二十年前已经历经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手将自己的最宠的女儿送走,还要继续下去吗?”

宇文述似懂非懂,但他从宇文护的脸上已经确定,父亲的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一路北行,除了宇文父子,整个周军都灰沉沉一片,无力的蠕动。

4

班师回京那天,城门外只有图胡皮笑肉不笑的迎接凯旋而归的兰陵王,百官们跟在后面,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一起挤出点笑脸,皇帝变了,他们也得跟着变。

那日,高长恭的心情糟糕透顶。

丞相府就在眼前,他多年撕心裂肺的牵挂都在里面,苦苦追寻的身世,叫喊着一起远走高飞的斛律果,还有曾经待他如己出的斛律光,全在里面,被一扇朱红大门紧紧的关在里面。

斛律光仍旧称病不出,高长恭怒了,手起剑落!通报的家仆应声倒落一旁,两旁的侍卫见此情形抱头鼠窜,只留下高长恭浑身透着杀气一步步的朝厅堂走去,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斛律光,曾经待他如己出,谆谆教导照顾有加,到头来却是自己苦苦追寻的杀母仇人,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洛阳城,长剑却在这里被鲜血染红……

斛律光衣冠整齐的坐在大堂,他低估了高长恭的愤怒,看到他冰冷的表情和手里那把还滴着鲜血的长剑时神色有些慌张。

“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高长恭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侧过头去。

“你还是知道了,那还等什么?杀了我为你母亲报仇吧!”斛律光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他也不敢直视高长恭,不敢看他孤独,冷傲的眼睛。二十多年前那一幕涌上心头。

“我不想杀你,不想果儿和我一样。你只需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高长恭并没有勇气结束斛律光的性命。他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哪怕从此远走江湖,形同陌路。

斛律光并没有一口承认是他一手造成的一切。他极力的回避:“杀了我,一切从头开始,只有我还活在内疚当中。都过去了,不要知道的太多,愤怒的仇恨只徒为他人做嫁衣。你让我安心的离去吧!果儿托付给你了。”言罢,微微的仰起头闭上眼睛。

“斛律光,你不要逼我!”高长恭的眼睛通红,恶狠狠的逼视斛律光,抬手将剑指在他的胸前,整个厅堂所有的一切都屏住了呼吸,只等着最后一刻尘埃落定。

4

永寿宫。

高纬独自斟饮,一旁那个从凤来坊带回来的郑姬拨弄着琴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图胡不耐烦的站在高纬的面前,挥手让郑姬退下,自打武成帝死后,他的身子挺直了许多。已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奴才。

高纬面带愠色,正欲发作却先听到图胡颇有不满的略带训斥的声音。

“圣上已是一国之君,岂容红尘女子在寝宫作乐!也不怕传出去有损皇威。”图胡俨然一副开国功臣的气势,咄咄逼人。

呵呵,高纬冷冷的苦笑一声:“一国之君又有什么用!斛律果爱的人是高长恭,不是朕。”言罢喝口酒,忽的抬头问到:“高长恭最近没什么异常吧!”

图胡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口气略带不屑:“你是皇帝,想宠幸谁还由得她乐意不乐意,至于高长恭,夜长梦多,尽早除之!”,言毕手作砍头状,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杀之不易啊,他久在军中,深的军心,又功震朝野。毫无凭据的杀了他恐怕难服众人之口啊!”高纬更想除掉兰陵王这个心头之恨,只是无奈找不到借口而已。

哈哈哈哈,图胡阴笑一声:“陛下不是想纳斛律姑娘吗?夺爱之恨,想必以高长恭的性格必不肯作休。”

高纬茅塞顿开,高!实在是高。两人对视一起大笑起来……

5

整个皇都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新皇帝下诏大赦天下,并且将于三日后和兰陵王高长恭一同大婚,举国同庆!一时间,大街上人人争相告之,有孩童齐声歌谣:兰陵王,不做将,骑上大马变新郎……

高长恭在王府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整日里和屈突吉对饮到深夜才作罢,屈突吉的话少了许多,自打上次洛阳归来就一直沉默寡言,两人在烛光下你一杯我一杯,赌气一样使劲的把酒灌进肚子,一声不吭。

“你是一个懦夫!”屈突吉已经醉了,可高长恭仍旧听得出来他指的是斛律果入宫的事。

高长恭不反驳也没有解释,他已经麻木了,命运不是提着长剑,戴上面具就可以直视惨淡,许多事情,除了无法抗争,更没有精力再去面对。他记不得自己指着斛律光的剑如何缓缓的放下来,记不得斛律果怎样哭喊着抱着自己的父亲求他离开,记不得自己怎样走出斛律府,记不得怎样原谅一切,宽恕命运的不公,永远的选择放弃……

