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面有个貌美的歌姬李桂姐，官宦子弟王三官因跟她相好，长期流连瓦肆勾栏，让有背景的妻子不满，闹到官里去。恩客和妓院众人被抓了起来，李桂姐去求西门庆的拜把兄弟应伯爵说情，央求西门庆出面才解决问题。答谢西门庆时，李桂姐对应伯爵又换了副脸，应伯爵一贯爱调戏李桂姐，自然不放过奚落她的机会，就插科打诨说自己也能来一段小曲，这一唱就把李桂姐的眼泪唱出来了。
“老虔婆只要图财，小淫妇儿少不得拽着脖子往前挣。苦似投河，愁如觅并。几时得把业罐子填完，就变驴变马也不干这营生。”
“老虔婆只要图财，小淫妇儿少不得拽着脖子往前挣。”
《倩女幽魂》里的聂小倩与姥姥，也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说到底，妖精的世界跟人类比，也没什么不一样。
一、聊斋故事里的聂小倩：
《倩女幽魂》故事来源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这本专门讲狐鬼的故事里，《聂小倩》比较特别，姥姥让小倩招引男人，通常有两种手段，先是色诱，如果成功，便吸其精气了，如果不成功，聂小倩就丢一枚金子在男子床上，金子也是假象，男主如果中招，便也被僵尸附体。美色和金钱，扛过去了便连妖精都佩服了。
小说里的宁采臣倒是性格很鲜明，看起来对美女毫无兴趣，早就说自己不娶二妻，走进荒废的古寺，也是因为街上住宿昂贵，比起鬼更担心穷，属于既不惹事也不怕事的人。
蒲松龄的叙述里，聂小倩全然不是各种改变里艳光四射的样子，其实很羞涩，色相诱人不成，金钱亦无功效，聂小倩反而佩服宁采臣，告诉他鬼屋的真相，请求他收敛她的骨殖，救她出苦海。等把小倩的尸骨拢了放回家里，宁采臣怕荒坟野鬼冲了他，将她安在书堂旁边。他们临离开的时候，燕赤霞还送了装剑的布袋子。这个布袋子拯救了追过来找聂小倩的妖魔鬼怪。作为鬼妻，她还是赢得男主的母亲认可，一是鬼妻能不能见人，二是鬼妻能不能生人，聂小倩在宁才成家里做低伏小讨宁母欢心，经历过几轮测试，邻居和亲戚也看不出来她像鬼了，等到宁采臣的原配妻子死了，才被纳为妻妾，又生了两三个孩子，这个故事才算完结了。蒲松龄的故事里，倒象是一个身份不好的女孩在有限的环境里，给自己挑选了良配，经过种种考验，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不颠沛流离的生活，当然你无法要求作者对女性的认知超出时代的范畴。
而至于侠客，中国式古典小说，侠客通常是置身事外的，犹如观众，被主人公的悲欢离合打动，忽然出手，救了两个可怜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更重要的是事了拂身去的姿态，燕赤霞在这个故事里，既没有出手训鬼，也没有帮人出头，只是匣藏宝剑，可以敌鬼，才吓退了小倩的姥姥。
二、几版《倩女幽魂》电影的优与劣：
改编的版本很多，我们熟知并认为是经典的版本主要是程晓东导演、徐克监制的《倩女幽魂》，张国荣和王祖贤风情万种，不过其实故事对原著的改动很多。鬼姥姥年老色衰，又要吸人精魄，在荒野鬼寺设了屏障，圈一堆美貌小妖精，替她诱惑过往男子。小倩貌美又风情，当然是主力选手，但她心存良善，虽然屡屡助纣为虐，每旁观姥姥吸人精气，都潸然泪下，却又无可奈何，直到宁采臣的到来。
李翰祥的黄梅戏版本《倩女幽魂》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有别于程小东那版做得特别扎实，时间设定在明末清初，书生宁采臣偏要去闹鬼的寺里看一看，在庙里遇上燕赤霞，还侃侃而谈，讲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让侠客燕赤霞唉声叹气，两人惺惺相惜，颇有位卑不敢忘天下之感。
