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曲》陈圆圆,原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芳,幼从养母陈氏,故改姓陈,居苏州桃花坞,隶籍梨园,为吴中名伶,秦淮八艳之一。为何吴伟业一个自诩明遗民的名士要为一个名伶作此长诗?只是文人雅士的附庸风雅这么简单吗?
陈圆圆一生坎坷,先因崇祯的田妃与西宫皇妃宫斗而被田妃父亲进贡入宫,但崇祯当时神忧国事,不得崇祯宠幸,被退回田家,接着又被转献于三海关总兵吴三桂,未及成亲,吴三桂接令戍边,后李自成破北京,被刘宗敏所夺,吴全家妻儿老小也被刘所杀。吴三桂一怒投降了清军,清军与吴三桂合力击败李自成后,在兵荒马乱中找到陈圆圆,于军营中大肆操办成亲,成为吴三桂侧福晋。后一路随军转战至云南昆明,陈圆圆因知自己出身贱藉,不配藩王侧福晋,上书数次主动让出侧福晋位置,同时也不为吴三桂正妻所容,辞宫入道,伴青灯而终。
陈圆圆
可就算如此坎坷,一生或许至少经历了四个男人的名伶,又与吴伟业有何关系呢?这就得从“秦淮八艳”开始说起。
秦淮八艳又称金陵八艳,他们一开始是: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六人。后人又加入柳如是、陈圆圆
金陵八艳在大明朝末世中风流云散,柳如是跟了怕水冷不敢自沉的钱谦益,她自己自沉未遂,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出家修行,顾横波随龚鼎孳去了北京封了“一品诰命”,马湘兰等才子王稚登三十年未能如愿,只有董小宛与冒辟疆度过了八年恩爱生活,后贫病而终。
柳如是
这还只是名伶命运,那些普通汉人女子的命运在此乱世中会有多么凄惨也可想而知了,可即便是贱藉,即便能跟着没骨气的投降满清的男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她们中有些人也未忘记民族大义,常常规劝这些男人们放弃这种铁蹄蹂躏下,建立在汉人血泊中的荣华富贵。
而吴伟业恰恰与柳如是的男友陈子龙关系非常密切,且吴伟业也同样倾慕八艳之一的卞玉京。他和卞玉京之间的深情,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卞玉京的链接看看她的生平。吴伟业为其所作长诗:《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请点击链接移步观看)简直又是另一部《圆圆曲》,
另有一首《琴河感旧》
序:
枫林霜信,放棹琴河。忽闻秦淮卞生赛赛,到自白下。适逢红叶,余因客座,偶话旧游。主人命犊车以迎来,持羽觞而待至。停骖初报,传语更衣,已托病痁,迁延不出。知其憔悴自伤,亦将委身于人矣。予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旧垒都非;山上蘼芜,故人安在?久绝铅华之梦,况当摇落之辰。相遇则惟看杨柳,我亦何堪;为别已屡见樱桃,君还未嫁。听琵琶而不响,隔团扇以犹怜。能无杜秋之感、江州之泣也!漫赋四章,以志其事。
诗:
其一
白门杨柳好藏鸦,谁道扁舟荡桨斜。
金屋云深吾谷树,玉杯春暖尚湖花。
见来学避低团扇,近处疑嗔响钿车。
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
其二(略)
其三(略)
其四
长向东风问画兰,玉人微叹倚栏杆。
乍抛锦瑟描难就,小叠琼笺墨未干。
弱叶懒舒添午倦,嫩芽娇染怯春寒。
书成粉箑凭谁寄,多恐萧郎不忍看。
卞玉京
之间数年两人未能见面,后卞玉京入道门,直至去世。吴伟业去无锡卞玉京墓前吊唁,又作长诗一首。
《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
序:
玉京道人,莫详所自出。或曰秦淮人。姓卞氏。知书,工小楷,能画兰,能琴。年十八,侨虎丘之山塘。所居湘帘棐几,严净无纤尘,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见客,初亦不甚酬对。少焉,谐谑间作,一坐倾靡。与之久者,时见有怨恨色。问之,辄乱以它语。其警慧,虽文士莫及也。与鹿樵生一见,遂欲以身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生固为若弗解者,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寻遇乱别去,归秦淮者五六年矣。久之,有闻其复东下者,主于海虞一故人。生偶过焉,尚书某公者,张具请为生必致之。众客皆停杯不御。已报曰:“至矣。”有顷,回车入内宅,屡呼之,终不肯出。生悒怏自失,殆不能为情。归赋四诗以告绝,已而叹曰:“吾自负之,可奈何!”逾数月,玉京忽至,有婢曰柔柔者随之。尝着黄衣,作道人装,呼柔柔取所携琴来,为生鼓一再行,泫然曰:“吾在秦淮,见中山故第,有女绝世,名在南内选中。
未入宫,而乱作,军府以一鞭驱之去。吾侪沦落分也,又复谁怨乎?”坐客皆为出涕。柔柔庄且慧。道人画兰,好作风枝婀娜,一落笔尽十余纸。柔柔侍承砚席间,如弟子然,终日未尝少休。客或导之以言,弗应;与之酒,弗肯饮。逾两年,渡浙江,归于东中一诸侯。不得意。进柔柔奉之,乞身下发,依良医保御氏于吴中。保御者,年七十余,侯之宗人。筑别宫,资给之良厚。侯死,柔柔生一子而嫁,所嫁家遇祸,莫知所终。道人持课诵戒律甚严。生于保御,中表也,得以方外礼见。道人用三年力,刺舌血为保御书《法华经》。既成,自为文序之。缁素咸捧手赞叹。凡十余年而卒。墓在惠山祗陀庵锦数林之原,后有过者,为诗吊之。
诗:
龙山山下茱萸节,泉响琤淙流不竭。
但洗铅华不洗愁,形影空潭照离别。
离别沉吟几回顾,游丝梦断花枝悟。
翻笑行人怨落花,从前总被春风误。
金粟堆边乌鹊桥,玉娘湖上蘼芜路。
油壁香车此地游,谁知即是西陵墓。
乌桕霜来映夕曛,锦城如锦葬文君。
红楼历乱燕支雨,绣岭迷离石镜云。
绛树草埋铜雀砚,绿翘泥涴郁金裙。
居然设色迂倪画,点出生香苏小坟。
相逢尽说东风柳,燕子楼高人在否?
