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Spring Begins
一写到立春这两个字,仿佛闻到了绿色,亦仿佛听到心里咚咚的心跳。“一到春天,风真的就不一样了。”立春是年方二八的女子,一切欣欣然,每段呼吸都是翠绿的。她一个人站在陌上,喜悦浮在脸上,那还料峭的风啊吹着她的长辫子。
这一年就这样开始了。立于春之头,怀着扑啦啦的梦想,你能想象这个节气有多性感就有多性感。怀了处子之心,怀了一脸春色,带着果断与放肆扑向人间。
谁说我不爱你,这立春就是证据。
雨水/ The Rains
雨水其实还没有雨。立春刚过,雪刚化,大抵是心里盼望春雨来吧。然后去夜雨剪春韭,然后像杨凝式一样写《韭花帖》,在微冷的早春包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
雨水是阴性的。所以古人在这一天让出嫁的女儿回家看望父母,然后送母亲一段红绸,炖一罐红烧肉。
我没有送过母亲红绸,但我会炖红烧肉。一边炖肉,一边和母亲在廊下聊天。父亲拉着二胡,猫在廊下打盹。红烧肉的味道慢慢溢出来——小院里有着朴素的日常。雨水这一天没有雨,我抄着手站在廊下发呆。
惊蛰/ Insets Awaken
哦!是劈面相逢的惊艳。中国汉字之美体现得淋漓尽致。就这样被击倒了,就这样被震撼了,那所有沉睡的记忆被一朝唤醒。
连小虫子也醒了,惊了天,惊了地,惊了光阴。开始吧!这一切!既然已经咬住了春天的气息——所有人生,不过是蓄谋等待这一场惊动。哪管它流言蜚语,哪管它骇浪滔天。
忽一声惊雪,春雷震震。有人在窗下妖媚地笑,有人在旷野啸啸地歌。所有的春意荡漾着邪邪的恶,那些发了情的时间,飒飒杀将过来。
春天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呀。
春分/ Spring Equinox
昼夜均,寒暑平。一到春分,风都性感起来,妖冶的小样子。雨也缠绵起来,像与春天恋爱似的。心也痒起来,想找个人说说话——哦,哪怕不说话,发发呆也是好的。
去放风筝,野地里风大。看到有女人发髻边簪了花,有人说:写字弹琴无意绪,踏青挑菜没心情……那就是在思念一个人吗?春分,就开始轰轰烈烈地想他吧,就分分秒秒、惊天动地地想他吧!风知道,雨知道,春分知道。
我开始去挖荠菜。挖啊挖,挖啊挖,挖一个春天。用热水焯了,然后挤干水,冻到冰箱里。
这春天的野菜可以吃上一年,每一口都有春分的味道。
清明/ Pure Brightness
就在一场杏花春雨中静坐吧。陪着清明,一杯明前龙井,一个蒲草团,一枝杏花,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清明是读了诗书的女子,静极了,美极了。她独在天地间,与杏花春雨对话,她喜欢独自眠餐独自行,那孤独与寂寞滋养着精神的明亮。
“杏花春雨里,吹笛到天明。”你需要懂得吗?不需要。你需要的是一个人在天地之间心清心明,找到一把时间的钥匙,自渡彼岸。有的时候,能自渡彼岸,那是慈悲的。
就着这杯碧绿龙井,饮了吧。然后一个人在四月的清明里,且歌且笑且禅意,直至天明杏花落了梨花落。
谷雨/ Grain Rain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桑树上的鸟儿提醒人们去插秧,柳絮飞似雪,杜鹃啼声落。一杯谷雨茶煮啊煮,听得最多的是雨声。在雨声中听一段旧戏、临一张老帖、想念一个故人,真没有比谷雨更合适的节气了。
少时,自家院中有香椿,采了和鸡蛋一起炒,香得惊天动地。母亲蒸了呛面馒头,上面点着一点红,夹了香椿鸡蛋,就着那一场场春雨吃下去,味道好得格外心满意足。
有朋友名叫“谷雨”,只觉得她的名字不俗,格调雅致。后来渐渐失去联系,再后来听说出了车祸,人没了。每至谷雨,总会想起她,淡淡地想起。
立夏/ Summer Begins
立夏是一个女孩子名字。有着热烈的温度,听上去都是烫的——立夏之后,裙子穿起来,扑啦啦地飞,白日放歌,长夜纵酒。
大排档开始火热。光着膀子撸串、吃小龙虾、喝啤酒。失恋的人适合号啕,一声声问:你为什么不再爱我了?立夏还年轻,一肚子的热烈和赤子之心。“初与君相知,便欲肺肠倾。”穿了白衬衣站在你青春的楼下,你恰恰骑了单车过来,眉宇间全是爱慕……不早不晚的相遇。嗨,留个电话吧!就那样开始了,多年之后,是五月的新娘。
多年之后,还记得那天恰好是立夏。
小满/ Grain in Buds
小满是敦厚的乡下男子,忽一日遇到那大波浪、高跟鞋、口红、丝袜、旗袍的女子。他蹲在麦浪前想她,他的眼泪落在麦子上。
