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更多的上海人知晓麻油馓子还能像方便面那样吃的话,它在上海人心中的早餐座次,说不定在粢饭之上呢。
麻油馓子,要用苏北话来念,方才有味:抑扬顿挫,阴阳上去,开口合口……几乎都有了。另外,苏北口音下的麻油馓子,还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吾是苏北特产。
其实,麻油馓子最有名的产地,倒不在苏北什么地方,而是镇江。镇江虽不在苏北,但明显带有苏北口音,所以不少人把镇江误为是苏北。
“清明不吃脐儿和馓子,死后阎王老爷要打板子。”这是镇江流传的一句老话。它传递出关于麻油馓子的两个信息:一是镇江人好这一口;二是清明时的小吃。
馓子在全国各地分布很广,天南地北都有,但不是所有馓子都用麻油制作。镇江馓子用的是当地特产小磨麻油,所以香气馥郁,格外有名。
馓子是非常古老的小吃,餦餭、寒具、捻头等都是它的异名,最晚在屈原《楚辞·招魂》里已经出现。我不清楚馓子在如今的中国小吃中占有怎样的地位,在古代,它绝对是“高大上”的。《宋人传奇·李师师外传》中写宋徽宗送东京名妓李师师的礼品,除金银财宝外,还特别安排了一盒“馓子”。虽然后来宋徽宗听了郑后的劝,不再“暮夜微行”,然而,“通问赏赐,未尝绝也。”宋徽宗的字和画,处理得都非常细腻,他与李师师之缱绻,倒也不打一点折呵。只可惜,大宋江山就这样被他“细腻”掉了。
宋时金陵的士大夫阶层,吃食讲究“七大妙处”,其中最后一“妙”竟是吃馓子,所谓“寒具嚼着,惊动十里人”——馓子香气,远达十里之外!(陶谷《清异录》)。金陵的馓子,最有可能来自镇江。
宋代的八卦杂志《鸡肋编》中记了苏东坡在海南儋耳的一件趣事:邻居中有一老婆婆以卖馓子为业,恳请东坡为她的馓子题诗(也许让大作家给她做个软广告吧),苏东坡还真写了:“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其中“缠臂金”是个熟典,但我以为不能按照惯常思路(妇人戴的手钏)诠释。从前做馓子的女人为了炫技,像上海人“绷绒线”那样,把面团捻拉成长长的细条,缠绕在手指或手臂上,一圈又一圈,然后甩到油锅里氽炸。“缠臂金”可能指的就是馓子!
馓子耐藏,《唐大和上东征传》中记载鉴真和尚第二次东渡,带了“一车半”的“捻头”出发。令人难以置信,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开了个方子——用馓子来“利大小便、润肠、温中益气”。
我对麻油馓子的认识,只限于几十年前的经验——干吃;而且是掰下一根吃一根,完全当它是零食,从没动过果腹的脑筋。有一次,我与办公室一位祖籍山东的同事聊起麻油馓子,我很得意地把刚刚获知的镇江人用开水冲泡麻油馓子的方法告诉她时,她居然毫不惊讶:“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吃的呀,用鲜汤冲泡更是好吃得不得了!”那一刻,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羞愧难当。
(陈意俊 摄)
因《苏三起解》里的一句台词“越思越想越伤情,洪洞县里无好人”而爆得大名的山西洪洞县是不是真的没好人,我们无从知道,但那里却有好馓。洪洞馓子的名气,可能还在镇江之上。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上海的馓子多数从江苏、山东传入。老早做馓子的,不耍几句“这块,辣块”(苏北方言:这里那里),都不好意思号称自己是卖馓子的。
从前上海有些路边大饼摊还兼做馓子,现在越来越少见了,只在大卖场里还时有售卖。麻油馓子为什么没有继大饼、油条、粢饭、豆浆“四大金刚”之后成为上海人早餐的第五金刚?原因就在于它的休闲性而非实实在在的早餐。当然,假使更多的上海人知晓麻油馓子还能像方便面那样吃的话,它在上海人心中的早餐座次,说不定在粢饭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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