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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往事片头曲片尾曲：汉口往事之长堤街
十二
李老板约摸四十五六岁，其实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
李老板是猛一看很普通，细看还不如猛的一看。面目平庸，不仅个性低调，长相也低调，光头长脸，所有五官平淡无奇没有任何特色。就像《明湖居听书》里面描写的弹三弦子的琴师，“但觉得那人气味到还沉静”。只是气质内敛，较常人突出。
谁的心不曾柔软过，谁没有造过，谁特么没被生活欺负过？普通模糊的面孔下他也有过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际遇。
李老板不是《熊出没》里面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李老板，他大名李济轩，是武汉著名皮肤病医院外科第一把刀，已经是副主任级别，大主任轻松年入百万，他人生前半程顺风顺水，朝着更高的职务努力冲刺。
老婆是武汉知名美女画家，有着明丽清扬的长相，她的美就像初冬凝在玻璃上的霜，凛冽而清丽，高冷的气质还有单纯直白的个性，让人过目难忘。
他们郎才女貌强强结合，在计划生育年代还令人羡慕生了一对聪明伶俐龙凤胎，男孩张一男，女孩张一苇。儿子继承父亲学霸的天赋，在南有华师北有十一高的时期，他考上了十一高。在十一高最辉煌的时期，他是年级前三，班主任说可以冲清北。女儿学习不行但是画画随她妈，小学时的作品拿到北京找一些专家指导，他们认为一苇画风高古疏朗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将后来的成就很可能超过她妈。
就是这种外人看来已是妥妥人生赢家的人生下，变故猝不及防，某一天李济轩的老婆突然不辞而别，传说和一个北京画家私奔了。
走的悄无声息，就像下了一场夜雨，或是海水退潮，没有任何征兆。
李济轩翻遍了他老婆的笔记本信件日记本，找了所有可能找人和地方，那是他打心底爱的女人，爱到失控的女人，每次吵架，只要一想到没有她活不下去，他就首先偃旗息鼓。
他已经无处可找，病急乱投医，北京从一环找到七环，再从七环找到一环，除了周边河北地区，他甚至找到了终南山，他设想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老婆会不会隐居在传说中的活死人墓。
停薪留职找了整一年，山上遇到高人，骗子，甚至逃犯。在这样大数据时代，那些或真或假修行的隐士们依旧与社会接轨，一副世界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我却深知天下所有的气派。
在这个秦岭深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以医济世，参与几场现场急救，渡人渡己，修心修性，外化于形，内化与心。这也是寻妻途中的修行。他谢绝了几位大师赏月观星，枕山而眠的邀约。有人逃到深山隐居，却发现到了另一个江湖，一个依旧世故的社会。
确定被他宠成闲云野鹤的女人不会再迷途知返后，才心如死灰的回武汉。
李济轩在他老婆离家出走后一度选择了精神自杀，他活得像个行尸。
接着他出了场不大不小的医疗纠纷，一个肝癌晚期的老人，看他的影像片子，癌细胞已经全身转移，看老人的家境不太好，他把老人的女儿叫到办公室，建议她放弃治疗，他本来是好心为病人省钱，现在因病致贫的事情太多，不料过几天病人家属又挂了其他医院肿瘤科的一个专家号，当即就被专家收住院，住院没两天就这样住死了，在对方医院的挑拨下患者家人不找收那个住院的医生的麻烦，而是指责李济轩耽误病情。对方是医闹选手，频频上访，医院不得已安排专门的副院长陪同。
虽说每个名医身后都背着几条人命，也要院方肯撑腰。只要院方站他跟前，大事化小，何况还没有在手术台上出人命，但是新院长和他素来不合，批评他说，“不要把自己当成菩萨下凡，现在医院是绩效，就是花几十万的药病人死了，也不会说医院见死不救！”没有医院支持，他主动辞职了。
自古多情悲白发，老婆离家出走本来让头发白了一半，离职加速了另一半褪去黑色素，他干脆剃了个光头。一年下来李济轩显老了十岁，体重轻了十几公斤。半辈子不沾烟酒的人，喝成了酒麻木，抽的手指牙齿焦黄。
高三的儿子成绩还算稳定，略微退步到年级前十，可一苇就不行了，不仅文化课不够美院最低录取线，连画画也不想画了，等班主任通知李济轩一苇逃学的时候，她已经在中山公园附近的鬼屋工作几天了。她穿着贞子的衣服，吓唬游客，一天赚60元钱。父亲不工作，哥哥要高考，她要赚钱养家。
李济轩意识到家不能这样毁在自己手中。他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决定做餐饮的。他叫来儿子女儿，给了他姑娘五千块钱，说：“一苇，这是爸爸卖了你一幅画的钱。别人说只要是你的画他都收，如果你考取美院，价格还可以更高。爸爸在店里做事，家由你当，哥哥培优晚自习资料费都由你给，晚饭爸爸做好了送回家，平时你们需要什么想吃什么自己买。”
