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团队张嵚
一:喜剧里的奇葩工作
身为一部21世纪中国喜剧史上的标杆神作,至今仍在节假日电视频道里不断“霸屏”的《武林外传》,搞笑情节堪称一抓一把。其中第22集“江小道痛打无辜郎”的剧情,更曾叫多少观众笑到肚子疼。
在这一集剧情里,著名小品演员毛孩饰演的江小道,是个善良且莽撞的少年,只因师父病故无钱安葬,他愤然拿起棍棒,决心以打人为业挣钱。却偏偏在这七侠镇里,遇到了男主人公白展堂吕秀才等一干“专业人士”,自然也就不知轻重的挥起棒子,连贵为盗圣的白展堂,都给狠狠挨了一下子。当然也因此遭到“葵花点穴手”的修理,并在吃了一堆亏后幡然悔悟,终于毅然扔下大棍,摒弃“替人打人”的职业,做了一名快乐的民间艺人。
如果奇葩职业,也叫当时好些观众看过后,连声赞叹编剧脑洞够大。但如果参考故事发生的背景年代明朝,就更能发现一个事实:江小道的这段雷剧情,绝非是瞎编。“打人收钱”的职业,不但在明朝有,更有一个流传甚广的“学名”:青手。
青手,也就是打手,虽然这个“行业”历代都有,但发展到明朝,却成了高度的产业化。宣德年间起,先是苏州松江等经济发达地区,出现了这种专门“收钱打人”的职业,其成员主要是“无家恶少,东奔西趁之徒”。发展到明朝晚期,这个“职业”已经在江南遍地开花,“业务”也拓展极多,除了替人报仇打架外,还有替人收债等业务,更经常抢劫进城的乡下人,甚至设局诈骗。每次做过坏事,都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所以说,放在《武林外传》的晚明历史背景下,江小道“打人赚钱”的想法,绝非是痴人说梦,相反却是那时诸多社会闲散青年,十分认真的人生追求。
而如果放眼晚明的整个衰落史,这群青手的价值,可不止是闹点乌烟瘴气,甚至他们的行动,更戳中了凄风苦雨的晚明,两大发人深省的死因。
二:“青手”背后的保护伞
“青手”与明朝灭亡有啥关系?首先就得明确一条:明末的青手,与明朝中期时,已是大不同。
如果说“青手”在明朝中期时,还是一群恶少组成的乌合之众,那么在明朝亡国前夜,这个职业已经高度产业化,甚至还有了“打行”,也就是自己的“行会”,大摇大摆从地下扶到地上。
以学者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里的描述,明末的青手们,更做到了“标准化”生产。以往接一单“打人”生意,都是一群人上去乱打一气,明末则不同,打人的时候,是打胸还是打头或打腰?是让对方重伤还是死亡?甚至是让对方当场死亡,还是挨打后三五个月再死?全都有明码标价的收费标准,收多少钱办多少事。放在工作过程里,更是组织严密,从动手到撤退,甚至互相掩护,都有一整套流程。带头的“打手”,也往往在当地赫赫有名。
能把“打人”办到如此细化,原因也只有一个:青手的背后有保护伞——官员。
而在明末年间,“保护伞”这事,更有特殊的一条:党争。明末党争加剧,各方势力拉帮结派,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在朝堂上撕咬不休。诸如以往“弹劾”之类的套路,也就太过老套。青手们,就成了“党争”时的生力军。
特别是在晚明的江南地区,阉党与复社的较量,早已是白热化,当地赫赫有名的“青手”组织,也早被各路势力拉上了船。各位“政治大佬”们在明面上互骂,“青手”们在下面冲锋。尤其是“阉党”们,雇佣青手是常见套路。比如崇祯皇帝上吊后,江南复社与阉党展开互撕大戏,阉党雇佣了数十个青手来南京“站台”,复社也从东阳义乌等地雇来“力士”增援,双方在南京各街巷大打出手,劲爆“街斗”场面不断。
可是,北京都沦陷了,北方山河一片焦土,这些身在残山剩水的“精英”们,面对国家危难的时刻,脑子里想的竟还是雇青手“互撕”。南明小朝廷在内斗中灭亡的命运,已是可以想。单看这群精神抖擞的青手,就知“明朝亡于党争”,绝非虚言。
而青手折射的另一大死因,就是明末的赋役问题。
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青手
青手还和明朝的赋役有关?那就先看看,晚明的“青手”规模,膨胀到什么地步。
其实,嘉靖年间时,“青手”们还多集中在苏州这样的大城市里。但到了明末时,同样是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里的描述:仅一个嘉定县,青手的分布就是“自四乡以至肘腋间皆是”。以至于“遍布城乡各地”。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么多的青壮劳动力,放着正当的工作不做,偏偏要做“青手”?看看明末的赋役,这事就更明白。
晚明的赋役问题,一直争议颇多,有人说无比沉重,有人说其实没那么重。但无可争议的一条是:甩锅到普通百姓身上的赋税,重到难以想象。
早在张居正去世时,作为张居正学生的晚明名臣于慎行,就曾在其笔记《谷山笔尘》里,担忧过明朝的社会问题:虽然一条鞭法能够增加赋税,但它必须建立在严格的监管之上,因为以白银收税,本身就方便了有钱人隐瞒财产,结果很可能是“农重而商宽”。发展到17世纪,“农重”这一条,真的实实在在应验了。
崇祯年间前后的明朝农民,账面上的赋役看似不重,甩锅到头上的赋役,却是多如牛毛:比如“带征”和“预征”,就是把好几年的赋役,合并到这一年征收,以崇祯年间户科给事中瞿式耜的叹息说,其结果就是赋税“倍而又倍”,老百姓“逃亡遍野”。又比如官府盘剥,《崇祯八年手札》记载,当时大名府起运米豆,连脚夫的工钱都被官吏克扣,每辆车也要折收银钱。是个公门中人,都要从中刮钱。
这样七刮八刮,绝大多数的钱,都是最苦的老百姓买单。以《潜江旧闻》的形容,当时晚明的情况是“阡陌其田者无升和之税,税至数十石者地鲜立锥”。为什么今天依然有人辩解说“明末税不重”?因为对于那些有钱有地的“精英”们来说,真不重。
可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晚明“越穷越交税”,却成了普遍的怪现象。没钱的穷人们,扔下土地逃亡,有人为了糊口进入“打行”,成了“青手”中的一员。
放在商品经济发达的江南,交不起税的百姓,更要时常挨打。于是“青手”这个行业,也就再次火爆,甚至还开发出新业务:只要收二钱银子,就能替交不起税的穷人挨板子。这“业务”一出,就火热江南多年——交得起“挨打钱”的穷人,却交不起多如牛毛的税,放在晚明历史,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但在明朝其他地方,当“挨打”也成为奢求,果腹成了奢望,多如牛毛的税再难扛,轰轰烈烈的反抗,自然也是拦不住。“农重商宽”的明王朝,最终陷入到农民起义的烈火里。小小青手,无论打人还是挨打,打中的,就是这发人深思的亡国教训。
参考资料:《明史》《明实录》《崇祯八年手札》《五杂俎》《潜江记闻》、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 顾城《明末农民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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