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甜言蜜语”的考察

关于甜言蜜语的话(有关甜言蜜语的考察)(1)

在我最近收到的读者来信中,有这样一封信:

男性般条理清晰的头脑、如蛇般盘绕的硬气又性感的文体,还有那钻石般冷冷发光的独特的卓越见解,我从心底赞叹不已……另一方面,称男性留胡子是因为厌恶裸露皮肤的透彻观察,又带着一股出其不意的情色。您,一定是位猫一样性感的人……

这种话,在欧洲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可是换在日本,竟然来自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家住吉祥寺的池田千代子女士,未经允许擅自使用你的来信,非常抱歉!

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回国时通常借住东京市中心的酒店。有时候,会有鲜花送到酒店的房间,送花人几乎全是女性。偶尔卡片上也见到男人的名字,但仅限于工作的关系。工作以外只能收到来自女人的鲜花,是我本人的魅力每况愈下,还是因为在日本像甜言蜜语、送花这一类,看似举重若轻却能抓住人心的、需要高度技艺的事情,女人做起来比男人更擅长、更巧妙呢?浮想联翩之际,我不由得产生了对“甜言蜜语”做一番考察的想法,鲜花这里就暂且不谈了。

原本我打算将本篇的标题定为“有关甜言蜜语的功过”。不过,我对“甜言蜜语”的功绩非常认可,而且无论如何不承认它有罪,所以还是改成了现在的标题。

首先,“甜言蜜语”指的是不用剑杀人的方法,也就是和平的杀人手段。

第二,嚷嚷着杀人,对方会起戒心,往往达不到目的。必须趁对方不留神,一剑毙命,才能产生真正的效果。而真正的效果,就是被杀的人因为被杀这件事而产生快感。

第三,这种杀人手段没有性别之分。虽然它往往被视作男人针对女人的手段,但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女人也可以针对男人,男人与男人之间、女人与女人之间,皆能使用,所以才有趣。

第四,“甜言蜜语”并非百分百的真话,但也不是百分百的谎言。对于这个事实,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必须有一个共识。否则,情形就会很糟糕地变成“你骗我!”。

第五,“甜言蜜语”是用语言杀人,所以,使用者必须具备察言观色、了解对方心头好的能力。

最后,适材适所、灵活使用“甜言蜜语”的能力,属于高难度的技巧,蠢人效仿往往会伤到自己,所以不是可以向所有人推荐的。但如果掌握好这个技巧,虽然我们不是高杉晋作[1],或许也能对“让这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有所贡献。“甜言蜜语”功过中最大的功绩,应该就是为人生添姿添彩。

遗憾的是,如今世人却相反地强调“甜言蜜语”有罪的一面。比如说,有一次,某个男人对某个女人说:“我的家庭已名存实亡,夫妻随时可能分手。在和妻子正式办完手续前,你会等我吧?”

女人相信了男人的话,憧憬着即将开始的婚姻生活。可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男人“和妻子正式办完手续”。她的心情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烦躁不安,最后忍无可忍,向男人爆发:“你说过和妻子正式办完手续后,会和我结婚的。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你是在哄我而已。”

这种事情如果按照社会新闻的说法,就叫结婚诈骗。对于“结婚诈骗中男人永远是加害者,女人永远是被害者”的观点,我是很不以为然的。不过,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结婚是女人最喜欢的“诱饵”也是不争的事实。像我这样,认为“结婚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再去想结婚这件事”的女人,始终都属于少数派吧。

所以,作为多数派之一的这个女人,终于说了重话:“我为你这句话赌上了性命。你若不守诺言,我可以去死。”

被女人逼得无可奈何的男人只好搬出“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悲伤,总想做点什么事情”之类的蠢话应付。

如果是意大利女人的话,大概会当场咒骂让他见鬼去。这种含含糊糊、意思不清的表达方式,简直是少女漫画的水准。我竟然对男人产生了同情,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仅男人和女人,人类是一种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得说些什么的动物。虽然也有些无须语言的场合,但是长时间没有对话,总归很困难的。所以,为了表示与其他动物有别,我们人类的学名叫作“智人”“现代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但是,智人、现代人的对话,不一定非得说真话才能成立。又不是公司的企划会议,不过是活人之间,为加深彼此的关系进行的一种交流而已。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双方常常会说出自己的愿望。因为作为动物,人类常常无法严格地区分客观的真实和主观的真实,而选择相信自己是真的。

