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见竹子顶山

◎姜远娜

写下这个题目,我,满目凄然,心,无限忧伤。

竹子顶山,山上无竹。山包顶上,倒是常年苍翠着一棵低矮粗壮的松树。小时候,威严的大婆婆经常吓唬俺们说,那山上的松树动不得,谁要动就是伤天理,要遭报应的。于是,对于那棵松树,我是满怀敬畏的。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1)

竹子顶山,属山塂地。适合种植抗干旱的地瓜、花生等农作物。狭长的田地错落有致,呈梯形排列。从村里唯一一条由北向南的路,望上竹子顶山,仿佛哺乳期女人丰满的半边乳房。每次远远地望着竹子顶山,就感觉家就在眼前了。

父母为我们缔造的“共和国”——家,就在山脚下。每每父亲出远门或者去公社开会、赶集未回,母亲总支使我:丫头腿快,去竹子顶山望望,你爸咋还没回家吃饭。于是,我一高蹦出门槛,抄近路跨过地堰坡,爬上山顶,站在老松树的枝桠,巴望向西道,远远地瞅着父亲推着单车上着坡路,我便撒腿回家报告母亲“山顶上看见俺爸,快回了”。看母亲心安了,我便速速又折回门口,等爸总像变戏法似的从布兜里,书包里掏出花生,菱角儿,更喜的是精致的白面馒头,炸得黄软的油条,让我们解解馋。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2)

山里的孩子心爱山。少不经事,童年蛮开心。

竹子顶山下,有一条南北通透的防空洞,我们孩子都叫它“地洞”。大人们说是为了避免发生战争时,天空中的“飞机袭击”而躲人,储备物资用的,我当时跟着大我三岁的大哥和大我一岁的小哥屁股后面,连同“一把连儿”的小伙伴们,点着树枝当火把,摸摸索索、胆战心惊地穿过“地洞”,上演了一回回“地道战”。每次,钻出“地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小黑鬼一样,嘻嘻哈哈,着实开心兴奋了好一阵子。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3)

竹子顶山上,每年春天,当知名不知名的野花开满山坡,我们这帮孩子便挎着篮子去山上挖野菜,掐槐花,拔兔子草。渴了,跪饮一捧山涧水,困了,松树底下眯一会儿;夏天,葱茏的槐树间,我们捉迷藏,办家家。跟我同年同月出生的林海,总是叫我“媳妇”。每次追着打他,闹他,他就冲我嚷“小馋猫,你是吃我妈奶水长大的!我妈说你是我媳妇的。”母亲当年生下我,没有奶水,饿得直哭,林海妈妈总是先喂饱我,再喂小林海,这事母亲经常跟我讲,嘱咐我啥时候也不能忘了林海妈妈。想起妈妈的话,最后,我只得低眉顺眼妥协于小林海;秋天,丰收后的田野里我们翻着跟斗,地堰子上比试着谁跳得高跳得远,最喜是那满坡的山枣,甜甜的酸酸的,解馋又果腹。直到天色暮合,山顶上又望向各家的房顶,比谁家的炊烟早早升起,直到听母亲远远地唤我们回家吃饭;冬天,皑皑的白雪,给竹子顶山披上厚厚一层大棉被,山上我们堆雪人打雪仗,偌大的山坡被我们硬生生的踩成了滑冰场。四季里,孩子们尽情的嬉笑打闹声,经常也会感染上山挣工分的大人,笑看我们闹作一团。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4)

逐渐步入少年,小小的心里也会装满心事。

竹子顶山上,我眼见着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介轮回于沟沟垄垄,却也还是粗茶淡饭,艰辛度日。每日三餐通常除了玉米面饼子,就是地瓜,间或打点玉米稀饭,稀饭里放几粒糖精,就着地瓜干也能吃饱。清楚地记得,每天早起的母亲“吱吱呀呀”拉着风箱,烀好了地瓜,蒸好了带着夹菜的玉米面粑粑,当我中午的干粮,也摇醒了梦中的我起来上学,望向锅里的地瓜,我拉着脸,走出家门。母亲在后面举着地瓜边走边骂:“你个死丫头,我起三更爬半夜起来做好饭,你不吃,你得想气死妈不成?你给我拿着走路上吃!”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地瓜,却发现母亲眼里噙着泪。我心里依然恨恨的想:破地瓜,破粑粑,一辈子不吃,一辈子不想!

