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山坡与水平面成a角(我们的A山坡B山坡)(1)

我们的A山坡B山坡

刘泽安

我们的山坡,其实就是我的山坡。

我们的山坡指的是这片山坡的权属问题,那是村庄废弃不用的一片山坡,没有平坦的田土供大人们耕种,山坡半陡峭的坡度,也不好劳作,坡上几乎是杂草和低矮的灌木小树所覆盖,杂草中偶有花朵,低矮的树都是一些不成材的木料,这样的山坡在村庄不被人看重。

由于这一片山坡的无趣无聊,离我家距离又近,我们的山坡就变成了我的山坡,少有人来光顾这一片山坡。我和妈妈几乎每天都要来到这一片山坡,为她荒来为她愁,为她欢喜为她忧,这里不但有我这个娃,还有妈妈的另一群娃。

我们的村庄长得怪。

一边的山坡长得缓缓的,山坡上有一湾湾的冬水田和旱土地,田和土之外就是零星分散的居家房子,一幢幢单元的房屋比前几年更宽更高了,墙壁漂亮整洁,房前屋后都是平坦的坝子延伸到土坎梯田。山坡上长着绿色的庄稼,那是我们每一个家的一种寄托,尽管它也不是我们每一个家唯一的收入,但她始终不可能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每一株苗、每一朵花、每一粒果都是这一片山坡的主人,占据着这一片江山。

一边的山坡长得陡峭,没有缓缓之说。两片山坡交汇的地界并没有形成山脊,好像也没有一个过渡带,地形就直接滑下山沟。山沟的沟底是一条小龙溪,溪水清亮但瘦得可怜,流水少之又少,只是一条浅浅的线条似的水。这条小龙溪找不出明显的两岸,左没有岸,右也没有岸,只有这溪水不管不顾的向前流。从沟底往上看,这样的山坡还是有点陡峭,只不过陡峭的山坡时不时有些小平坦的一小块一小块的荒芜之地,小块的荒芜之地至少让走山坡的村民小孩爬上一段休息一会儿,尚有蛮荒之力往上爬,直至爬上坡的顶部。这一片山坡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人们只能说是那样的坡,口气中有一丝不屑。

那样的坡,村庄里的人都瞧不上,认为这样的山坡没有用不说,还把村庄的名声打糟了,许多外来的人就认为村庄的地理环境不好,没有有钱的老板来兴业投资,村庄向前发展的路子更少,更难致富。

可我的妈妈想法完全不一样,她天天在这片荒坡的面前晃来晃去,这样的山坡不可能完全一无是处。是土地就有用,只是怎么用谁来用的问题,说不定比村庄的好多土地都有价值,妈妈一直在想,大家都不用,我来用如何?她向本村的村民打听,有没有人愿意用?都不愿意用的话,她就准备把她围起来再说。

我家的二层小楼便是在平缓的山坡上,但又是靠陡峭的山坡一面,去那陡峭的山坡只有一眼的距离,意思是说眨一下眼睛就到了,实际上也只需要几分钟,穿过去就从这面山坡到了那面山坡。唉呀呀,说这面山坡那面山坡,不说你们分不清楚,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干脆来个简单的比方,平缓缓的山坡适宜人居住环境的,叫A山坡,那面陡峭的山坡,叫B山坡。

慎重的说一下,我就称村庄的山坡为A山坡和B山坡,简称A和B。

A山坡是村庄立足之地,不可不重视,庄稼、草地、萝卜、稻香都全靠她,她是我们的生存之地,谁也不能轻视她。她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村庄里的人都在这儿生活、劳动、创造着,把她视为富饶的象征。

B山坡是村庄的遗忘地带,很少有人涉足。要路过的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去的,没有别的路选择或者说为了走捷径才忐忑不安的芸走,走得人的心慌慌,路上眼睛要一直盯着脚,不得晃悠悠,一不留神栽进小龙溪沟,丢掉小命。当然B山坡也有些一般人瞧不见的树、鸟、野生蘑菇等等和大小不一的石窟窿,因为路过的人都盯着脚下的小路,哪敢抬眼看四周的风景。

