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那句“小孩不打,上房揭瓦”的俚语,不谙世事的小小我们,到处惹是生非逗猫惹狗,遂被母亲嗔怪地封了一个艺名,美其名曰:调皮匠。这是什么匠人呢?我们不明所以还自引以为豪地追着母亲一问究竟。
“唉,没看我忙得很。你们硬是迁烦(方言,意为:顽皮,调皮)的很呢!"母亲似乎答非所问。
就忆起儿时看见的各种各样的能工巧匠一一那些民间的手艺人来。忙过春种秋收的各乡农人,闲来无事就坐场镇茶馆,就着土制茶具一边大口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听说书人有板有眼伴唾沫横飞地东拉西扯。谁家红白喜事,吹啦弹唱的各色艺人也一鼓脑全出来了。哪家修房建屋,砖匠,石匠,木匠全员齐上阵。编竹席,簸箕等竹器就请来蔑匠,打手镯耳环戒指就去找银匠。铁铺里是打农人用的锄头镰刀等铁制农具的铁匠,还有走村串户换卖毛毯衣料药村铁锅五花八门东西的货郎,冬腊月来了会打一锅惊天动地爆米花的老头被众多馋嘴小萝卜头众星捧月围追堵截着。追赶过年猪到鸡飞狗跳然后听得鬼哭狼嚎一声惊天嚎叫、那可怜家畜就被稳准狠一刀切中命脉的杀猪匠。为家具打漆顺便信手拈来神奇地变出花草风景的画匠,背后背着一个硕大弓,手里拿根系线的长棍将弹得满天飞絮的雪白棉花经天纬地一般千丝万线绕啊绕成暖暖棉絮的弹花匠。哦,还忘了,村头学堂的教书先生被村人直截了当称为教书匠……各种叫得出叫不出名的民间手艺人忙时隐匿在民间的庄户地里干活,闲时就走村串户跑江湖挣家用,不经意间把我们贫瘠的乡村童年装点得充沛丰盈起来。封存在记忆的童年镜头一幕幕历历回放:
……天亮了睁眼,翻身起来,扯起姊姊下床去。妈妈不见,哥哥们也不见。桌上放着做好的豌豆稀饭加泡菜。
我和姊姊夹着盘子里被妈妈切的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红红泡菜丁,接着喝一口粥,边有一塔没一搭的聊着:
“妈妈和哥哥们是不是去外面干活了?”我问。
“不,妈妈赶集去了。妈妈昨天说过。”姊姊说。
“我记起了,我记起妈妈说她要去买那个菜苗去了。就是结那个黄瓜,茄子。黄色的那个瓜你还记得不?”我和姊姊说起隔壁那个剪着乖乖妹妹头的丫头,被她妈妈差到我家送来的那个瓜。我们几个轮流把瓜转圈圈玩着,趣极了。
“不对,那个叫菜瓜,椭圆的。”姊姊有板有眼纠正。
“哦,黄瓜是长的。就是隔壁她们小姐姐妹妹过节日手里拿的那个。”我恍然大悟。
姊姊忙不迭地说,“就是的就是的。”然后问:“你说妈妈今天给我们买啥吃的回来?”
“可是上回妈妈说那个卖馍馍的人死了,卖糖的那个人没来。今天会来不?”
“不知道。”
“哥哥们去哪了?”
