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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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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公主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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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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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的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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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溪谷》

◎张阅

《隐秘的角落》是今夏的赢家,再次证明罪案片仍是受众广泛的影视类型之一。罪案片直接展现“一个故事”对人的吸引力,有趣也好,无聊也好,故事起了头,就会撩起好奇心,就会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罪案片的故事性、悬疑感、戏剧感强,观众的精神参与度高,边看边琢磨“谁是凶手”“凶手如何暴露/如何完美犯罪”“他们犯罪的动机是什么”,情节一反转,刺激倍增,观众若是懒人,躺看导演、编剧解谜,也能享受故事的愉悦。

罪案片与普通人的距离也颇微妙,人在和平年代对战争片很难感同身受,生活片又贴人太近,心烦意乱。人一辈子不犯罪,也爱听街头巷尾、天南海北的奇案异闻,罪案片这疏离又刺激的距离,把我们放在危险的门边。

但罪案片仅仅做好一个顺滑的故事,稍微谈谈人性就够了吗?最近腾讯“云观影”推出的“日影季·线上展映”有个“人间浮世绘”的单元,追完《白雪公主杀人事件》《金色梦乡》《第八日的蝉》《再见溪谷》《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等五部影片,发现它们代表日本优秀罪案片的几种不同方向。它们都改编自文学作品,即在创作之初,就已有完整的故事框架,但优秀的影像创作又没有受限于旧有框架。

先说其中最贴近我们日常的《白雪公主杀人事件》。中村义洋这部电影改编自凑佳苗的小说(她因《告白》而闻名),女作家写罪案,往往斩钉截铁、不留情面,又细腻入心地描绘恶,尤其是女人的恶,从嫉妒、痴迷、激情、炽爱爆发出的恶。比如她为《白雪公主杀人事件》设计出的“恃美行凶者”,就是无数女性从小了解并忍受过的“恶魔”。

凑佳苗善于捕捉当代热点,这个由嫉妒、自私、报复引发的凶杀案,探讨的是网络暴力、媒体暴力和从校园延伸到职场的言语暴力。对这三层暴力现象的展示,把问题抛向了观众:你是暴力的加害方,是以暴制暴的复仇者,还是以日式甜美微笑应对的逆来顺受者呢?这种罪案片具有清晰的教育思考导向,亏在余味不足。

中村义洋最具精气神的罪案片,是根据伊坂幸太郎的名作改编的《金色梦乡》。伊坂幸太郎最初是“以好莱坞电影式娱乐小说为目标”创作这本书的,我们也确实看到了天真的宅急送小哥青柳(堺雅人饰)遭遇“暗杀首相”的冤案,又在两天内胜利大逃亡的商业片故事。它看似是从民众眼里的“刺杀肯尼迪案”与“凶手”里·哈威·奥斯瓦多的关系推出的戏仿之作,却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童话。因为,蒙冤的小人物唯一的武器就是“相信”。因为相信,他的朋友、前任甚至陌生人冒险帮助他,双亲鼓励他,而他也全靠“无条件信任他人”这一单纯的心思一路过关。这是糅杂了日本独特励志精神的罪案片,用伊坂幸太郎的话说,是“在悲观的舞台上努力活下去的故事”。尽管电影省略了原著对刺杀首相的真相所做的各种推测,但观众仍明了,无论拿青柳当替罪羊的是哪方势力,如他一样弱小的普通人都无力抗衡。观众与剧中所有小人物共同完成了一次对强权的抗争,这种共情心理,是一个罪案片能励志的基点。

罪案片也有做文艺片的先天条件,犯罪者有人性,讨论使一个人走向犯罪的人性根源,犯罪前后的心理,直至事件相关个体生存于世的困境,就会自然进入文艺片范畴。改编自角田光代著作的《第八日的蝉》就是典型的文艺片,这位女作家被影视化的热门作品是《坡道上的家》,从一个杀幼女的恶母开始讨论日本甚至东亚女性困于婚姻和家庭的普遍处境。

