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的倒了几个到炕上,我放眼望去,原来是一元的硬币,母亲捡起两个塞到我手里,说拿去买盐吧。其实从母亲开始说家里没有盐,我就说我给买,我微信上有钱,去只要扫码就可以,但是母亲一再说,下面村子里的小卖铺里不能扫码,只收现金。其实现在再偏僻的地方都能扫码,况且老家这里,实在算不上特别偏僻落后,但是拗不过母亲,还是答应用她的现金。
母亲说,这硬币还是我前几年给她拿回来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越来越少的用到现金,特别是硬币,在城里很多地方,都花不出去,所以每次出去买东西,找回来的硬币就随手扔到电视柜上的一个奶粉桶里,翌日发现,奶粉桶里竟然快扔满了,想着拿去银行换,又怕麻烦,在某一次回家的时候,就连奶粉桶一起给母亲拿过来了。一同拿回来的还有一小袋毛票子,都是日积月累攒的,平时也花不出去,想着母亲没有智能手机,可以用它买便宜点的东西,例如打火机、盐、菜籽等。结果今天我要买盐,母亲硬是找出来,塞在我的手里,还一再叮咛,别拿丢了,我告诉母亲,我都是四十多的人了,放心,拿不丢,母亲看着我紧紧攥着硬币走出门笑了。
我是个邋遢的人,不光平时不修边幅,还有,就是拿东西就容易丢,想来母亲是知道我的习性,所以,出门的时候还是忘不了叮咛。
从村子出来,到下面的村子小卖部,沿大路,大概一公里的路程,我走的慢,但是十来分钟也一定能走到。一边走着,一边记着母亲的叮咛,把硬币攥的紧紧的,山里的路上空无一人,晚秋的微风,让路边的槐树叶子,一片一片的摇曳着落下来,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个秋后,也是这样的一个日子,我满心欢喜的攥着四分钱,像一个小鸟,在秋风里像村子里的小卖部飞去……
我站在教室里,像霜打了的茄子,数学考试有没及格,46分的成绩被老师写在黑板上,很是刺眼,沮丧和难过挂在脸上。其实从上学到现在,我的数学从来没有不及格过,成绩还算可以,可是偏偏在这一次重要的考试中,只考了46分。老师在考试前就重复强调,期中考试,不及格的,差一分,罚一毛钱,算下来,我差14分,要罚一块四毛钱,这对四年级的孩子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老师怎么批评,我顾不上去听,脑子里一直盘算着一块4毛钱从哪里来……。暑假我上坡跟姐姐挖药材卖了后分得的两块三毛钱,已经卖了订本子的大白纸还有蓝水圆珠笔了,日常节省下来的钱,我前几天刚拿出来数了一下,四毛二分钱,无论如何是凑不够这一块四的罚款的,可是这又不能不交。
放学后,我提着书包无精打采的往回走,寻思着怎么能弄到这一块四毛钱,其实一块钱就够了,我还有四毛钱二分钱的私房钱呢。这钱肯定不能问妈妈要,开学我跟姐姐加起来二十多块钱的学费还是妈妈领着我,在邻村的亲戚家借到的,妈妈让爸爸去借,爸爸让妈妈去借,两个人头天晚上为谁去借钱还吵架了。父亲早上起来,早饭都没吃,就用自行车带着一根椽起三十里外的川道里赶集了,母亲拖着生病的身躯,拉着我走了二里地,向亲戚张开了口,能看出来,二十多块钱,让母亲有多么的为难,虽然亲戚爽快的就借给了,但是为二十多元钱上门借钱,父亲还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开的面子。我怎么能因为自己不努力,张口问母亲要那一块钱。
夏天因为拓宽道路,我们上学的时候,看见修路的工人把路一边整齐的大杨树一个接一个的伐倒,那轰然倒塌的大树,和纷纷溅起的树枝过后,只留下直径一尺多的大树桩,不知道老天要安慰一下我还是我的运气太好了,我在为一块钱踌躇在路边的时候,竟然发现其中有棵树桩上,密密的长满了白色的蘑菇,大人说,白色的蘑菇是可以吃的,我小心的把它摘下来,装到书包,看起来很多,但是因为小,摘下来并没有多少。拿回家给妈妈看,妈妈也不能确定能不能吃,让我在锅里倒点油把它炒熟,自己先尝了点,没问题,才让我吃。虽然住在山里,但是蘑菇还是很少吃到,母亲只尝了一筷子,就说不喜欢吃,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再三让了一下,她又吃了一小口,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把剩余的都盛到碗里。晚上姐姐放学回家,我百般显殷勤,把炒好的蘑菇给姐姐热一下,姐姐在吃之前,再三问我,是不是吃过了,我一直都告诉姐姐,我跟母亲吃过了,给她留的。姐姐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我开始有点后悔,没有尝一小口,当然我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晚上,我悄悄的爬到姐姐边上,说想问姐姐借一块钱,看姐姐有没有,姐姐甚至都没问我干什么就爽快的答应了。