屈突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昏暗的烛光只撕扯着他一个人颓废的身影,摇乎不定……

“王爷,该休息了。奴婢伺候你更衣吧!”说话的是早上从宫里送过来的郑姬,三日后她将奉旨同高长恭大婚,做兰陵王妃。

高长恭缓缓的抬起头,双眼迷离通红,一把拉过郑姬的手,口中喃喃:“果儿,果儿对不起,我们走吧!永远的离开这里,去你向往的草原,我们养一匹高大的骏马,每天牧羊,喂马,劈柴,挤奶……”

郑姬被高长恭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不敢挣脱,温顺的偎依在高长恭的怀里:“王爷,你醒醒,是贱妾郑姬。”

高长恭清醒了许多,放开郑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对不起,我醉了!”随即又将眼神陷入一片悲伤的沼泽里,你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王爷很爱斛律姑娘吗?奴婢常听陛下谈起斛律姑娘,满口称赞,想必那位斛律姑娘一定很漂亮吧!”郑姬的眼中挂满了羡慕的神色,一手取过琵琶轻轻的弹了起来。

“我对不起她,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她很美,很乖巧。”高长恭口中说着,侧耳静静的听着郑姬细腻柔和的琵琶乐,神色失落:“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你的琵琶声中黯然失落,也有苦衷吧!说说你的事”

郑姬微微一怔,王爷懂得我的曲子,一阵悲伤暗涌:“蒙王爷厚爱,奴婢洛阳人氏,早年丧母,去年周军围城,兄长战死沙场,父亲带着我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卖艺为生,备受欺凌。”说到这里眼中早已布满泪水。

“那你怎么会到宫中?”高长恭随口问道。

郑姬并不回答,神色黯然一头扑到高长恭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奴婢好累。

一阵风吹过,烛光跳动。两个失落的人紧紧的拥在一起。

大结局

三日后,齐国皇宫。

明瑟殿外热闹非凡,距离上次宫宴已经将近一年,却是物是人非。相比之下,这次更显得喜气洋洋,整个殿帷被布置的一团火红,到处贴着烫金的红双喜,御道红毡。人声鼎沸,除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还有许多地方官员也纷纷赶来祝贺。

图胡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负责传唤的奴才,此刻被百官拥簇,恭维之声不绝于耳,好不风光!斛律光远远的站在一边,并没有和众人打得火热,脸色凝重,时不时有人前来恭贺,斛律大人就要做国丈了,恭喜恭喜!斛律光并不做声,微微一笑示之。

吉时已到,一声炮响。宫乐缓缓奏起,喜庆中略带庄重。

静鞭三响,高纬头戴衮冠,身着朱色章袍在百官王公大臣伏地叩拜高呼万岁声中隆重登场,身边斛律果粉妆俨然,穿着皇后礼服,头戴凤冠霞帔,神色茫然。随后便是身着朝服的高长恭和头盖红巾的郑姬。高长恭神情木讷,若无其事。微微的转头看高纬身旁的斛律果,才几日不见,她变了许多。身旁郑姬扯扯他的衣袖,高长恭回过神来,窒息的暗涌涌动,低低的叹口气。

礼司官清清嗓子,手执金册,高声宣召。

下面百官再次伏地跪拜,高呼万岁,祝福陛下万福,大齐万福!

两对新人行过礼,拜过天地祖宗。正欲过场,宫宴上席准备开始。

“啊!”一声尖叫,殿下百官一阵骚动,立刻在众人之间空出一片场地,中央斛律光直挺挺的站着,脸上扭曲着痛苦。屈突吉的长剑横贯胸前,从后背穿出,鲜血一滴一滴的摔在地上,顷刻又被大红的地毡淹没不见。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四散开来。侍卫闻讯赶来,将屈突吉团团围住。

“爹……!”殿上斛律果见状几乎昏厥过去,欲跑下殿阶被高纬一把扯住动弹不得。高长恭也惊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屈突吉会在婚礼上刺杀斛律光。

“突吉,你疯了!快住手。”言罢跑下殿阶。

“你们都不要过来!”屈突吉将手中的剑刺的更深,眼睛恶狠狠的等着斛律光:“斛律光,你觉得自己死的冤吗?你也该偿命了!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斛律光面若死灰,嘴角渗出一道鲜血,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突吉,不要做傻事!”高长恭在距离屈突吉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脸上满是焦虑和哀伤。

屈突吉转过头盯着高长恭,说到:“长恭,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懦夫!你根本不配喜欢果儿,我才是真正喜欢她的人。你为什么要看着她嫁给那个昏君!为什么不带着她走!你是个懦夫。”言罢一用力将深深刺进斛律光胸膛的长剑拔了出来,鲜血四溅,斛律光昏死过去。

“爹……!”殿上的斛律果也昏厥过去。

“大胆逆贼,胆敢以身犯上!来人将贼拿下!”图胡一声令下,四周的侍卫一拥而上纷纷举刀杀向屈突吉。

高长恭顾不得屈突吉,急忙跑过去一把扶起昏死过去的斛律光:“斛律大人,斛律大人……”

整个婚礼被屈突吉这么一搅弄的一塌糊涂,王公大臣皇亲国戚都慌不择路的退在一边生怕祸及,高纬和图胡在殿上冷冷的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屈突吉在军营练得一身武艺,以一敌众毫无惧色,一时间刀光剑影,杀的昏天暗地,血花四溅。

