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信年代,很多老郫县人都有过这样的尴尬:好不容易收到外地人的来信或是复信,信封上地址栏“郫县”的“郫”字,要么被人调换位置,写成“陴县”,要么生生被卸掉一只耳朵,写为“卑县”。便是我们小时候学写郫字时,也常常发生类似的错位而被老师揪耳朵。
至于在读音方面,我们的郫(pi)字,更是声痕累累。我个人就有过多次这样的亲身经历:某年到北京参加一个研讨会,会前为套近乎,主动搭讪讲课的某专家,介绍我来自郫(pi)县,并递上我们县的交流材料。讲课过程中专家在举例时忽然提到,会前郫(bi)县的某老师向我介绍了他们的做法。我的郫(pi),被专家硬生生给叫成了比(bi)。在另一次全国性的研讨会上,在讨论环节,我被主持人临时点将:下面请来自bei县的某某发言。我的郫县哦,又变被人任意宰割成悲(bei)县了
那二年生,在外面听到一声正确的郫(pi)音,满心都是酸。
也难怪,对于郫县之外的人来说,“郫”绝对是个生僻字。古今字典辞典在释其意时,均量身定制了它的唯一性:郫,地名,在四川省。
小学生用郫字组词的话,也只有一个标准答案:郫县。
下面我们一起来听一听川西坝历史深处的郫县声音。
我国的先秦时代(夏、商、周、春秋、战国),中国的文明已然成型,并产生了影响后世的大量经典和杰出人物,华夏文化到此可以说是灿烂辉煌,独步于这个星球。
而这时的巴蜀文明,尤其是以川西坝农耕和渔猎为特征的文明,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地处四川盆地底部的川西坝,也称作成都平原。由于地壳运动的挤压,四周形成了高山峻岭,底部形成低洼平坝,在很长一个时期,这里地上水网密布,森林茂盛,野兽出没,各种花草、野生植物自由生长。在先秦中国文明已然成型的时期,巴蜀似乎还没有进入华夏文明的殿堂,还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学界对于古蜀国文明的研究,几乎都起自“开明王朝”。而开明王朝的都城,据古城遗址考古发现,便是位于川西坝腹心地带的古郫邑(即今之郫县)。所以,郫县一直对外宣传是古蜀国的发源地,声称建城史比成都还早数百年,是有一定道理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郫县更名为蜀都,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个称谓,反而影响到郫县撤县设区的进程。
从地理位置看,郫县地处成都西郊,与主城区无缝衔接,在成都城市向外扩展的过程中,郫县最具备撤县建区条件,却一直拖延到几年前才完成。在座郫县人应该都知道,郫县更名为蜀都区的事情,二十多年前各级媒体就宣传说已经上报国家部委待批,仿佛已经铁板钉钉了。记得有一段时间,县里的领导大会小会上都在讲郫县更名以后的定位和发展。一些部门、商家紧紧跟上形势。今天我们还能看到好多商铺的铭牌仍是以蜀都打头,当时县里的不少单位也先声夺人更了名,如蜀都电视台,蜀都燃气……
为何这个事情后来竟然一波三折,拖延多年而不得呢?究其原因,据说有专家提出异议:蜀都这个名号来头太大,四川简称蜀,郫县改称蜀都后,风头盖过了省会成都。其次,郫字在古今字典辞典里只有古地名这一个意思,如果更名为蜀都后,汉语字典会因此而消失一个汉字。
不管以上说法是否属实,今天郫县正式更名为郫都区,保留了郫这个字,应该也有文化继承的考量。
这就是历史和文化的影响力,哪怕一个字,在时空中都带着深厚的回声。我国曾有不少地方的地名,本来曾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后来因为追求高大上称谓而更名,结果反倒变得籍籍无名。大家能举出一些例子来吗?
