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爱好文艺的舅舅送给我一本《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文字旖旎,风格婉转,写尽了一代才女的爱恨情仇。
可我读完,便觉得林徽因绝不该书中所写那般女儿情长。
1904年烟花浪漫的六月,林徽因出生在浙江杭州。
父亲是一位艺术家,又是一位风流才子。
母亲目不识丁,脾气急躁,生了三个孩子,都接二连三的夭折,只有林徽因独自存活了下来,怨恨极深。
双重力量夹击下的林徽因的童年并不幸福。
林徽因两岁时,父亲林长民东渡日本,在早稻田大学学习政治。
家里没有年轻男性又缺乏兄弟姐妹,大人们很少将她看做小女子,打理家务,平衡支出之事她都得参与。
这些都能从林长民的信中看出:我不在家,汝能为我照应一切,我甚喜也。
然而,再能干的女儿,也抵不过一个能传承香火的儿子。
她八岁那年,父亲另娶陈氏,这个上海女子乖巧懂事,性格温顺,而且一口气给林家添了四个儿子,林长民非常欢喜,成为“桂林一枝室主人”。
从此林母何雪媛彻底失宠。
母亲每天以泪洗面,林徽因跟着母亲住在后院,经常能听见前院的几个弟弟妹妹们的欢声笑语,可每次去找他们玩儿,回来后总要被满怀妒忌的母亲奚落一番。
唯一能让她无端怨怼中逃出来的,唯一读书习字。
姑姑林泽民看到她的天资聪颖,便终日教她读书写字。
七岁,便能读懂父亲从日本寄来的长信。
当然,这也是获得父亲欢心的捷径。
真正改变林徽因命运的,是1919年的“五四运动”,这场运动让她的父亲林长民得到了一份新工作,办公地点在英国伦敦。
一个人生活始终孤独困顿,他需要一个实用且悦人的伴侣,于是他带上了爱女,让她开阔眼界,远离家庭。
父女俩一年后回国。
回国后,林家多了一位常客,梁家长子梁思成。
两家长辈一直交情很好,有意结成亲家。
两人同意交往试试。
梁启超希望两人先完成学业,再结婚。
如果生了孩子,两人必定要在结婚头一年就建立一个家庭,这样学识太低,负担太重。
真正让两人心意相通的,是一场车祸。
5月7日“国耻日”这一天,街上有国耻日周年抗议示威,梁思成和思永也参加了。
抗议途中,梁思成车被撞飞,浑身是血。
林徽因一下子急坏了,每天来医院看望思成。
她不带任何姑娘家的羞涩,热心地坐在床边,同他说话,开玩笑或安慰他。
这种行为,使梁思成的母亲和姐姐感到震惊,真的要把这种现代派姑娘娶进家门?
八个月后,梁思成出院了。
可从那时起,左腿显然比右腿短一大截,一辈子跛足,脊椎病弱要配上支架是避免不了了。
1923年赴美留学的梁思成,因为车祸,只得推迟一年再走。这下,正好等到林徽因毕业了。
1924年,两人双宿双飞去了宾大。
上大学头一年,两人经历了感情的争斗,有时还吵得不可开交。
林徽因美丽,活泼,聪明,英语流利,天生善于与人搞好关系。
而梁思成,严谨、治学、用功,开玩笑和幽默这种事,他做不来。
他天性如此。
在家书中,还能看见梁启超与自己的亲姐姐谈论两人的争斗,“思成和徽因已在佛家的地狱里呆了好几个月了。他们要闯过刀山剑林。但如果能改过自新,惩罚后便是天堂。”
确实,性格差异甚大的两人,也因为差异创造了合作的契机。
通常满脑子创造性的她先画出一张草图,随着工作进展,就会提出并采纳各种修正意见,有了更好的意见又立刻丢弃。交稿期限快到时,就算是加班加点给赶不上交工了。
这时候,梁思成就参加进来,他的严谨和好的绘画技术把乱七八糟的草图瞬间变成一张逻辑清晰的成品。
这种合作,在婚后的共同的专业生涯中一直如此。
毕业后,两人在渥太华举行婚礼。
婚前,他问:“为什么是我?”