枉抛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随复何有?
独有潇湘九畹兰,幽香妙结同心友。
十色笺翻贝叶文,五条弦拂银钩手。
生死旃檀祗树林,青莲舌在知难朽。
良常高馆隔云山,记得斑骓嫁阿环。
薄命只应同入道,伤心少妇出萧关。
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孤飞信不还。
莫唱当时渡江曲,桃根桃叶向谁攀?
(请注意其中的红楼历乱与绛树草埋,薄命)
吴伟业与其好友陈子龙在当时明末文坛一个是诗魁,一个是词首,且都好秦汉之风,好作叙事长诗,法古而不被古诗词格律禁锢。陈子龙《皇明经世文编》对稍后黄宗羲、顾炎武等人讲求经世实用之学,也起了先行的作用,而《农政全书》是借阅所得的徐光启《农政全书》草稿进行编辑、刊定,最终成《农政全书》六十卷,即后世所传的平露堂版本《农政全书》,此书也是“国家富强之本”。陈子龙最后为南明政权奋斗到最后一刻,被俘后寻机投水而逝,死后被捞起,仍然被清军斩首弃尸,他的一生基本没有污点。
陈子龙
而吴伟业虽然跟随南明政权反抗了一阵子,但当南明政权完全灭亡后,还是被强征入京当了清朝三年的祭酒,他深以为耻。反而是这些奇女子柳如是,卞玉京,董小宛,还有那千万汉人中的傲骨女性在当时不知还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她们都仿佛在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探春语录)。
贾探春
这里提一位大清朝末世之国学大家,他是清华大学四大导师,梁启超,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中最被推崇的陈寅恪,他可以说是学贯古今中西,梁启超都亲口承认学识不如陈寅恪,陈寅恪具备阅读蒙古语、藏语、满语、日语、梵语、英语、等二十余种语言的能力,尤精梵文和巴利文。当时就被称作“大师中的大师,教授中的教授”。“我国当代通儒第一人。”
他的主要著作有《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元白诗笺稿证》《金明馆丛稿》等。涉及的领域包括中古史、宗教史、蒙古史,敦煌学,中国古典文学等等方面。但说起他的学术巅峰之作,却与这些宏大的学术主题显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部著作,也是他酝酿最久、写作时间最长、篇幅最大、体例最完备的一部著作——《柳如是别传》。
陈寅恪
一位在史学研究上成绩卓然的大师,为什么要为一介优伶做传?而且是在晚年目盲体弱的情况下,利用十年时间口述由助手记录的八十万言巨著!很多人都不明白。其中就包括另一位大师——钱钟书,他就认为没有必要为柳如是这样的人物写这么大的书。然而,陈先生在自己的书中给出了答案:“虽然,披寻钱柳之篇什于残缺毁禁之余,往往窥见其孤怀遗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已者焉。夫三户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辞,及发自当日之士大夫,犹应珍惜引申,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并在书中称柳如是“女侠、名姝、文宗国士于三百年前。何况出于婉娈倚门之少女,绸缪鼓瑟之小妇,而又为当时迂腐者所深诋,后世轻薄者所厚诬之人哉!”原来是柳如是在面对家国丧乱时的大义凛然和卓越的才情打动了这位三百年之后同样处于家国沦丧的大师陈寅恪,并且不想她继续受到后人的误解。
现在回到活在明末乱世当下的吴伟业,他拖着丧节之身,苟延之气,面对山河破碎,复国无望,红颜薄命先逝去,一缕忠魂被雪埋(清重修明史)之白茫茫真干净的天下,他会不会也暗下决心,承受着文字狱的重压,忍受着明末忠义遗民的白眼,冒着杀头甚至夷灭三族的危险,为闺阁立传,传巾帼之忠义于后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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