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塞尚 圣维克多山
埃贡·席勒说:没有新的艺术,只有新的艺术家。这就好像说:万有引力一直存在,只是到了牛顿才被发现。艺术也一直站在那里,只是到了某个艺术家才被发现。每但新生成一种“艺术”,我们就会惊叹艺术家的创造力,然而再强大的艺术家,也无法与现实世界的汪洋恣肆抗衡。塞尚在给他儿子的信中写道(大意):对于现实的精彩,我深感无力,每当我捕捉到一抹光线,旁边又闪现出更美妙的色彩,自然的变化让我如此目不暇接。是的,面对自然现实,人的一切创造都是渺小的,一切只是自娱自乐。有一次,我看着餐桌上的一枚龙虾,它的外壳布满了凸起的颗粒,这些颗粒是如此精美,且按照形状大小极有秩序地排列着,红色外壳从深到浅起码有数十个色阶层级。任何自然的创造都是如此神奇,哪怕一片树叶的茎脉,一只昆虫的触角,其精致的程度足可以让我们凝视许久。现实之于艺术,一定是“永远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假如让世界顶级的雕刻家雕出一只与真实无异的虫鸟,我们惊叹的是雕刻家高超的技艺,谓之“栩栩如生”,至于对象自身美之所在,却是自然的赋予。事实上,我们并不会把真实的虫子视为艺术品,却要在展厅里瞻仰一只人造的虫子,这是基于传统的艺术价值论——艺术要反映人的创造,而非自然。尽管人类的能力在自然面前显得如此窘迫不堪,但我们终归还是希望看到人能够做些什么。
艺术究竟要反映人的何种创造力?大致可分为如下几类:一是惊为天人的手工技艺,这当然包括东西方历史上的所有大师所留下的,其价值在于让我们看到人类技艺所能达到的高超程度,并由此带来令人震撼的技术美学。二是通过艺术家去发现不易被发现之美。此时“展现技术”不再是最终目的。如同席勒的人物线条,是技术深藏之下对美的探索,东方的写意精神大致同理。这些艺术结果虽不能与具象现实完全契合,但却是对现实世界万千美态的提炼和抽取,亦属于人的创造。如果这两类形式属于传统艺术价值,第三类则是借助艺术的方式呈现理性思维创造和价值判断,艺术只成为某种手段,于是感性审美的目的重新转向理性智慧表达,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单单考虑和解决技术的问题了。
基于这样三种创造,摄影对应的表现也无出左右:一类是围绕技术价值的实现而展开。摄影技术关乎视觉协调性、图像表现力等技术语境下的影像综合品质,是摄影师对画面布局、影调层次、色彩关系、时机把握等等技术标准作出高超的反应,是理性标化的审美。商业摄影、沙龙摄影便是将这些技术指标作为衡量成功与否的第一要素,职业标准下的新闻摄影(区分于只有新闻价值而没有摄影语言的图片)亦如此,都十分强调技术标化的重要性。第二类形态,是技术被放下,转向“非标化”的感性探索,于是美的内涵由技术审美转为个人的精神投射,继而显现丰富独特的情感特征。我们无需追究作品背后是否有高超的技术支撑,而只需感性的抵达。它们或有形式自身的意趣,亦或有对现实意义的抽取,它们边界模糊,富有弹性,找不出好的标准所在,却让我们隐隐感到这是与自己内心对应的。第三类,自然又回到了理性思想呈现,但是你在这里看不到技术范式的主动显现(技术被隐藏,但并非被放弃),技术承担的是服务辅佐的功能,形式审美也被降低了几个等级。这样的作品或许看上去十分寡淡,我们无法感受扑面而来的视觉愉悦,原因是“看”的愉悦性已经不是第一需要,重要的是穿过表象后的智性思考,“美”不能成为喧宾夺主的理由。
人类的一切技术创造,都是对自然真理的总结利用,无论技术如何发展进步,都不可能违背自然道法,技术的探索只能永远臣服于自然,并试图无限接近自然。但人类的思想无边无袤,故而人们从一开始希望通过自己的技术与自然竞争,逐渐转向尊重自然的创造力,现实之物直接成为艺术品,人类开始探索更多自然不具备的人性情感和理性空间价值,这恰是人类独有的。在艺术发展的漫长历程中,人类从追求和模仿自然赋予我们的视觉官能感知,并保持其视觉体验的独立性,到逐渐转向更加无限的、驾驭于视觉体验之上的人类自身思想能力的探索,这也为当下艺术形态样式的丰富拓展找到了更加充实的理由和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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