B山坡成为了妈妈的一块富地。村民们一开始不相信,这块荒地有啥用?拉屎都不生蛆,等着看笑话的人多;待他们看出了门道又有些酸楚,那些黑白的东西东窜西逃,要是生病的话,那就是得不偿失;待妈妈养的那些黑白乱窜的东西有了一种气势,窜得人眼红,乱得人不相信,真正想做又吃不了那份苦。

妈妈在B山坡养的是土山羊,蓄着小胡子的土山羊,黑黑的山羊,白白的山羊,黑白颜色相间的山羊。她是从镇上买回来的几只母山羊和公山羊,一只只全部放在B山坡,没过几个月,在山坡上满山跑的山羊数量增长快,一只一只的小山羊围着母山羊的身旁转来转去。妈妈开始还对土山羊的数字掌握得精准又精确。每天凌晨四点钟过一点,她就离开A山坡去B山坡照看山羊,喂特制的盐巴,再看一只一只的山羊从石窟窿里钻出来,到B山坡这广阔的天地去看日出。

太阳一爬上山峦,山羊更是在山坡上跑下跑上,也跑左跑右,这一面山坡都是山羊们自由行的路。这些山羊像是没有见过这样敞亮开阔、没有一点约束的山坡。坡上有嫩绿色的草丛、矮矮的灌木什么的,这些叶片和树枝是山羊的粮食,地上也有一些原来庄稼留下的残渣残片。山羊是理智又计划的动物,这一点我们总是想不通,土山羊本身就是土,可没有想到的是它们不只顾眼前,吃一片山坡又换一片山坡,吃来换去,换了又吃,B山坡的旮旯角落,山羊都光顾了,草也换着长,山羊换着吃,山坡没有变成光秃秃,山羊总有吃食,长得是有膘又有肥。

妈妈的山羊,也是我们的山羊。

山羊大部分时间在B山坡都是听话的孩子,在那B山坡的范围之内活动,不惹谁,也不惹谁的庄稼,因为这里没有庄稼。土山羊也是我们的孩子,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它们一当离开B山坡,那儿的另一片天空没有让它们自由的灵性得以改变,它们贪婪的前后左右饱餐一顿,嫩绿的蔬菜、萝卜只剩残枝败叶。庄稼的主人一顿呵斥,除了赶走山羊以外,还要有妈妈低调的道歉声,甚至还要一定数量的赔偿金。土山羊被从A山坡赶回B山坡,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走路都耷拉着耳朵,眼睛全盯着路上的小石头,石头上偶尔覆盖的青苔没个数,小心翼翼的山羊没有了在B山坡的潇洒得意,乖乖的走回B山坡。

我们建议妈妈给山羊的屁股涂上颜色或编个号,与山羊本身的颜色要不一样,编号就是它们的身份证号码,我们的就不会认错山羊,以免得别人家的山羊跑到我们这儿来捣乱。

妈妈笑了笑说:“这周边没有养山羊的人家,怎么可能认错呢?不过你们的想法有道理,隔断时间镇上的扶贫补贴核算人员要来核实我们的山羊数量,有了编号好计算,一只山羊补贴四百元,拿到手后奖励点给你们,自己到镇上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们一直在等的就是妈妈这句话:“好的,我们放寒假了就做这件事,在每只山羊的屁股上划上个数字,这容易。”

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给山羊编号的事就是这样的事。

放假了,我和姐姐要去B山坡给山羊编号是头等大事,一是自己家的山羊有个数,补贴也就有个数,二是我们也有事做,妈妈答应在去年的基础上增加点拜年钱,至于增加多少没有明确,反正有增加也是好事。放假的第二天早上,我和姐姐起床,太阳已经爬上A山坡,早就不见妈妈的身影,她肯定去了B山坡。喝点稀饭和牛奶,我拿毛笔,姐姐拿墨汁盒,准备了十几张大的纸和长长的绳子。我们想到的是写好数字后用绳子拴在山羊的屁股上,从“一”写到“一百”,应该是差不多了,妈妈的山羊也就一百只左右吧。

