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〡叶克飞
每至一个城市,先找博物馆已成习惯。无数人类文明与历史浓缩于一个个展馆中,时有惊喜或震撼。作为博物馆爱好者,一句“如果没有博物馆,世界将会怎样”的自问自答,就能让感激现代文明变成自发操作。
不过,作为现代文明的重要象征,博物馆并不总是光明的。它固然是对人类文化遗产的保护,但何尝又不是一种剥夺?这种剥夺或者是空间性的,即从别处掠夺而来,又或者是时间性的,因为人类的短视,被迫导致某种文化消亡,少数残余变成遗产……甚至可以说,每一个博物馆背后,都是人类的一场拉锯战,甚至是一种政治。
简单点说,当博物馆体现着人类文明的多元文化时,也意味着后殖民主义的渗透,背后往往有掠夺、破坏或无知。如今的顶级博物馆,哪个没有漂洋过海、背后隐藏血泪的展品呢?
所以,文明社会总是会进行修正。比如说,美洲原住民、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和毛利人,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内部殖民统治受害者。随着人口减少,土地和资源的丧失,他们只能被迫转变生活方式,语言、信仰和文化极度萎缩。最可怕的是,他们甚至连先人的遗体都没有看护权,因为坟墓往往变成考古遗址,遗体和遗物被带到博物馆。
上世纪90年代,土著群体受益于西方社会的整体进步和公民权利的保护,开始逐渐改变这一情况。比如1990年,美国通过原住民墓葬保护与归还法案,在法律上界定了美洲原住民群体关于其祖先遗骸以及仪式中使用的重要物品的权利。如果美洲原住民群体可以证实博物馆藏品中的遗骸或仪式物品属于其祖先,博物馆有义务将其归还。
这种改变是对历史的纠正,但也给博物馆带来了新的伦理和技术难题。
这只是博物馆领域的一个小问题,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浙江大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批判性探索中的文化遗产与博物馆》,便是一本探讨博物馆专业问题的译著。
书名:《批判性探索中的文化遗产与博物馆》
作者:里默尔·克诺普等
译者:浙江大学文化遗产与博物馆学研究所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6月
虽然是专业书籍,但这本书没有想象中难啃。只要你对博物馆有兴趣,就很容易被一篇篇文字中的故事所吸引,进而投入于作者的思考中。
这本书收录的是荷兰阿姆斯特丹艺术大学瑞华德学院过去10年出版的论文。瑞华德学院是荷兰博物馆领域最重要的职业培训机构,向以博物馆和文化遗产的研究著称。书中涉及也极其广泛,而且毫不过时,将博物馆研究置于全球化、城市化、文化多元化和社群参与的大背景下。
不同学者的论文,使得这本书具备了多元化角度——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简妮·史密斯教授以《所有遗产都是无形的:遗产批判研究和博物馆》阐释对文化遗产的批判性审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迈克尔·山克斯以《让我来告诉你哈德良长城:遗产、表演与设计》讨论遗产“构建”的本质,作为考古学家,他提供了跨学科展示与审视文化遗产的方法与视角。瑞士可持续废物管理研究所的马科斯·布塞尔以《垃圾理论:有毒废弃物与文化遗产》提出了一个大多数人忽视的问题:我们所产生的垃圾乃至有毒废弃物,是否也是一种文化遗产?西班牙瓦伦西亚理工大学的穆尼奥斯-比尼亚斯则用《遗产保护的交易本质》,思考“保护文物往往通过改变文物来实现”的现状,如果你觉得这句话拗口,那么想想旧城的“修旧如旧”改造就明白了。
而我最喜欢的一篇,是印度尼赫鲁大学的卡维塔·辛格所著的《博物馆、遗产、文化:进入冲突地带》,它讲述了三个故事,讨论当文化遗产和遗产所在地变成人类冲突的平台时,它往往就变成政治工具,甚至成为引发更严重冲突的“战场”。其中最为人们熟悉并惋惜的故事,当属阿富汗巴米扬山谷雕像被毁的悲剧,摧毁雕像的人明知国际社会对这些文物的重视,却有意以破坏和摧毁震惊世界。塔利班甚至将这场破坏变成了演出,将视频录像传遍世界。
作者在故事后面做了相当有趣的总结,甚至超出了文化遗产的范畴,甚至也超出了传统与现代、少数与多数的冲突。比如在讲到孟加拉人抗议法国博物馆时,他坦言“就孟加拉国而言,我们发现抗议者抨击西方博物馆,是因为在他们艰难的政治环境中,这是他们可以安全攻击的唯一目标。”
我甚至觉得,仅仅凭借这句话展示出的事实与道理,这本书就已经值回书价。
博物馆的本质,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再分配,让少数人拥有的珍宝变为全民所有,它也意味着多元文化主义的根深蒂固。但在现实中,无论这样的分配过程,还是多元文化,都遭遇着各种难题,存在着不被广泛接受的一面。它的修正,只能基于人类普遍的价值观、良知、伦理和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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