暑假里,父亲母亲扛着大锄头,我拿着小铲子,去竹子顶山上除草。往往地头还不到,望着长长的地瓜垄,花生垄,我就开始犯愁:这哪辈子才能锄到头!心不在焉地常常错把花生当杂草给铲下来,母亲奚落我干活不带架儿,父亲拿眼意味深长地剜我。我索性扔了小铲,爬上山顶,倚着老松树,遥问伸往远方的那条路:为什么农民种地却吃不饱?有人不种地却吃得好?我甚至傻傻地想,啥时能离开这庄稼地,一辈子不回,一辈子不想!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5)

最是青春好时节。我们兄妹几个先后打点行囊,在父母牵牵挂挂的目光里,走出了竹子顶山。

离家那天,爸送我到松树下,说,大山再不济,地瓜、饼子也养育了一辈又一辈的山里人。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过不下去的时候,记得咱竹子顶山上还有几亩地,土地生金,土地生金,总不至于饿肚子的。母亲拉着我的手,送我一程又一程,嘱咐的话儿我装了一兜又一兜。末了,她老颤颤巍巍地说:走吧,孩儿,别忘了回家的路啊!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6)

即使匆忙的脚步很少再在老家停留,故乡的竹子顶山,故乡的小清河,也还是一遍一遍入梦来。“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一声声喊我乳名......”那日听着这满含深情的歌儿,我起意归家心切,下了车已是夕阳西下,远远地望见竹子顶山上的老松树,我竟然泪雨婆娑!急急地往家赶,又碰上了多年不见的,曾经虎背熊腰的“老乐”大伯,赶着无需扬鞭的,村里已不多见的老黄牛从竹子顶山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下来,猛一抬头见了我,像小时候一样,装模作样的在布袋里掏呀掏,掏半天,居然掏出一个大油蚂蚱!我乐得直不起腰,看大伯憨憨地笑,我眼里又满是泪花:大伯,您的腰身何时变得不再挺拔?母亲知我回家,已经迎我到村口,于是我挽着妈的胳膊,绕着妈的脚后跟打起了转转!巷子里,婶子大妈见了大老远叫着我的乳名打招呼,那份热情劲儿别提有多开心了!最不该遇上已是村长的林海,领着他闺女,依然粗门大嗓地叫我“媳妇”,还不带脸红的!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7)

不记得具体哪一天,我再回故乡,竹子顶山上的老松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刚种下的一棵松树幼苗。问及原因,父亲说老松树可能遭了雷击,死了。我就想起故去的大婆,她在地下一定也会质问:好好的一棵松树,没招谁惹谁且毫不张扬,怎么无端的就遭天打雷劈了呢?!我也向父亲请教一个,一直想问却没问的问题:为什么叫竹子顶山?父亲只是说,祖祖辈辈就这么着叫的。我却固执地认为:一定是从老辈开始,先人就期待深情的黄土地上,世世代代都能培育养育出正直不屈、坚韧不拔、不畏严寒、宽容大度、清新脱俗的,拥有像竹子一样情怀的蓄势待发的后生!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8)

中年的船,没有港湾。上有老下有老的幸福日子,没过多久就搁浅了。

先是父亲走了,十多年后,母亲也跟着去了。竹子顶山慢慢地也消失了。村里老人说,竹子顶山下面是一大片沙子,有人挖掘开采山下的沙子,继而原地高楼盖起来,素日的羊肠山路拓宽了,巷子,大街所有土路全部硬化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得如火如荼,看上去一派和谐美,创新美,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故乡很遥远?乡愁依然无处安放?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9)

前不久一个傍晚,跟友人外出路过老家,我们开车在大道上兜兜转转好几个来回,才找到回家那条路。物是人非,人去屋空。上了锁的大门我还是轻轻敲了又敲,明知道没有谁再为我打开。如果爸妈还在,我定然会跳过矮矮的院墙,进屋坐等晚归的爸妈,给他们大大的惊喜!如今,我只能爬上院墙,看几眼院中的枯草衰杨,继而与友人泪眼相望。

如今,春风又起。如果竹子顶山还在,该也是满眼的新绿了。

再见,再也不见——竹子顶山。

(图片选自网络)

姜汉娜远方的山(再也不见竹子顶山)(10)

【作者简介】

姜远娜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作协会员,烟台散文学会理事、微刊副主编。我手写我心,不求妙语惊人,但求心魂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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