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你们走不了……”面无表情的方城缓缓地站了出来，手里的枪口指着杜宇眉的左侧脑袋。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涌起惊诧的神情，除了方从恩老爷子，他似乎早已算定屋外有人，而且还是会来救他的人。
最为惊讶的却是一向沉稳，温柔高雅的林诗君，她不由得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脸凝重地看着方城。
杜宇眉双眼圆睁，脸上满是惊愕的神色，手里的枪依旧顶在方从恩的背上，她看了看被秋月枫用枪顶着的杜宇生，急切地叫了一声。
“二哥……”
杜宇生停住了脚步，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柄黑色的手杖，手指关节显得苍白。
杜宇生的眼角微微地抽了抽，沉声说道。
“宇眉，不要慌！方家少爷是不敢拿他爹的命来赌的。你也是受过训练的特工，我杜宇生不相信方少爷开枪能比你快多少！”
方城心里不由得颤了颤，这就是杜宇生，典型的流氓特点。
他随时可以拿自己的命和你搏，他就在赌你不敢开枪。
他杜宇生是流氓，你方城却不是。
杜宇生比他兄弟更懂人心，更懂人性！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搏的不就是人心，人性么！
方城眉头一皱，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有半点的犹豫，说不定不但救不了父亲，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杜宇生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秋月枫也跟了一步，枪口始终未离开杜宇生的后脑勺，她的脸色却异常地沉重。
秋月枫在杜宇生身后看着方城的眼睛，眼里满是焦急，这个时候她也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候，也不该她来拿主意。
杜宇生踏出了一步，方城的枪口却向前伸出了一寸，枪口已经陷入了杜宇眉那凌乱的头发之中了。
杜宇生阴冷的眼神盯着方城坚毅的眼睛，把那根黑色的手杖握得更紧了。
杜宇生迟疑片刻，终于，他又抬起了脚步……
突然。
只听身后一个如同银铃般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方老先生，您不想看着她死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向双手握枪，枪口指着林诗君的一身戎装的小卢。
除了被杜宇眉指着后背的方从恩。
方从恩雪白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苍老的脸庞顿时铁青。
他知道，林诗君背后的小卢用枪指着她。
能进这间屋的人都太过精明，方城与杜宇生的对峙几乎是个死局，两人都在被逼在了深渊的边缘。
谁退一步，谁就会坠入那无底的深渊。
可是，谁再往前一步，都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场面。
无解的棋局，唯一的妙手就在林诗君身上。
只有控制了林诗君，才能让方从恩制止方城不能进，也不能退。杜宇生不过是想离开这里，若想双方偃旗息鼓，只有方从恩出面。
而能制衡方从恩的，却只有那个女人……
林诗君一脸平静，对她来说，对着她的那把枪根本不算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方从恩那修长、瘦高的背影。
她在等，等方从恩的反应，或许也是在等背后的枪声。
杜宇生的嘴角微微地挂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缓缓地将抬起的脚步跨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赢了。
方从恩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方城，说道。
“让他们走……”
方城阴沉着脸，凝视着杜宇生那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缓缓地将枪口从杜宇眉的头发里移了出来。
杜宇生向前走了两步，踏出了房门，身后的秋月枫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枪口也从未离开过杜宇生的脑袋。
杜宇生在门口站定，侧过脸来，看着方城，冷冷地笑了笑。
“杜某很好奇，你是怎么从那艘船上下来的……”
方城冷眼相视，淡淡地回答道。
“你一直都知道杜宇风的阴谋，却一直置身事外，就是为了等到此刻……”
杜宇生又笑了，眼里带着一丝的得意。
“这个世界精明的人太多，如果死上那么一群人，上海会清静很多……”
说完，杜宇生又侧过脸去，看了一眼举着枪指着方从恩的杜宇眉。
“宇眉，我们走。”
杜宇眉脸色一沉，刚要说什么，却看见杜宇生那坚毅，不容拒绝的眼神，恨恨地跺了跺脚。
“你就不怕他在背后打黑枪吗？”
杜宇生狡黠地笑了笑，却看向了一脸沉静的方从恩，说道。
“这又不是混街面，打码头，更不是黑社会黑吃黑。方老先生一言九鼎，晚辈杜某人岂能不信他。”
方从恩平静地看着杜宇生，没有说话，他身后的杜宇眉却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枪，从方城的枪口下走到了杜宇生的身边。
兄妹两人慢慢地走下台阶，杜宇生身后的秋月枫却还是一直举着枪跟在杜宇生的后边。
方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也侧过脸来看了方城一眼。
两个人没有说话，却把所有的语言都付诸在那对视的眼神之中。
那一眼，既是和解，又是好像是告别……
杜宇生似乎毫不在乎身后的秋月枫，他杵着手杖，步履轻慢，身边的杜宇眉却如同一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三人走到门口，杜宇生抬起手杖来，轻轻地将黑色铁门一推，铁门顿时向两边敞开而去。
杜宇生站定，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一直站立在门口的方从恩、方城父子俩，瘦削的脸上顿时涌起阴霾的冷笑。
忽然，一直停靠在街对面的那辆黑色小汽车车灯亮了起来，汽车启动，极速地驶了过来，停在了杜宇生和杜宇眉的身旁。
杜宇眉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而正在车旁的杜宇生却把目光从方从恩身上移到秋月枫的脸上。
“你，还可以选择……”
秋月枫看着杜宇生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顿时感觉一阵恶心，她冷冷地说道。
“如果他们不在这里，我一定会一枪打爆你的脑袋！”
秋月枫的话算是对杜宇生的一种回答，她手里的枪口依旧纹丝不动地对着杜宇生。
杜宇生一脸阴沉，冷峻的眼神看着秋月枫坚毅的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你会后悔的。”