张一苇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画那么值钱，一幅画抵鬼屋三个月的收入。能做瓷器干嘛做瓦片。自信心进取心责任心再一次回到她体内。
又想灵魂摆渡，又舍不得物质文明，在矛盾中取舍，哪有片刻安宁。李济轩悟出了这个，所以在最接地气的长堤街这个老城区陋巷里开了小店，用体力劳动代替脑力劳动，让大脑彻底休息。每天累的和孙子一样，见到饭就狼吞虎咽，挨了枕头就一觉天明，后来啥毛病也没有了。
穿白大褂的李医生，李主任被喊成了满脸烟熏火燎的李老板。但是值，一年后儿子考取了上海复旦，毕业后留在魔都，打拼事业。女儿拼尽全力考取湖美，一所本地美术学院，读完后留学法国继续读研。大家看来也算是万幸。
总之他的前半生可悲可叹，却也可喜可贺。
比起儿子，李济轩更心疼女儿，儿子随他，意志坚定，不轻言败。可女儿身上有妻子身上的绘画天赋和忧伤善感脆弱的个性，绘画是妻子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他为了不让女儿放弃绘画，他每个月花五千块钱买他女儿一幅画，他谎称是别人收购的。
为了激励两个孩子奋发读书，他隐瞒了他和朋友在黄陂承包五十亩地改建成厂房转租给家具厂的事情，这可以给他带来不菲的租金收益，而是在长堤街一个小破门面做着无所谓盈亏的餐饮，放下身段，做着一个为了忘却也为了全家振作起来的深藏不露的李老板。累的好处就是可以淡忘如影随形的回忆。
方颜第一次来工作李济轩就有点心疼的感觉，随着妻子的离家，他关闭了自己的内心，他从不多看女人两眼，但他格外多的关注方颜。因为他看到了一年前疯狂寻妻的女版的自己。苍白麻木，做任何事情没有笑容也不知累。方颜一下也不闲着，地板的陈年污垢被她蹲在地用钢丝球一块一块擦出粉红明丽的图案。不锈钢调料盒被她擦得光可鉴人。连高的矮的塑料凳子也抹的红是红黄是黄，小店亮起来了，有食客甚至调侃李济轩是不是店里换了个大瓦数的灯泡。
不是每位辛勤者都爱嗟怨，李济轩和方颜在这喧嚣里筑建出一方静谧，脸上不带半分烦躁，各人安心自己手上的活。哪怕平凡如路人，他们也要用铮铮铁拳给命运一个回杀。
有了送快递和小吃店打杂这两份收入，方颜开始有了些积蓄，攒了几万块，一个从小缺乏情感安全的人，财务安全的确是极为重要的替代品。对于钱还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也许家里重新装次修，买几件称心的家具，也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问李老板哪里好玩，李老板说墨脱，她问墨脱在哪里，李老板说西藏。
她和九九读书时不喜欢港台明星，都喜欢一个大陆歌手，他唱的《回到拉萨》风格独特，充满浓郁的藏族民歌气息。九九喜欢的是灵魂的唤醒，无羁的欢乐。方颜觉得歌手长得像九九，她喜欢歌手的长相。九九每次买他的磁带都把封套给方颜，说：“没我帅，我只听歌。”
李老板说夏天是进藏的好时间，是时候为自己的心灵找回纯净。梦中方颜来到到西藏，布达拉宫的红砖白墙迎来第一缕曙光，抬头看那风起云涌蓝蓝的天空，不时有山鹰穿梭，远望那清澈透明的纳木错湖，能踏上这片神秘的地方吗？
李老板就是在墨脱徒步时遇到那个长得异域风情妻子，惊鸿一瞥，一往情深，浮生若梦。无论他去过欧洲参观古堡，北美看大裂谷，非洲偶遇角马迁徙，西藏始终是他最难忘的地方，没有之一。
在街坊的培训下，她还会了网购，还学会了用某宝理财，自信一点点写在脸上。
在店里吃饭的一个老街坊说，“这个专家说啊，女人只要经常花钱，烦恼就会减掉百分之九十。情商和智商都会提高。我觉得这个专家说的蛮对。但专家冇说钱哪来吧，但是专家更没说，女人花别人钱，烦恼可以去掉百分之百吧。”店里一片轻松的笑声。方颜也笑了，李济轩第一次看到方颜笑的像个孩子。
女人的心情，三分天注定，七分靠shopping。为数不多的几次网购，给自己成功网购了几件物廉价美的衣服，这让方颜舒展开来，眉眼里也有了活气，人生总有几次触底反弹。
如果只是勤劳，多涨点工资就行，杂工前后也流动过几个，没有哪个能停留在他心上，人和人之间的吸引有的时候是靠一种神秘元素，方颜的沉静，方颜的忧郁，方颜的微笑，方颜的易感，街坊一句，“颜颜，蛮不容易啊！”就能让她眼眶湿润。方颜的各种信息碎片拼凑起来的不同侧面的方颜，都让他上心。
除了每天让晨晨给方颜家里带晚饭，李济轩还想更长久的关照这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甚至有点可怜的女人，比如带她去档次高点的地方吃几餐饭，给她买几件衣服首饰，再比如把她带到自己的保护圈，成为家人。
罗马之后再无罗马，我们若没和那个人白头偕老，那么，和谁白头偕老都是一样的。
（未完待续）（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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