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兄提起“戏报与戏单”,颇触所好,拉杂写录以供博笑。
清光绪北京茶园演戏图
戏单在昆曲时代是没有的。他们只用一个手折,缮写某班所有拿手的出目,逢到堂会,由领班带着红缨帽,上堂打扦,请列位爷台点戏开唱。如果是在园子里唱,则将当日所唱的出目中的道具,陈列园门口,例如:《孽海记》是一柄拂尘,一个木鱼。《折书》是一把扇子,一封小柬。《山门》是两个玩具形的小酒桶和一个留海箍。《八阳》是一瓢一笠。《游园》是一把折扇,一柄团扇。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老于顾曲者一望而知。
后来京剧盛兴,此一方法还是保存。广和楼外插一杆五指开封大枪,便知是俞毛包的《挑华车》。一项相貂,一绺摔发,便知是黄润甫的《马踏青苗》。可是在南方,却早盛行了戏单与海报。
我在九岁时跟着大人从杭州到上海来看戏,便带回去了厚厚的一大叠戏单。不过上海的戏单,却没有北平的讲究。我在包缉老那里看见他收着的杨小楼八本《宏碧缘》的戏单,是夹贡宣纸印着正楷木刻的水印戏目,真是精良悦目。至于堂会戏单这般讲究的,则南北不鲜,包缉老所藏,可贵就贵在是营业戏单,也可以追想当年开元盛况,物阜民康了。
上海的戏单,除了陈筱石制军每年堂会以外,便是杜月笙开祠堂三天盛会,也是普通印刷,未见高明。倒是各戏院的海报,为了营业竞争,却时有钩心斗角,值得回忆的。
广和楼演出之戏单
在舞台未创建以前,各茶园都用大整张梅红纸,泥金榜书,写上明天的戏目和主演角色的名字,在包厢下面两旁悬挂,另将同样纸张,到热闹市区墙上张贴,谓之海报。在海派戏盛行于舞台时期,此种海报,又复出现。
有一次,英美烟公司宣传他的烟卷,叶子是用特别方法烤的,他们也仿照戏馆海报,用大梅红纸单单书一泥金“烤”字满街张贴,不下一万张。你说一张梅红宣纸现在要值多少钱?加上泥金的大“烤”要花多少钱。这笔宣传费是相当可观了。道路宣传,行人驻足,却不知道这个“烤”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到三天,丹桂第一台却演出一部连台本戏,单名一个“烤”字来。这本戏的内容如何,我现在倒记不起了,但是他和诸葛亮借东风一样,借了英美烟公司的宣传全力,而卖了几个月的满座。等到英美的“烤烟”出世,反而无声无臭了。这种商业上的竞争,随机应变,也只有上海人想得出,上海地方吃得开。换了一个码头,请问谁有这种魄力呢?
画家吴湖帆有搜罗戏单癖,从光绪末年起到民国初年,南北戏单,可谓无奇不有。尤奇的,你只要提出一出戏来,他就可以如数家珍,答复你某年某月,谁在某处唱过,你如不信,他就可以把那份戏单检出来,给你对证。这是一绝,恐怕包缉老也甘退避三舍了。
我从前也有收集戏单的癖,不过全的,只有老谭末次到上海的那一份“十张”,我也曾和湖帆赌背那十天里的老谭某戏,配角是谁,结果我还是错了两个,给他赢了去一顿一枝香大菜。
录自《春申续闻》
作者 陈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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