“不知道。”……
实在百无聊奈,趁着哥哥们不在家。偷玩起他们为妈妈晚上要去生产大队开会照亮用的手电。咦,这个小玻璃珠真可爱。我对手电亮亮的荧窝片中间的小小灯泡来了兴趣,想要取出来看看究竟,使劲一扭,小泡子碎了。我赶紧偷偷放回原位。扯着姊姊溜出家门外玩。
门外摆了一片上细下粗的圆圆泥桶,那是我家请来的瓦匠做的瓦桶,正晾晒着,还半干未干着呢。春寒料峭,桃花正艳。趁着田未插秧,我家就请帮工从田里采来上好泥巴。然后请来了瓦匠做工。就见瓦匠带来个神奇瓦桶木模子,竖着放在一个转盘上,用他的像弓一样的专用工具,在一大块加水调和、用脚踩得结结实实的方土墩上,划下一块大小相差无几的长方形泥片,再动作迅捷准确地裹在瓦桶周围,他边转动转盘,边用他的专用抹刀沾水,恰到好处的一抹,一个溜光水滑的瓦桶就做好了。瓦匠连模子一并取下,迅速放到一块提前伺弄平整的地上晾晒。等晒到干时,就用合适的力度轻轻一拍,神奇的四片干土瓦就横空出世了,只等放窑洞大火烧制,就成遮风敝雨盖房的青瓦了。
我和姊姊心血来潮,想要在圆圆的瓦桶间走迷宫,我们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回头一看走不出来,一慌神绊倒弄碎了好几个瓦桶。我们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好歹没人在家。小小的我们一会儿就忘到九霄云外,玩了一阵煮锅锅窑过家家的游戏玩到厌了,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宅前一块麦地。
绿油油的麦苗正抽穗,想起哥哥们用麦穗做口哨吹来着,我们也如法炮制抽了麦穗来折成哨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吹响。不过无巧不成书,我们尝到这麦管里甜丝丝的汁液,又接二连三取了好多麦穗来吸。不知不觉走到了地中间,麦地间隙地空行,邻居栽了一行一行菜秧。我们像发现了新大陆,这儿怎么长了这么多妈妈要买的菜苗呢。我们扯了几株拿回家去放在小石桌下,为了让妈妈高兴,我们来来回回把人家栽满地的小苗几乎拔了个精光。只等妈妈回家来争先恐后邀功请赏要糖吃。
又想起妈妈赶集还不回来。赶集一定好玩,我和姊姊玩起赶集游戏来。我们在一排将干未干的土砖上来来回回饶有兴致地走,嘴里喃喃自语:赶集,赶集……全然不知晾晒的土砖被我们踩扁压弯弄坏了。
没等到妈妈回来,哥哥们回来了。大哥哥让我们学写字给我们馒头吃,我们觉着大哥哥好极了。二哥差我们扫地,我们一动不动,二哥使出杀手锏,给了我们说可以买糖的五分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应该是糖果甜甜的诱惑太大了,我们立即见钱眼开,不写字去帮二哥扫地了。二哥魔高一尺,三哥哥却道高一仗,他计高一筹地拿出好几个五分说可以买更多更多花花绿绿的糖果,我们立即当了小叛徒,帮三哥哥洗碗去了。二哥却发现被弄坏的电筒,铁青着脸问谁弄的,我们大气不敢出小声互相推诿说对方弄的。哥哥继续审问,怎么弄的?姊姊胡说一通是我用刀打坏的,我心中有数说是姊姊用手扭坏的,我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给哥哥示范扭了一下,哥哥竟然由此断定是姊姊弄坏的。怕被识破真相,我和替罪羊姊姊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等看到被我们踩坏的砖头,哥哥们终于气不打一块出,为了惩罚我们,让我们弥补过错,就差我们把所有弄坏的砖头搬成一堆,掺上水,让我们脱去鞋袜踩泥巴。春寒料峭,我们打着哆嗦不敢吱声,心不甘情不愿踩着踩着。桃花儿飞下来,我们慢慢觉得不冷,还好玩起来,真新鲜,我们使劲儿踩着踩着,还欢笑出声来。哥哥一瞪眼,我们立即噤若寒蝉知趣闭嘴,更加卖劲踩啊踩……
妈妈却回来了,我们如释重负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大呼小叫扑过去,找妈妈要吃的。妈妈一边掏出宝塔糖,一边惊诧查问我们何以整成泥猴样。我们只顾大快朵颐,兄长们开始恶人告状:列数我们的罪状。还嘟囔说惹祸的我们好意思叫妈妈花钱买糖。姊姊立即屁颠颠取出我们做童工的劳动报酬来交给妈妈,我也争先恐后跑去石桌下取采回的菜苗讨好妈妈。妈妈将信将疑看着,轻描淡写地戮着我俩脑门道“调皮匠”,然后出其不意回过头数落他们“叫你们盯着,你们跑哪去了?”哥哥们知趣低头成替罪羊了。不合时宜又火上加油响起邻居大婶几乎呼天抢地的吆喝“这是哪个龟娃儿,糟蹋我的麦子不像样,妈呀,还把我的菜苗拔得一棵不剩,快出来承认,不然我要骂人了。”母亲条件反射腾地站起,指着那方向一脸严肃问道“这菜是不是那儿扯的?”我们战战兢兢道“嗯”,母亲立即明白一切,拿着菜秧快快登门致歉去,走前回头丢下一句“调皮匠,回来抽筋剥皮”。留下我们一溜排小“罪犯”呆立原地。
只要妈妈露笑脸,就不至于数罪并罚。哥哥们最先醒悟过来,赶紧将功补过才是。我们立即组成一条龙小队伍,我和姊姊用弓样的用具使劲划泥块,二哥把泥巴拌成不大不小刚刚好的结实方块,大哥把泥方块不偏不倚使劲砸进砖匣子,再用弓弦几划,三哥就把大功告成做好的两匹砖用砖板端放成一溜排砖墙。彼时那刻,我们已由妈妈眼里无恶无作的小小“调皮匠”俨然化身为全能小“砖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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