徽因答:“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去回答。”
他们的婚姻从不是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而是天长日久的跋山涉水。
1932年—1946年间,她与他一起走过了中国15个省,200多个县。
出行主要靠驴子代步。
如今两个小时不到的路程,当时要奔波一天。
有一次,两人挤在一辆快报废的车里,车里闷热,人多,只能半蹲着,车子抵达匪患丛生的贵州大山顶时,突然停了——汽油没有了。
一车的人只好徒步下山。
毕业后,在东北大学教学时,天气寒冷,她肺病复发。
后来日本侵华,两人逃亡西南,逃难途中她的病发展成了严重的肺结核。
在李庄生活时,她一直卧床不起,只有阳光姣好时才出来晒晒。
本来什么都不会做的梁思成,为了照顾她,学会了挑弄火炉,炖汤做菜,学会了输液,打针、煎药、消毒。
他想法子让她多吃,亲自准备食物。
甚至在她吃之前,他总要尝尝咸淡。
那个时代,肺结核是治不好的,会传染,需隔离治疗,梁思成为了不让她感觉被自己的家庭隔离,于是自己也感染了肺结核。
他知道她爱美,为她做了仿古铜镜,雕刻、铸模、翻砂都是他亲自完成。
他为她做了许多,她又何尝吝啬了自己的付出:
“我一起床就开始洒扫庭院和做苦工,然后是采购和做饭,然后是收拾和洗刷,然后就跟见了鬼一样,在困难的三餐中间根本没有时间感知任何事物,我浑身痛着呻吟着上床,奇怪自己干嘛还活着。”
“在菜油灯下,做着孩子的布鞋,购买和烹调便宜的粗食,过着父辈他们十几岁时过着的生活。”
思成是个慢性子,喜欢一次就做一件事情,最不善于处理杂七杂八的家务。
但家务还得有人管,那就是林徽因自己。
两人的女儿梁再冰后来回忆说,
“有一次,事先没有警报,日本轰炸机丢到了头顶上,爹爹还以为是中国飞机,妈妈立即抱起小弟,搀扶着外婆往楼下跑,当我们跑到楼梯拐角时,又一批炸弹落下,抱着孩子的妈妈在刹那间被震到了院子当中。”
因为打战,物价飞涨,刚来时三四元的大米,一转眼就要三四百元来,她不得不出外教书来填补家用。
有一次,梁思成的皮尺不见了。
考察古建筑,由于都是木质结构,很多尺寸要一点点量透了全靠皮尺。
东西虽小却有大用。
他翻遍家里还是没找到,一时间愁眉不展。
她便瞒着他,在黑市花23元的高价买了一条给他。
而她教学的月所得不过40元法币。
她是病人,医生说要静养三年,她却向他保证六个月内肯定康复。
养病期间,她被限制工作时长,凡事不能亲力亲为,就是靠写诗写小说打发日子了。于是她写出了小说《九十九度中》。
带病创作,阻难可想而知。
可是国破家亡的时代,人如何决定得了自己的命运。
奔走十几年,她健康尽毁。
然而,当好友费慰梅来看望时,她却说,“磨难使我更理解自己了。”
林徽因说过一句话:“在中国一个女孩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她的家庭。”
她还说过一句更有名的:“许多人都做了岁月的奴,忘记自己当初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所以,她要成为她自己。
她爱美,当年在宾大读书时,梁思成与她约会,每每要在女生宿舍下等待梳妆打扮上二三十分钟,才肯下楼。
弟弟梁思永为此写了一副对联调侃:林小姐千妆万扮始出来,梁公子一等再等终成配。
有句话说:就算是地狱,她也能使之成为天堂。
无论所在地多么贫困,她的家里总是收拾的很有情调。
女儿梁再冰回忆在昆明郊外的日子时曾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弄的,我们当时的屋子很破,她每天就大把大把的野花往家里花瓶里放,整个屋子特别温馨,可爱。她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机会,就要把自己搞得像模像样。”
逃难时,她仍旧保持给朋友通信的习惯。
可信纸多是薄薄的、发黄发脆的,可能是从街上带回来,包过菜和肉的。
在女校教课时,她西装革履,很是帅气,每每到校都能引起一阵轰动。学生们都说,要是男校,恐怕上不了学了。
她认为人活得要有骨气。
在写给女儿的信里说,“我们希望不打战事情就可以完,但如果要打战,我们都愿意打战。我觉得现在我们做中国人,应该要顶勇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定有决心才好。”
1953年,北京市要重修改造,很多古建筑,城墙被拆,许多学者心痛但不敢语,她不顾自己的病痛,找到负责城建工作的副市长吴晗,指责他带头破坏公物。
心痛之余,却指出了最关键之处,“你们拆的是具有八百年历史的真古董!将来,你们迟早会后悔,那个时候,你们要盖的就是假古董!”