“我爱你”这句话应该是真的。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这句话也不假。

但换作“我想和你结婚”,那就成了一种愿望。如果双方都是20来岁的人,大抵都能如愿,可40多岁的人实现起来就不那么容易。然而,如果刻板地认为做不到就不要说出口,无趣的世界就会一成不变地无趣下去。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在做爱时女人如痴如醉地说:“亲爱的,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如果男人将此话当真,下床后指使女人又是拿烟又是端茶,那他绝对就是一个傻子。无论是床上还是出门在外,不能忽视的是,男女对话中有一部分是游走于虚实之间的,它们既不是谎言,也不是真话,是以愿望的形式表现的。对说的人而言,这个愿望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没有比它来得更真实的事情了。

指责“说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谎话来骗我”和认为“因为是我,那个人才会有这样的愿望”,是在听到同一句“甜言蜜语”后两种不同的反应。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原谅男人,应该说更多的是开心。

不过,也有不能原谅他们的女人。“我也不想活了,真想把你杀了!活了30多年竟然没看清你这种人,我也够蠢的!”面对这种一根筋、真性情的女性友人,我劝她要学会“成年人的恋爱”。我那时说的“成年人的恋爱”,意思是在不伦关系中,保持一种仅享受甜美、不求更多的成年人的心态。当然,维持这样关系的人应该不少,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大人们也会热恋。虽然不能像年轻人那样有着广阔自由的前景,但同样会产生火一般的爱情。如果双方都是成熟的大人,女人会欣然接受男人“造一栋属于我俩的房子”的建议,两人兴致勃勃地设想着99%不可能实现的未来之家。就算这栋房子怎么等也不可能出现,女人也绝不会指责男人不守诺言,哭喊着要去死。男人期待有一个两人之家的这份爱情,她觉得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如果像这样的“谎言”中夹杂着所谓的清醒,再热烈的恋情也会冷却。

相反,把它当作一种无奈中真切的愿望,恋情也许会变得更加亲密。动辄想到低劣的结婚诈骗而愤愤不平,还谈什么培养日本男人“甜言蜜语”的技艺?它们在萌芽期便会枯萎。

有关女人的天性

男人对女人所犯的错误,和国际政治世界中日常便饭一般发生的“摩擦”及其原因,实际上非常相似。

“现实主义者所犯的错误,是判断对手会像自己一样正视现实,不会去做愚蠢的事情。”这是500年前的政治哲学家马基雅维利说的。如果将现实主义者换成男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男女关系。

不过,必须事先声明,我从来不认为和我同性的女人们劣于男人。当我们女人意识到不利可以变成有利,并且将有利条件充分发挥在生活或工作上时,不仅能和男人做得一样好,甚至可以轻松地超越男人。

真正的女人,对男女平等不会有远高于必要层面的过分执着。所谓必要,是指属于法律层面的事项。相较之下,我们更热衷于超越男人。超越,不是比求同等或平等更刺激吗?

近年来,追求这种刺激的女人似乎越来越多。撒切尔夫人大概是最典型的例子。我认为,她才是真正将男人鄙视的所谓的女性弱点,完美地变成强势的人物。相较于天生强势的男人,由弱转强的女人,在真正意义上获得了自由,女人觉醒的时代已经到来。

所以,我们不再需要远道英国去找范例,在日本国内也出现了不少优秀的,也就是超越男人的女人。那么,她们在远离公共视线的私人场合,是不是也一如既往地展示着不让须眉的见识呢?这个,倒也不一定。

在她们面前略显自卑的男人,如果以为能从这些优秀的职业女性或贤内助那里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势必会大失所望。因为女人往往依靠本能行动,尤其是在私底下,言行举止常常会让男人觉得很没有常识。

不知为什么,女人有暴露的欲望。

我这里说的不是肉体上的裸露,而是精神上的暴露。比如说,电话会录音且公开内容,把过往的恋爱经历以文学语言赤裸裸地写进小说里,等等。

要解开这种现象之谜,也许首先得从女人不能保守秘密这个“特性”说起。女人喜欢倾诉,确切地说,不讲话会死。

为了抑制女人的这种天性,先人们想出了不少聪明的办法。

比如说,深刻了解人性弱点的天主教,会利用忏悔的形式。信徒去教堂跪在小箱子般大小的空间里,向对面的神父告解自己所犯下的“罪”,诸如不留心爱上了什么男人之类的事情。问题是,天主教的神父同样也是探索精神满满,不会说两句开解的话,再向圣母马利亚祈祷便将人打发走。男人是谁啊,在哪里认识的啊,等等,问得十分具体。偶尔遇上那种世俗的文艺复兴式的神父(其实人数应该不少),甚至具体到爱抚的过程。