良久,斛律光缓缓的睁开眼,高长恭急忙大喊,御医!御医!殿上高纬冷哼一声,并无人答应他。斛律光摇摇头:“长恭,事已至此,你不要怪我好不好。”高长恭使劲的点点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已经放弃了。斛律光稍稍缓了一下继续说到:“当年我跟随你父亲南征北战,情同手足,直至后来你母亲的出现。先帝武成帝一次偶然见到了你的母亲,贪恋她的美色,有一天趁你父亲不在强暴了她,你母亲也因此怀上了先帝的骨肉。后来你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一怒之下便要兴兵问罪,先帝自知理亏但,于是决定先发制人,暗中指使图胡派人刺杀了你父亲,我迫于皇威,只得听命于先帝,领兵追赶你母亲,你母亲誓死不从,自杀身亡,留下了还在襁褓中的你,为了保住你父亲的最后骨肉,我谎称你就是先帝的骨肉,这么多年他才对你照顾有加,没想到到头来却害了你。长恭,不要怪我,快走吧!不要再留下去,快走!”言罢,斛律光脖子一歪,双目圆睁。身体软软的沉了下去。

高长恭神色黯然,缓缓的放下斛律光的遗体,原来是这样,是他错怪了斛律光。

乒乒乓乓,一旁屈突吉已经体力不支,还在奋力的厮杀着,把满脑子的仇恨化作招式狠狠的砍在每个侍卫的身上,血肉模糊。

高长恭大脑一片混乱,斜眼望去,殿上高纬和图胡嘴角挂着一丝阴笑,冷冷的看着已落占下风,浑身血污的屈突吉。高长恭怒由心生,狠狠的逼视过去,目光冰冷,杀气透现。

高纬被他冰冷的目光吓的微微一怔,眼睛闪过一缕慌乱。

“放箭,放箭!”图胡急忙大声指挥着。

嗖嗖嗖,屈突吉应声倒地,身上瞬间插满了箭支。嘴角溢出鲜血,仍旧努力的想要站起来,用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

图胡也慌了,屈突吉愤怒的目光看的他心惊胆战。急忙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接过弓箭,满满的拉开瞄准了屈突吉。

“不……!”高长恭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殿上冲去,整个人像要爆炸开来。

高纬被这一幕突如其来吓呆了,图胡也一时不知所措,急忙大喊:“救驾!快来人救驾!”

高长恭已经顾不上什么,他要杀死图胡。一把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浑身杀气重重。大殿上所有的人都被他骇人的气势所震撼,兰陵王名不虚传。

说时迟,那时快。高长恭一个跃身已经拦在图胡的面前,图胡刷的脸色苍白,慌不择路,急忙去扯一旁的高纬,想要用高纬的身体替自己挡这一刀,高纬“啊”的喊出声来,然而无济于事,噗哧一声,高长恭的刀还是直挺挺的刺进了图胡肥胖的躯体,可怜图胡,聪明一世,终究挡不住高长恭愤怒的一刀,一命呜呼。

高纬已经吓的魂不附体,高长恭并不想杀他,齐国已经内患重重,经不起更大的折腾了。一把扯起几乎瘫坐在地上的高纬,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对着殿下围成一圈的侍卫大喊:“让开,都给我让开!马上派人给我将皇后和屈突吉安全的护送出去!”同时转过头对着惊魂未定的郑姬说到:“快,跟紧我,我们走!”

高纬一动不敢动,生怕高长恭手中的刀一不小心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示意众人按吩咐行事。屈突吉已经奄奄一息,身上满是箭支,根本无法动弹,众人一时不知所措,高长恭也束手无策,脸上杀气被焦虑所替代。

扑哧!

正在苦苦思索的高长恭突然身子一颤,脸色僵硬。胸前赫然露出半截匕首,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从刀尖滴了下来。

身后,郑姬满脸慌张,身体颤抖,双手紧紧的捂在胸口,不断的往后退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父亲在他们手里。我是被逼的!

“长恭……!”屈突吉竭力的大喊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想要冲过来,却被边上的侍卫一拥而上,刀剑一起送进了他的身体。口中鲜血喷将出来,目光黯淡下来,口中喃喃:“来世……”

高纬趁机从高长恭已渐麻木的手臂中间挣脱开来,躲到众侍卫的身后:“杀!给我杀!给我杀了这些逆贼!”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高长恭双目圆瞪,气势仍旧未减丝毫。直到最后轰然倒地那一刻,听到斛律果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他尚有一丝余温的身体,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长恭哥哥,长恭哥哥……

眼前的一切都变的模糊,喜气洋洋的殿帷,高高悬挂的烫金大喜。都化作一片空白消逝在茫茫的天空,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有牧羊人吆喝着甩着长鞭策马奔腾,远处一座一座洁白的蒙古包相接连……

耳边斛律果轻轻的吟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长恭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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