我和姐从A山坡出发,路过几根窄窄的田坎,田坎被种庄稼的人从两边削得只够一个人走,两个人都错不开。太阳闪着光,不热却很温暖,我们的脚步很快,走这样的窄田坎不难。过了田坎就是B山坡的小石头垫成的路,小石头看似光亮,走在上面容易滑倒,我和姐不敢有半点的大意,横着一步一步的走,踩稳一脚再往下一块小石头。如果遇到雨天的话就更加麻烦,想想妈妈几乎天天在这样的山路上走,真的太难了。毕竟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走B山坡的路,只是慎重的走好每一步,不敢抬头看天空上飞的鸟儿,连路边的小草和无名的花朵也不能分心去看,只顾专专心心的走路,上学的调皮劲儿都收起来,因为一当跌下去就不好玩,伤不说,万一跌到坡底可能命都保不住。我和姐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在村庄的山坡走路肯定有危险,妈妈不是不担心,她也多次嘱咐我们注意脚下的路,但农村的娃哪有不走山坡路的?护是护不住的,只要加强锻炼、小心脚下,危险就不会发生。

我们走到B山坡的中间段,我们听见了山羊咩咩咩的叫声,一群一群的山羊那也是妈妈的娃,妈妈爱山羊表面看起来并不逊色对我们的爱,一天嘴上都是山羊山羊的,喂食盐、打扫岩窟窿、清扫卫生都是挂在嘴巴上,落实在行动上。但我们也知道山羊不是妈妈的最爱,妈妈的最爱一定是我们,挂在嘴巴上的是爱,是不是最爱,我们更清楚。

山坡上偶尔有一声鸟鸣,声音不是很清脆,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鸟儿?麻雀、喳喳雀、翠鸟都有可能光临B山坡,路边的灌木丛林密而透风,嗖嗖的风吹在我们的身上有一丝寒冷,可给山羊编号的事让我们有些兴奋。小心翼翼的走路,偶尔抬头看看天空,我们的脚下是山坡的溪谷,垂直距离至少是一百米以上,根本不敢有半点的麻痹。我们刚到土山羊放养的第一个斜坡上,散散漫漫的可能有几十只之多,妈妈不是要有个准确数字吗?正好编号啥。

“你们真的是两个宝器,看看你们拿的是什么东西?别人看见都要笑掉大牙。”妈妈正好在这个斜坡上,看着我们真的是笑得颤微微的。

“我们怎么呢?不是来帮你数羊子吗?”姐姐不服气。

“那你两姊妹试试看?这样子能够给山羊编号的话,我窝着手掌煮饭给你们吃。”妈妈的口气好大哟,我还不相信弄不住一只只山羊?山羊算什么?那我们就要做给妈妈看看,证明给妈妈看,我们在农村还是有用处的。

我和姐姐放下绳子、墨汁盒和毛笔,准备先拿一只山羊试试?那就干吧。我们先拉住一只半大的山羊,我拉山羊,姐姐去写编号,姐姐先在纸上写上“一”,写好的编号要贴在山羊屁股上,用绳子穿起来拴在山羊的身上,但编号的那张纸必须是在屁股上。

姐姐把绳子绕着山羊转了一圈,不知从何处下手?

“姐姐,我抱不住了,快点拴嘛。”

“抱紧嘛,不知道该怎么拴,拴哪儿都不行?”

我拉住的山羊一会儿就不守规矩了,几下就挣脱我的手,跑到一边麦子坡去了。我们的第一次编号算是失败了,山羊不是什么好主,不好伺候。我和姐姐待在这块小小的斜坡,面对跑来跑去的山羊,不知道怎么跟它们编号?写好编号如何拴在山羊身上或者屁股上?我们面对几十只山羊束手无策。

“怎么样?不行了吧。”妈妈问我们。

我们不知怎么说?是我们的无知无聊,才想出这么一个鬼主意。

“妈妈,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我家的羊子数清楚?”