关于郫县,关于开明王朝,我们首先要从望丛二帝着手。
今天,关于望帝杜宇禅让帝位给善于治水的丛帝鳖灵的传说家喻户晓(郫县望丛祠门梁上仍写着“德垂揖让”四字)。现在每到插秧季节,桂桂阳声声啼叫,我们说它是由望帝死后化成的神鸟,它在催促人们耕种喽。其日夜嚎叫,嘴角滴血,化为地上盛开的红杜鹃。所以郫县城又叫鹃城。
我们讲,郫县是古蜀国故都,便是源于望丛二帝定都于郫的传说。另外,从传说中的鳖灵治水到历史上的李冰治水事件中可以推知,当时的川西坝水患严重。
郫县的郫字,除了古地名这个意思外,据考证,其实有多种解释,其中有一种解释是,郫,泛指潮湿,地低洼。联系当时川西平原的地理特点,以及关于水患的传说与记载,这个郫字的解释(泛称)似乎更有道理。
后来又有考证说,古代蜀国的都城最初并没有建在郫县,而是在彭县九峰山的一处高坡上(引用的证据就是,郫,地势低洼,水患严重,古人不可能选择在那里建城市)。
古蜀国文明汇入华夏文明,从文字记载的历史看,是战国时秦惠文王派秦国大将司马错于公元前316年(距今2330年)率秦军灭亡蜀国,把蜀国纳入秦国版图,最初设置为诸侯国,但蜀国诸侯三次谋反独立,最后秦国干脆直接将蜀国设置为秦国的郡县。(电视剧《弥月传》里就有这段故事的背景)
公园前256年秦国派李冰为蜀郡太守,李冰到成都后,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就是建造都江堰,此举彻底治理了川西平原的水患。这个伟大工程,直到今天仍在发挥作用。我们的徐堰河、柏条河等河流以及分流出的众多支流河渠,莫不得益于岷江归顺都江堰后开凿而成的。从此川西平原水旱从人,人不知饥馑。整个坝区的千万亩土地,于是成为天下粮仓,蜀也被称“天府之国”。川西平原的历史从此开启了,成都的历史从此开启了,郫县的历史从此也开启了。
史料记载,秦灭巴蜀以后,开始在郫县建县,距今2300年。如果说郫县是古蜀国发源地的历史尚需要进一步向地下、向历史典籍深处发掘,而作为一个县的开端,史册业已载明。
建县后的2300多年来,郫县作为巴蜀文明的一个点,其历史脉络和线索是清楚的,比如郫县产生的大人物,如扬雄、何武、司马光、张俞等,以及历代历朝留下大量典籍,都有史有据有出处。因此,今天我们走在厚重历史的阳光下,倍感骄傲。
但是,上个世纪,广汉三星堆遗址的发现,在震惊全世界的同时,更震惊了蜀人的认知。近20年里,我先后四次到三星堆参观和考察,每一次去都很震撼,那些埋在地下的完整的外城墙、内城墙的遗址,那些精美的青铜面具,青铜神树,金杖,金器,图案丰富的玉石器皿,以及其他稀世珍宝,经科学测验,居然距今有5000年的历史。而且,那里的出土的青铜人像面具,其脸型并不像今天的汉人,而多是阿拉伯人的样子。这个发现被称为20世纪全世界最伟大的发现,因为它把古蜀国的文明朝前推了两三千年,意味着川西坝在5000年前就有城池,就有精美的工艺,就有阿拉伯人活动的轨迹,这说明了什么呢?
更加惊奇的是,进入本世纪后,又在成都青羊区苏坡乡金沙村发现了金沙遗址,从出土的金器、玉器、象牙、铜器、石器等文物来看,这些精美的东西,居然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那么,问题来了,前面我们说,在历史上记载的,战国后期张仪在成都开始建筑城池的时间,大约距今不过2500年,但金沙遗址告诉我们,在这之前的至少500百年前,这里已经是无限繁华的所在地了。
那么,关于前面我们谈到的开明王朝,关于成都的建城历史,关于古代巴蜀的历史和文化,全都需要改写,甚至华夏文明的分量,也会格外增加。难怪,三星堆、金沙遗址出土后,有学者将巴蜀文明称为“中华文明”的母体,也有人称为“长江文明之源”。
这,对我们以及后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待解的宏大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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