我把那一块钱压在枕头下睡了一个好觉,梦里梦见自己有很多钱;梦见妈妈的身体好了;梦见我买了旋笔刀;梦见我有了崭新的圆珠笔,带笔身的,不用再把笔芯装到自己用竹子做笔身里去了……。
第二天去学校,给班长哪里缴了一块四毛钱,我遽然间如释重负。借姐姐的钱,其实我不担心,周末想办法自己挣点就能还的上,最起码解了燃眉之急。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开始酬思着,怎么给姐姐还那一块钱,虽然姐姐可能不会张口问我要,而且以前借几分钱,买个冰棍,或者买盒火材打洋火枪,也从来没还过,但是这次是一块钱,我觉得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
在这个秋季,再上山挖药,材胡、丹参的苗夹杂在枯草中,很难找得到。经打听,供销社收橡碗,其实就是橡树上结的橡子的壳,橡子成熟后,褪下来的壳像一个一个小碗,所以我们都称之为橡碗。八分钱一斤,价格还可以,说干就干,周天早上,我收拾了一个蛇皮袋,沿河边走到邻村对面,从一条满是橡树的沟里进去,满因为会有很多橡碗,但是一棵树下一棵树下寻过去,只有零星的几个,想来已经被别人拣过了。快走到沟脑,掂掂蛇皮袋,还没拣下一斤,不甘心的我,从沟里斜插上到梁上,果然,在梁上的零星的几棵大树下,橡碗密密麻麻的洒在干枯的树叶上。我就像一个捡到宝贝的孩子,费力的往蛇皮袋拣,直到袋子里实在装不下,方才坐在树下休息一下。当我打算起身,把袋子拖回家的时候,突然听见动物踩到树叶上沙沙的声响,我吓的大气都不敢出,紧紧的躲在树后。一会儿功夫,就看见一头大野猪领着六七头小猪仔,一边找橡子吃,一边向这边走过来。我沿着树身,慢慢的爬到树杈上,虽然我知道野猪是不会上树的,但是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恐惧弥漫在身体周围,感觉身体都在一次一次的缩紧。
野猪没有在树下呆太久,一会功夫又领着小猪仔去另一个树下找吃的,山梁上稀疏的大橡树,对野猪来说好像也是轻车熟路。我一直等着它转过了另一道山梁,从树上溜下来,拉着蛇皮袋连滚带爬的从山梁上溜到来时的山沟里,一溜烟的冲出了小山沟,直到河边才松了一口气。我回过头看手里拉着的蛇皮袋,不由得暗暗叫苦,满满的一蛇皮带橡碗,因为口没扎,让我拉着一顿跑,只剩多半袋了,橡碗本来身量就轻,肯定没有了十斤。我攥着蛇皮口袋把它扛回家,虽然不重,但是袋子很大,歇了三次才回家。下午用自行车推到供销社,果不其然,才剩8斤多,卖了六毛八分钱,显然是不够给姐姐还了。看来下周还要想办法再挣点钱,当然拣橡碗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了。
又到了一个周末,我开始在村子里的房前屋后的到处找烂塑料,因为上周我拣橡碗回来,邻居小孩提着破凉鞋换梨果糖的时候,我问货郎担能那个能不能卖钱,货郎担说一毛钱一斤里。只是要找到烂塑料,的确是太难了,穿烂的凉鞋补了又补都舍不得扔,就是肥料袋里面的塑料袋,也是好东西,既可以当雨披,又可以钉窗子上,比报纸糊上去结实通透多了。我找了整整一早上,房前屋后,邻居的牛圈里都找过了,下午才卖了九分钱,加原来的六毛八分钱,总共七毛七分钱。我又继续为那剩余的两毛三分钱发愁,我想实在不行,下周还是要去再拣一次橡碗,不行就换一个地方,可是,想想那大野猪,还是心理一阵阵发毛。
小学离家三公里多,中午跑回家吃饭,时间显然有点紧张,不回家,中午的二两糊汤,难于喂饱我好动的躯体。所以母亲头天晚上都会给我烙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馍馍,早上我装上书包,下午饿了充饥。周二下午,同桌发现我书包里的馍馍,说,你不饿了把你的馍馍借给他吃,他下周给我还。我当然舍不得借了,同桌舔了舔嘴唇,说,要不卖给他。多钱?一听他要买,我遽然间两眼放光,一毛钱,最多一毛钱,同桌说,成交,我按耐不住的欣喜。接下来,周三,周四,周五,接连三天,全部卖给同桌,本来打算周六还卖给他,他说,他实在没钱了,是的,我已经卖了四毛钱,他买不买又有什么关系呢?
四毛钱加上我的七毛七分钱,一块一毛七分钱了,周末,姐姐回家,我给姐姐还了那一块钱,所有压着心底的负担,一下子轻松起来。我拿出了四分钱,跳着脚,踩着槐树落下的叶子向村子里的小卖部跑去,我要卖了四颗糖,给母亲嘴里塞了一颗,给姐姐了两颗,自己吃了一颗,当然,如果父亲在家,我也一定给父亲买一颗……
今天走在路上,又想起了给姐姐还完钱,拿着四分钱买糖,走在秋风里的欢喜。生活给了我们太多的艰辛,但是,人生路上,从来不缺少成长与爱。风里雨里,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因为有爱、责任、担当,也让我们回想起平凡的日子,心存感激,让我们展望未来的日子,满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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