而《第八日的蝉》也从一个诱拐婴儿的女性罪案讲起。希和子被情人哄骗着打掉孩子,失去了生育能力,她偷走了情人和他妻子生下的女婴,取名为熏,两人却建立起真实的亲密母女关系。电影是双线叙事,一条是长大成人并即将步入与希和子相似命运的熏,没能与亲生父母建立起依恋关系,选择离开去寻找幼年记忆;另一条,是希和子被捉拿归案之前,与熏寄于邪教组织篱下,后逃居到美丽小岛的生活。故事表面讨论母女间的爱,实际却直视着女性在世上不被理解、渴望爱的深沉孤独。为了加重对孤独的阐释,故事设计了一个与熏一起在邪教组织生活过的配角,她从幼儿到少女期都在女性世界生活,不知男性为何物。看到自己不能结婚的未来,她只有跟熏这个唯一与她有共同童年记忆的人共生,才有勇气活下去。

蝉破土后只能活七天,她们都是独活到第八日的蝉,所有伙伴都已不在,孤独和悲哀会伴随她们的每一个生命抉择。这部电影可与《小偷家族》同看,无解的孤独和血缘亲情的缺失,导致人们偷窃亲密关系,不自觉地达成无血缘关系的共生状态,既温暖又绝望。这些电影对“家人”的理解,可能与日本大量婚姻中长期存在的性别职能分配和无爱基础有关。

除了上述两位女作家,《再见溪谷》的原著作者吉田修一也非常值得注意。他擅长把人物放在某种极端处境下,让他们内心的爱恨情仇自然生长,信与疑自然爆发,或者带我们探索普通人面具之下的秘密,从而道出人性和人心的复杂。

《再见溪谷》里极端的是人与人的关系。风景绝美的溪谷中,隐居着一对表面上不关心隔壁发生命案的情侣。记者无意中发现他们是一场高中轮奸悲剧的施害者与被害者,他们不是为了幸福才在一起的,他抱着自毁的心赎罪,而她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把他拖入不相干的案件,陷害他,而他也情愿受之。最奇怪的是,我们仍能感知这两人之间很深的爱、默契、羁绊,他们几近幸福,却要抗拒爱,最终分开。看他们徒劳抗拒如溪水般自然流淌的真爱,我们和作为旁观者的那位记者一样,在这迷惑中反倒更相信爱了。

关于爱,更为复杂的探讨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能做不同层面的解读,观众甚至可能忘记松子死于非命,本人也曾杀过渣男,她的黑道情人也入狱这些分明属于罪案片的内容。瑛太饰演的侄儿像记者调查“公民凯恩”那样遇到一个个与姑姑松子生前关系密切的人物,然后渐渐看清这个渴望爱与接纳的女人坎坷却丰沛的一生。一方面,她不停对错误的对象们付出太浓太热、耽于幻想的爱;另一方面,她错过自己一直渴望的父爱,以男人们伤害她的方式,伤害无条件爱她的妹妹,也没能好好珍惜友情,被“生下来,真是对不起”的自卑攫获,从积极生活走入消沉度日。

最终,这部讨论爱的电影,落到基督教的神与爱:持续屡败屡战地爱人、爱世界,就是神,神就是爱,真正接受他人对自身的爱,从而自爱,才能获得救赎。松子这种热情、真挚、讨好、勇敢、嫉妒、自我牺牲、伤人也被人伤的矛盾女性形象,才是一种对女性真正的理解和关爱。这部涉及罪案的电影,深入得如此广阔、多义,实为罕见。

当然,这个单元未提及的东野圭吾甚至更早的松本清张的影视化作品,也是日本罪案片绕不过的代表。前者以惊人的感染力刺激我们对作案者产生深刻的同情和理解,后者为罪案当事人洒下一把时代和社会的眼泪。未来,希望华语罪案片也能以这般多样的面目呈现于世,毕竟,关于人的故事,有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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