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东辉
一名中学生放学回家后,因为母亲唠叨了他几句,竟背起书包夺门而出。他走了好久的路,最后饥肠辘辘地走进了一家面馆,但是他没有钱。好在老板好心,免费给他煮了一碗面。吃饱后,他给老板跪下说:“老板,你人真好,给我面吃,你是我的恩人啊;我妈对我不好,我要去流浪,再也不回那个家了。”老板一听,立马变了脸色,气愤地说:“孩子啊,就冲你刚才那话,我就不应该给你面吃!我才给你一碗面吃,你就给我下跪,说我是你的恩人;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又把你拉扯这么大,这是多大的恩情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寸草有心,尚且报答不了春晖;为人子女者若无知于父母之恩,更遑论报答父母之恩。
不过,“知”又分两样,一种是“常知”,一种是“真知”。程子指出:“真知与常知异。”(《二程集》)他曾经见到一位以前被老虎咬伤的田夫,当有人说起老虎伤人时,众人没有不惊恐的,但唯独这位田夫的脸色变化异于众人。像老虎能伤人这样的事情,哪怕是小孩子也没有人不知道的,然而这不是真知。真知必须像田夫这样的才是,所以,人们才会明知不善却仍然去行不善,这也只是不曾真知罢了,如果是真知,必定不会做的。程子将“知”区分为“常知”与“真知”,非常具有现实解释意义,可以解释生活中那么多人明明知道要孝敬父母,却为何不曾付诸行动的原因,原来他们的“孝”只是“常知”而不是“真知”。
即是“真知”,又分两样,一种是“浅知”,一种是“深知”。就知父母恩情而言,浅知是指不曾为人父母时,子女所能感受到的父母的恩情。深知是指为人父母后,子女刻骨铭心体证到的父母的恩情。为人父母前,自许懂事的我,以为已经很能体会父母养育自己的艰辛,没想到这只是“浅知”。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父亲就为了生计外出打工了,至今,我仍清晰记得父亲留给自己的那封信,是用一只白色的小信封装起来的,信很短,一是希望我努力学习,二是要我好好照顾弟弟,兄弟之间不要打架。而那时,走进陌生的城市,人生地不熟的父亲,坐车时却被无良司机狠狠宰了一回,这事,我们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
父亲外出打工后,只剩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在家。正所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母亲用她瘦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烈日下背着重重的喷雾器在农田喷洒农药;拉着板车翻过三个长长的大坡去镇上卖猪仔;将发烧的我从镇上一路背回了家。
考上大学本是件高兴的事儿,但临近开学,父亲在去银行存钱的路上,不小心把钱包给弄丢了。2000块的学费,现在看来或许有些微不足道,可对当时的父亲而言,是多么巨大的数字啊,他得蹬多久的三轮车才能攒够那2000块!但他和母亲却将这事儿瞒下了,向装饰材料的一个老板借了钱,一路镇定自若地送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去大学报名。这事多年后母亲才轻描淡写地跟我说起。
……
我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得很多、很深;但直到今天,当自己也成了两岁孩子的爹时,才真正体悟到,自己以前所谓的知道是多么肤浅,多么苍白,正所谓“当家才知柴米贵,养儿方知父母恩”!
在妻子怀孕的前五个月里,除了吐,还是吐!正常人或是晕车或是醉酒,呕吐过后虽让人舒服,但呕吐的滋味可不好受,更何况是孕吐五个月。从早上起床刷牙开始,一直吐到晚上睡觉为止,刷牙吐,吃了吐,有事吐,没事也吐,吐吐吐,吐了整整五个月!那滋味,你见过,怎不心疼;你尝过,才知恩情。
妻子怀孕正值酷暑,还记得有一晚,小区停电,宝宝在肚子里也热得难受,不停地拱啊踢啊,没办法,我和妻子只好轮流给他扇扇子。扇子扇,凉快了,舒服了,宝宝就睡;一停下,又热了,难受了,宝宝就踢。就这样,我和妻子给小家伙扇了一晚上扇子,他倒是舒服了,我俩可是困成了狗,直到佛晓了,凉快了,才睡下。
孕晚期,宝宝长得大个了,妻子的内脏却不得不接受来自宝宝的压迫:孕妇本来就会胸闷,可巧宝宝睡觉又爱舒展了手脚,这往上一伸,正好顶住妻子的胸膈肌,简直就是要窒息的感觉,妻子只能无奈地大口喘着粗气;而往下呢,就是压迫到膀胱,一有尿意,就想小便,妻子不得不整晚整晚地跑厕所,频率高达一小时一次,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吃个早餐,还得继续上班。
宝宝出生那天,本来瞅着妻子从一两指开到五六指,那种断了肋骨的痛,已是够心疼的了,谁曾想,前一天晚上做B超的医师没给检查出羊水混浊,以致于进了产房后,助产师大惊失色地追问,是谁建议她顺产的(羊水混浊都要剖宫产)?当产房里所有的医生都围到妻子的产床前,她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而当宝宝出生后响亮地哇哇哭出了声,妻子也不禁失声哭了起来。这真是以命博命,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六个月时,因为照顾不周,宝宝得了肺炎,当时,医院甲已经没有床位,只好转到医院乙;在医院乙住了三四天院,做了各种检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一天打四五瓶药水,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因为交叉感染发起烧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只好再转院到广西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一附院的儿科住院部当时也是人满为患,我和妻子不得不抱着宝宝一次次去医生办公室哀求医生收留宝宝,就只差给跪下了。还好医生见宝宝病情严重,当天中午就收到住院通知了。
……
直到今天,当自己也做了两岁孩子的爹,回想陪伴妻子一路走来的艰辛,才开始真正知道、真正懂得、真正体悟到,父母的恩有多大,情有多深。
总听人家说,要好好孝敬父母,报答父母的恩情,但报恩的前提是知恩。“不知”恩情,不会报恩;“常知”恩情,言而无报;“浅知”恩情,报之也浅;“真知”恩情,报之乃深。王阳明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传习录》)。为人子女者,只有真切笃实地“知”父母的大恩大德,才会不容已地去“行”,去报答父母的恩情。
为什么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因为养育孩子,让我们真正深入到了生命的轮回,对父母的恩情从“浅知”抵达 “真知”,知道自己是如何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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