“我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我也不想去多想?养的土山羊有多,补贴自不会少,我也相信该得到的补贴,国家一分也不会少给。”

我和姐姐的土办法不管用,我们的B山坡和土山羊真不简单,那是一群数不清楚的山羊,也是我们一家数不清楚的却又是奋斗得来不易的财富,这些财富是跑动的财富。

我们的羊子没办法一只一只的数,只是一群一群的数,是有好多群,大群小群,十多只几十只的都有,那是妈妈的娃,也是我们的娃。

后来,镇上的扶贫办来了两个工作人员,他们是真正来数山羊的个数的。他们肩上的担子也不轻,既不能亏勤劳的老百姓,又不能数错了国家吃亏,补贴发错还得承担责任。他们两个走在我和姐姐的后面,一步一步的横着走,小心摔跤。我们走惯了这条路,倒也不怕,他们两个则是踩在小石头上胆颤心惊的,走一步都害怕下一步,可又没有办法,必须得去现场才行。走了好一阵子,我们四个人才到B山坡山羊放养的地方。路上,姐姐向他们讲了给山羊编号的故事,他们笑得合不拢嘴,又不敢大笑。

他们两个以为姐姐讲的只是笑话,哪有数不清的山羊?走到B山坡有羊群的地方,他们两个傻眼了,面对这一百多亩的山坡,他们先是数了一个小群的山羊,大概是二十八只,可去下一群的时候,刚要数完,羊群开始分散串动,这就没办法一群一群的简单相加了,这本来是个笨办法,也是有效的办法。虽然山羊是一群一群的分散活动,可又不是绝对的分群活动,隔得近的群之间也有相互串群的,根本不会禁锢自己。

他们呆在B山坡上,有点愣了,还没数到第二群山羊,这怎么办?就这样子数下去,一天不得行,就是二天三天也没办法?他们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我和姐姐。我们也摇一摇头、翘了翘嘴巴。

一天的时间,他们硬着头皮在一群一群的山羊之间串来串去,活像一只只山羊,我看了又不敢笑,只在心里笑,没少数我家的山羊,就行。不是我和姐姐不帮忙,是帮不上忙。在一百多亩的山坡上散漫自由惯的土山羊,怎么可能被人固定在圈圈内任其点兵点将呢?那个大哥哥在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跌倒,腿上刮了一糟皮,虽不是皮开肉绽,也流了不少的血,他痛苦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叹了几口气,摇摇头:“今天被两姊妹笑话了,回去怎么办?这个任务没有完成,回到镇上要被别人笑话不说,自己还受了伤,真的是个大笨蛋。今后同事怎么相信我?领导怎么安排我的工作?”

姐姐说:“这不怪你们,山坡上的羊子,谁也数不清?不相信的都可以试试。大概有个数,只有多没有少。”

那一天在B山坡,我和姐姐是看客,面对自己家的山羊。当看客不好意思,但又不能随便报个数,因为我和姐姐从来没有数清楚过自己家的土山羊是多少只?该得多少补贴不是我们说了算,只是妈妈的心血不白费就好。

那一天在B山坡,镇上扶贫办的两个工作人员累得精疲力尽,也不知道他们数没数清楚我们家的山羊有多少只?回到镇上怎么交差?

我和姐姐也不知道数来数去的羊子究竟是多少只?后来妈妈告诉我们,国家给了我家三万元的最高补贴,按羊子数量硬算的话不只这点,只是有最高限额。

那个去B山坡的大哥哥的腿好了吗?我不好问妈妈,也没有镇上的熟人可以打听,在心里祝福他快好,有空再来数数我家的土山羊?

我们的A山坡住家,房子又大又宽了许多。

我们的B山坡放羊,坡上的山羊愈养愈多。

(作者单位:綦江区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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