那热气腾腾的热啊。小满爱听她唱,在乡间的夜晚,有一种说不出的蠢蠢欲动。女人走了以后,他大病一场,还是跑到麦地里想她。
多年之后,小满成了城里有钱人。他周围有很多女人,肉哄哄的女人让他早已麻木。 天气热起来,穿旗袍的女人到处都是。
小满独自回乡,把头埋在麦子地里突然号啕——他永远不再回来的17岁啊。
芒种/ Grain in Beard
忙起来了,从日出忙到日落,脸上是又疲倦又喜悦的笑容。麦子的香气令人晕眩,耕种者低下头去收割。妇人用新麦烙了饼,又煮了解暑的绿豆汤……新的麦香可以醉人,连孩童都知道收麦子了,屏住呼吸等待新出锅的馍。
麦客们出发了。脊背上的汗珠滚下去,烫死个人哩。芒种似透了情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想把秘密告诉别人,心里的慌张啊,一步紧似一步。
那个“芒”字可真可爱,硬生生,有一种提刀便来的明快。忆及少年时代唯一一次为同学家割麦,手臂上全是麦芒刺的小针眼,出了汗,腌得生疼——如今想起,是忆那又青涩又饱满的少年时代啊。
夏至/ Summer Solstice
真正的夏天到了。夏至是脾气急的女子,啤酒、热裤、夜市、地摊儿……全城的人仿佛都出来了,蝉在叫了,少年在滑旱冰。夏至适合恋爱、失恋,适合找人倾诉,抱头痛哭。反正夏天来了,反正想淋漓尽致了。
夏至是个少年,反叛得很,身上刺了青龙。他仗义,为兄弟两肋插刀。他酗酒,喝的啤酒瓶子摆了一桌子。夏至的晚上,光了膀子在街上喝酒,听着极通俗的流行歌。
夏至,也是激情遇上激情,持续的高温。她痴痴地站在他楼下,为了告诉他,喜欢他很多年了。但她看到另一个女孩从他家里走出来,她悄然走开。
小暑/ Slight Heat
一到小暑,雨水多起来,天气燥起来,热起来。小时候,每至小暑,外公便找人来修房子。没有油毡,没有瓦,外公和了泥,请人给房顶再涂上一层泥。这样,雨水多了房子也不漏。但雨水大了,房子仍然漏,家里接满大盆小盆。外公没住上楼房,走了。
乘凉的人坐在槐树下,月亮升上来。左一堆右一堆人,聊着闲话。
铺天盖地的热,蝉叫疯了。去年的衣衫,去年的人,在草原上看星星,两个人说地老天荒的话。
小暑,煮绿豆汤,临旧帖,一段老戏听得人心里凉下来。远方的友人寄来手工绿豆糕,麻绳捆了,草纸裹了。上面有鲜红的4个篆刻小字:小暑安喜。
大暑/ Great Heat
雨水可真多啊,是人世间的大写意,是晚年张大千的泼墨荷花。真任性啊。疯了狂了怒了,像爱一个人,肺肠都倾了——给你,这是我所有的爱情了。
涨水了,去河里捉鱼。胳膊晒得黝黑,青蛙到处都是,空气热得要炸开,狗吐着舌头。喘不过气来,心突突地跳。以为会永远热下去,以为雨永远下不完,以为永远是青春年少。
任何事情都一样,到了高潮,必临近结局。
立秋/ Autumn Begins
立了秋,蝉声减弱。立了秋的风是凉爽的,不粘了,不滞了,不傍人篱壁了。叫嚣的夏天终将离去。人生几度秋凉,又几度清欢。从立秋这天开始,顿有悟——那所有的热烈,不过为人生的收梢做铺垫。人生到最后,一定是素的、简的、饱满的,不动声色,却于无声处听惊雷。
立秋是一款七年老白茶,有了药性。是有了力量的中年人,少了孟浪与青涩。那惊天动地原本全在家长里短里。
母亲炖了肉,用土砂锅。她说:要贴秋膘啊。有一年在日本过的立秋,在一个寺院里,有惊天动地的大美。
处暑/ Stopping the Heat
是夏天彻底离开的时候了,是要诀别的时候了。觉得夏天才刚刚来,转眼已是背影了。
像喜欢一个人,才刚要启齿诉说心中秘密,他却跑来告诉你,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你站在处暑的陌上,一个人萧瑟起来。半尴不尬的节气,又似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就那样坚持地微笑着。
“再坚持几天,天气就彻底凉快了。”
白露/ White Dews
多像一个女孩子名字。《日出》中的陈白露吗?哦,不是。是天真朴素的女子,有清气有冷气,有凝起神来的那种静美,但她不自知。
白露的早晨去地里行走,露水打湿衣裳。蹲下身来看那些植物,生出无端的怜与惜。
人生不经过白露怎么可以呢?定要有那些脆弱、不堪、敏感、来不及、泪湿衣衫、无人可诉……才有回头的刹那,那人在灯火阑珊处站看,一直等你。
白露,看山中花次第凋落,马在饮水,冷蝉在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长夜未央,空庭得秋长漫漫,独有伊人在思、在想。