这版主要讲他怎么在金华古寺遇见小倩，燕赤霞又如何降妖除魔，小倩既不魅也不妖，善诗书会抚琴，若不是倏忽变脸的姥姥，简直就是大家闺秀了，比起其他版本的天马行空，像戏剧的一折，尤其是置景，太有中国古典文艺的韵味了。
而最经典的一版里，程小东导演，徐克监制的电影里，比起原著里价值观圆融太过理想化且不太有人味的宁采臣，电影让张国荣的版本变成收账的书生，他不是个呆子，随机应变，虽然力量弱小，但觉得无论情况如何都要坚持一点正义，角色反而立体起来。
自己能力不够，跪求燕赤霞救聂小倩，不卑不亢，且既不是因为有肌肤之亲，更不是因为同为天涯沦落人，而是颇有点理想主义。这个女孩虽然是鬼，但身陷牢笼之中，被胁迫做错事，我们得救救她。午马演的燕赤霞就更不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不尽人情的大侠了，有情有义的善良人，连对手的骨殖也愿意收拢，一也被宁采臣说服了，就上前厮杀了起来。这版宁采臣和聂小倩经历过饥寒，算是做事运筹帷幄的成年人了，选择时候让人觉得信服。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倩女幽魂》的故事，刘亦菲版本的聂小倩，天真烂漫山野精灵一般，爱过燕赤霞，但又被封印了记忆，宁采臣是余少群饰演，是莽莽撞撞闯入神仙鬼谷的书生，随身携带着各种器物，却懵懂朴实。古天乐是满脸沧桑的燕赤霞，被人妖两隔的心态锁着，看着旧恋人浑然忘我的新恋情，欲进又退。这算是成年人跟年轻人谈恋爱造孽之后又忏悔不已的故事的奇幻版，但让刘亦菲与燕赤霞恋爱，可真算是妖怪与捉妖师之间张力的写照了。
成龙也拍过一版小倩的故事《神探蒲松龄》，这版聂小倩是钟楚曦，身着红衣，很符合艳鬼的形象定位，但她是爱过又被背叛的女人，黑化是自然之路径，恶倒不是外人带来的，而是她自身体认的，“我是妖，不吃人的魂魄，会老会死”，这么改编不见得新鲜，燕赤霞是罪魁祸首，一心赎罪，但宁采臣几乎已经在故事的核心之外，气息微弱。
三、《倩女幽魂：人间情》，爱最大的聂小倩很清醒：
据说这版网大的《倩女幽魂》买了87年那版的版权，人物的架构也沿袭了旧版，用了陈星旭和李凯馨。
陈星旭，很难得的气质很正，又不是憨直，所以气质上倒比其他年轻男孩子更像成年人，演戏也有层次，《东宫》里面王子一方面权谋之心，一方面又有儿女情长，两相交战，还想瞒住爱人，几重心思也倒是演出来了，情绪的层次也演得还挺不错。
李凯馨是时下美少女的长相稚嫩，是那种美少女的美法。这个网大版本，倒是挺符合现代人审美，抛去了外在各种结构，重回爱情上来。
虽然满嘴讲着自己的理想，呆萌书生但实际上没怎么经过凄惨的世事，撞见红尘翻滚的妖女，但美女就是美女，谁见到美女不会念，“在水一方”，一见到美女就爱了，爱了就可以抛弃一切。
自认久在姥姥樊笼中的女孩心如死水，倒被这单纯的爱打动了，为了救爱人出来，什么招数都得使啊，弱化背景，精致人物，虽然视野做窄了，但这个故事本身就可以这么窄，窄才让它更聚焦。
这才是时代的爱情故事。
爱可以战胜一切。
四、总结
一部《倩女幽魂》，原著像是小妾的上位史，是对男女双方的德行考核。李翰祥版本则是书生的时代噩梦，家国难圆，佳人难拥；徐克那版，红颜即枯骨，宁采臣有拯救沙滩上搁浅小鱼的不卑不亢的正义感，到了年轻人这儿，就精剪成一个奇幻爱情主题的爱情故事，背景里石妖肆虐，老树狰狞，小倩对自己处境的机械性功能作用认知清楚，却动了恻隐之心要救呆萌的猎物宁采臣，爱是有理由的，爱看起来很慢，但更实在，更个人了，爱大于一切，这也是时代的主题曲。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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