说完，杜宇生一把拉开了车门，敏捷地钻了进去，重重地把车门关上，就在汽车调转车头的瞬间。
秋月枫似乎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枪，她缓缓地回过头去，看着站立在门口灯光下的方城，莞尔一笑。
笑容那是的美丽，美丽得让人心醉……
“砰！”
一声枪响，秋月枫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双眼满是惊愕，却又满是柔情，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方城。
站在门口的方城顿时一惊，三步并两步地飞奔过去，在奔跑的同时，手里的枪已经射出了所有的子弹，射出的子弹从秋月枫的耳边“嗖，嗖”飞过，弹弹击中了那辆急速飞驰而去的黑色小汽车。
可是，方城射出的子弹只是在小汽车的后窗玻璃上留下星星白点，想不到杜宇生的座驾居然是防弹汽车。
方城满眼通红，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手指还在不停地扣动着扳机，枪里早已没有了子弹。他透过汽车后窗玻璃，看见坐在后排的杜宇生手里握着一把手枪，轻轻地摇了摇，似乎是在向方城示威，又是似乎是在和方城告别。
方城恨恨地回过身，秋月枫已经倒在了地上，后背肋部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
方城丢掉手里的空枪，双手将秋月枫抱了起来，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胳膊处，急切地喊道。
“月枫，月枫……”
秋月枫的嘴角挂着血迹，一脸苍白，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又吃力地笑了笑。
“我只做了一天的方家媳妇……”
说完，秋月枫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方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抱着秋月枫的手不由得有些微微地发抖。
在这一刻，他不是地下党，她也不是国民党特务，他们不过是曾经爱过一场的夫妻。
再坚强的男人，再坚强的女人，只要心里有过爱，只要心里曾经有过一个人，在这一刻，都会有种无法言表的疼痛涌上心头。
方城顿时瘫坐下来，两行眼泪默默地淌了下来。
突然，他的肩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住，方城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眼看着方从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哭什么，先看伤在何处！”
父亲威严的声音让方城的心里顿时涌起了希望，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家的老爷子医术天下无双。
方城顿时把秋月枫轻轻地侧放在地上，双手把秋月枫后背伤口处的旗袍撕开一个口子，抬起头来看着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缓缓地蹲下身来，伸出两根手指，先是轻轻地按了按秋月枫的脖颈处，又伸出手来，握住秋月枫的手腕，把两根手指按在她的脉搏处，然后又轻轻地压了压秋月枫的伤口四周。
老爷子的两根手指顿时沾满了鲜血，他站起身来，紧锁的眉头微微地有些苏展，看着一脸焦急的方城。
“就这样不要动她，等我去拿点药来……”
说完，方从恩转过身去，走得有些急切。
方城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只要老爷子出了手，命绝对丢不了。
方从恩的步伐很快，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闲庭信步。
走进屋里的方从恩冷冷地看了一眼林诗君，此时的她已经坐了下来，手里居然还端着酒杯，轻轻地把酒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林诗君身后的小卢依旧举着枪，枪口对着正在喝酒的林诗君。
方从恩平静的脸变得有些阴沉，他走到林诗君的身旁，轻轻地说了一句。
“一切如你所愿了……”
“也如了你的愿……”
林诗君端着酒杯，侧过脸来，看着方从恩，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接着说道。
“你早知道杜宇生是流氓出身，你们父子把他逼住了，脸面挂不住。他在黑道中混久了，心中那股恶气总是要出的，只好让你儿媳妇来受那一枪了……”
林诗君笑着又抿了一口，看着沉默不语的方从恩。
“你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公公，你为了给把你儿媳的身份洗白，宁愿让她去受杜宇生的那一枪，你在赌！”
“赌杜宇生那一枪不会立刻要了她的命，你也在赌，赌你的医术能起死回生！”
说完，林诗君又笑了，笑容却显得异常的落寞，眼角甚至挂着一滴泪珠。
“她是国民党特务，是你儿子的敌人，要想彻底洗白自己的身份，彻底和军统做个了断，只有让她去受这一枪！受了这一枪，你儿子才会完全地相信她，共产党才会完全地相信她……”
“你是个好父亲……”
林诗君缓缓地说完，眼角的那滴眼泪顿时缓落了下来。
方从恩沉默不语，眼里却满是复杂的神色，柔情与愧疚，沉重与渴望全在里面。
突然，方从恩微微地笑了笑，笑容显得那么的无奈，轻声说道。
“彼此，彼此……”
说完，慢慢地抬起手来，那两个手指沾满秋月枫的鲜血滴了下来，滴到了桌上。
方从恩将两根沾满鲜血的手指慢慢地放在举着枪的小卢的肩膀上，缓缓地擦拭着。
举着枪的小卢却是一脸的惊愕，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满脸惊恐地看着方老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和阴沉的脸庞。
方从恩把手指翻来覆去地在小卢的军装肩章上擦拭着，一道道血红的印迹印在肩章上那一颗三角形的黄色星星边上。
小卢举着枪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她似乎被一股无形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起来，眼里满是不解和无助。
方从恩把手指擦干净，才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们的戏也演完了，把枪放下吧，小心走了火……”
说完，方从恩快步从小卢的身边向书房走了过去。
等方从恩走进书房，端着酒杯的林诗君缓缓地说道。
“把枪放下，他什么都知道，你瞒不住他的……”
小卢缓缓地放下握枪的胳膊，满脸通红，又如释重负，微微地舒了一口气，轻声在林诗君耳边说道。
“他知道我是您的人？老爷子知道我是您安在杜宇风身边的钉子？”
林诗君回过头来，眼里的泪水早已消散不见，却满脸冰霜。
“他知道你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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