而忏悔的女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问必答,赤裸裸地交代了情事。如果告解的是男人,神父大概不会问得那么仔细吧。

在神父和告解者之间有一层细格子木窗。隔着小小的窗户,在昏暗中进行如此对话,除了淫秽真不知该叫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这种仪式很有效地让女人在不给他人造成麻烦的同时又抒发了本性。相信倾诉后感到心满意足的女人,会很乐意地向圣母马利亚祈祷几百次。非常遗憾的是,随着宗教势力的衰弱,这种仪式也失去了原本的重要性。这也是随着文明的进步,从前的智慧逐渐消亡的一例。

就算是非基督教的国家,同样有类似的智慧。出嫁时带去的乳母或丫鬟,就属于可以无话不说的同性。做姑娘的时候便在一起的人,自然很放心,而且地位又比自己低,聊起来不会拘谨。无论已婚还是未婚,从前的女人,身边都有这样的女伴,即使没有贴身下人,附近也会有那种好像什么都懂,乐于解惑的邻居。这大概正是从前人与人之间美好的一面。

在昔日智慧消失的今天,女人想要忠实于“天性”,就不得不去寻找其他手段。大家似乎一窝蜂地,或对着电视镜头滔滔不绝,或买下厚厚的稿纸,拿起笔写个不停。专不专业不是问题,而是如今这种赤裸裸也被誉为文学的时代问题。

对于连二人间的私情也公之于世的女人,男人们绝望也好,责难也罢,通通没有用。这是女人的“天性”,就是说,对女人而言这是很自然的生存方式。

或许有人会反驳,近来不是也有男人在赤裸裸地写,赤裸裸地讲吗?那种只能算“赤裸裸式”,男人的倾诉不是本性所产生的冲动。事实上,这类男人往往会遭到同性的轻视。就算不谈同性,在我们女人眼里,他们也显得相当不自然。暴露,有违男人的本性,哪怕只是精神上的暴露。除非是重度同性恋,否则男人就算在忏悔的时候,也不可能一点不漏地道出爱的细枝末节。

或许又有人会说,女人中也有不暴露心声的吧。如果有男人觉得这样的女人可以放心,认为她们1天24小时都能保持和男人同调的状态,我敢肯定,几乎百分之百会失望。

女人们尽管在公共场合不会“裸体”,但这是一种有违天性的生存方式,所以私底下势必需要发泄。也就是说,她们需要取得平衡。当然,对在大众面前“赤裸裸”的女人,男人们有必要做好她们在私底下也是赤裸裸的心理准备。

遭遇这些私下场面,想必男人们会目瞪口呆:哇!太没见识了!被世人誉为才女典范的女人,竟然也这么傻!……

然而,这种“傻”也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傻”的时候处于她们最自然的状态。如果不是女人觉得时不时需要犯犯傻,那还要男人干什么呢?

我奉劝男人们,无论女人的脑子好不好用,都不要期待她们1天24小时都和你保持同类的“见识”。时限定在8小时左右,会比较安全,否则你们会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

总而言之,对于自己做出的有违天性的言行,也许有程度之差,但任何女人都需要靠其他的方式来保持心理上的平衡。至于在何种场合以何种形式表现,那就完全取决于每个人不同的“智慧”。如果人人都一样,男人也就失去了爱上女人的理由。

有吉佐和子不幸去世的消息,令我非常难过。尽管我本人不属于她的热心读者,但她是我认为隐身于作品之中的少数的女作家之一。只是有一点我无法理解,她笔下的主人公为什么大多是女人?也许是出于个人的喜好,或者是考虑到书的销量吧(这种想法一点没错)。女人写女人的事情,在商业上的确是有利的。

这一点姑且不谈,对“不裸”的有吉女士,我总是怀有同感地、远远地关注着她。而且,我相信这种写作方式一定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写自己事情更忠实于女人的本性,是更自然的生存方式。而选择撰写他人的故事,违反了女人天性,所以不找个发泄口根本撑不下去。但释放压力以真面目示人时,又可能遭来非议——那个女人是不是太出风头了?

日本是一个盛产不自信的男人的国家,对知性的名女人只会像小孩子那样叫“好可怕”。在这个国家,对女人只有两种好评:平易近人的大妈和温柔细腻的女人。这两种女人都只能在一堆无聊男人中扮演助兴角色。

男人们,请你们拥有自信,记住马基雅维利说的那句话。只要想到男女关系和国际关系差不多,就应该能释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