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柳州刺史柳宗元抵达柳州,这里是他贬谪仕途的第二站,也是最后一站。
四年后(公元819年11月),年仅47岁的柳宗元病逝于柳州任所,彼时,皇上召他回京的诏书还在路上。
宦海沉浮,柳宗元在柳州度过了他余生的最后时光,虽然短暂,却为柳州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这里,他殚精竭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与民生息息相关,如释放奴婢,开凿水井,兴办学堂,开荒建设,等等。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柳宗元虽然身体不好,却还是身体力行,亲自带领百姓植树造林,无论城里,还是江边,都有他们种树的足迹。
在柳州,柳宗元不仅种柳树,还在城墙的空旷处亲手栽下了二百株柑橘树,并作《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以记之。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柳州城的这二百株柑橘树,是他的信念和坚守,也是最后的寄托和希望,所有这些,都浓缩在这首七言律诗中了。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
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
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唐 柳宗元《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
简译:
在柳州城的西北角,我亲自栽种了二百株黄柑,春天到来的时候,它们枝叶青翠,一派碧绿。
我像屈原一样喜爱这天生的美树,不学三国时丹阳太守李衡那样把柑树当作木奴来谋利。
这黄柑树多少年才能开花啊,让我闻到那芬芳四溢的花香,看到那如雪一般的花朵,秋天果子成熟的时候,是谁来采摘下那像垂珠般的果实呢?
如果让我等到黄柑树成林的那一天,那么,它的美味还能够让我这个老叟滋养受益。
赏析:
这是一首抒发情怀和感想的七言律诗,诗题点明写作时间和地点,即作者在贬柳州期间,亲自在城根偏僻空旷处栽种了二百株黄柑树。
首联写对柑树的喜爱和重视之情,首句“手种黄柑二百株”,交代这两百株柑树是自己亲自栽种,诗人特意强调“手种”和“二百株”,足见其对柑树的重视。
以他堂堂以一郡之主的身份,满可以让手下人去做这些事情,可诗人却不假他手,可见对此树的重视程度。
次句“春来新叶遍城隅”写柑树给自己带来的春意,春风和煦,柑树冒出了嫩嫩的小芽,而后鲜嫩的叶片逐渐散开,整片树林都变得繁茂起来,望着这欣欣向荣的柑树林,诗人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颔联写自己对柑树情有独钟的原因,“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之所以喜爱柑树,是因为读“楚客”屈原的《橘颂》而心生雅兴,而不是像三国丹阳太守李衡那样,种柑树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留财产。
楚客即屈原,皇树即柑橘树,木奴是柑橘的果实,“投迹山水地,放情咏《离骚》”,一直以来,柳宗元对屈原的思想和品格十分敬仰,在漫长的贬谪生涯中,他都以屈原为人生楷模,和支撑自己前行的精神力量。
屈原在《橘颂》中这样赞美橘树:“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他认为橘树具有“闭心自慎,终不过失”和“秉德无私”“的美好品质,所以他爱橘、怜橘,并作《橘颂》以自勉。
“橘柚怀贞质,受命此炎方。密林耀朱绿,晚岁有馀芳。”,柳宗元曾作《南中荣橘柚》以言志,告诫自己要保持橘树那种:“受命不迁”的坚定品格,抒发了自己同屈原一样坚贞不屈的节操和坚韧不拔的精神。
颈联是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柑树什么时候才能开出花朵呢,到那时,花香四溢,雪白一片,景象是多么怡人,只是不知,当它结出了垂垂硕果时,是什么人来树下采摘呢?
橘树开花结果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诗人为什么有这样的忧虑呢?其实,这既是向往,也是期望,彼时,诗人谪居柳州,在他心中,还是想得到皇帝的诏令,能够回到京城,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尾联故作达观语,“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意思是如果得不到重返京都的机会,就在这里等着开花结果,柑树成林,因为那些柑橘的味道还是不错的,足以滋养我这个老人。
从唐顺宗贞元元年(公元805年),永贞革新运动失败后,柳宗元就一直奔波在贬谪的路上,先是永州,紧接着就是柳州,谪迁岁月实在久远,至于有没有回朝的机会,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虽前途渺茫,饱含心酸,可他还是用旷达乐观的心态来面对,就算是回不去了,还有自己亲自种下的柑橘树相伴,它们养心,也养身。
这是一首叙事小诗,首联写喜爱,颔联写原因,颈联写期望,尾联收束全篇,全诗都以平缓的语调在讲述,可这看似的平缓之下,却又令人感到一股并不平静的力量在暗潮涌动,那是诗人羁旅漂泊,坎坷人生的身世之愁,读来令人为之动容。
写在后面:
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柳宗元出身世宦之家,从小深受父亲影响,养成了积极用世的态度和刚直不阿的品德,这也为他此后的坎坷仕途埋下了伏笔。
在中国文化史上,柳宗元的诗、文成都极为杰出,苏东坡就曾盛赞柳宗元的诗歌“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能做到“寄至味于淡泊”。
这首《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就是这样的一首七律,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却掩藏着诗人内心的意难平。
整首诗如叙家常一般,娓娓道来,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包含了其内心不尽的波涛汹涌,细细品味,令人动容。
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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