当时她肺结核晚期,肾脏也已经被感染,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却句句真情,令人动容。
生命中最后几年她形若枯槁,依旧惦念着新中国交给她的工作。
设计国徽。
参与设计人民英雄纪念碑。
而最后,她还给自己增加了一件副业,抢救景泰蓝工艺。
而且这时两人的工作重心已从考古转向实现中国建筑的现代复兴,需要更多的精力来主持大局。
一个女人要丰盈到何种程度,才值得男人甘愿倾尽一生来魂牵梦绕?
或者说,一个女人要强大到何等地步,才能活出自己?
多数女人的美,是靠饰品无限的堆砌,靠生活作风上无限的狗血与奢靡。
她呢?
颠簸半生,一病不起,却换来了无数的钦慕与仰望。
汪曾祺在他《金岳霖先生》一文中讲道:
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了一次客,老朋友收到通知,都纳闷:老金为什么请客?
到了之后,金先生才宣布:“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在座宾客,无不唏嘘。
默默的爱着一个人,是他的选择,也是他一生的信仰。
老金是徐志摩介绍给梁林夫妇认识的,那徐志摩自己呢?
跟随父亲去往伦敦的那年,林徽因与徐志摩经常见面,谈诗歌,说文学,话语之间总是雪莱、济慈、拜伦、弗吉尼亚·沃尔夫,烟火气息了了。
可就在这时,徐志摩的妻子到伦敦来了,还带着儿子。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状况。
他对她说他想离婚,并向她求婚。她一听,心里别提有多难过。
这么多年来,和她伤心透顶的母亲一起生活,她听到离婚就恼火。
无爱的妻子被抛弃,自己却要去顶替她的位置。这与当年母亲的遭遇有何不同?
她决定离开伦敦,让自己远离这个心爱的却不理智的人。
什么样的人值得挚爱一生,哪怕得不到?
她的女儿谈到父母的逃难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他们什么的变化,我觉得他们好像一点都没有抱怨的情绪,好像觉得这是他们应该学的。”
而梁思成给她设计的墓碑上更清楚的刻着:建筑师林徽因。
梁思成车祸后,脊椎弱化,背一坨再陀,每每要靠钢铁背心才能支起身子来,就算知道了这个,她也毅然下嫁。
共同的学习让两人的心灵相连,步伐一致,就连思想也是朝着一个方向。
梁思成事业上最好的合作者,或许才是她最好的身份。
娱乐至死的年代,她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我们总是从别人的厌恶与喜欢中,感受她的存在。
是否想过,她也是名门之后,也算的上一位名媛。
可她却没像陆小曼那样从小骄纵,做事无遮无拦,叱咤社交场,最后却毁在大烟上。
她吃苦耐劳,城市里长大却把前半生消耗在荒郊野外的古建筑考察上。
都说女人是耐不住寂寞的情感动物,她却耐住了数十年的寂寞与孤独,甘心做一个学者。
而那些嫉妒她的人呢?
做不到她做的事,也成不了她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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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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