秋分/ Autumn Equinox
分手吧。从今天起,你是你,我是我。你有你的清高孤洁冷静,我有我的狂热炽诚明烈。这是秋天说给夏天的话,这是永远的诀别。
桂花开着,香得整个城没有了魂儿,人仿佛也醉倒在一场桂花里。“你对我像一场桂花酿。”秋风的夜里,月亮又大又红,如适逢中秋,就着桂花糕,可小酌,可品茗,可插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站在桂花树下发呆,猛然一抬头,他也在这里。据说,被秋分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人会幸福一辈子。这样一想,她甜腻得似这满城桂花香了。满城深情在,风动桂花香——怎么可以这样香呢?太过分了。
寒露 / Cold Dews
嗯,是应该喝些清酒了,就一个人。可邀秋风,可邀明月。寒露之味,如戏曲程门,有幽咽,有婉转,但亦有寒露香气。
“再坚持一会儿,那茶香就更老了。”用炭火煮了老白茶,满屋子药香。寒露时,一人在寺庙,听晨钟暮鼓。那寒气是恰恰好的寒气,临风君子。夜未央,一人在殿里长跪,只为今生,有恰好的遇见。再为来生,早早遇见。遇见那个人,那朵花,那抹炊烟。庙里藏了几株花,拈花一笑,光阴便在层林尽染处。
此时的山峦啊,是饱经了风霜的人,每一条皱纹里全是光阴赠予的精神强度。
霜降/ Frost's Descent
母亲寄来家里石榴树结的石榴,那籽饱满得似要炸开。山里人开始晒柿饼了,那柿饼上的白霜是甜腻的证明。
有些冷清的长夜,藏一刀纸,临几张旧帖,听一段老戏。闽南一带说,霜降吃柿饼,不会流鼻涕。
“一起去摘柿子吧,今年家里柿树死了很多。”
满院的柿饼,红灯笼一样,人的脸也红了,摘了一个又一个。
“明年还来摘啊。”
霜降以后,枫叶红起来,赴死一样的红,像爱上一个人,连命也不要了。有一年,我站在京都的枫树下,比站在京都的樱花下心里更绝望。美,总是令人绝望的。
立冬/ Winter Begins
“那把日本的老铁壶呢?该拿出来煮老茶了。”
小时候围在炉子边,祖母往炉灶上扔上几粒枣,开始说关云长、七仙女、四郎探母……那枣香味一直蔓延到现在。
“入城沽老酒,独饮过五更。”就这样站在了冬天边上,就这样站在了人生边上。
小雪/ Light Snow
一个小字,美妙了、灵动了。似午夜听黄莺莺的《野草闲花逢春生》,又似雪日临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抑或一个人看倪云林的画。这样的节气是不含人间烟火气的,但我们所要的所求的,有时恰恰是不含人间烟火气。
大雪/ Heavy Snow
大雪压了红尘。宝玉出家了,李叔同出家了。大雪之后,一切皆破。有些人看破走了,有些人看破不说破。
大雪纷飞、三五知己、茶酒小食、吟诗作赋。炭是上好的橄榄炭,酒是陈年女儿红,茶是陈年普洱,加了牛蒡,惊天动地的香气。
雪在飘,雪在烧。夜已深,炉边人渐醉了,唱起昆曲——你是杜丽娘吗?
冬至/ Winter Solstice
每到冬至,母亲便去买羊肉,父亲一生只喜欢吃羊肉馅饺子,母亲便包了一辈子。冬至这天更要包。
天寒地冻了,少时在河床上滑冰,耳朵冻得红肿,风也尖叫着,冬至的阳光刺眼明烈——像誓死决裂的两个人,再也无法挽回的冷,连冷都是僵的。
小寒/ Slight Cold
孤清的女子,似张爱玲的小说。她叫小寒,眼神里全是杀气和寒气,没有人间烟火。小寒还是范宽画里的那个人,又寂静又孤独,他还是倪瓒画里的那棵树,独自在风雪中。
大寒/ Heavy Cold
千山鸟飞绝,只能去钓雪了。还能去钓什么?也只有雪了。
无人可交流,只与天地、光阴对话。不要懂得,也不要人书俱老,什么都不要了。连言孤独都觉得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如果是在大寒,就与天、与地成为知己,与大雪私奔到时光的深处吧。
摄影师简介
刘宏,网名:印记流年
摄影感触:接触摄影从最初的单纯爱好,慢慢变成了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喜欢随心随性用相机凝固下,那些令我感动和心动的点点滴滴。
始终相信摄影艺术不是强迫的、更不是功利的,而是用来感动自己和感染别人的。不为名困,不为物扰,带着一颗相对纯粹的心,在镜头里与世界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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