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曾经“地无三尺平”的殊境,令诸多久远的文化得以留存。绚烂文化的基石,是寻常百姓祖祖辈辈的的日常与劳作。黔山深处,“非遗”蕴藏丰厚,这些从历史中迤逦而来的人和故事,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十一个日夜连轴唱
清水江把施洞的村寨续成了一串翡翠链条,那绿色顺着沿江两岸肥沃的田畴延展开去,直到大山深处。人生一代代地生生死死,自然更迭;施洞却青山绿水,美丽依旧。
一年一度农历三月十五起始的姊妹节让施洞闻名于世,而施洞的苗歌,更让姊妹节生辉。施洞传唱的苗族古歌有十三首,记录了苗族以迁徙为特色的历史文化。古歌大多宏篇巨制,你若问起篇幅长短,回答不是字数、句数,而常常是以“夜”为单位,即唱半夜,唱一夜......只有两三首稍短。
会唱多少歌,是施洞苗族衡量一个人社会地位的一把尺子。年节喜庆、大物小事,歌师都会让人想起,上门恭请,特别受到苗族民众的尊敬。
苗人一天辛劳后,教歌学歌就是最大的享受,耳福常常胜于口福。二十年前,施洞芳寨还有4名男歌师,4名女歌师。有两三个人拜一名歌师的,有五六个人拜一名歌师的。也有的没能入歌师的法眼,实在想学,就站在歌师屋门外附近“偷油”学。我听人聊起,一位“偷油”人在歌师家门外“立起耳朵”听歌,腿脚上叮了几只尖嘴蚊,他浑然不觉,被别人拍了一巴掌的血,他看都不看。此人后来终成歌师,备受寨人尊敬。
芳寨唱歌名气最大的是刘永利、刘永洪(又名刘八九)兄弟。我曾多次造访过二位。兄长活了76岁,于2003年去世。
施洞苗族古歌国家级传承人刘永洪(刘八九)
刘氏兄弟家有爱好歌唱的传统。1926年,刘永利的母亲起了一幢寨上最小的木房子,小木房十余年前还毫不起眼地立在芳寨的小街上。但近百年前唱歌的火热场面却至今被传为佳话——当时来了两百多客人,从上午吃过早饭后就唱歌,一直唱到凌晨,周而复始。没有乐器伴奏,大家喝米酒、唱苗歌。各支人马放开嗓子比拼,谁也不认输;越唱心气越高,歌声仿佛要把小木房抬起来。古歌唱得难以收头,最后连续唱了11天11夜,创下歌唱纪录之最。
刘永利十一、二岁就开始学歌,是跟隔壁家的女歌师学的。过人的记忆力让他一晚上能学三四十首。学会一些歌之后,就立即上阵和别人对唱。他说,唱歌就像走路一样,没有尽头,可以随便走。学歌要各方面都懂,能举一反三才学得快。他擅长“见子打子”,唱“欠口歌”——对面的歌手唱了歌,他当即回唱。回唱是即兴创作,短的可以只有两句,长的则是绕山绕水,直把对方迷在深山老林里转不出来......刘永利觉得,那些都可以唱真的,也可以唱玩意。而他最看重的是迁徙歌,他说,迁徙歌是一定要唱准唱好的。唱迁徙歌要唱出自己这支亲人的先祖是从哪儿到哪儿,怎么一处处迁来的,这样能够红归红,绿归绿,黑归黒,白归白,分清根根底底,决定如今彼此能不能开亲,这是繁衍子孙后代最大的事啊!
刘永洪之妻和女儿刘跃梅
在2002年姊妹节,岑孝村的大歌师张定祥特地来寻芳寨歌师刘永利,夜里二人一道去歌师刘永洪家。几位老歌师见面,大家要痛痛快快地唱一回。喝了斤把米酒,张定祥微醺,闭上眼睛,唱得特别投入。
刘永洪之女刘跃梅给我同声传译歌词: “清水江的水从哪里来?从山坡上的岩石里出来,是龙吐出来,开门水才来。”
刘永利答唱:”水是貅狃找到洞,用牙把洞撬出来。高流低,低流平,水才流出来。”
张定祥:”水流到地下,升到天上变成云,云又下雨到地上,就这样上上下下。”
刘永利:“大坡养小坡,小坡养泉水,岩洞大的水就大,岩洞小的水就小,还有缝缝通到大海去......”
你唱我和,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这是苗族的创世古歌,是苗人对宇宙万物生成的哲理思考。
国家级苗族古歌传承人刘永洪和女儿刘跃梅
如今,三位大歌师中,只有刘永洪还健在。他是国家级传承人,他的歌声已经通过电视媒体远播海内外。
撰稿:余未人 编辑:小千 黄祐捷(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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